离开麻米纳村后,周围的树木慢慢茂密了起来,开始有林地的感觉。
鸟儿的啼声、动物的鸣叫、树林的喧嚷不绝于耳,明白地表示这里依旧孕育着丰饶的自然美景。
即使如此,仍有某种变化正在进行着。
吹拂而过的风、应声摇曳的草木、目不可视的空气、天上飘过的云朵、洒落林间的光、覆盖地面的阴影。虽然无法清楚指出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但就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不安感开始占据脑海。
为了驱散这股剪不断理还乱的疙瘩,我尽可能表现得开朗。
其中,向庵提起他的世界的比武大会──「凯─偶─艾芙」的话题,我自认是值得颁发殊勋赏的杰出表现。即使是完全不想提及私生活的他,也只有在这个话题出现时,会愿意耐着性子,不辞麻烦地聊上几句。
拜此之赐,他那句「三对三的战斗我习惯得很。」是什么意思,我总算明白了。
按他所言,凯─偶─艾芙是以三人一组的队伍为单位,决定世界最强队伍的淘汰赛,必须有主办人的邀请函才能参赛。而且规则明文禁止携带致命性凶器,却总是有参加者抱着违规的觉悟带进场,几乎每届最后都演变成有如性命相搏的局面……
获选者才能参加的比武大会还这么夸张,火药味也未免太重了!
庵原本待的到底是什么杀戮世界啊……
还殊勋赏咧。别说是想驱散,疙瘩根本越来越严重了不是吗?
「哼……或许是因为这样,四人行动感觉可真不对劲。」
庵自嘲地咕哝道,我赶紧接话附和。
「果然琪莉露还是太碍事了吗?」
「你才真有脸说咧,明明人家都懒得理你。」
「就是说啊,莉莉礼。你差不多该有点自觉了吧?」
「哎呀,亚尔缇娜也没好到哪儿去喔。」
「那……那是你看走眼了,殿下!」
女三人行必鼓噪,宁静的旅程就在昨日划下了句点。
内心的疙瘩曾几何时已远走高飞。只不过秋日特有的那股寂寥也同时消散无踪,实在有点可惜。
是说,我们在一旁喋喋不休,这下庵岂不是随时可能烦躁到抓狂?想到这里,我简直如坐针毡。
「噗噜唏唏唏……」──就连马儿的叫声听起来都像奸笑了。
× × ×
暂时远离河边的够够街道,这会儿再度拉近了与幽朵河的距离。
毕竟是看惯了的地形,所以一目瞭然,平时应该能在这儿见到飞来飞去的大量水鸟,今天却一只都没出现。
「真奇怪……」
琪莉露仰头望天,自言自语。
幽朵河水深较浅,大型船只无法航行,必须在港都南港将货物分装至小船,才能运往米库尼。不过这一带已经属于流速较快的上游流域,河道宽度较下游来得广,也具备一定的水深。正常来说也差不多该有淙淙水声传入耳里了。
再走上一段路后,我们发现了能够走下河岸的场所,于是决定前往那儿休息。
为了能早点到达米库尼,我们从一大清早就马不停蹄地赶路,所以大家──应该说女生三人组──都筋疲力尽了。
遍布石子的河岸,用那凹凸不平的表面按摩着早已走到僵硬的脚底,令人通体舒畅。
「你们看,好漂亮的苍蓝色!」
彷佛要赶跑疲惫似的,琪莉露见到河流后笑得开怀无邪。
水之所以看起来会是蓝的,有几种不同的理由。若是水深够深、透明度够高的河川或湖泊,便有可能会反射出天空的蓝色。即使只是水深够深,也可能会因为吸收了太阳的红光而出现偏蓝的倾向。
然而幽朵河透明归透明,水深却偏浅。
会变成现在这种明确的「苍蓝色」肯定不对劲。
仔细观察下,可以在水面看到有如苍蓝色墨汁渲染开来的模样,一路往下游流去。流速很缓慢,似乎具备着某种程度的黏性,就好像淤塞在深处的水流一般。
偏偏色泽还那么美丽,更令人毛骨悚然。
打算喝水的马儿,随着喀喀的马蹄声,朝河边慢慢走近。
「别让马喝水!」
听到庵这句话,亚尔缇娜急忙牵起缰绳制止马儿。
噗噜噜……
马儿发出交杂抗议的呼声,似乎很是不满。
琪莉露也替马发出了不平之鸣。
「八神庵,王国的水是清澈到可以直接饮用的喔。」
「这种蓝水能喝?」
「反光的关系吧,很漂亮不是吗?八神庵你也喝一口怎么样?这可是艾萨加的水远远比不上的甘露呢。」
万一传进大家耳里恐有损琪莉露的名誉,所以我决定只低声细语。她跟我有点距离,不过以精灵族的听力,想听见应该是小事一桩。
「我说~他其实姓八神名庵喔~那个不是希加兹米风格的全名喔~」
才看到她的尖耳抖了几下──
「少……少啰嗦!」
她便突然叫了出来,害得包含我在内的在场全员大吃一惊。
那个「在场全员」还不仅止于人类。
嘶嘶──!
突如其来的呐喊,让受到惊吓的马儿提起前脚嘶吼起来,拔腿就跑。手上仍握着缰绳的亚尔缇娜,就这样被拖在狂奔的马儿后头。
「又来了~~?」
无视于发出难堪惨叫的亚尔缇娜,琪莉露满脸通红,连耳尖都红成一片地开口抗辩。
「你……你当我不知道吗!我、我就是想叫他八神庵而已啦!」
看在旁人眼里,她只是忽然大声地自言自语起来,像个情绪不安定的精灵。只见她双手高举,披风大开,显得愤慨无比,代替内衣的缠胸布全都露也丝毫不在意。
有一点我可以帮她辩护,她的名字其实也比琪莉露长上许多。每个王族都拥有一个很长的本名,不过都被我们省略掉而已。所以说,她看到我们叫庵,大概也以为那是比较亲昵的略称,自己跟庵还不算太熟,打算用本名叫他而已。
我觉得这是个非常有礼貌,值得尊敬的行为。
如果她被说中后没有这样死鸭子嘴硬的话。
发现自己胸前大开,急着阖上披风的琪莉露,为了掩饰难为情,开始朝河岸奔去。
「站住!」
庵出声制止,可惜为时已晚。
跑到岸边蹲下的琪莉露,立刻开始观察水面……才刚这么想,她便有如失去平衡般瘫倒在地。
「女骑士,把那家伙拖离岸边!」
他向亚尔缇娜大吼,随后也朝我发出指示。
「魔法使,去调查河水!」
我们俩即刻展开行动,甚至无暇分神回应。
能够当场下达这么确实的指示……从这种地方也看得出庵累积了多么丰富的实战经验。换作是我绝对不知所措,一个不好就这样错过黄金时间了。
在亚尔缇娜把琪莉露从岸边拉开的期间,我用银制水壶的盖子舀了舀河里淤塞的水。因为首先要确定河水到底有没有毒,银制品会对毒性起反应,令表面变得混浊。
一如所料,水壶盖的表面混浊了。
「那边的银也一样吗?」
庵伸出左手,让我看他戴在中指的银制戒指。
表面同样出现了混浊。
「可以确定河水里混入了某种毒素呢。」
是某人在河里下了毒吗?或者像是狗头人的吐息会腐蚀银具,令银具混浊,河里也混入了某种肇因于魔物的物质吗?虽然还无法断定,但无论如何,琪莉露是在接近河岸时吸入了毒气,这点看来是错不了的。
那庵、亚尔缇娜跟我为什么没受到影响呢?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还没出现症状。至于琪莉露那么快发作的理由,推测跟精灵族敏锐的五感有关,毕竟不只是视觉与听觉,就连嗅觉都优于人类,或许是一口气吸入了太多蒸发的毒气。
我们尽可能远离岸边,开始为琪莉露进行急救处置。
就目前的观察,症状感觉上还不算太过严重。突发性高烧、出汗、头痛、呕吐感,再加上畏寒与疲倦感,大致上都是跟偶尔会流行的流行性感冒类似的程度。差别在于感冒症状可以透过治愈药水或魔法解决,可是现在亚尔缇娜带着的,专门因应毒或麻痹的解毒药水却不起作用,我的解毒魔法跟治愈魔法也派不上用场。
到底是什么在侵蚀她的身体,大家都找不着头绪,只能在一旁乾着急。
说真的,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这样回想起来,孤儿院的孩子们没有靠近河边真的是太好了。兽人种跟精灵族一样五感敏锐,要是持续到河边取水,恐怕迟早也会中毒。
「也许到米库尼能找到什么方法……」
「毕竟应该会有我没准备到的别种治愈药水呢。」
亚尔缇娜为我的发言进行补充后,庵便默默地让琪莉露跨上了马背。
她全身无力地靠在马背上,苦笑着说道:
「给你们……添麻烦了呢……」
「哼。」
提议要调查河川污染状况,自己却又第一个倒下,想必她惭愧得无言以对吧。颜色很漂亮所以没问题──这种不合逻辑的思考模式真教人差点忘记她是个魔法使。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再多也没用。
我们现在必须做的,就是尽快赶路。
距离米库尼,还有整整一天的路程。
× × ×
王历二六七九年 ~ 一○月二○日
「反正也不是什么有头绪的旅程,绕点路倒也无妨吧。」庵这么回答我,已经是二○天前的事了。
可真是绕了好长一段路。
建于「希加兹丘陵」台地上的王都──米库尼终于出现在眼前了。
台地周围被森林及草原所包围,后方还有伊库玛山地坐镇,相当于一座天然的要塞,因此并未设置城壕、护城河或城壁等防御设施。周围流过的几条河川取代了护城河的作用。水量受到数条河川分流,基本上每条都是流速平稳的涓涓细流,其中最具规模的一条就被命名为幽朵河。
庶民的住家广泛分布在坡度平缓的台地斜面上。葡萄田为了获得充分日晒,也大多开垦在此。家园与田野共存的景致,显得美不胜收。
希加兹米魔导王国之所以会是「魔导」王国,是源自擅长魔法的精灵族于此居住、治理之故。王国坐拥大量光石矿山,即使每单位面积的人口的比例偏低,依旧能透过魔法维持国力。
精灵族便是这么优秀的种族,就连王都专门守正门的卫士都能拉一次弓同时射三支箭,且每支命中不同的目标。精灵族乃使弓好手──这个民间说法是真的。
然而,正门现在却无人看守。
岂止如此,从这儿可以看见米库尼大道,就连大道上都没有半个人影。
简直就像鬼镇。
「这种地方是王都……?」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呀?」
就这样,大约两周前来访时让我们吃了闭门羹的王都,今天便在毫无任何盘查的状况下放我们闯入了。
我大约有一年左右没回来了。超级魔法使养成学校是全住宿制,除了一年一度的假期之外,只要没发生特别要紧的事,我基本上不会往来于王都。
眼见这幅惨况,再想到幽朵河的污染,以及琪莉露的症状,我们总算对先前入关遭拒的另一个理由有了底。
「是这么回事呀……」
幽朵河横越米库尼的中央,将王都分为南北两地。水路再由中央延伸至都内各地,广泛运用在各种民生所需。居民们接触到水──毒水的机会便是如此频繁。这会儿居民又是五感敏锐的精灵……
结果自然是不在话下。
现在的米库尼已完全陷入麻痹,丧失了作为王都的机能。
会拒绝我们入关,搞不好就是为了避免王都与居民正与琪莉露一样遭受毒害的消息外泄。
「『咏唱轮』也不动了呢……」
看到沿着水路四处设置的水车,亚尔缇娜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在平时,这种水车会利用水流的推力,以一定的频率碾碎光货,同时让刻在叶轮上的驱魔魔法不间断地自动咏唱,藉以驱除魔物。如今却被淤塞的毒水给绊住,无法正常运转。
怪不得王都从上到下都暴露在毫无防备的状态。
这原本是魔法型国防计画执行之下的产物,当时也有反对声浪认为这种作法过于怠惰。而现今演变至此,实在也说不准哪方的意见才正确了。
「我在见习骑士时代曾为了骑士团的交流多次拜访王国……但现在简直就像──」
「GHOST TOWN是吧……」
庵又在用他原本世界的语言讲些意义不明的词汇了。
问他是什么意思,也只会用鼻子「哼」一声不理人,那干嘛还特地讲出来啊?我实在忍不住这么想。
不过这次倒是挺容易猜到的。
就是鬼镇的意思吧。
我们从大道上往东前进。
大道左右两旁住家罗列,每栋都是以木头及石材搭建而成的矮房,造型充满精灵独特的流线式风格。
石材堆叠得整齐美观的石板道与够够街道同样采用玄武岩铺面。马儿一踏一踏踩出的悦耳马蹄声,响彻空无一人的大道彼端。
我们的目的地是幻想亭。
这个庵、亚尔缇娜与我都认得的店名,是我们在讨论该让高烧恍神的琪莉露在哪里休息时,由她本人指定的地点。
这间餐饮店似乎是由她私下从亡故的父王手下继承,隐瞒王族身分经营的。本店位于米库尼,开在艾萨加公国国境附近的则是分店。分店老板先前提到,那个跟我一样是魔法使,又是个金发大美人的血统纯正精灵,竟然就是琪莉露……当时根本作梦都想不到。
「就是这儿吗?」
庵在一家店门口停下了脚步。
店面外观相当洒脱。蜿蜒的树干,以及自由伸展的树枝,都成了景观的一部分。
店名「幻想亭」便刻在门口的看板上。
不知为何,庵就是看得懂这个世界的文字。既然他都确认过了,肯定不会错。
从树枝上长有茂密的常绿叶看来,这棵树应该还活着。想必是在原本就种了树的地方盖起这间店的吧。相比之下,回忆中的分店外观,实在显得乏善可陈。那儿的所有权原本并不在琪莉露手上,如果没来个重建大整修,大概一直都会是那副德行了。
就在他将手按上大门时──
「给我站住!」
男人的声音?
原来还有能够行动的人吗?
原以为居民现在全躲在家里等待病症痊愈,所以面对这声突如其来的喝止,我们都各自做出了不同的惊讶反应。
庵是停下动作,直接表现出警戒心,亚尔缇娜立刻将手按上藏在腰后的预备短剑,而我嘛……我呢,就只是吓一大跳而已啦。至于琪莉露则是动都动不了,更别说要有反应了。
「双手举起来!」
没答理这句来自背后的指示,我缓~缓地回头,打算朝声音的来源转过身去。
「不许动!即使是妇孺,我也不会对趁火打劫的贼人手下留情!」
贼人──
「我们并不是贼──」
「我说双手举起来!」
和我一样想澄清「我们不是贼」而转身的亚尔缇娜,才刚开口就遭到对方无情打断,丝毫没有辩解的余地。
结果亚尔缇娜跟我都只能悻悻地举起双手。
「你也一样。」
啊,果然不会独漏他吗?
然而庵根本不可能听从来路不明的男人发出的命令。
不对,就算知道对方是谁,他也不会从命。
这世上唯一能对他发号施令的人,就是他自己。
已经转身的亚尔缇娜现在背对着庵,只有还没回头的我看得到他。
我维持双手高举的姿势,以眼神确认他的动作。结果……
没错,动作。
无视于男人发言的他,现在正好从我身旁穿过。
「不许动!这是警告!」
「小子,有草剃京的消息吗?」
「草剃京……?」
「顶着一头跟你没两样的黑发,爱耍嘴皮又嚣张的男人。」
「你在说你自己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彼此都预期双方的距离──或者说交战范围──会逐渐缩短,警戒度于是直线上升。如果他是因为看到琪莉露与王都的现况,萌生宿敌或许也身受毒害的念头,导致心里不平静,因而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问起宿敌的安否,我确实也勉强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是可以理解没错,但就是那个口气太糟。
男人无意答覆,他似乎也停不下脚步。
「你再继续靠近,就准备切身体会正义的痛楚吧。」
「正义?少逗我笑。」
「你说什么!」
耻笑伪善,对善恶界线嗤之以鼻的庵,面对这个男人既傲慢又自以为是,以正义代言人自居的态度,想必非常看不惯吧。
「只知道强迫他人接受自己的主张,你凭什么自认正义?你的正义就是绝对的吗?」
「就凭……凭我的精神!高洁的精神才是行遍四方的正义之源!」
听到这般对话,还能够相信庵不会诉诸暴力,我的脑袋可没那么乐天。归根究柢,他的反应本来每次都让我傻眼得自问自答「到底哪种暴力才是他讨厌的」。
「庵,你想做什么!」
唉唷~战况发展太让人在意了啦!
「不得已了……恶徒就由我来更生!」
「马上就让你解脱。」
我再也按捺不住,动如脱兔地回过身去。
两人随即映入眼帘。
庵一如往常将手插在长裤口袋内,狠狠瞪着男人不放。
把我们当成贼的男人,则是轻快地小跳步,摆出左右晃动身体的架势,看得出他已经完全进入备战状态了。
男人身高比庵矮,不过从无袖白上衣中露出的手臂满是肌肉,身体也很结实。
即使我毫无武术造诣,依旧看得出他是个对格斗术有所涉猎的精灵。是说他发色眼珠都是黑的,应该是半精灵吧。
「我上了!」
男人猛力呐喊,像是要鼓舞自己一般,随后便蹲下→顺势向后滑步→再度起身──
「『半月斩』!」
大脚猛力一踏,然后唐突地,以带点侧翻成分的前空翻动作起跳,双脚大开,如特技表演般将左右脚跟连续向前劈去。翻转的轨道以及他着地后的开脚姿势,确实如招式名所述,就像一道缺了半边的圆月。
被如此俐落的招式吸引目光的我,慢了半拍才注意到庵早已用名为「霞」的闪避动作闪过了这招足技。
「没用的。你的招我瞭若指掌。」
「看来我也出名了啊!」
双腿这么前后大开,岂不是破绽百出──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他其实早就趁机消化掉了奥义的准备动作。
这招恐怕是蹲下蓄力→再度起身的同时就能施展的类型。
「『飞燕斩』!」
被我猜中了。
男人再度有如特技表演般,以倒挂金钩的姿势向上翻身踢去,从庵的视野下方发起攻势。
庵虽然把重心放低,双手交叉挡下了男人的脚,但仍化解不了踢劲,一路被逼到了幻想亭的墙边。
男人眼见机不可失,稍稍向后小跳步,以任何人都会瞠目结舌的速度将奥义准备动作──蹲下→顺势向后滑步→再度起身→立刻又向后方蹲下滑步→突然向前起脚,再重重踏向地面,就是这么繁琐的流程──在转眼间做完了。
准备动作复杂的程度,让目前为止的招式都只像是在小试身手。
「『凤凰脚』!」
男人以单膝平举,宛若要牵制敌人的架势,一口气拉近了距离。这一步来得之流畅,几乎要让人误以为他是浮在紧邻地面的高度飞行。
即使如此,庵的脸上仍丝毫不见焦急之色。
明明从那一大串准备动作都猜得出来,现在这招肯定是必杀的奥义。
「哈!」
就在男人的膝头即将接触身体的瞬间,庵以毫厘之差跃过对方的头顶,同时一脚朝身后踢去。
于空中大肆甩动的披风,彷佛一对龙翼。
「呣唔?」
原以为会迎面发起的反击,竟是从未加防备的背后袭来,男人不禁为之呻吟。
这种意料外的攻击,根本无从防备。
丝毫不考虑正面攻击,更不打算防御,果断得吓人的一记飞踢。
以延髓扎实地吃下庵这记攻击之后,双方的位置关系顿时逆转,现在背对幻想亭墙面的是黑发男人了。
庵笑了。
都在他计画之中。
这就是他要的。
一路被逼到墙边?
错了。
他只是在诱敌深入!
着地的同时,庵立刻以「九式」打得男人贴墙,紧接着又用右肘撞进男人心窝,接起「琴月 阴」。
不过这次的收尾有别于往常。
「咕喔喔喔喔──」
原本应该以左手抓住对手的首级叩向地面,再引爆火焰烧杀对手。
然而现在他却像要挤碎男人脑袋似的,用力往墙上猛推。
墙面不敌推劲,开始出现裂痕,一路朝四面八方扩散。
「去死!」
火焰就在此时引爆……
「呜啊啊啊啊!」
不只是男人,连幻想亭的墙壁都为紫色烈焰所吞噬崩毁,瓦砾、尘埃与火粉随即于周围散落一地。
男人跌了个跟斗滚进店内,死命地以双手撑起身体,想要再次站起来。
「这就是我的拳头。怎么样,要让我更生试试吗?」
可惜,他最后连庵这番胜利宣言都没听完,就瘫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庵这句台词,我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是他对于随随便便挂在嘴上的「正义」所表现出来的烦躁。
「我……我的店啊……」
气若游丝地挤出这句话的人,是骑在马上的琪莉露。
她傻眼到嘴巴都阖不起来,原本已经不怎么清朗的脸色,这会儿更是超越发青的程度,几乎像是发紫。
看到眼前这幅惨状,要说她的脸色并非来自火光的反射……似乎也无从反驳。
× × ×
「看来我的修行还不够啊。」
婉拒亚尔缇娜奉上的治愈药水,拿他号称祖传的药膏涂在脸上的男人苦笑了一番。
「失礼了。我叫银,在王都经营透过武术端正罪人心志的『罪人更生塾』,虽知僭越,我还是在此地自称为『正义的教育家』。」
「听起来是份很崇高的工作呢。」
用隔间布盖住墙上的大洞充当应急处置的亚尔缇娜回来了。
反正幻想亭现在乏人问津,先这样处理就够了。要我们连这些质地比分店高了好几个档次的日常用品与家具都打扫一遍,清掉上头堆满的尘埃,那可真敬谢不铭。
「能听你这么说实在光荣之至。相比之下我却……方才真是抱歉,看来是我成见过深,一厢情愿地闹了场大乌龙。」
从他懂得老实低头认错看来,这人成见虽深,但或许真的是个高尚的人。
「只不过……」
银──不对,他看起来在我们之中绝对是最年长的,不加称谓太失礼了。
银师傅仰头望起通往二楼的阶梯,开口向我们问道:
「可以请两位告诉我,他的招式与火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相较于昨天,琪莉露的状况有出现些许好转了。然而好转的理由不明,所以我们还是不敢轻忽,决定让她在二楼的自室歇息。
一旁照料她的则是现在不在场的庵。
「啊……」
「那个……」
「「那其实是……」」
亚尔缇娜跟我转头面面相觑,尝试用眼神讨论该如何回答。结果当然不可能交换到什么具体的意见,不过就只有「暂且保密」这部分感觉达成了共识。
「其实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他似乎说那是传自非常遥远的日本国的武术什么的,好像说过又好像没说过……」
越是加油添醋过头越容易穿帮的说,亚尔缇娜实在是~……
可是~嗯,「无法说明」这点也不是说谎啦。
庵用的火焰感觉那么作弊的理由,是因为就魔法物理学来说,那相当于直接抽取五大精灵之力来使用,以这边的世界常理而言是绝对不可能的。况且就最近几次战斗看来,他的火似乎有威力逐渐增强的倾向……
「异国的武术……吗?我相信他的确是个具备稀世格斗能力的奇才,但似乎也绝非一个值得褒奖的人物呢。恕我失礼,我认为他的精神有点扭曲。」
「是这样……吗……?」
无法完全否定这个说法,真教人有点难受。
即使如此仍想跟他在一起,是因为那种不安定又危险的一面反教人难以置之不理吗?
这么说,这是母性本能?
亚尔缇娜也挂着一脸像是同意又像是不同意,微妙无比的表情在烦恼。话虽如此,她或许觉得话题一直绕着庵打转的话,没准火苗不会飘到魔王话题上,于是赶紧改变对话走向。
「话说回来,银阁下你没有受幽朵河的毒性影响,身体不适吗?」
「唔呣……是有不适一段时间,但现在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我正如你们所见是半精灵族,会是这个缘故吗?」
事实上,血统纯正的精灵与半精灵在五感敏锐程度上有着极大的差距,这点只要看看在楼上休息的琪莉露就一目瞭然了。
原本指着自己一头黑发笑着的银师傅,突然灵机一动似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慢着,说不定是因为钻研武术的关系。不是常说吗?健全的精神寄宿于健全的肉体。这些都是勤奋锻炼武术才能得到的东西啊!」
「呃……喔~」
他开始鬼扯一些麻烦话题喽……
「怎么样,你们俩也到我的塾──啊,别担心,我的塾对罪人以外的对象同样是欢迎之至的。咱们在这儿相遇也是有缘,就不收你们第一个月的学费怎么样!」
一如我脑里的第一印象,这人是个强迫推销狂,偏偏那又绝非出自恶意。倒不如说,正因为他的提议都是发自纯粹的善意,所以反而形成一股让人难以拒绝的氛围。
「人家毕竟是魔法使啦……亚尔缇娜可能比较~……」
「咦!踢到我头上?」
抱歉。
「对喔,你对剑术也有涉猎,感觉武术素养应该不差呢。」
「可、可是,银阁下。我是艾萨加公国的骑士……」
「喔喔,原来如此。那不如这样吧,就由我替骑士团进行武术指南──」
「管你是金还是银,劝你就此打住。」
庵下楼来了。
绝处逢生莫过于此。
看到亚尔缇娜跟我死命求助的眼神,他一瞬间皱了皱眉头。
「殿下的状况怎么样?」
「正在睡。烧看来也退了。」
「那太好了!听诸位说她是公主殿下时,我便觉得该尽早护送她回宫,幸亏病情有好转。」
我也认为该这么做。
但本人都特地指定要来幻想亭了,想必是有让她非常不想回王宫的理由吧。
「说,你在这儿干嘛。」
银师傅丝毫不嫌麻烦,包含自我介绍的用意在内,把向我们提过的内容向庵再提了一次,接着也提到他在米库尼大致上巡视了一圈,没遇到任何健康的居民。再来就是没有旅人及商人出入王都,所以他也不晓得京的所在地。
虽然明白事态已来到无法收手的地步,却不晓得该从何下手处理好。以常理思考的话,应该要和琪莉露一起到王宫去拟定对策,可惜现状连这点也做不到。
只能先从应急的角度,把能做的事情做一做了吗……
「话说回来,诸位可有听过名叫沃路特的半精灵?他以前是在这儿开肉摊的。」
「不,很不巧,没听过这样的人。」
亚尔缇娜摇了摇头,我也点头同意。
「那位沃路特先生做了什么吗?」
「其实他是我更生塾的塾生。他确实犯了罪,然而非常有透过修行更生的余地。明明如此,却在中途逃跑了。这样下去无法帮助他改过向善。」
银师傅看起来就很正经八百,指导肯定也严格有加吧。不过,严格到让人想逃跑……听来是有点恐怖了。我暗自发下重誓,要是他再邀我入塾,一定要坚定回绝。
「所以你想把他带回来……?」
「没错。为了找他,我去了南港一趟,没想到一回来就发现王都变成这样。」
这或许意外地是不幸中的大幸。
可能因为他身为半精灵又远离了米库尼,才让毒水的影响压在最低限就了事吧。
「南港是指南边的港口吗?」
始终不发一语的庵突然小声地问了这么一句。
他应该是在问港口的地点吧?但我也只答得出「北边跟南边都没有港口耶……」这种答案。
「是吗?」这么回覆之后,他便再度陷入沉默。
纵使不及血统纯正的精灵,半精灵的听力仍是挺不错的。
听到庵说出南港一词,银师傅立刻接续了话题。
「我在南港时,看到『阿瓦植岛』的上空有绿色的极光,那在平时是只有打碎光货时才会出现的。」
阿瓦植岛是在王国西边,位于「查卡旺海」彼方的岛屿,隶属于神国欧弁查卡。现在神国正处于锁国状态,两边几乎没有交流。
在新皇帝两年前于欧弁查卡即位,舍弃「查卡帝国」之名的更久之前,帝国曾统治着王国南部的广大平原──「大查卡平原」、大陆东方的「南贵皇国」,以及其他几个大小国家。据说,看到夕阳映照下浮现在海面的美丽岛影之后,人们便将阿瓦植岛称为「西边的理想乡」。
「不晓得会是什么呢。」
岛屿上空出现的极光──如果不是什么不祥的前兆就好了……
× × ×
幻想亭还留着一些硬掉的白面包与水果乾,我们拿这些简单果腹之后,决定分头前往米库尼各地的药品店,寻找能治疗琪莉露的解毒药。毕竟连治愈魔法都无效的话,我这个天才魔法使也无能为力了……
人生地不熟的庵与我一组,来过几遍的亚尔缇娜独自巡回。庵看得懂王国文字,其实是可以自己行动的,但难保他不会踢爆关着的门,或打破人家窗户,所以还是决定由我与他同行。亚尔缇娜当然不服气,然而上述理论毫无半点破绽,她最后也只得点头。至于留在幻想亭的琪莉露,则是请银师傅帮忙照护。
只是这也太惨了……
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店家无一不唱空城计。
失去声音的小镇,就是这么寂寞的地方吗?
到这个地步,恐怕不只王都,其他面对幽朵河流域的村庄及南港都多少遭到了波及吧。
身体这会儿被横扫而过的秋风吹得发抖,感觉上似乎不只是气温的缘故。
跑过好几家药品店,以及人去楼空的冒险者公会,我确定了一件事。
这儿完全没有……解毒药……
我们平时用的药,可分为药粉、药剂──治愈药水──这类内服药,以及药膏之类的外用药。由于不清楚哪种药才对毒水引发的症状有效,原本是打算在经济许可范围内每款都试试看的。我们甚至在遇到没开的店铺时,还直接用开锁魔法非法入侵找药,偏偏每家店架上的库存都空空如也。
「记得以前老妹打电动时,有嚷嚷过什么药草解毒草之类的……」
「这类草就是用来制药的原料吧……照这个情形看来,那些恐怕也全军覆没了~」
发现庵多少有在费心,我真的很高兴。他也是以他的方式在表达关切,而且对于无偿提供自己保有的情报丝毫没半点犹豫。这证明了他不是个只考虑利弊得失而活的人。
我本来还打算等解毒药到手之后,要去找超级魔法使养成学校的校长。想说反正都回来王国了,顺便去把被扣留的毕业证书领一领。
但就现况看来,实在不认为校长这位血统纯正的精灵族有办法逃过一劫。
我迅速抛弃了这个念头,决定动身与亚尔缇娜会合。
先前已经说好要在王宫外墙门口碰头了。
× × ×
流经水路的水颜色鲜艳得宛若溶在水里的蓝色水彩。平时明明就通畅无阻,这会儿却有如泥浆淤塞一般顿重。色泽漂亮归漂亮,但一想到琪莉露,只觉得真不是什么好颜色。
王国的水质之所以优良,是因为渗透伊库玛山地及希加兹丘陵的雪融水及雨水,随时都作为水源安定地涌出。为了善用这些水,米库尼家家户户都设置了名为「水门壶」的装置。机制简单说来,就是当生活排水流入水门壶,厨余与污垢就会被隔离在壶的下方,只有以炭过滤完毕的清水会流出壶外,是老祖先流传下来的智慧。
只要水路没有参杂养分,便能保持河川不受污染。当水质常保透明清澈,鱼鸟野兽自然不会少。我们再把这些飞禽走兽当作猎物,大自然恩泽就这样生生不息地循环回归。可惜在水源受到污染的现在,这些智慧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我们的世界有句比喻,叫做水清则月现。」
当我哀伤地眺望水路时,仰望着上空的庵突然喃喃自语似的说道。
「比喻……?」
听见我茫然的回应,他的视线自上空挪开,彷佛追寻着目不可视的月亮一般,投射到我的身上。
「你无私的行动迟早会有回报吧。」
实在不是很明白这个比喻……不过,那句「会有回报」已经紧紧抓住了我的心。
其实能这样和他两人独处,对我而言就已经是极大的回报了,比这还更大的回报会是什么呀?这种不符现状的想法不停占据我的脑海。
「不要说什么迟早──我现在就要嘛──!」
──边高喊边往他手臂紧抱的我,其实是在掩饰害羞,唯独这次我必须老实承认。
× × ×
「莉莉礼?你那头是怎么回事!」
看到我头上东一搓卷发西一把卷毛,亚尔缇娜大吃一惊。
这也不能怪她,谁教我自豪的亮栗色美发这会儿焦得跟烤栗子没两样……
「……」
「嗯哼~……是这么回事啊。让你们同行果然是失策了呢,庵。」
我明明打算从头到尾保持沉默,亚尔缇娜却仍以那种已经领会一切的眼神握住庵的手臂。
「有找到解毒药吗?我这边的收获……是零。」
「跟你一样。」
「那我们就按照预定动身吧。」
然后就这么拉着他的手,穿过了没有卫士守候的外墙门。
我只得赶紧追在后头,不然在这儿被抛下也很头痛。
希加兹米魔导王国的王宫「希加兹幽朵宫」──我们把入宫求助当作最后的手段。这么做就像是在利用琪莉露的公主身分越级求见,她的独立意识那么强,肯定不愿意做出这种选择吧。但我又不是琪莉露,都已经走投无路了,当然要大方求助。
希加兹丘陵的台地悬崖上,有一株巨大的树木在此落地生根,王宫便是将此树内部挖空建成的。可想而知,树体非常巨大──巨大得非比寻常,几乎可以将一座城堡原封不动装进去。树干与树枝的内部直接形成了大厅、房间与走廊。
为了预防外敌入侵,通往王宫的通道既蜿蜒又曲折,视野非常不佳。我转一次弯,庵与亚尔缇娜也在下个转角转一次弯。如此反覆多次以后,我们才总算穿越悬崖,抵达王宫的正门。
铁制的门扉正沉沉紧闭着,一旁的小门却没有上锁,简直疏于防备到了极点。
我们一路来到了造于树梢部分的走廊,这里已经几乎可说是树冠──王宫最上层的位置了。这条通道直接穿越树体内部,周遭呈现一片暖色系景象,非常顾眼睛。
这时,亚尔缇娜望着装饰在壁面上的浮雕,显得兴致盎然。
「这个,是亚历劫里没错吧。」
就像她曾经多次造访王国一样,我也不是第一次到王宫来了。然而我却直到现在这一刻为止,都不记得自己曾看过这张作品,在她这句话的刺激下,记忆才猛然复苏。
浮雕上刻划的,是尾巴遭剑贯穿,被钉死在地面,有着三颗脑袋的巨龙。
「是那条龙吗……」
「没有作品解说,所以无法确定呢。是说,尾巴上这把剑……」
「龙尾与剑……哼哼哼……」
明明不可能对题材的光景有头绪,庵却不知为何笑了起来。
实在想不透他笑的理由,真教人有点毛骨悚然……
(「天丛云剑」……又名「草剃剑」……)
「别再笑了!走喽~」
目的地已经近在咫尺。
走廊走到底后,比印象中更朴素的双开式门扉出现在眼前,我不由得咽下一口口水。
「怎么了,一反常态地紧张起来了吗?」
可恶的亚尔缇娜……
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很紧张啦。
以前被琪莉露以朋友的身分邀来玩,几乎都只待在她的房间或庭院而已,唯独某次来了场会令现在的自己冷汗直流的大冒险。当时和琪莉露两人一起偷偷摸进并挨骂的房间──就是这里。
「亚尔缇娜你也冷静不了多久喽。告诉你,这里是幽朵女王的私室啦。」
连倒抽一口凉气的时间都不给她,我当场敲了敲门。
一会儿之后,一声督促我们入房的「进来吧。」便自房里传出。
明明就是琪莉露的母后,声音听起来却依旧那么年轻,几乎跟琪莉露如出一辙,不协调感真的是很强烈。高位精灵,实在不可小觑。
好──我大口深呼吸之后,缓缓拉开了其中一扇门扉。
从入口看不见女王现在的位置。
得更靠近点才行──
「回来得好……琪莉露……我好担心你啊……」
「唔?」
「请原谅妈妈……瞒着你擅自安排这种事……就算是前查卡帝国的皇太子……要你和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对象订婚……果然还是不愿意吧……」
「咦咦咦咦?」
订……订婚?
跟查卡的皇太子?
琪莉露要订婚?
跟……跟哥……哥……跟跟跟跟皇太子订婚……?
「是哪位跟琪莉露在一块儿吗……?真对不起呀……看到米库尼的惨况应该能明白吧……我也一样……中毒发症了……」
哇哇……脑袋完全乱成一团。
琪莉露要订婚,以及幽朵女王果然也难逃毒害,这两大要紧事就这么在我毫无心理准备的状况下突然揭晓。
可是,我们三人之中,似乎只有我一个人陷入混乱。
亚尔缇娜感觉就一副王族间提亲稀松平常得很,没什么好奇怪的。庵则是看起来丝毫不感兴趣,阖着眼杵在那儿不动。
总算明白琪莉露女扮男装独自旅行的理由了。
是因为讨厌这门亲事才逃离王宫。
被硬塞不想谈的婚事──我当时这个想像根本就猜对了嘛。
受不了,好个行动力超群的公主殿下,我的朋友就该像这样,这么一想就突然开心了起来。以她这性格,跟查卡的皇太子搞不好意外地速配。
「你竟然会带朋友回来……真是难得呢……说起你之前的朋友……明明只有莉莉礼姆一个人而已……」
嗯嗯嗯嗯──?
与她告诉我的内容完全相反……
明明就跟我说什么「我朋友很多,但你都独来独往的对吧?我来当你的玩伴吧。」装出一副大姊姊派头的。
结果没有朋友的人分明就你自己不是吗……
等你痊愈,绝对要好好用订婚的事挖苦你一顿!
话虽如此,再这么屏气凝神偷听王族的内情下去也很尴尬,我于是开口出声。
「久疏问候,好久不见了,幽朵女王陛下。」
「好怀念的声音……是莉莉礼姆……?」
「是,今日入宫前来探望女王陛下您贵体是否安康。」
「讲话快别那么正经八百的……来,靠过来些……」
「好的。」
起步朝幽朵女王身边移动前,我稍微瞄了亚尔缇娜一眼,便看到她彷佛在强忍不笑,嘴角一抖一抖地抽搐着。
反正绝对是听到我讲话跟平常判若两人,觉得很好笑啦。
那庵又如何?往他瞧过去,只见他脸上除了皱眉头之外没任何表情。而他眉头平时就是皱着的,所以看了反倒教人安心。
就这样,我在两人陪同下朝女王就卧的床铺走去。
在看起来软绵绵的羽绒被下,女王正以一副苍白的脸孔面向我们。
脸上虽然挂着微笑,她青绿色双眸所透出的眼神,却显得乏力无比。
「这……这位女士就是幽朵女王陛下……?」
换作平时早就屈膝拜见王族的骑士亚尔缇娜,这会儿嘴巴张得跟傻子似的,瞠目结舌地望着女王。看来是女王陛下那过于年轻的外表,令她脑袋的运转跟不上。
我敢赌上自己的毕业证书打包票,让幽朵女王跟女儿琪莉露排排站,然后说她们是姊妹,绝对不会有半个人起疑。女王就是年轻貌美到这种地步。
精灵年龄二四岁的琪莉露外表看起来像是一七岁。精灵年龄明明早就破二○○的幽朵女王,外表却只有二四~五岁,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琪莉露她……没跟你在一起呀……」
女王阖上双眼,似乎相当遗憾,接着马上又振作起来,对我们的来访表示欢迎。
「很抱歉我这么病恹恹的……欢迎你来啊……莉莉礼姆……我们的家务事让你见笑了……真不好意思……」
「不,请别放在心上。反正我们几个肯定没两下就忘光了。」
也许是听我打趣舒缓了心情,幽朵女王转头望起庵与亚尔缇娜。就在她准备开口的同时──
庵竟然无礼到起膝跨上床铺,肆无忌惮地一脸贴到女王面前。
事情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亚尔缇娜跟我都来不及阻止。
他先贴上手掌测量女王的额温,再用指腹撑开下眼睑,专注地确认结膜的血液循环,接着给出「发烧是这边比较严重。血液循环不良的程度那跟女的差不多,但有点棘手。」这种彷佛宫廷御医会下达的诊断。
方才那番举动原来是为了直接了当地确认病状吗?但对方毕竟是幽朵女王,要我如法炮制,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还真不会起这种念头。
虽然说,让困惑不已、猛眨眼睛的女王,在脸颊与耳尖稍微回覆了点血色,可以算是小有成果啦。
待我们顺水推舟地做完毫无礼数可言的自我介绍之后,幽朵女王向庵发出了官方谢罪声明。王国之前接获艾萨加公国发出的魔王离境通告,从而禁止击毙巨龙的庵入国,女王现在代表王国为此致歉。
希加兹米国和艾萨加公国互为友好关系,既然某方提出警告,另一方自然要拿出相应的对策,就国家而言算是理所当然的处置。不过在我们的说明下,目前已决定要暂时解除。
艾萨加公国采行绝对君主制,任何事都在艾萨加公的专政下决定。王国则不同,是立宪君主制国家,这种措施基本上需要通过议会承认……基本上是需要的,但现在议会完全无法运作,所以便全权委任给女王了。
只是,王国也确实有足以禁止他入国的理由──或者该说传承。
据幽朵女王所述,这段传承由于部分内容与「去来今」相符,长久以来都被封印,只在王族之间相传。知道这传承又还在世的人类,只有现在身处此地的我们。
传承有云──从前,两名男子手持喷火的钢筒,自异世界来访,并在大肆捣乱之后离去。
也许正因女王知晓这段传承,才会判断庵是个威胁。
而对他而言,这则内容倒可以算是好消息。倘若一切内容属实,便代表返回他原本世界的手段确实存在。
亚尔缇娜跟我内心虽是千百种滋味,但一码归一码,这是个值得高兴的情报。
况且这下子不用背负骗子的污名,我当然开心。至少当时邀他来王国的其中一个理由有着落了。
接下来该是轮到我报备琪莉露平安的时候。
「其实,琪莉露也跟我们一起回到了米库尼。」
短短一句话,就让幽朵女王脸上稍微恢复了点生气。
「只不过,她与陛下一样……」
用不着把话讲明,她也立刻能够领会。在精灵族之间蔓延开来,由毒水引发的这场大病,就是一个这么棘手的问题。
然后我们为了找出这个问题的对策,动用了最后的手段,也就是来此求助。
原本相信女王为了爱女,应该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但连她自己都中毒,这下恐怕……
「我们是认为可以找到高位精灵族的高等治疗魔法,或是王族秘传的特殊治愈药水,才会入宫来的。倘若女王陛下有这些……」
亚尔缇娜没把话讲到底,代表她其实有自觉吧,知道这是个问了也没意义的问题。一国的君主都卧病在床了,哪可能会有那种方便的万灵丹存在?这点道理相信她早就心知肚明。
即使如此依旧不得不开口的理由,在于她是个直率的骑士,直率到过分的骑士。
或许会因为某种契机让女王想起来──想必她是连这种细如发丝的渺小可能性都不愿放弃吧。
就跟那时候一样。
庵遭到亚历劫里以幻觉魔法发动精神攻击时,她也是赌上自己的命奋战到底了。
绝不允许自己放着做得到的事不做,她便是这么个有点麻烦的女骑士。
我却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了她那种永远全力以赴的个性。
所以说,我也试着再死缠烂打一点吧。
「不管多小的可能性都好。有没有什么──」
「算了吧。」
把亚尔缇娜跟我那股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一把斩断的,是庵冷冰冰的宣告。
「没完没了的东西一直念个不停,你们是坏掉的留声机吗?」
「你又在讲那些莫名其妙的事!难道是要我们对大家见死不救吗?」
亚尔缇娜立刻出声抗议。
他却只用鼻子哼了一声,就连我看了也不由得怒火中烧起来。
然而──
「你们有痴呆到那种地步,把该做的事轻重缓急都忘光了吗?」
「轻重缓急……你是说……」
「就算这种病恶化下去会要命好了。既然不是马上会死,该做的事就只有一件。」
「……找出污染源!」
总算搞懂了吗──他以这种有如看着傻瓜的眼神望向我们。
没错,太急于着手当下能做的事,结果忘了最根本的问题。即使现在找不到解毒的方法,也不一定非得先把解药弄到手不可,这些是可以并行达成的。而且不尽快断绝污染源,只会让同样的戏码不断上演。
「求求你们……」
回头一看,幽朵女王正撑着她病恹恹的身体,打算自床铺起身。
正想飞奔去搀扶她,庵就突然伸手挡在我面前,制止了我。
你干嘛啊!心里才刚这么想,便看到女王挺直了腰杆,摆出毅然决然的态度望着他,开口接话。
到方才为止的孱弱已不复存在。
身高大约只差了他一个拳头,无视年龄的窈窕肉体,就藏在质地薄到近乎透明的礼服式睡衣下。放下的金色长发自肩头覆盖至胸前,散发一股神圣而眩目的光芒。
这就是君主的威严吗──就连我都不由得为之感动。
「我,幽朵莉芭可,在此由衷请求。屠龙者.八神庵阁下,求求你解救希加兹米魔导王国……不,求求你拯救我的子民吧。我等用尽王宫一切储备,使尽可行的所有方法,仍旧无法成功解除河水的毒害。如今能依靠的,只剩下连巨龙都有能力讨伐的你了。」
报上未经省略的本名,向庵致上最大级敬意的幽朵女王深深低头鞠躬。
「少自作多情。我几时变成你们的监护人了?」
喂,你在乱讲什──
一国之主,而且还是魔法立国的希加兹米魔导王国的君主,面对此等君主由衷发出的请求,世界上有人会用这种台词回应的吗?
眼前就有一个没错,但我的脑袋已经跟不上了。
我当然也清楚明白他不是会当场回个「好,包在我身上。」的人。可是,这次遭遇的是规模比巨龙还大的危机啊,就不能再稍微……
「庵,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看吧,亚尔缇娜还不是乱了阵脚。
听到过于出乎意料的回答,令女王头脑顿时一片空白,浑身脱力瘫倒。
就在即将坠地的前一刻,庵一把撑住了女王。我试着思考庵这个举动的意义,并立刻发现自己绝对想不出答案,乾脆静静守候事态的发展。
「谁会伸出援手,救个自寻死路的人。」
将女王抛在床上之后,他连一句「我坐了。」都没有,便往身边的椅子靠下去。
然后跷着二郎腿,望着我跟亚尔缇娜两人把床铺整理好。
正确说来,他只有眼睛望向我们,意识看起来是飞往九霄云外去了。
他究竟是在思考毒水的污染,还是从异世界跑来又回去的那两人,又或者依然在想他的宿敌,实在无从判断。
庵那句「谁会伸出援手,救个自寻死路的人。」的意思,是要女王做好抵御魔物的准备。那种连家门都不锁,无异于邀请敌人来犯的行为,看在他眼里,似乎等同于王国主动选择自杀。他对此感到烦躁。麻米纳村实际上也遭到了袭击,所以很有说服力。
那么。
具体而言,就是让身为半精灵族,病症较轻微的银师傅尽量多修复几座咏唱轮,幽朵女王则自国库提供他自动咏唱用的光货。即使魔法强度只足以防范狗头人或哥布林等级的魔物,总是聊胜于无。
这段期间,我们则动身前往伊库玛山地的水源,污染源研判就在那儿。他虽然没答应过半句「我去」,不过既然都那样讲了,非要他同行不可。
只是,说是说要断绝污染源,但究竟是该阻绝毒素流出,还是将水源本身迁移,唯有实际勘查过才知道。现在总而言之,便是先发起行动。
要说我还有什么在意的问题,就只剩一个,王国其实存在一则不可侵犯的禁忌。
这个国家有一种说法:死去的精灵,魂魄会回归森林,守护河流。因此,水源地实际上属于圣域,除了守护该地的守水人之外,所有人一概不得进入。「试着查出污染源怎么样?」琪莉露当时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想获得许可却没有这么简单。这时再来个「侵犯水源之地必为王国带来灾厄」之类的迷信,就更不用想了。
不难想像王国议会正是出于这种理由,才会事到如今都毫无作为。但既然结果是让被害蔓延到这种地步,纵然被盖上无能的烙印,实在也无从反驳。
即使如此,就连面对巨龙时自信缺缺、不甘不愿的我,对于这次要触犯禁忌一事也丝毫感觉不出半点犹豫。毕竟相较于有如灾害般的传说魔物,这次是实际发生的灾害。而且……最大的理由,果然还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国家,是吧。
「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们为了前往水源之地……而遭受任何处罚……可是……还请你们……务必要小心……」
「是有出了什么问题吗?」
「在你们之前……议会便已经暗中向冒险者公会……发出委托……请求调查水源了,结果……」
我马上理解了状况。
委托没有成功达成吧。
「没有任何人回来对吗?」
面对我的确认,幽朵女王无力地点了头。
「虽然万一出事……金钱也弥补不了……但原本要给公会的委托费……全部都交给你们……」
公会基本上是替冒险者斡旋工作,分派接获的委托,并收受成功报酬的一部分──比率听说是因委托而异──作为营运资金。而我们现在不用被扣除手续费,可以全盘接收,那岂不是……!
爱国心归爱国心,魔法使想干嘛都需要钱──或者说需要光货,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再者,庵跟亚尔缇娜海派地留在孤儿院的支出也得回收才行。
「请放心交给我们!」
有在公会登记注册的我,其实是禁止像这样直接接受委托的。不过现在情况紧急,没有闲情逸致去浪费时间在冗长的手续上。
「太好了……相传水源之地……是有巨龙栖息的……因此我认为……能够达成这份委托的……除了屠龙者之外……不作他想……」
「咦……?」
我忍不住望向庵与亚尔缇娜。
两人都别过头去摆出耸肩的动作。
事到如今既无从婉拒,我基本上也没打算拒绝,所以结果是一样没错的。但我还是想说,女王这消息也给的太晚了。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倒是你──」
重新端详起亚尔缇娜长相的女王,明明正发烧,难受得喘不过气,却仍以一副怀念无比的语气说道:
「你眼珠的颜色很少见呢……明明维克托利亚斯家代代……都是紫色的瞳孔才对……」
幽朵女王所言不虚。亚尔缇娜是因为喝了庵的血,眼睛才变红的。
这是出于长寿,能保有丰富记忆的精灵族才提得出的说词。
「您知道我祖先的事吗?」
亚尔缇娜的表情为之一亮。
她既没有父母,也没有其他亲戚,始终认为自己无依无靠,所以这番话对她而言相当出乎意料。
「是呀……已经是二○○年前了……但我仍历历在目……宛若昨日一般……跟你长得非常神似喔……」
「我其实是孤儿,对祖先一无所知……」
「待一切都结束……就让我告诉你吧……关于你家族的往事……」
「好的,届时还务必有劳您了!那么,我们这就先──」
「慢着……你的剑怎么了……?堂堂骑士竟不佩剑……成何体统……」
女王以带有训斥意味的嗓音,唤住正欲离去的亚尔缇娜指责一番。
看来是因为披在身上的披风,让女王直到现在才发现她腰间没有挂着应有的剑。
「其实是先前交战时,在救援琪莉露公主殿下之际熔──不,在交战之际折断了。」
唉~用眼珠的颜色换来了足以熔解剑身的火焰,的确无法这么老实地回答。再者一路上又没有地方能让她补充新的剑,导致她现在的武装就只有一把短剑,实在不太安心。
「这样吗……原来是为了救琪莉露……请原谅我的无礼……尽管从王宫的武器库……选你中意的带走吧……」
「感谢您的体谅。」
精灵用的剑外型类似细剑。剑身细长,剑尖又锐利,基本上是刺击取向武器,不过好歹也算是双刃剑,爱用变形剑的亚尔缇娜不至于使不惯。我比较担心的是,附加火焰时,更细的剑身感觉好像会烧得更快。
「其实……如果可能……有一把剑真想……立刻交托给你……」
「交托……给我吗?」
「剑铭是『加萨克劳帝斯』……二○○年前……原本该托付给维克托利亚斯家的……传说宝剑……」
「宝剑?」
我整个人兴奋了起来。
那是当然的。这世上宝剑、圣剑、魔剑的谣传虽然多如牛毛,却几乎都只是瞎说。而现在由幽朵女王亲口提起,肯定不是什么空穴来风的谣言吧。情报的可信度不一样啊。
「在半兽人战争的影响下……存在与否都被传得暧昧不清了……如今身为后裔的你出现……正是该让宝剑物归原主的时刻……」
是说,格局越讲越大了耶……
高位精灵的王族与亚尔缇娜的祖先,双方到底是何种关系……
亚尔缇娜既非精灵也非半精灵,跟我一样是个天生的人类啊。
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血缘或亲戚关系。
这会儿又来个传说宝剑,这下根本就……
「哼……关子卖够没,快点交出来怎么样?」
庵说得对极了。
东西还在的话赶快给她不就得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以的话……我也真想这么做……路上那面浮雕……各位都看到了吗……?」
印象中,内容是尾巴被剑贯穿,钉死在地面的三头龙──
难不成那就是……?
「难不成那就是……?」
我的心声从亚尔缇娜嘴里窜了出来。
「加萨克劳帝斯……就在水源之地封印着巨龙……想要取得只能……」
「哼哼哼……哪门子的礼物啊。」
原来那条龙不是亚历劫里吗?
总算结束己身应尽的责任之后,幽朵女王在我们的守候下疲惫地入睡了。回程路上在走廊望着那副浮雕时,我无意间萌生一个想法。
上次那条龙尾巴既没被剑给贯穿,也没有被封印,纯粹就是那个白痴佣魔用魔法时把它吵醒了而已。既然如此,这幅作品中的有可能就是三大龙王中,剩下两条中的某一条龙。
接下来可能就要交手,栖息在水源地的龙也有三颗头吗──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想叹气。但反正我还有想尝试的新魔法,已经不像上次那样优先感到恐惧了。再者,巨龙现在又被剑给封印住,从不同角度思考,这甚至是一举两得的好机会。顺利的话,不但能够断绝污染的源头,还能把历史悠久的宝剑弄到手。
只是,大家这时都没有把心里想到的「毒素的源头不就是巨龙<这家伙>吗?」说出口。世上有着「言灵」这种概念,最好还是别把负面想像说出口──或者说别发出「声音」描述比较好。因为一度出口的词句,就会化作声音,酝酿与咏唱魔法咒文同等的力量。
× × ×
前往幻想亭的归途上,我们决定在两手拿得完的范围内,尽可能多取些水带回去。无论是要照护琪莉露、用餐或因应各种需求,水永远是不嫌多的。
米库尼有几处利用涌水口建成的喷泉,作为任何人都能饮用源源不绝涌水的公共场所。现在水路的水用不得,当然没理由不利用喷泉。
替孤儿院浴室储水时用过的魔法现在为什么不用?因为状况还没紧迫到那个地步。
只不过,就算有这种设施,依旧救不了五感敏锐的精灵族。一旦喝下了清澈得万万想不到混有毒素的水,或是吸进蒸发的毒气之后,再怎么以洁净的水清洗仍于事无补。
据说人类不摄取水份还能存活的极限是三天。虽然只是我的想像,但换作纤细的精灵族,恐怕会来得更短。即使想以魔法生水,到那个关头,精神力早就支撑不住了。这点只要看看琪莉露就能明白。
「一个人的话,两桶就是极限了呢。」
「因为人只有两只手嘛。庵~走吧──」
当亚尔缇娜与我用散乱的水桶取完水,正打算起步动身,转头向庵搭话时……
他到底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情,还是认真这么做的,实在有点难以判断。
再怎么说,正常人是不会像他这样,除了两手之外,两侧腹也各夹一个水桶的。
一个人就提了四桶……!
「庵……庵……嗯~~~~」
眼角浮现泪珠,嘴巴紧闭成横一文字的亚尔缇娜浑身颤抖不已。
「水能多则多吧。这种节骨眼你还在意观感吗?」
就体格来说,我没办法做到他那种程度。
而他肩膀既宽,胸肌又厚实。不惜付出自己的身体,也要完成做得到的事。如此身体力行的他一点过错也没有。
既然如此,我这么做一定也没问题吧。
我利用喷水池的垫脚处,把自己的水桶摆了一个到庵头上。
「哇~!这样就五桶了耶,庵!」
亚尔缇娜天真无邪地拍手,开心得不得了。
以他的身体能力而言,要这样走回幻想亭而不溅出半滴水,肯定只是小事一桩。
「这是新纪录了吧?」
「……」
无视于我的赞叹,他默默地扭动颈子──
唰啪────!
水就这么从我的头顶直接泼了下来。
一会儿被火烤,一会儿被水泼,庵该不会是想让我接受五大精灵的洗礼吧。头上罩着水桶的我,在心里这么自问自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