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9话 相坂礼奈

「真没想过悠太竟然会主动联络我呢。」

礼奈这么说著,暗灰色的头发也随风飘逸。

礼奈那头以前跟藤堂一样的发色,现在看起来则更浅了一点。

面对跟我们交往时不同,变得更加华美的色泽,我不禁转瞬间撇开了视线。

「昨天才说到一半我就走了,抱歉。」

我这么道歉之后,礼奈有些意外地微微张了嘴。

「不会,没关系……站在悠太的立场来看,一般来说想必会生气吧。」

礼奈垂下眉,露出苦笑。

接著,就感觉很怀念地环视著四周。

我跟礼奈会面的地方,是位于住宅区深处的一座小小的公园。离礼奈住的公寓很近的这座公园,在天黑之后就完全不会有人靠近。

就连住在这附近的礼奈,也是某次在跟我随意散步时才偶然发现,不然根本不会知道的场所。

小巧的场地当中就只有一张长椅而已,我们还在交往的时候很常到这里来休息。

我回想起这些事情时,礼奈也开口说:

「好怀念喔。」

上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已经是半年前左右的事了吧。

会怀念也无可厚非。

「……是啊。」

我给出回应之后,礼奈便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昨天回家之后,我也很后悔。早知道就该换个说法才是。一旦当面见到悠太就不禁紧张了起来,为了维持住那个场面,在还没整理好自己思绪的状况下就说出口了。」

「我也很常有这种经验,所以很能体会。」

就算事前想了再多,一紧张起来内容就全都拋诸脑后了。更何况这不是在上课,而是私人的事情。要在脑中预先沙盘推演也有其限度。

「昨天那月啊,说她对你感到很抱歉。让你产生不愉快的心情了。」

「喔……」

像是上课的时候,还有吃拉面那时。

那月那种微妙的态度之前让我颇有微词,但现在甚至觉得感激。

升上大学之后,就没有像那月那样会敏锐地指出我缺点的人了。

彩华偶尔也会指出我不对的地方,但我总是能从她的话语本质当中感受到友爱,很少因此产生危机感。

像那月那样有些冷淡的态度,以长远的角度看来或许会将我引导至好的方向。

我接著坐到礼奈身旁。

「我没有很在意啦。你替我转告一声,希望她往后还能一如往常地跟我相处。」

「这样啊。我会转告她的。」

听我这么说,礼奈勾起浅浅的笑。

「我跟那月是从国中认识到现在的朋友。国高中生的时候一直都是同一个朋友圈,所以真的很要好。」

「我想也是。虽然我最近才认识那月,但也能感受得出来她很挺你。」

听我这么说,礼奈也点了点头。

「是啊。对悠太来说,应该就像彩华那样的立场吧。」

「……这样的话,有很多事我也想得通了。」

要是没有礼奈,那月恐怕也不会特地出言否定我的处世态度才是。

会对朋友抱持著一两个略有微词的地方也很自然,而我觉得那月是会将那样的想法藏在心底,并可以顺利与人来往的类型。

这点从她尽管对于「Green」这个同好会有点意见,却还是能维持著广阔的交友关系就能想像到。

然而她之所以会对我说出自己的想法,就代表有著比她自己在人际关系的位置上还更重要的东西。对那月来说,那就是礼奈吧。

「她是个很好的朋友呢。」

「是啊。在跟悠太交往的时候,我也跟你说过好几次关于那月的事情。」

我展现出惊讶的反应之后,礼奈就补充道:「但我没有说出名字,只是用『我朋友』这样代称而已,你不知道也理所当然。」

「她其实还满情绪化的。」

志乃原也说了一样的话。

第一次跟她在圣诞节联谊上见面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察觉出来。在那之后也是直到明确跟礼奈扯上关系之后才发现,但这或许也是因为在那之前,那月并没有敞开心胸跟我来往。

当我想著这些时,礼奈开口了。

她戴在耳边的耳环闪现一瞬亮光。

「悠太。虽然得花点时间,但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听我说说吗?」

──那当然。

我就是为此才会跑来见礼奈。

我点了点头,礼奈也浅浅一笑,接著抬头看向天空。我也学著礼奈,仰望了夜空一段时间。当我寻找起被明亮的街灯掩盖的星光时,礼奈笑了。

「感觉还是很紧张呢。」

这么说完,礼奈便平静地开始编织出话语。

她若数家珍地娓娓道来。

◇◆礼奈side◇◆

「我会让你幸福的。」

说出口的这句回应,就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是时隔多久答应别人的告白了呢?应该是比开始准备考女子大学还更久以前的事,所以过了两年以上。

在我眼前的是个眼神直率的男生──悠太。最近顺势就跟这个人变得满要好的。

说真的,我从没想过要成为这个人的女朋友,但他的一番告白让我不禁小鹿乱撞。

他是因为自己想得到幸福才告白的。

这或许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但我觉得应该很少人会在告白的时候把这件事说出口。

比起好听的场面话,他率直的话语更撼动我的心。

应该说,是勾起了我的母性本能吧。

原来自己也有母性本能这种东西,还真令我吓了一跳。

不过,「我会让你幸福」的这句话,当时也只是随口说出来的而已。

「礼奈,你有在听吗?」

──我也能对眼前这个男生抱持著像当时那样的情感吗?

跟悠太交往一周年纪念日的前一天。

当我在前往他家的路上,偶然跟学弟巧遇。

他是小我一岁的大学一年级学生。

这个身高跟我相差无几的男生,名叫丰田。

而我现在非常伤脑筋。

「请问可以跟你牵个手吗?一次就好了。」

「不行啦。我有男朋友。」

「但我听说你们快分手了。」

丰田这句话让我不禁屏息。

我之前只是跟一个彼此都认识的人聊过,说不知道自己现在跟男朋友之间进展得顺不顺利。说不定是这件事被夸大传开了。

「才没有那回事呢,抱歉,让你误会了。谢谢你替我担心。」

就算我这么说,丰田下定决心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动摇。

「但我看见喽。有一次你的男朋友跟其他女生一起走在购物中心里。对方还是个超级美人。」

「咦?」

我在转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脏紧缩了一下,但马上就恢复了。因为我已经察觉对方是谁。

「那个女生是不是留著一头黑发,身材也非常好呢?」

「对,是没错。」

因为丰田这么说著点了点头,我也放心了。

「那个人啊,是从高中时候认识到现在的朋友彩华。所以没关系啦。」

「是礼奈的朋友吗?」

「不是喔,是悠太的朋友。」

我并没有直接跟彩华见过面。但是,我听悠太说过他们从高中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是很要好的朋友。

丰田听完我说的话,便叹了一口气。

「那刚才这番发言很奇怪吧?和她从高中时候认识到现在的人是你的男朋友,而她对你来说只是个陌生人对吧。」

我闭口不言,丰田就接二连三地继续说了下去:

「这样你不会觉得很不开心吗?一个不认识的人,在跟你的男朋友约会耶。」

「说什么约会,才不是那样。他们只是出去玩而已──」

「礼奈,是你的感受麻痹了吧。一般来说,那样就叫约会喔。」

我无从反驳。甚至连有没有必要反驳丰田刚才这番话都不太确定。

因为丰田的这番话,就跟我的挚友那月所说的完全一模一样。

那月跟彩华是同一个同好会的成员,所以我偶尔会找她商量。

──关于悠太有没有劈腿这件事。

◇◆

在我们交往一个月左右的时候,我察觉有个跟他距离异常接近的女生。

当然这不是指两个人之间实际上的距离,而是心灵上的距离。

跟一个人交往时,总是会有两个人一起看著同一台智慧型手机并一边聊天的时候。

当我们用悠太的手机一起上网观赏影片的时候,他的手机偶尔会跳出同一个名称的人传来讯息的推播通知。好友名称是「彩华」,这应该是那个人的名字吧。身为他的女朋友,不可能对此还不在乎。虽然不是在怀疑他劈腿,但我还是很想向他确认一下。

「悠太,偶尔会跳出推播通知的那个彩华,是你的朋友吗?」

听我这么问,悠太停下影片,坦率地点了点头。

看来,他也觉得我总有一天会问到这件事。

「是我的朋友喔。」

「儿时玩伴吗?」

「不,我们高中才认识。」

如果是高中才认识,应该是交情很普通的朋友吧。但从悠太的表情看来,我很轻易就能感受到他们之间不只是普通朋友的那种气氛。

「抱歉,我应该不要太常跟女性朋友聊LINE比较好吧?」

听悠太这么说,我不禁摇了摇头。

「不会啊,没关系。我只是有一点在意而已。高中时的朋友也要很珍惜才行呢。」

「咦,这样啊?」

悠太发出稍微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我也不后悔自己这么说,并对自己没有做出孩子气的回答而感到放心。

「不过,我还是会尽量不要聊得太频繁。看影片的时候要是有推播通知,也没办法专心看下去嘛。」

虽然觉得那只要去设定推播通知就能解决,但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能感受到悠太是为了让我放心,才会刻意这么说。

多亏彼此都能平静沟通,彩华传来的LINE并没有对我们的关系产生影响。

要是悠太表现出无谓的动摇,我们也没办法这么平稳地谈开,这也多亏了他的个性。

同年的我这么说好像也有点奇怪,不过他在同年代的人当中,算是比较冷静、个性沉稳的那种类型。

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很明确地看出这点,也记得这让我留下很好的印象。

但当他在就算自己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也愿意接受的人面前,则是很常开玩笑。

从他这样的一面,就能感受到他是敞开心胸跟自己来往。

这样的他实在太可爱,自从认识没过多久,就觉得他很惹人怜爱。

但对悠太来说,彩华这个朋友也跟我一样,是可以表现出自己本性的存在。

我想,他应该不希望身为女朋友的我,出言干涉对他来说这么重要的人。

我并不想说出既然都有交往对象了,就要减少跟异性朋友之间的互动这种话。

很常听人说,交到女朋友之后就该尽量减少跟女性朋友之间的联络。

但朋友之间,有著只有朋友才能营造出来的舒坦空间。

而且情侣之间,也有著只有情侣才能营造出的舒坦空间。

既然这两者是不一样的,那对他来说两者兼具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我对那月说出这个想法时,她皱起了眉头。

「那礼奈你呢?」

「咦?」

面对那月的提问,我愣了一愣。

「这么替你男朋友著想,礼奈真是一个很棒的女朋友呢。对男生来说,应该没有女生能做得这么好。」

那月一边摸著我在她生日时送的手炼,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礼奈你是怎么想的呢?一男一女出去玩,一般来说就叫约会喔。虽然这也会因为不同人做出的判断而有所分歧就是了。」

我噤声不语,那月就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振作点吧。礼奈可是唯一一个能够决定他这样的举动算不算劈腿的人。」

「……那月,你觉得呢?」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啊。是你们两个之间的问题。」

她说得很对,我甚至无从反驳。

说真的,就算无法做出决定,我也希望听听她的意见,但关于这个问题我决定自己做出定论。

彩华是支持著我的男朋友的重要存在。

她会从我无法支持的方向伸出援手,并替我补足自己不够的地方。

我这么告诉自己,也确实这么想了。

「改天如果有机会得向彩华道谢呢。」

我打从心底对悠太这么说。

结果悠太也开心地笑了出来。

「好啊!你们如果可以成为朋友,对我来说就是最棒的事了。」

对我来说,这句话就是他没有劈腿的决定性证据。

看著悠太开心的表情,让我也产生了幸福的心情。

直到这个时候,我应该都还是悠太理想中的女朋友吧。

◇◆

就在接近一周年纪念日的十一月。

这段时间悠太显得有点没精神。他看起来好像在钻牛角尖著什么事情,我也思量起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但人的烦恼有非常多种,当中也有不想说出口的事情。

悠太并不是会因为算不上什么烦恼的事,却为了想让别人听他说,就刻意露出难受表情藉此强调的那种人。

既然他就连我这个女朋友也没有坦言,应该就不是想找人倾诉烦恼。

身为女朋友,这让我有点寂寞,但我觉得有些事毕竟还是想自己静下来思考。

如果悠太可以因此提起精神,那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我会默默地支持著你喔。

要是悠太说出了丧气话,届时我会第一个听他倾诉。

我这么下定决心之后,好一段时间都没有过问悠太任何事情。

就在这时,有人邀请我参加女子大学举办的选美比赛。我想说这正是个好机会,于是就报名参赛了。

反正没有安排约会也不用打工的日子本来就没事做,我也正想趁空闲的时间做些挑战。

但实际上登上网站的时间只有几天而已。我中途得知这场选美比赛的规模比我想像得还要大,便决定退出比赛。

每一位参赛者都要在社群上获得相当多人追踪,夺下后冠还会受访写成一篇网路新闻。

我认为这不是没跟悠太商量过就可以参加的规模。

退出之后我就改为选美比赛主办单位的人员,但没想到这件事很耗费时间,害我好几次都不得不拒绝悠太的约会。

这样的状况下经过了几个星期,我久违地跟悠太约会了。

悠太已经变得很有精神,这也让我的心暖了起来。

这时,他的智慧型手机响起讯息通知的音效。

悠太看了那则推播通知之后,开心地扬起嘴角。

他平常并不会这么做。

于是我就偷看了一眼出现在锁定画面上的推播通知。

『这样啊,解决了是吧。要是又有什么事可要记得说喔。』

推播显示出没有太深含意的一句话,换作是平常的我甚至不会放在心上吧。

但这时的我,视线就像是被那则推播紧紧束缚住一般动弹不得。

我知道悠太在烦恼一些事情。

今天我也是马上就看出悠太已经回到原本的状态了。

身为他的女朋友,没能听悠太倾诉烦恼,也没能成为他的助力,这让我有点寂寞,也觉得懊悔。

即使如此,既然悠太已经提起精神,我觉得那样一时之间的感受也不重要了。

──但让悠太提起精神的人是彩华。

虽然我有说过「会让你幸福」这种话。

但对悠太来说,彩华这个存在……

我感受到自己心中一股黑色的情感一点一点涌上。

平常我总会对这种情感视而不见。

因为我觉得,要是发现了那样的情感,就再也无法当悠太的理想女友了。

所以我才会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

对悠太来说,彩华这个存在会不会远比我还重要?

比起身为女朋友的我,彩华会不会才是可以理解悠太的独一无二存在呢?

那天,我好久没看过悠太这么有精神了。

时不时就会说些玩笑话,对于这场约会也乐在其中。

那是我喜欢的悠太。这让我觉得很开心。明明觉得很开心──

然而让悠太提起精神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素未谋面的女性。

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不禁悄声地喃喃说:

「无聊死了。」

回过神来,我猛地抬起脸时,悠太面露惊讶地盯著我看。

我正想替自己不禁说出口的话圆场时,悠太先开口了。他似乎对我感到有点生气,但站在他的立场来看,会有这样的反应也理所当然。

对不起。

这么一句简短的话却迟迟卡在我的喉头说不出口。在喉咙的深处,那股黑色的情感正覆盖在上头。

──如果是彩华,应该就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失和了吧。

我想办法咽下了这句差点代替道歉说出口的丑陋的话。

结果我们就当场解散了。

在那之后,我刻意减少了跟悠太联络的次数,也拒绝他约会的邀请。

我想增加一点自己的时间。我想在独处的状态下,好好考虑跟悠太之间的关系。对我来说,并没有出现要结束跟他这段感情的选项。为了以后也能继续跟悠太交往下去,我想趁著这段时间摸索出整顿自己心情的方式。

也可以说是为了让下次可以开心约会而腾出来的充电期间。

在这段期间,我总算仔细想了关于彩华这个存在。

我对于美浓彩华这个存在感到自卑。

从悠太偶尔会提到关于彩华的事情当中,大致上可以想像得出她内在的个性。是跟我完全相反的类型,外貌也无可挑剔的美丽。

那样也太犯规了。

乾脆跟彩华成为朋友,或许我就不用抱持这种心情了。

我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留下来参加那个户外活动同好会的审核。

虽然那也是因为我自己不喜欢私底下会用外表来审核女生成员的学长姊们,才会主动退出就是了。

即使如此,与其嫉妒一个素未谋面的女生,嫉妒朋友可能还会好过一点。或许还能若无其事地告诫她。

就在为了想这种事情而擅自给自己留下的这段充电期间,我认识了丰田。

他的立场就像是选美比赛主办单位的顾问。我退出选美比赛之后,也参与了主办单位的工作,因此本来就有很多次跟他碰面的机会。

「我是礼奈的粉丝喔。」

留著磨菇头并戴著圆眼镜,就算穿著清爽的天空蓝衬衫,还是散发著软弱氛围的小我一岁的他,某天语气坚定地这么对我说了。

我自己参加选美比赛的期间只有短短几天而已,但他似乎在那段时间就成为我的粉丝了。我也有察觉他打从一开始就对我展现出满满的好感。

一开始我当然抱持著警戒心。这对有男朋友的女生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我渐渐开始觉得没必要对他抱持极度的警戒。

他说过就算知道我有男朋友,也是只要能像这样聊聊就感到满足。这也有可能不是他的真心话,但在聊过几次之后,知道他很明显不是会对有男朋友的女生出手的那种人。

丰田本人也说过「即使这副样子,对我来说至少算有在上大学时改变形象了」,我想他的个性应该本来就比较沉稳吧。

或许只看一个人的外表就做出判断不太好,但我怎么样也不觉得他是有本事对有男朋友的女性出手的那种人。

「礼奈,是你的感受麻痹了吧。一般来说,那样就叫约会喔。」

所以,当他一边这么说并牵起我的手时,我满心惊讶不已。

他竟然敢自己主动牵起女生的手,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冷静下来之后,我对他说了「别这样」。我并不讨厌他。不如说,我最近还觉得应该可以跟他成为好朋友。

我尽可能不想在这时破坏这段关系。

因此我才会用温柔的语气制止他。

他露出相当悲伤的表情,也减轻了握著我的手的力道。

「我不会像你男朋友那样劈腿喔。也不会跟其他女生走在一起。」

每当听到劈腿这两个字,我的心就会跟著揪痛起来。

尽管我确实嫉妒彩华,但对于悠太跟彩华之间的关系我多少还是能接受,也能认同。

但看在其他人眼中,我会不会是一直处于被劈腿的状态呢?至今都是这么悲惨的状态吗?

丰田的这些话,让我觉得自己的这一年都被否定了一样,并怀抱著强烈不安的情感。

悠太在跟彩华一起相处的时候,有没有产生过对不起我的感觉呢……肯定是因为没有,才会一直在一起吧。

这让我不禁好奇,换作是自己跟恋人以外的对象这么要好时,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要是自己也没有任何感觉的话,那我也没资格对悠太说三道四。这么一想,我便决定利用丰田测试自己。

丰田再次握住我的手心。这只是一场简单的实验,目的是测试自己要是接受了,究竟会不会产生罪恶感。

要是跟悠太站在对等的立场,我们或许就能像平常那样欢笑。

于是我第一次接受了丰田牵过来的手。在这几秒之间,我确实是出于自己的想法,跟悠太以外的男性牵手了。

──这时,我恢复了理智。

从漫长的回想中回过神来时,我们已经走到通往悠太家的那条直线道路。

即使在路上巧遇了丰田,也没想过我们竟会牵手,因此就一直朝著目的地走去。

我一直想著明天就是一周年纪念日的约会了,为了好好享受这个重要的日子,希望可以早点跟悠太谈开。

但要是在这种地方被人看见就糟了。

见我突然转身,丰田费解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们的手还牵在一起。

「欸,丰田,你放开我。」

「不要。我──」

「就叫你放手了!」

我甩开了丰田的手。

「就算悠太真的在跟彩华约会好了。我觉得那也不能构成我跟你牵手的理由。」

听了我的想法,没想到丰田还是不肯罢休。

「这并不是劈腿啊。因为,礼奈你并没有那个意思吧。」

「这──」

「你男朋友也一样吧。因为没有那个意思,所以这不是劈腿。」

他并没有明言。即使如此,听一个既不像那月那样是自己挚友,也没有什么特别关系的旁人带著批判的语气谈论悠太,还是让我觉得很讨厌。

或许从世人眼光看来是悠太不对,但能对此做出结论的,就只有身为女朋友的我而已。

「欸,丰田。」

「什么事?」

「我觉得你所说的确实是正论。真不愧是主办单位的顾问呢。」

「是、是吗?」

「但是啊──」

我就像是要将丰田对我的好感剥除一般,一字一句地清楚说了下去:

「我觉得对恋爱来说,比起正论,情感的论调才是最重要的。当我不由得觉得你很讨厌的当下,就已经没有希望了。所以,你还是放弃吧。」

丰田听见我的这番话,不禁睁大了双眼。

我的手掌湿了一片。我很明白这不是我自己出的手汗。

丰田想必是拚命挤出勇气吧。然而拒绝他的却是刚才的这一番话,我都觉得可怜了。

但担心会不会被人看见的不安,远远大于这份罪恶感。

我咽下了差点要脱口而出的道歉,紧盯著丰田。

我希望他明白我强烈的意志。

丰田这才终于挫败般地露出苦笑,并用生硬的声音说:

「……吓我一跳呢。没想到会被你这么明确地拒绝。」

丰田走过我的身边,朝著车站跑去。

我远远看著他的背影,一股自我厌恶的心情不断谴责著自己。

我究竟是在悠太家附近做什么啊?

回头一看,身后并没有任何人在。但这里是可以看见几百公尺前方路况的直线道路,要是运气不好,或许会被人看见。

我只能让自己尽量不去思考最糟糕的可能性。

◇◆

我将悠太的备用钥匙放回他的信箱里。

备用钥匙一旦还给他,就再也没有可以跟悠太见面的藉口了。

要是留有藉口,说不定还可以像以前那样等彼此冷静下来再谈谈,然而我连这种事情都没有想到。

悠太目击的那个光景并不是一场误会。

但是,我应该能够对他解释才是。即使如此,我之所以会说不出任何话语,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分手也让我自己无法冷静。

关于我跟悠太这段感情,我想得再多都不曾浮现分手这个选项。都是在无论如何我们依然是一对情侣的前提下,若是可以做点改变就好了。

然而悠太却一句话就结束了这一切。

说不定在不知不觉间,我的心意变得只是一厢情愿。

──没有比这还更空虚的事了。

我任凭著失落的感觉,放开了备份钥匙。

落入信箱里面的备份钥匙发出当啷一道金属声,敲响我们这段关系终结的钟声。

一年这段这么长的时间。是我直到目前的大学生活中,超过一半的时间。

而这样的关系结束了。

──虽然我觉得是我让这段关系结束的。

我们好像走不下去了。

对我来说,一年这段时间过于充足让我对他产生感情,不论过了多久还是忘不了他。

但在那个时候选择离去的我,已经束手无策了。

为了抹灭那一年幸福的回忆,我尝试过各种事情。

不但把存款领出来拿去旅行,头发也重染成更亮的灰色。

努力打工并买下昂贵的衣服,就连本来都没在用的IG也开始更新自己每天享受生活的样子。打出「感觉明天会是个美好的一天♪」这种话,但明明就没有产生过这种预感。

人的心还是诚实的。

一直做些不适合自己的事情不断削减,又像是想将缺角的心补上碎片而四处仿徨时,我跟悠太重逢了。

我对于打从心底觉得高兴的自己感到困惑,接著看到他的表情时也想通了。

──他想忘了我。

这也无可厚非。不可能会有人一直珍惜著跟以那种方式分手的对象之间的回忆。

这是极为理所当然的现实。

但是,即使如此──

活在我记忆中的悠太,以及在我眼前的他,差异实在太大了。

原来他会露出这么冷淡的表情啊。

原来他会发出这么冷漠的声音啊。

从悠太的神情看来,他很明显地已经在一定程度下重新整顿过自己的心情,而且我这个存在也有所磨耗了。

好焦急──当我因为会被前男友忘记而焦急的当下,就已经得出结论了。

我对悠太还是……

一旦有所自觉,就只能采取行动了。

为了不让他忘记自己。然后,再一次跟他在一起。

「那个,还能再见面吗?」

我拚命挤出来的这句话,得到「啊?」的一声回应。

听见那道格外冷冽的声音,让我的背脊窜起一阵寒意。

「你有没有搞错啊?」

我的视线从悠太身上移开。

并在心中强烈地一再希冀著自己这个预感不要成真。

然而,她是……

彩华理所当然地站在悠太身边。当我还在跟悠太交往的那个时候,她想必也是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吧。

彩华的表情跟之前悠太给我看过的照片上映照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她那双打从心底感到气愤,并带著轻视的眼神,让我不禁感到退缩。

这时我才终于明白。

原来我是坏人啊。

对他们来说,原来我已经是个只会造成困扰的存在。无论我心中怀著什么样的想法,都无所谓了。

原来我已经是个这样的存在了。

为了逃离这个无力以对的现实,我当场就离开了。我能感受到悠太在身后注视著我的背影。

但也发现那道视线很快就移开了。这个直觉一定猜对了。

在那之后,我跟那月见面了。碰巧在跟悠太重逢的那天,晚上本来就约好了要跟高中的朋友一起吃饭。

那月似乎察觉了我的异样,当饭局结束之后,在只有我们两人一起走著的归途上,她便以温柔的语气问了我的状况。

那是个美丽的满月照亮了四周的夜晚。

「礼奈,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月,我讨厌月亮。」

我一边抬头看著那像个笨蛋一样绽放光辉的满月,并这么说。

我甚至可以想像那月在月光底下正一脸困惑的模样。

「你有想过当月亮被点醒自己比不过太阳时的心情吗?」

「这是什么……」

我不等那月问完,便径自说了下去。

「月亮没办法自己绽放光辉。只能反射著太阳的光芒而已。」

曾几何时,我以为自己是对悠太来说的光芒,所以他才会向我告白。不过,那只是自作多情而已。

一定一直有个太阳在悠太身边,而他只是一时感到眩目并误闯到月亮的底下来。

对悠太来说,我大概就是这样的存在。

所以就算分手了,他要整顿自己的心想必也很简单。

像是听懂了我这番话当中的意思,只见那月的脸都皱了起来。

「礼奈──」

那月轻轻地抱住我。

太厉害了,我光是这样说,就能传达给她了。

──看来之前没让那月跟悠太见面是正确的选择。

我有几个朋友跟悠太见过面。大家对他的感想都是「很风趣,是个好人呢!」。

悠太比他自己想得还更容易受到他人的喜爱。说不定在那当中还有人跟他成为朋友,甚至有在保持联络。

那些人要是知道我现在的状况,究竟还会不会站在我这边呢?

但是,那月确实会站在我这边。因为那月完全不知道悠太是个怎样的人。

我为了确保有个站在我这边的人,而不让那月跟悠太碰面。

说真的,我究竟是多么贪得无厌啊。

悠太跟彩华之间的关系,大概跟我们很像。

对悠太来说,无论在什么时候,又或是在什么状况下,都一定会站在他那边的存在说不定就是彩华。

我只能一味地觉得不甘心。

对于自己无法成为那样的存在。而且在还没有成为的状况下,关系就这么结束了。

──无意间,某个想法窜过我的心中。

「欸,那月。你之前也有说过吧。他究竟是有劈腿,还是没有劈腿。这全都取决于我自己。」

「嗯。确实说过呢。」

那月没有一丝迷惘,语气强而有力地做出肯定。多亏如此,我也下定了决心。

「悠太的行动并不是劈腿。这一年来他一直跟彩华在一起的这件事,也是我容许的。但是,相对的──」

我离开那月的拥抱,并凝视著夜空。

感觉几乎现在就要落下一般的点点繁星,就像在嘲笑似的闪耀著光芒。

「我的行动也不是劈腿。悠太的一年,跟我的一天。我会认定这是相对等的,也相互抵销掉了。」

我得出的这个结论,或许几乎可以说是藉口了。至少我自己也很明白,这是违背伦理的一种想法。

但要是不这么想,我就无法抱持著自信跟悠太见面。又会像今天一样,忍不住逃开。

为了不重蹈覆辙,我于是欺骗了自己。

「我并没有劈腿。」

听我这么说,那月默默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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