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色的病房。
廉价的小花瓶里正插着一枝漂亮的百合花。
这就说明有其他人来探病了。
病床上的患者坐起身来,将视线从窗户转移到房门上。他先是开口,然后又好像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似的闭上了嘴,接着又慢慢地思考了几秒钟。
「是阿若和亚纪良的朋友吗?」
他开口问道。
他的面容很憔悴。
年龄大概四十多岁。浅绿色的病号服和他瘦削的身体十分相称,甚至有些悲哀。
「你好,叔叔,我叫两仪未那」
少女捏着裙子行礼。
「我怕谈话时间太长,所以就直入主题吧。听说白若珑和夜劫亚纪良是你照顾的」
「不可能是我照顾他们,完全不是。应该说被关照到的人是我才对。嗯,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表现得更像个成年人……」
男人虚弱地笑了笑。
这个男人名叫佐野。
不像是长期流浪的人,在他身上透露出知性。
但是,现实就是如此。未那知道男人的来历。他并没有犯下什么过错。倒不如说,一直在一心一意地用功学习。未那虽然不清楚具体内容,但貌似他也发表了不少论文。
但是,有一点令人难以接受。
聪慧也好,努力也罢,只要遇上一点磕磕碰碰,人生的齿轮就会不由自主地失控。从干也提供的报告来看,男人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并不是谁的过错,只是因为大学的经营遇到困难,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被迫下岗。
但是,现在的他却温柔地笑着。
「我只不过是恰巧和他们擦肩而过。嗯,只是擦肩而过而已,他们待我很好啊」
他非常怀念地说道。
未那点了点头,继续开口说道。
「关于亚纪良小姐,我可以问一问吗?」
「……」
佐野沉默了一会儿,眯了眯眼睛。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因为亚纪良总是在害怕着什么。不过,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没准是个坏孩子呢?」
「那时候我会惹亚纪良生气的」
佐野摸了摸消瘦的脸颊。
之后,两人又聊了十几分钟。
佐野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我开始犯困了,真奇怪啊」
「没什么奇怪的」
未那微笑着说道。
「真抱歉,让你陪着我聊天。晚安,佐野先生」
病床上的男人开始发出鼾声之后,未那离开了。
当她走到医院的休息处时。
「……亚纪良她,讨厌白兔吗?」
少女低声说道。
然后,望向窗外。
在美丽的晚霞之中,浮现出淡淡的月色。这个国家的人们就像打年糕的兔子一样,一直喜爱着浮现于表面的图案。
「我得跟爸爸打个电话」
2
在神篱之前,雪信朝着河流的上流走去。
就在仪式的场地附近。
山川的源头对于山林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
所以,她在那里等候也是理所当然的。
「伊妻」
雪信喊道。
黑色的灯笼在那边流动着。
那是在之前在事务所同雪信一起行动的另一个人。
女人身穿黑衣,脸上戴着面具。
令人奇怪的是,她还用黑布遮住了双眼。
原本视力就几近丧失的女人,通过这样的方式,似乎能让自身的感知更加敏锐。
「怎么了,阿雪?」
她问道。
娇艳的声音中,还残留着一丝稚嫩。
家族中只有一个人这样称呼雪信。
「时钟塔的魔术师逃走了,能够奏响吗?」
「当然没有问题」
伊妻点头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手中所持乃是琵琶。
女人用拨子触动琴弦。
随之响起了优美的旋律,与此同时,周围浮现出黑色的东西。
是黑色的纸片。
很快被折迭起来,变化成了另一种形态。
与阴阳道中被称为式神的术极为类似,但是这种术式也被其他魔术体系一脉相承地继承下来。
夜劫亦是如此。
这是女子(伊妻)的拿手好戏。
「飞舞吧!」
随着她的命令,纸鹤飞了起来。
或飞向黄昏的天空,或乘上了流淌在山川之中的黑色灯笼。
「时钟塔。时钟塔的魔术师。真不错的名字啊。真是嫉妒啊,真是羡慕啊。和我们这些边陲之地的人完全不同,是魔术世界的贵族啊」
伊妻哧哧地笑着,动了动手指。
琵琶再次响起。
高雅的曲调,会制造出无限多的可怖之物吗?几十张形状各异的折纸,从她身边飞出。
「羡慕得快要发疯了呢」
弹奏琵琶的同时,伊妻低语道。
「所以说,可不要以为自己可以在夜劫的庭院中随意走动哟」
*
我们好不容易才在陡峭的斜坡上刹住了车。
脚尖前方不到一米的位置就是悬崖。
就在掉下悬崖之前,我把死神之镰(Grim Reaper)插入了地面,自斜坡的基岩上一跃而下。脚下传来悬崖上滑落的碎石之声,非常可怕。
我用一只手立刻把身体提了起来。
把自己和搂着我的腰的凛两人扶起。为了不滑下去而找了处树木丛生之处往上爬。
缓了一口气之后,凛问道。
「你还好不?」
「鬼门关走了一遭啊」
凛苦笑了一下,拂去了衣服上的枝叶。
总之,夜劫看起来并没有追上来。好像从之前站立的地方滑行了很长的一段距离。
「哇塞,财政收支大危机!明明攒了那么多钱,结果从新加坡再到东京,除了棺材本几乎都赔掉了!这下怎么搞啊!难不成要把那柄村正卖掉赔钱给我吗?!」
虽然身体平安无事,不过刚才交战中消耗的四颗宝石,却给她的钱包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我确定凛已经好好发泄一通之后,开口问道。
「凛小姐,这样真的好吗?」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只是就这样先逃走了」
就在这么说着的时候,自己望向了对侧的山林。
天空被晚霞染成了红色。
天色已晚。
用不了多久,夜劫的时间就会到来吧,自己有这种预感。
凛也抬头看了看天空,叹了口气,耸了耸肩。
「这也没啥大问题吧。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侦察敌情和救出夜劫亚纪良吧?正体不明的仪式已经进行到这个程度,光靠侦察是很难解决的,也没有必要跟夜劫雪信做个了断」
「啊……」
这句话让我松了一口气。
在那场战斗中,她并没有忘记应该做的事情。
她非常认真地关注着每一个目标。之前在事务所里,她就说过直取目标,不要犹犹豫豫,而其本人最先实践了这一点。
「怎么了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摇了摇头。
「总觉得挺高兴的」
「是吗?」
凛也轻轻闭上一只眼睛。
然后痛苦地吐槽道,
「那家伙的强大真是出乎意料啊」
「而且,比起夜劫雪信本人的战斗能力,他最后展示的——和其他家族成员一起使用的魔术明显更有问题。虽然和时钟塔的集体简易仪式很接近,但时钟塔几乎没有那种立竿见影的集体魔术。反倒是圣堂教会擅长这种魔术」
实际上,自己也是这样判断的。
纵使雪信是强大得可怕的魔术师,也不及埃尔戈和无支祁那种规格外的存在。毕竟是在可以想象的范围内——正因如此,才会真切地感受到全身发抖。
但是,最后的魔术却让人毫无头绪。
即刻将施术者全员化作同一个魔术回路使用的,集体魔术。
「在东京没见识到,大概是被时间地点所束缚的魔术吧」
「是因为这座山吗?」
「没错,被土地所束缚的魔术。时钟塔也会在工房中使用更加强大的魔术,不过,夜劫家族似乎更加极端。以神体为核心,以将近百人的规模与千年的岁月将一座山缔造为工房,就足以看出他们将多少神秘藏匿在了山中」
凛有些吃惊地说道。
于是,我似乎明白了那股自打进入这座山林以来一直存在的违和感从何而来。时钟塔的魔术师基本是单传。这是因为不喜欢将魔术刻印分割的原因,不过,夜劫的魔术以神体为核心,能让更多的人共享。
结果就是,比一般的魔术工房规模大得多,所以才有可能将这座山化作工房。
「还有,刚才那种术式,应该是需要指挥官(Conductor)的。是在夜劫雪信的指挥下,才能成立的乐团」
「指挥和乐团……」
那么,夜劫的术式就像一首交响曲吗?
每次攻击的威力都与凛使用的宝石魔术一样,而且根据人数的不同,威力还会增加。虽然难以控制,但也不能因此期待对手的战斗力下降。
当然……
(——如果释放圣枪的话)
自己这样想着。
但是〈闪耀于终焉之枪 Rhongomyniad〉并不是可以对人类使用的武器。就算想要使用,那也就像把坦克的主炮对准人类一样。没有丝毫留情的余地,也并非一定对战局有利。
即便是圣枪原本的持有者(亚瑟王),也应该是在战争中才会动用这把武器。
这时,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因幡的白兔……是什么?」
凛之前跟雪信提到过这个。
一瞬间还以为是魔术用语之类的,但是有种微妙的幽默感令我很在意。
「啊啊,是这个国家着名的民俗故事」
诺~凛弯起手指。
斜阳被她的手指遮挡,形成了长长的影子。
那是兔子的影子。
凛啾啾地动了动手指,说道。
「从前有个地方,生活着一只聪明的兔子。这只兔子想要从隐岐岛游到因幡,但自己做不到这件事。于是兔子想了个办法,召集了附近的鲨鱼」
兔子:我们来比比看你们鲨鱼比较多,或者我们兔子比较多。你们全部在海上排成一列至气多海岸,我一只只走过一边数,这样就知道哪一族比较多。
凛控制着的皮影兔子,咧着嘴说道。
真的欸,就像在重演当时的场景,我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兔子:他们果真排成列让我踩着走到气多海岸,可是我太得意忘形,说了句:‘你们这些笨蛋!’
鲨鱼们十分生气地攻击了兔子,最后活活剥掉了兔子的白皮。
「……这」
一时间,我竟无言以对。
古代的童话故事通常都很残酷,在日本也是如此。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剥皮这个概念。
凛察觉到我的表情,微微苦笑。
「哎呀,剥皮在古代日本是常见的表现形式。就连作为主神之一的素戋男尊(建速须佐之男命),也把马匹的皮肤剥掉丢到纺织房的传说存在」
「这是一种文化吗?」
「嗯,这只兔子的故事,也有各种版本。原本是日本以外的地方,日本人认为鲨鱼是鲛鱼之一,但是在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则是小鹿欺骗鳄鱼的说法。在印度是猴子欺骗鳄鱼的故事,不如说‘欺骗鳄鱼’是广为人知的典故。如果是这样的话,教授应该很熟悉吧」
确实,像是师父会说的话。但是凛的说明也已经足够充分了。
……纯粹的魔术实则是弟子远超师父,我想师父一定会很嫉妒学生吧。
「话说回来,这故事还没完呢」
兔子:后来我遇到八十众神,他们教我去海里洗浴,再到高处风干,反而使我浑身剧痛不堪!
「啊,这个……」
「嗯,definitely out。骗人的兔子这次被骗了。在痛苦不堪的兔子跟前,又出现了另一位新的神明。这位扛着大袋子的神看穿了八十众神的谎言」
大穴牟迟神:先去水门用河水洗浴身体,再取河边的蒲黄花粉,在花粉上滚一滚,就能恢复了。
「白兔照着指示做了,果然皮肤不在剧痛。因幡之白兔指的就是这个故事」
眼前的皮影兔子高兴地跳了起来,凛也松开了手指。
「……」
自己沉默了。
如果是在平日听到这种故事,应该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既然身处夜劫的山林,那么这个故事就绝对不能忽视。
扛着大袋子的神。
袋子和匣子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不是同一个意思吗?
比如,黑色的棺材。
「凛小姐,那位新的神明大人——」
「没错,就是如此。一开始我不就提了朽绳这个词吗?虽然日本的蛇信仰古老而广泛,但如此明确的、爬行在地面上的蛇的形象,范围一下就被限定了。主要是四位神明。传说中人头蛇身的宇贺神,在中部地区被普遍崇拜的诹访明神,以及与诹访明神缘分很深的武神建御名方命」
凛顿了一下。
四尊蛇神。
自己也知道为什么要留一个不说。
「那么,夜劫之神是——」
「大己贵神」
这个具备威压的名字在暮色中回响。
「别名大国主神、大黑主、八千矛神、幽世大神,根据样子的不同,大物主神也被视为蛇神。刚才提到的因幡的白兔,经常被人叫做《大黑様》。他将国土让与天津神,成为常世——常夜之主的神明。嗯,大己贵神的信仰一定会存续下来。夜劫所传承的,就是接近其源流的神灵吧」
「你早就知道了吗?」
「猜了个十之七八的程度吧。在之前提到的四位神明之中,如果加上夜劫和匣子的限定条件,那就锁定在大己贵神了。即便如此,我也是在来到这座山之后才肯定这个推论。容易理解的名字和关键词也是为了避开来自外部诅咒导致的理解误导」
「……」
凛盯着沉默了一会的我。
然后,她反问道。
「袋子让你联想到了黑柜?」
「……是的。事实真是如此吗?」
「没错,按照这种说法,再深究下去,容器的内部会装入了什么。无论是袋子、匣子、黑柜……或者说,圣杯」
「……啊」
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词汇,我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凛也淡淡地苦笑。
「不论是哪个国家,都是一样的啊」
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低头掏出手机,脸色瞬间沉下来。
「很遗憾,一点信号的都没有。如果是在对方的结界中,也不太有可能期待通讯魔术」
说到这里,她的眉毛动了一下。
来了吗,凛转过身,俯视着悬崖。
「哈,我还以为他们跟不上来呢」
「啊……」
那是一条河。
原本有一条隐蔽的河流与山路相伴。悬崖下面好像也是同一条河。
黑色的灯笼正在河川中摇曳着。
凭藉『强化』后的视觉,可以辨识出灯笼上的文字。
灵。
宿。
动。
一个影子从标有这些文字的灯笼中飞了出来。
那是一只黑纸折成的千纸鹤。
「简直就像是在游乐园一样!竭尽全力加油干吧!」
凛在坡道上站稳,着手准备新的魔术。
但是黑色的折纸们却没有袭击我们。
从悬崖上一跃而下的千纸鹤们,用那股魔力激发出了别的东西。
如同虫。
如同阳炎。
如同瘴气。
那是只有像魔术师一样拥有灵感的人才能看到的存在。
气体状的表面上,奇怪的眼睛正在蠢动着。
「……这是!」
「莫非是——魑魅?」
凛说道。
吱吱、吱吱地叫着。
嗤嗤、嗤嗤地呻吟着。
嘴巴如同漂浮的泡沫一般,在表面反复地浮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吱吱、吱吱。
嗤嗤、嗤嗤。
吱吱、吱吱。
嗤嗤、嗤嗤。
不仅是眼睛和嘴巴。
有时还生长出类似于角的突起和类似翅膀的器官。
这样的存在,没有明确的形态。
因为可以根据周遭人们的想象和土地的性质,化作各种各样的姿态。在西方文化圈,也有将这种存在命名为恶魔、圣灵、天使之类的情况。
无论哪种说法都不是真的,说到底都只是对某种能量的方向性进行的临时命名而已。
那个存在愈发膨胀起来。
如同云团一般。
或者说,就像是不断涌现的蝗虫群。
「感觉很熟练呢。该不会是从战国时期就开始使用的技术吧?」
「你的意思是?」
「大国主的别名是幽世大神。乃是统御着死者之国和地底幽冥地界的神明。所以,只要稍微刺激一下他治下的土地,瘴气就会涌出。就如同黄泉入口一般,身为异物的我们,会被他们驱除……!」
「……」
难得的是,这句话我一下就理解了。
之所以感觉和故乡(威尔士)很像,大概就是因为这个。
死者之国也好,地底也罢,都太像自己的故乡了。被灌输了作为守墓人的一切的那片土地,也有相似的功能。自己一直哭泣、害怕的地方,和这块土地在很多意义上都有共同点。
但是,有一点明显不同。
「……但是,这些不是亡者」
「什么?」
所以。
我向前迈出了一步。
「……格蕾?」
「这里就交给我吧」
我低声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我的专业」
和死灵不同,我并不害怕。
说到底,眼前的存在不过是魔力的凝聚态罢了。即使被某种术式引导,也不是应该沉睡在地底的亡者。
自己并不害怕它。
「咿嘻嘻嘻嘻嘻!好久没吃饱了,格蕾!」
亚德笑了。
……真是的。
日本的神秘又如何呢?
要是谈起夜劫的传统,自己也有背负着的历史。
「布莱克摩尔的秘法,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吧」
*
有个身影在森林里奔跑。
这个速度只能说惨烈来形容。
和平原不同,森林中充满了各种障碍物。视线被遮蔽自不用说,树枝上的尖刺、被落叶盖住的树根,以及草木茂盛的地面,都执拗地阻碍着一切前行的存在。如果无视这些,继续奔跑的话,森林很容易就会变成凶器。
况且,这里还是山上。
坡度相当高,甚至还背着一个人。
但是速度非常快。
因为速度太快,被背着的二世眼中的风景,似乎变成了一副绿与茶的水彩画卷。
「……!」
不小心喊出来的话,可能会打断埃尔戈的集中力,所以用一只手捂着嘴。话虽如此,究竟是忍耐着叫喊呢,还是忍耐着恶心呢,这还是很微妙的。不要说时刻不停的剧烈抖动,有时甚至从悬崖上毫不犹豫地跳下来,必要的时候还要在树枝之间跳跃。
埃尔戈以超过所有能想到的动物和车辆的速度,在覆盖朽绳山的森林中奔跑。
在这个过程中,红发年轻人的周围开始浮现出奇妙的事物。
长得像虫子。
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像虫子一样固定在那里。
用幻手扫了扫靠近的存在,数量非常多。
年轻人一口气甩开它们,嘴里念叨着。
「这是——!」
「……也就是所谓的魑魅魍魉吧」
背上的二世脸色发青地说道。
虽然没有受到攻击,但他的脸色看起来似乎命不久矣。
「魑魅魍魉?」
「在日本,山怪曰魑魅,川怪曰魍魉。是由瘴气产生的无形怪物的总称。原来如此,用来驱赶我们这样的异物再合适不过了。古代的夜劫家,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保持独立的吧」
「那么,格蕾小姐她们呢?」
面对一脸焦急的埃尔戈,
「……不,她们没问题的」
二世面带讽刺地说道。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格蕾就是行家。哪怕是时钟塔,在这方面也几乎无人能出起右」
3
从山里涌出的魍魉到处出现。
不仅是悬崖下面。它们的身影出现在斜坡上,仿佛要把我们包夹。原来如此,有了这样的技术,应该比人为搜山更有效率吧。
「凛」
「嗯……」
「……趴下!」
话音刚落,自己就把死神之镰(Grim Reaper)横着抡了起来。
凛立刻蹲下,镰刀斩断了她头顶的魍魉。
就这样,我们在斜坡上奔跑。
一边切断挡住去路的魍魉,一边继续往上爬。
于是,几个小魍魉聚合在一起,逐渐膨胀起来。只有排除异物的目的在诱导他们。随着合在一起的能量总量增加,追赶的速度也会加快。
无论如何『强化』,无法飞翔的我们终究逃不掉。
魍魉们看起来像是在笑。
或者奔跑。
或者飞行。
从悬崖下、山坡下蜂拥而来。简直就像发现了牺牲者的僵尸一样。……这么说的话,弗拉特好像会详细说明会跑的僵尸和只会走的僵尸。
凛的Gandr在这么多的敌人面前也只是杯水车薪吧。
但是。
自己也看准了时机。
等着追来的无数魍魉汇集一体的时候。
「亚德!」
「嘻嘻,准备好了!」
死神之镰分解,再构造开始。
第一阶段应用限制解除——新的形态出现在自己的手心。
具有锐角、翼状刀刃的投掷武器。
是飞镖。
只停留0.3秒,尽情地『强化』背脊,填充足够的魔力丢出。
扔向从树木间窥视的暮色天空。
画着弧线的飞镖飞向远方,仿佛要飞到云里去。
看着那个,
「下落吧!」
一个来自虚空的影子回应了自己的声音。
蜂拥而来的魑魅魍魉的两侧,降下了数根柱子。
是影柱。
影柱列队从两侧夹住魑魅魍魉。
硬要说的话,是圣枪伦戈米尼亚德的影子——又是影子吗?魍魉们不会知道其中的含义。正因为如此,那一秒的反应迟钝葬送了他们。
「以布莱克摩尔之名,下令!影柱啊,爆炸吧!」
影柱所积蓄的魔力,如同蓝色的电磁波般闪耀着。
被囚禁在牢笼中的魑魅魍魉们,被那股魔力织成的罗网捕获。在大地上乱舞的闪电,将敌对魔力的集合体全部消灭。一次还不够,持续加速的魔力冲击,达到了几十次。
何止是魍魉,周围的树木也被烧毁,影柱终于消失了。
「……呼」
只消呼吸的功夫,飞镖就回到了自己手上。
接下飞镖之后,将其放回有右肩的固定器。
「……如同洗礼咏唱的变形一样。物理性的破坏力虽然不像看起来那么大,但是在除魔这方面有着出众的效果呢」
凛捂着嘴说道。
那双眼睛里寄宿着猫一样的好奇心。
她那眼神的意思是,倘若不是眼下这种情况,一定会积极追问。真不愧是时钟塔的魔术师。
「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完全没有哦。多亏了你,我才节省了宝石」
凛很开心地眨眼。
然后,她仰望山顶。
「如果不让成员们去搜山的话,夜劫应该会把所有人聚集在这个仪式的中心——魔力的中心。如果是这样的话,哪怕不情愿也必须使用了」
照入山林的斜阳,慢慢地失去了它的颜色。
*
魑魅魍魉一瞬间被排除,端坐着的夜劫朱音察觉到了。
并不是肉眼所见。
是感受到了。
把从山之灵脉流入的魔力波动,转换成视觉。
当然,魔力带来的感知与以光的反射为主的视觉资讯完全不同。
要完全把握实际发生的事情是不可能的,如果将精力过度集中于魔力感知,就会因为主观预设而导致影像失真。尽管如此,要掌握整座山的状况,这个做法是最好的。
「这就是时钟塔之流吗?」
朱音的声音中,有着深深的感触。
说实话,她很佩服。
说到魔术世界的发源地,除了伦敦的时钟塔本山以外再举不出第二个。但是,它的实力究竟如何,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实际了解的机会。
君主自不必说,那个叫格蕾的弟子,还有雪信等人报告的远坂凛和埃尔戈两人,都年轻得惊人。
但他们的强大是实打实的。
即便是与朽绳山的一切为敌,也无所畏惧。
强力的魔术和宝具,大大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是因为逻辑(Rule)的不同吗?」
果真如此。
如果是这样的话,先发制人方能取得胜利。
当然,涉身神秘的人的心中不会有公正(Fair Play)的概念。就算真有什么,那也只不过是踏入幽邃的暗之狂热而已。
「那么就先终止仪式吧」
朱音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苍蝇翅膀闪动的声音,响了起来。
低头一看,是黑色的匣子在微微振动。
「啊,还在反抗呢」
夜劫的家主低声说道。
不亚于时钟塔——不对,实际上是比时钟塔更加可怕的对手。
「不过,关于这边的契约,已经结束了呢」
「家主大人!」
背后有人说话。
是雪信回来了。
「你来的正好」
哼哼,朱音笑着说道。
*
在漆黑的空间中,白若珑抬头望着上空。
不,不对。说是上空都不知道是否正确。
因为这里并不存在重力,上和下都是虚幻的概念。
「……可恶」
非常罕见的是,男人动摇了。
他察觉到身体内部发生了异变。
就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神经(Pass)被连接起来。如同生长在身体深处的肿瘤一样,侵蚀着他的内侧。即便白若珑的对灵防御再坚固,如果是直接从灵核中抽取能量,也无法抵御。
从结构上来说,类似于隐藏在超级计算机枢纽的后门。而且,这个后门的权限被设定在自己之上。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人,世界上应该只有一个。
「……你不是说要打个赌吗?」
年轻人喃喃道。
「你这老东西,是真的想要出卖我吗?」
「亚纪良」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异常响亮的声音。
在这漆黑的空间中根本无处可去,声音震动着这个空间的一切。
「亚纪良」
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血液溅到了年轻人的胸口。
胸口被开了一个口子,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工具强行掏出了肋骨。
「呃……啊……!」
这时的若珑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肋骨像一朵又一朵鲜花绽开一样地被挖去。
「布琉部(震动吧)」
「布琉部(震动吧)」
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不是一个人的声音。
是集团之声。
「布琉部(震动吧)」
「布琉部(震动吧)」
随着咒语,若珑的肋骨被剥开。
就连肋骨上的肌肉也被活活刮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肌肉被撕裂,骨骼被粉碎的声音,似乎要永远持续下去。
不久之后,在这一片漆黑的空间中,一颗血管相连心脏浮现了出来。
4
仪式开始的时候,最后的残阳没入地平线。
终于,山顶附近还残留着一些余辉。
从神篱处也能看到。
风变强了。
向下吹得呼呼作响,山林似乎在摇晃。
站在神篱之前的,只有夜劫朱音和雪信。
其他随从彼此相隔四十步的距离,围成一个同心圆。更外围的随从也彼此保持四十步的距离,围成更大的同心圆。
从空中俯瞰,似乎以神篱和朱音为中心,画了一个双重圆环。
人之圆环。
如果凛和格蕾也在场的话,应该能留意到他们和之前的集团魔术一样,彼此的魔术回路(Pass)是连在一起的。在西洋魔术仪式中也有类似的回路,但在这种情况下,不仅是回路的连接。戴着面具的施术者们,各自的个性被抹除,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回路。
与其说是乐团和指挥,不如说是程序员和计算机更为恰当。
「……」
雪信跪坐在地,一言不发。
朱音轻轻地笑了笑。
「今天,作为术师的妾身就要死了」
听她的口气,似乎是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
「啊啊,能以这种方式死去真好啊。能以这种方式结束真好啊。没想到可以迎来这么美满的结局」
用手拾起眼前的面具。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
将面具佩戴。
顿时,朱音本人(内在)好像也变化了。瘦削的身体里散发出的气息,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是自然的某种存在。
这幅面具是她的儿子制作的。
朱音不会回忆多年未见的对方。没有那样的余裕。在这个仪式执行期间,自己必须成为让术式成立的齿轮。
用小刀切开了小拇指。
从指尖滴落的血液,进入了黑色的匣子中。
「布琉部(震动吧)」
匣子在振动。
「布琉部(震动吧)」
匣子的振动愈发强烈。
「由良由良止,布留部(震动吧)」
振动频率达到极限的匣子,与其接触的地面产生了波纹,融化了。
如同在黑池中诞生一般。
神篱之前的地面被漆成了光滑的黑色。那是一抹黑得发亮,足以照出人脸的黑色。
「时钟塔那边管这个叫镜面世界吗?」
佩戴着面具的朱音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喃喃道。
地面上的黑暗中浮现出一个影子。
那是少女的影子。
那个存在很快就有了三维的轮廓,化作了夜劫亚纪良的样子。
依然是黑漆漆的。
就像是三维的影子一般。
而且,亚纪良的头发长得惊人。
原本头发最长的部分顶多只能齐肩,但现在已经长到能够到脚踝的长度了。
「亚纪良,醒来了吗?」
朱音的声音传来。
亚纪良闭着眼睛。
虽然是难以分辨表情的漆黑存在,但通过睫毛的位置可以勉强判断出来。
「亚纪良」
这样呼唤着。
那声音在微弱的余晖中回响着。
绯色仿佛在追逐一般地振动。
然后,最后的夕阳也消失了——夜幕就此降临。
「亚纪良」
朱音再次呼唤道。
每一次呼唤,都有魔力传递给包围着神篱的夜劫术士们的圆环。
由内向外。
接着,术士们在外围的圆环中张开了嘴,就像波浪一样。
「布琉部(震动吧)」
「布琉部(震动吧)」
并非同时。
就像很多乐器连锁发出声响一样。
从中心传来的魔力,以外侧的圆圈反转。
「布琉部(震动吧)」
「布琉部(震动吧)」
这次是,魔力从外侧回流内侧。
反转之后的魔力波动,使得内侧的圆环进一步放大。
在波浪的冲击下,化作漆黑浮体的亚纪良的身影颤抖起来。
「亚纪良」
朱音呼唤着,仿佛要使得整个夜晚振动。
受伤的小指还在滴血。
鲜红的血液与涂刷地面的黑色混合在一起。每滴落一滴血,亚纪良的身影就会颤抖一次。
「回忆起来吧」
朱音喃喃着。
那声音之中,也有细微的振动。
这是一种,将自己的话语传递给神明的,特别的振动。
黑之神。
匣之神。
蛇之神。
大己贵神。
按照夜劫的传统,不会直呼神名,但他的神威却铭刻在家族所有人的心中。正因如此,神体才会将恩惠赐予夜劫之民。
八成的神体已经移植到亚纪良的身上了。
剩下两成依附在朱音的脸上。
「回忆起来吧,亚纪良」
没错,就在朱音如此呼唤的时候。
匣子的表面,展开了翅膀。
白色的翅膀在漆黑的水面上展开,像是要保护亚纪良似的围成一团。
朱音也留意到了,那双翅膀散发出类似月亮的光芒。
「是月魄咒吗?」
思想魔术之一。
这是提升身体内部精气(Od)的术式。以时钟塔之流的话来说,应该是提升魔术回路效率的技术吧。
「……真吓人啊。心脏都被拔出来了,还能做到这个吗?」
朱音感叹那双翅膀中蕴含的魔力浓度。
原本,羽翼的规格超过了夜劫传承的神体。作为已经衰退了的神明的碎片,无法抑制仿徨海的杰作。
但是,契约束缚了那双翅膀。
「遗憾吗?仿徨海的魔人」
朱音说道。
话语中夹杂着苦笑。
那个时候,仿徨海的魔术师吉兹,进行了豪赌。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抑或是时代的不同,是否达成协议,魔术的效果完全不同。’
正因如此,如此暴行才能实现。
汗水顺着她脸上外露的太阳穴流下来。
她的精神也高度紧绷。依靠面具勉强维系着眼看就要破裂的魔术回路。不对,比起这个概念武装和术式,或许单纯的意气用事才是关键。
正是多年执掌夜劫的岁月,支撑着她的内心。
「回想起自己的黑暗吧,亚纪良」
就在此时,朱音轻声说道。
对着显现的亚纪良(孙女)。
无视了一言不发的雪信(儿子),说道。
「——把仿徨海的魔人,吃掉吧」
5
瘴气越来越浓。
越往前走,浓度和粘度就越高。
紧贴皮肤的成都让人联想到脓血构成的沼泽。
即便没有触发刚才那些魑魅魍魉,但这么大的瘴气,也会成为障碍。没准这样更难处理。要暂时驱散这些精心安排的魑魅魍魉并非不可能,但是从这座山中满溢而出的瘴气却难以控制。
「亚德!」
「欸嘿嘿嘿,今晚继续吃大餐啊!」
我将鸟笼从固定器上取下,提着鸟笼前行。鸟笼中的匣子(亚德)开始用力吞食瘴气。
这样就能看清道路了。
我们正从崎岖的山坡上踏向人工石阶。
又出现了几座黑色的鸟居。
我感受到在石阶的正上方,有一股巨大的魔力波动。
仪式已经开始了吗?
那么,不是已经来不及了吗?
就当我这样想的时候。
「凛小姐」
「开始了呢」
与此同时,凛也注意到了,她抬起头来。
但是,发生在那边的光景,规模实在过于巨大。
白光瞬间膨胀起来。光芒迅速成形,化作了一对巨大的翅膀,睥睨着山林。
「那是……若珑的……!」
凛的呻吟让我也瞠目结舌。
确实,之前在事务所从匣子的缝隙中窥视到的幻翼和白色翅膀非常相似。
接着,白色的羽翼逐渐变黑了。就像一朵花,吸收了它所接触到的那部分山林的黑水一样。
「不会吧……是这样吗?」
凛眨了眨眼睛,情绪激动地喊了出来。
「你们在想什么啊!夜劫!」
*
佩戴着面具的朱音也仰望着巨大的翅膀。
如同反击的雷霆。
如同遥远异国神话中描述的世界之树。
那双翅膀随着朱音的低语而膨胀,将黑色匣子和神篱都吞食了。
「……结束了」
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夜劫朱音喃喃道。
她的声音充满了干涩。
从佩戴面具的地方开始。
过程是连续的,很快就形成了自额头到下巴的裂缝,面具裂成两半落到地上。
原本贴在背面的皮肤不见了。
神体被吸收了。
在羽翼的根部,已经看不见的匣子和神篱——被封印在其内侧的夜劫亚纪良,吞食了最后两成的神体。
已经恢复完整的神体,正朝着更远处发展。
「…呵呵呵」
朱音笑着举起手臂。
如同钢筋直接插入骨头一般的疼痛在身体内蔓延。
「妾身,这下,已经结束了。已经没有作为夜劫术士的资格了」
她感受到了,几乎所有的魔术回路都被烧毁了。
虽然和西洋魔术不同,但经营日本的神秘,魔术回路也是不可缺少的。甚至有一部分神经被烧坏了,手臂的疼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恐怕后半辈子都无法完全治愈这种疼痛。
尽管如此,她还是很满意。
「接下来是雪信,由你来完成」
「……」
「由你来完成」
朱音重复了一次。
「…我知道了」
雪信点点头。
他走到了前方,面对仪式的核心。
拟态夜劫亚纪良的黑影,现在聚集在雪白的羽翼之上。有一瞬间,让人联想到垂下地狱的蜘蛛丝。在那个故事中,在欲望驱使下成群结队的亡者面前,蜘蛛的丝线被虚无地切断了。
他向身后的术士们,宣告道。
「仿徨海的魔术师——白若珑已经被神体吸收了」
然后,
「榛、伊妻」
他叫来两名心腹。
那两个人在稍远的地方等待着。
「恐怕时钟塔的魔术师们还会再来,我把一半的魔术师借给你们,你们去阻止他们」
「我知道了,少主」
「如阿雪所言」
榛语气深沉,伊妻温柔地点点头。
虽然脸被蒙住了,但雪信似乎也能看到两人的表情。
然而,雪信却皱起了眉头。
一个不合时宜的男人闯入了仪式现场。
「朱音大人」
男人开口说道。
他不是术士,而是听命于夜劫家的寸头混混。虽然也是干部级别的人物,但是夜劫家的术士群体和极道群体泾渭分明。至少,他不应该出现在这种仪式上。
「……怎么了吗?我想你应该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虽然已经筋疲力竭,但朱音的声音中还残留着足以让对方胆战心惊的东西。
实际上,混混也退缩了一步。
他的脸上带着纠结和困惑。
「但是……」
他回应道。
男人的耳语让朱音的脸色有所变化。
「家主大人?」
雪信转过头。
没一会,
「不是什么大事」
她用极其干涩的声音回答。
「……就让妾身来处理吧。反正,妾身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
奔跑着的埃尔戈也看到了屹立于天空的翅膀。
和年轻人的幻手一样,是只有拥有某种灵感的人才能看到的翅膀。站在能看见的人的角度,充满了只消看到一眼就像屈膝下跪的威压。
但是,这双翅膀正在被侵蚀。
和遍布山林的瘴气一样。
和现在爬行于地面的魔力同质的某种东西,正从巨大的羽翼根部渗透。
「……你们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吗?」
呃,背上的二世难受地呻吟着。
「把白若珑……给吃掉,这种打算」
「吃掉?」
埃尔戈一边在斜坡上奔跑,一边回想着若珑的话语。
——‘我也想,吃掉你这家伙。虽然我以前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你也应该不记得了吧。’
喰神。
喰竜。
如果这种现象在我和若珑之外也存在呢。
「这本来是,不可能的啊」
二世开始了讲解。
「如果是神话时代也还好说,但到了现代,就算是神体也不过是强大的魔力源而已。喰食了神的你,喰食了竜的白若珑依然是非常特别的存在」
「那为什么……」
「如果本来就有因缘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因缘?」
「啊啊,实际上神明也有好几种类型。因此,在神代之后,也有不少由我们(人类)创造出来的神明」
他的话让埃尔戈想到了一件事。
准确的说,是曾经听到过类似的话。
「……只要活着,神明也会创造出来」
小声地,喃喃着。
那是两仪未那在事务所的屋顶上说过的话。
但是,这句话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你知道吗?」
「欸?」
「还有,一类神明。就是你现在所说的」
二世接着说道。
「在神代,神明就是神明,同人类没有任何关系。在那个时期,他们才是所谓的灵长,正是为了他们的愿望,星球的规则才发生改变。在现代,即便是任何魔术都不可能实现的人类的复活,在星球规则为神明而变动的时期,也是稀疏平常的现象」
神代。
那正是为神明而生的时代。
风的吹拂产生了岚之神,大地的震动产生了大地之神。不需要任何理由,星球的规则就是这样构成的。
「但是,神代在两千年前完全结束了,这样的神明也就不会再形成了。即便如此,也不意味着新的神明就不会诞生了。因为,灵长的新晋者——人类也保持着其他的规则(Rule)」
「是其他的规则吗?」
「没错,由人类信仰所创造的神明。吾等的——」
说到这里,埃尔戈背上的二世清了清嗓子。
似乎想要蒙混过关,又好像是已经认为无法逃避似的,继续说道。
「蹂躏我人生的某个英雄,在神代末期加速了这个过程」
「这是……」
「伊斯坎达尔,或者说亚历山大三世」
「啊……」
埃尔戈也知道这个名字。
与此同时,他还察觉到了另一件事。
埃尔梅罗二世和远坂凛参加圣杯战争。在二世亲身参与的那次战争中,同席的英灵是谁。
「总览东西方的文化,就离不开那位大英雄的影响。啊啊,也许是我自私的想法导致视野变得狭窄,明明已经尽可能无视这种可能性了……那个白痴」
最后的痛骂,是那么温柔,那么令人动容。
埃尔戈明白了,原来有人会像这样骂某人是白痴。
「总之,这个名叫亚历山大的英雄,在整个世界历史上都是罕见的征服白痴。从希腊附近的马其顿出发,别说是埃及,就连印度的腹地都被他踏破。而且他本人也非常喜欢(迷恋)新鲜事物,搜罗了他国的文化和文明,然后毫不吝惜地到处传播。由此,东西方之间的交流从未间断,活跃到了无法逆转的地步」
极少会出现这样的人。
这个人的存在与否,会完全改变世界历史的走向。伊斯坎达尔他,就是这样的英雄。
「更重要的是,因为他在神代末期的世界打开了这么大的风口,所以神明的表象一下子发生了变化。由于新成为灵长的人类的认知,神明动摇的时代很快就到来了」
「人类的认知,动摇了神明?」
「啊啊。也可以说是人理的开端吧」
二世叹了一口气。
然后,盯着至今仍在脉动的山林。
「恐怕这里的神明也是这种类型,也就是所谓的兵主神吧」
「那是什么?」
「有几种说法,结合眼前这种情况,是从中国传到日本的军神。即便不是如此,很多极道【的屋】上也挂着神农的名牌。所以晚上跟夜劫朱音见面的时候,也有确认这一点,说了一些极道的词汇」
——‘我听说极道产生的源流有三个’
——‘我读到过这样的记述——特别是最后的【的屋】,兜售的东西范围极广。除了药物和卖春,还有相扑和能乐表演,甚至还有诅咒和祈祷。’
那是埃尔戈不在的时候,二世试探夜劫的问话。
在不知道夜劫会变成敌人还是朋友的时候,做出这样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可以说是融入了埃尔梅罗二世的个性吧。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维生的情报,这是一种本能的行为。
「那么,关于这里的神明,老师知道些什么吗?」
「是大己贵神吧」
和身处他处的凛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蛇之神,也有另一种称呼,即大国主。这个国家的两大神系——天津神和国津神,大国主是国津神的顶点。并且,有一位兵主神和大己贵神拥有相同的系谱。这位神明是中国神话中的战神·蚩尤,他被龙所杀害。这条龙是应龙。一条长有羽翼的龙」(翻译者注释:全书仅在此处「龙」的原文为「龙」,其余保持原文写作「竜」以示区分)
羽翼,还有龙。
太匹配了,埃尔戈睁大了双眼。
「那么,若珑所喰的竜,就是——」
「不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我昨天就已经想明白了,但还是有很多事情无法合理解释」
二世眉间的皱纹,又深了一点。
「但是,应龙和白若珑所喰的竜之间的关系无疑是相近的。正因如此,才会产生因果逆转。在神代被杀的仇恨,即使化作了神体碎片,也足以构成大型仪式」
「……」
二世的话语,让人深思。
那是连荒谬的想象都恐惧的岁月。
魔术师是被过去束缚的生物。
实际上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的,神代的因缘,束缚着所有人。
自己(埃尔戈)也是如此。
「……啧!」
咬紧了牙关。
埃尔戈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想要为夜劫亚纪良做点什么。
(……不是跟我一样吗?)
他这样思考着。
喰神,记忆饱和,被喰神冲动折磨——这一切都来自于遥远的过去,埃尔戈和夜劫亚纪良,不是没有任何区别吗?
察觉出这样的情绪,二世静静地说道。
「刚才提到的伊斯坎达尔的征途,大概和你跟白若珑有关。与你们所吞食的神和竜有关」
夜劫之神。
若珑之竜。
埃尔戈的第二位神明。
这三者之间恐怕有隐秘的联系,二世说道。
但是,在继续解说这个问题之前,埃尔戈抬起了头。
眼前所见,是挡住去路的人影。
6
走到一半的时候,自己和凛放慢了脚步。
因为夜劫的施术者已经站在那边了。
长出巨大羽翼的地方——被认为是夜劫仪式场所的地方,在更远处。像上次那样逃走是不可能的。
不对,不仅如此。
我们从背后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气息。
「那个……是什么……」
有什么东西从鸟居中走了出来。
没有形态的神明。
这座山的主人和魑魅魍魉们似是而非,正从我们的身后爬上石阶。
慢慢地,就像匍匐前进一样。
简直就像一个婴儿在爬山。
后背被异样的感觉压迫,正面又被夜劫的术士阻挡。还有比这更让人神经紧绷的事情吗?
「是远坂凛和格蕾吧」
站在术士群体最前面的男人问道。
虽然他也戴着面具,但太阳穴上有开裂的痕迹,很容易辨识。
是之前和夜劫雪信一起,对我们使用了集团魔术的施术者。
他是叫榛来着?
「时钟塔的魔术师,真是可爱的称呼呢」
旁边拿着琵琶的女子说道。
她用一块黑布遮住了眼睛。
「别大意,伊妻」
「好的呢,你们是从阿雪手中逃出来的吧。我刚得到一个很好的差事……真是令人讨厌啊」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执念。
如同黑暗的火焰。
他们身后是几十名夜劫的术士。
「和上次看到的那批人感觉不同啊。现在这些是实战部队吗?」
凛眯起眼睛。
她身体重心的轻微变化已经表明随时可以开始战斗。正因如此,万万不可小看对手。
最重要的是,这种情况下人数是问题。
「以这里的神秘特性,不会成为乌合之众吧」
如果夜劫的神秘特性如凛所言,其术式的威力与人数成正比。不对,呈指数增长也是有可能的。对于不能去解放〈闪耀于终焉之枪 Rhongomyniad〉的自己而言,无疑是相性最坏的对手。
凛摸了摸她的腰部。
大概是在确认宝石的存量吧,我想。
这是,另一股气息从另一个方向出现了。
是在,旁边。
从树木葱郁的石阶旁边,又滚出一个人影,不对,是两个。
「师父!」
「埃尔戈!」
凛和自己同时大喊着。
夜劫的术士似乎也被他俩的突然登场吓到了。
「能把我,放下来吗?」
师父从埃尔戈的背上下来,摇摇晃晃的。
我连忙扶住他的手臂。
「……不对,真是累坏了」
他抱怨道。
我还以为累了的应该是背着师父一路跑过来的埃尔戈,结果红发年轻人身上几乎看不到疲劳的影子。
凛忍住苦笑,对着双手撑膝,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的师父说道。
「教授,您迟到了」
「这是对拼命赶路的老师说的话吗?」
师父脸色发青地抗议,凛却不理他,把视线转移到他身上。
「埃尔戈怎么样了?他不是去找制面匠人了吗?」
「假面,我已经拿到了」
「这样啊」
凛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这里的神明,您已经知道了吧」
「就地域而言,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有把握吧」
师父努力调整着呼吸,回话道。
「朽绳与蛇。蛇神的传说。夜劫的名号。如果再加上和大陆之神的因缘影响的话,大概就只有一个,是大己贵命」
「真不愧是教授您!」
凛坦率地称赞道。
然后,师父终于把视线投向了夜劫的术士们。
「还有就是夜劫的术式,跟您之前告诉我的好像很不一样啊」
「……」
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这个地步,任何问答都没有意义了。似乎不打算重复和夜劫雪信那样的对话。
师父也没有多问,取而代之的是埃尔戈。
「……老师,可以吗?」
埃尔戈盯着夜劫的战斗集团,做好了准备。
不对,他似乎盯着的是,前方——巨大的羽翼。
「是若珑在呼唤我」
「能听到声音吗?」
「不知道。不过,那家伙确实在呼唤我」
埃尔戈的眼神中充满了成熟的气息。
(……是什么时候开始)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拥有了那种气息呢?
虽然只相隔了半日,红发年轻人却和我印象中的那位完全不是一个人了。仿佛已经成长了好几岁,而不是止步于此的自己。
「那就上吧」
师父说道。
「你一个人没问题吧?我和她们会跟上你的」
「就我一个吗?」
「你能行的吧?」
师父淡淡一笑。
这是他偶尔会对教室里的学生流露出的充满信赖和关爱的表情。摆在面前的课题总是有点乱来,但只要这个人说‘能行的吧?’的时候,不可能也会变成可能。
年轻人并不知道这些。
但是,
「我明白了」
埃尔戈点了点头。
凛以防万一地补充道。
「我先告诉你一下,夜劫雪信相当麻烦」
「源马先生也是这样告诉我的」
埃尔戈的身体大跳起来。
并不是比喻,他直接跳到了几十米的高度。
尽管如此,夜劫应该也施加了阻力。他们在刚才的交战中也有展示出集团魔术。
实际上,被称为榛的术士,将某种咒术投向了埃尔戈。
「Sieben!七号」
凛投出的宝石抵消了这一咒术。
抓住这个机会,埃尔戈越过夜劫的术士们,一口气冲上石阶,连背影都看不见了。无论怎么『强化』,都是人类无法追上的速度。
榛也只能咂了咂嘴,转向这边。
「少主吩咐了,尽量不要杀死时钟塔的魔术师」
「听到您这么说,真是高兴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凛的侧脸洋溢着自信。
师父问道。
「Miss.远坂,那个已经使用过了吗?」
「还没,我一直在专心解析。差不多可以测试课程成果了」
「那就让我见识见识吧」
师父在石阶附近的岩石上坐下,仿佛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事实确实如此,但被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凛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格蕾,这俩人就拜托你了,其他的敌人我来想办法」
「我了解了」
我向上爬了几级台阶。
亚德已经化作了死神之镰(Grim Reaper)的形态。
石阶上的榛也从身后的术士手中接过武器。
那是两把短枪。
被称为伊妻的女子,手中拿着琵琶。
这时,大量的黑纸从她的身后飞向天空。立刻在空中化成了一只千纸鹤,在夜空中睥睨着我们。
在悬崖附近诱导魑魅魍魉的千纸鹤,就是她所操控的吗?
还没来得及思考,
「哈——!」
榛的追击开始。
在榛挥舞着威风凛凛的短枪的同时,伊妻所操纵的千纸鹤朝着我们突击。千纸鹤如同孩童游戏般优美的飞行,但是,却切开了自己充分『强化』后的皮肤。
「啧!」
在石阶上无法往后跳,只能往两侧闪避。
第二把短枪立刻突刺过来。
如同疾风一般的连击。
无视人类极限的无呼吸乱打。
而且,为了堵住我的退路,千纸鹤也回转起来。
(……这就是)
简单来说,手段太多了。
大概是在我们之前和雪信的战斗中,被对手看穿了弱点,并且根据弱点制订了现在的战术。
如果先发制人,一口气挫败对手,就不会这样了。但是,自己并没有因此而杀人的觉悟。或许作为魔术师是不合格的,但自己原本就不是魔术师。
为了拯救某人而杀人,那不是谁也救不了吗?
就在我这么思考的时候。
「Anfang 设置(Set)!」
是远坂凛的声音。
「Pseudo-Edelsteine 拟似宝石。Fünf Sterne im Umlauf 五之星轮转!」
凛的周围闪耀着五道光芒。
苍、赤、黄、翠——还有纯白。
「拟似宝石……」
之前我在凛那里听说过这种魔术。
*
拟似宝石,是一种被称为投影的魔术的应用。
虽然在魔术仪式等场合会制造出临时仿制品,但这种投影原本只能维持几分钟左右。尽管凛也知道一个极其特殊的例外,据说时钟塔也曾经发表过关于外壳投影这种新术式的论文,但一般人所知的投影魔术是效率很低的一类。
但是,看到凛的宝石魔术的埃尔梅罗二世,说了这样一句话。
「别说几分钟了,只需要一秒不就可以了吗?」
确实如此。
如果是用完就会报废的宝石的话,只需要一秒的效果就可以了。
没有必要硬撑几分钟。不如说只需要百分之一的魔力就可以了。毕竟宝石只不过是让远坂凛的魔力产生偏振的催化剂而已。
接下来,她所干预的,是更前面的地方。
*
自己感受到,背后有魔力在流转。
每一股魔力都非常微小。
这座山上几乎充满了物理意义上的浓厚魔力,如果不多加留意的话,是无法察觉的。
但是,
「Viel Licht braucht polarisierte Gläser 多重偏光术式, Verbinden Sie sich mit Ihren Träumen 梦游接続」
随着凛的咒语,五道光芒闪耀着,转动起来。
仿佛在绘制一幅极其精密细致的地图。
「Meine Hände halten viele Spiegel 镜界领域、创出」
当然,夜劫的术士也不是无动于衷。
「八荒四极,祈告水之蛇(朽绳)神」
夜劫的术式,直接使魔力凝聚。
时钟塔的魔术需要复杂的仪式才能成立,而夜劫的魔术却能以这种纯粹的形式发动。
魔力化作了水蛇(朽绳)之形。
水蛇露出獠牙,立刻向远坂凛袭来。
「翠之8」
「不对,是翠之7」
坐在地上的师父小声地说着,凛的手指微微扭动。
在五道光芒中,以翠为中心,描绘出如同星座线一般的纹路。反复偏振的魔力扭曲后收束起来,和拟似宝石一起射出。
「Die Instrumente wurden gestimmt 调律开示。Grüne Nummer sieben 翠之七号。 Der Wind dringt ein und breitet sich aus 穿孔之风!」
「——?!」
真是,奇妙啊,我这样思考着。
因为比起凛的咏唱本身,魔术的发动却更早。
水蛇和翠光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敌我的魔力含量,是完全无法比拟的。
刚才凛是藉助了珍藏的宝石才能抵抗。
而且,夜劫那边也和瞬间拦截埃尔戈那时不同。这次的水蛇,被众多施术者驱动,充满了这座山脉支援的能量。与之相对的,远坂凛所释放的,不过是被拟似宝石偏振后的一人份的魔力。如果以数值来计算的话,恐怕二者的差距在十倍以上。
但是。
本以为翠光是被水蛇吞食了,但没有想到它反而从内侧将水蛇咬破,现在又变成了风刃,将夜劫的术士打得人仰马翻。
无法抵抗风击和逆流的魔力,好几人晕倒了。就算没有生命危险,也暂时无法继续战斗了吧。
动摇越来越大。
尽管如此,仍在继续维系术式,是他们不懈训练的成果。
「八荒四极,诚祈火雷大神之恩惠」
全员完美地齐声吟唱。
山林脉动的魔力被咒语引导,化作了落雷。
以时钟塔的阶位来判断,这次的魔力规模最少也是典位(Pride),甚至是色位(Brand),如此规模的魔术,这时却变成了雷电。
凛早早地转动着魔术的纹样。
让人联想到转轮(Roulette)的回旋。
「Die Instrumente wurden gestimmt 调律开示. Gelbe Nummer vier. 琥珀之四号 Schwerter zerschlagen Blitze 避雷之剑!」
这次也是凛的拟似宝石获得了胜利。
由拟似宝石产生的琥珀光芒变成了避雷针,雷电从中穿过,仿佛在重复蹂躏着夜劫的术士们。
对他们而言,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
实际上,就连和自己进行白刃战的榛和伊妻也停止了攻击,茫然第看着事态的发展。
「刚才那个是……」
师父一脸不耐烦地开口说道。
「只不过是,针对夜劫的术式,准备了他们最不擅长应对的魔术罢了。神秘在更强的神秘面前会失去效用,这是基本原则,但说到底是正面冲突的情况。旁门左道和绕道的情况也是存在的。说到底,相性的好坏对于神秘的胜负有很大的影响」
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在战斗中,我也有过好几次相性契合的体验。
但是,从未有过如此极端、如此显着的相性。
榛的短枪从身体一侧狠狠地袭来。
和来回踱步的男人拉开距离,回到师父和凛的身旁,我继续问道。
「那么,刚才所说的课程成果……」
「是的! 不过是在任何魔术的对战中都能获得相性的胜利而已哦!」
凛十分高兴地说道。
简直是太不合理了。
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可能实现。
在时钟塔的魔术中,基本属性有五种。但是,魔术的相性并不仅仅由这五种属性决定。尽管自己只是时钟塔的旁听生,但至少也知道魔术源自各个国家、地区的文化,是在极其复杂的历史终点提炼而出的精髓。正因如此,即便存在相性类似的存在,也绝没有单纯的优劣之分。
更别提,以后发先至的魔术战胜对手已经发动的术式这种事——。
「所以,事先构造了能够迅速应对敌人的术式。那是集成了魔术望远镜和光束炮的存在。并不是从头开始构建魔术式,而是将魔力(光)注入已经准备完成的魔术式,因此速度非常快。毕竟早在咏唱开始的时候,魔术就已经完成了。凛现在的咏唱并不是在发动魔术,而是通过开示所发动的魔术,将拟似宝石重置到正常状态,这样的说法比较合适」
「可,可是就算这样……」
「正是因为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是五大元素(Average One)啊」
我有些没反应过来,师父叹了一口气。
「我暂且,赋予其轮转之五星这个名字,但这个术式本身的难度不大。虽然作为透镜的构造精密度不可或缺,但所需要做的,只不过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投影出本人的属性。但是,一般的魔术师只拥有一种属性。即便再怎么才华横溢,持有两种属性也是极限了。拥有三种属性就意味着这位魔术师是无与伦比的天之骄子。综览古今,具备实际存在的五大元素(Average One)的魔术师,寥寥无几。不用说,这是我自己无法使用的五大元素(Average One)专属魔术式。……真可恶」
最后不经意流露出的,正是师父的心声吧。
「再加上,远坂的家传魔术是以力量的流转和转换为主。这是基本万能的性质。既然如此,如果事先将这五种属性浮现在眼前的话,实际上几乎可以构造任何魔术样式。与其说是魔术,不如说是单纯的‘力’的流露。到底是什么恶魔会赐予她如此天赋,魔术性质和五大元素(Average One)的相性简直好过头了」
「……」
……我想起来了。
利用这种性质,在新加坡那次战斗中,甚至骇入了阿特拉斯院的魔术。之后又非法入侵了礼装·观测球卢克斯卡尔塔,不过,这次的效果更为显着,直接在与其他魔术师的冲突中投入使用。
这已经是暴力(欺诈)了。
虽说是相性很好,但说到底还是要经过多次实践,多次胜利,实现完美的后发先至,这才是最好的——!
「这个魔术式太棒了!虽然一开始的解析耗时耗力,但因为是以相性取胜作为目标,因此魔术的规模不需要很大。那么使用魔力构造而成的拟似宝石就足以应对了!真是太经济实惠了!」
凛一股兴奋劲,完完全全就是她的风格。
「那么——!」
被称为伊妻的黑衣女子,抱着琵琶吟唱起来。
那令人心驰神往的旋律,将攻击我的折纸动物全部转向了凛。
但是,
「此路不通!」
现在轮到我出手了。
因为跟凛约定好了,既然她完成了约定,那我也得信守承诺。
亚德的形态再次变化。
这次是钩枪的形态。
通过刚才和榛的战斗,我认为在石阶上的战斗中最佳的武器就是枪类。
实际上,就算立足点不稳定,也能充分发挥力量。而且,如果不考虑技术,而是单纯比拼臂力的话,自己能打败在场的所有人。
发出了钟声一样坚硬的声音。
迫于冲击,榛丢掉了一只短枪。
几乎同时,
「现在,让我们前进吧!」
凛的面前闪过五道光芒。
我突然想到。
恐怕,破敌的关键是师父的鉴识眼。
被唤作掠夺公的师父的眼睛,看破了许多魔术的奥秘。正因如此,他才能提炼出存在于这些魔术中的共同点。正如优秀的建筑师可以从不同文化背景的建筑中看穿其基干部分一样,师父总是试着寻找魔术的阵眼。
而且,他多年的研究在远坂凛的协力下取得了成果。
「Die Instrumente wurden gestimmt 调律开示。 Rote Nummer acht 红之八号! Rotes Blut brennt im Regen 红莲之雨!」
红色的魔力之光再次比咏唱更早迸发而出。
伊妻所控制的千纸鹤被这些光纤贯穿之后,大部分开始燃烧。
既然是纸,就会燃烧。如同想起了原本不适用于魔术的理所当然的事实一样,夜劫的神秘消失了。师父制作的术式,经过凛的即兴发挥,化作了夜劫的天敌。
师父所梦想的,魔术师的完成形态之一,就位于此。
(……就算是天才也得有个限度吧)
现在我明白了。
这位女性,就是埃尔梅罗教室的,新的核武器。
被认定为,与那位露维亚瑟琳塔·艾德费尔特居于同等地位的,天之骄子。
「这里就交给我吧!」
发出了不像淑女的胜利呐喊,更多的魔力在远坂凛的手中被运转起来。
7
一跃而起的埃尔戈自己也很诧异。
能跳得那么高吗?
能跳得那么远吗?
仿佛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发生变化。
体内充满了惊人的能量。
不知道是因为这座山中的魔力漩涡,还是因为埃尔戈全身都能感受到白若珑的呼唤。
这种感觉只有三次。
就这样,埃尔戈直接降落在了仪式现场。
在几十位夜劫术士的包围下,巨大的白色羽翼,已经有一半以上被污秽侵蚀成了黑色。施术者们大概是精神恍惚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埃尔戈的存在。
只有一个男人,在靠近羽翼的地方回过头来。
那是一个头上有割伤的男人。
「夜劫雪信……」
「你也在那个事务所吧?埃尔梅罗二世的弟子」
雪信似乎有些疲惫地说道。
他的视线锁定在埃尔戈的背上。看到了三对六只的幻手。
「看来你和仿徨海的魔人关系不浅啊,姑且问问你的名字吧?」
「埃尔戈,这样叫我就行」
「cogito, ergo sum(我思故我在),是这样吗?」
我思。故我在。
以前,凛和二世也说过这句话。
埃尔戈的名字的源流,不就源自那句话吗?实际的命名者是出于什么理由选择了这个词还是个谜,但埃尔戈自己也有一种奇妙的共鸣,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我思,故我在。
「难不成,你手里有一张源马的假面?」
雪信如此问道。
「是的」
埃尔戈用手按住了腰包。
「那个兄长竟然会把面具给别人,看来他很中意你啊」
雪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但又带着几分信息。
到底是怎样的兄弟呢?
哥哥作为夜劫的继承人被抚养长大,却在途中被剥夺了使命。因为弟弟太有才能而被夺走了使命。
尽管如此,哥哥还是很高兴能够成为面具师。他说弟弟解放了自己。
那么弟弟呢?
雪信这边又是怎么想的呢?
「那么,使用那副面具吧」
「……不」
埃尔戈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呢?」
「源马先生让我自己决定何时佩戴。或许,这幅面具并不是为了和你战斗才送给我的」
「原来如此,你似乎也有自己的执着呢」
如此说着的同时,雪信注视着羽翼。
巨大的羽翼看起来就像一颗参天大树。
「啊……」
埃尔戈的嘴唇上溢出了热乎乎的叹息。
「……是那家伙的,羽翼」
无论变成什么样,自己都明白。
不可能不明白的。
那家伙的幻翼。似乎嗅到了大海和风暴的气味。胸口不可思议地发烫。仿佛自己全身都变成了心脏,连指尖都在颤动。
这是,什么东西呢?
埃尔戈一度,有一种被肢解,然后又被重新组装的感觉。
「若珑他,就在那里吗?」
「你很在意他吗?」
「是的」
埃尔戈点了点头,果断地回答道。
「我,必须,战胜那家伙才行」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
雪信眨了眨眼。
「……真是令人吃惊。你的表情,和今天早上判若两人」
是这样吗?
在事务所醒来的时候,自己也感觉获得了重生。
从那之后仅仅过了半天,应该不会有什么改变,但是至少,自己想做的事情是非常明确的。胃的深处,还残留着熔岩般的情感。那情感是如此的赤热,如此的扭曲,如此的黑暗,如此坚信自己的存在。
——那家伙,想要和他见面(想要战胜他)。
并不是恢复了记忆。
对于开口便是亲友称呼的白若珑,并不是想起了什么。
尽管如此,自己的心脏还是激动不已。
想要和那样完败了的,自己的同胞面对面。
然后,同时还这样想着。
我得想办法给夜劫亚纪良做点什么。
——‘你能办得到吧?’
想要好好地面对给予自己厚望的埃尔梅罗二世。
「收获之时,快要到了」
在巨大羽翼的根部,雪信如此说道。
「从仿徨海的魔人那里汲取养分。这是我的母亲和他的师父定下赌约的回报」
「赌约?」
雪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继续追问,埃尔戈提了另一个问题。
「亚纪良小姐,也要为此牺牲吗?」
埃尔戈这个问题,让雪信眉间的伤口扭曲了。
「那么,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不久之前,我还不知道这件事」
没错。
就在几个月前,海贼岛上的埃尔戈把所有的价值判断都变成了【是】。如果是在那个时候,就算是魔术师的非道也能接受吧。
浑浑噩噩。
心满意足。
满心欢喜。
今朝有酒今朝醉。
「现在的我,很讨厌这样」
这样的气质,改变了。
想起了两仪未那的话语。
──‘你应该是失去了记忆吧……那不只是失去,而是得到了空空如也的现在哦?’
那句话准确地描述了埃尔戈。
失去记忆之后的埃尔戈更加自由,大概,现在已经没有那么自由了。只花了不到半个月——也许,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舍弃了。
开始觉得羞耻。
感受到了可悲。
知晓了悔恨。
作为替代,得到了热情。
现在也是,在这颗心脏之中,蕴藏着看不见的火焰。
「源马先生告诉我,希望我能帮助亚纪良。我也打算这么做」
「是源马的心愿吗?」
雪信温柔地苦笑着。
「为了这个仪式,我要佩戴源马的面具」
旁边黑色台子上,放着一个木箱。
男人打开了那个木箱。
里面装着面具。
额头是两只凸出的角,眼睛如同向上翘起的新月。
鬼面。
「鬼哭」
那是面具的名字吧。
雪信将面具佩戴,埃尔戈没有阻止他。
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雪信「咚」地跳了一下。
没有屈膝,只有脚腕的发力,就能一跃而起。
「白兔?」
埃尔戈如此想着。
奇怪的是,一身白色西服和轻盈的动作,竟然让人以为是兔子。
鬼面上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とうとうたらり たらりら」
这是某个节目中,演唱的歌谣。
这个节目的名字叫做《翁》(翻译者注释:最古老的能剧之一,创作于平安时代,系佛歌改编,其实也没有什么情节)
由能乐师表演,然而并不是【能】。仅仅作为一种仪式来对待。
「たらりあがり ららりとう」
有一种说法认为,这是以《陀罗尼歌》为基础创作的。
不管怎样,这肯定不是娱【乐】,而是作为神前的仪式被使用。
「ちりやたらり たらりら たらりあがり ららりとう」
这一次,不是雪信,而是周围处于恍惚状态的术士们在吟唱。
(不能再等……!)
虽然还不知道咒语的真意,但一种不好的预感已经强烈地警告自己。
埃尔戈蹬了一脚。
就像打水漂一样,只是两步就能跳出二十米的距离。
幻手伸了出来。
雪信的双足也跟着缓慢移动。
他的脚尖划出一道弧线,从正面突进而来的埃尔戈被吸了过去。
「!」
这是难以置信的一击。
突进的埃尔戈,被击飞了同样远的距离。
即使是车辆的正面碰撞也能轻松挡住的幻手,已经有些麻痹了。
雪信戴着鬼面,继续喃喃道。
「生于此世 存于此世」
「吾等亦在此存续千年」
夜劫的术士们在吟唱。
与之对应的,大地和大气都在震动。
摇晃。
摇晃。
随着摇晃,世界产生了偏差。
固有结界,有人如此称呼。
被称为魔术顶点的术式,也就意味着对限定秩序的篡改。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和这种魔术极为接近。
鬼面又唱诵道。
「とうとうたらり たらりら
ちりやたらり たらりら
たらりあがり ららりとう」
那声音动摇了一切。
从仪式中心展开的,巨大羽翼也随之动摇。
从巨大羽翼上飘落的羽毛,接触到地面之后,化作了一条又一条邪蛇(魔绳)。
几十条黑漆漆的,在地面爬行的,可怖的邪蛇。
不对,问题并不是这个。
那些蛇,很快爬满了雪信全身。
「怎么回事……?」
「你们的到来真是太好了」
佩戴着鬼面的雪信小声念叨着。
并不像赶走缠绕着自己的蛇。
「母亲她不在这里」
仿佛能听到爬动的鳞片摩擦衣服的声音。
「榛和伊妻也不在这里」
再次,喃喃道。
「为了这个仪式,我准备将很多东西都排除。不过,实际进入仪式之后,似乎也没有那个必要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情况不对。
雪信他,为什么一定要排除母亲·夜劫朱音还有那些部下呢?
「谁也不会,阻止我」
在无数条邪蛇的支撑下,鬼面如此说道。
*
正殿非常安静。
为了避免仪式的影响,从宅邸正门到正殿的范围内都设置了双重结界。为了确认仪式的状况,必须保持和平时一样的环境。
为了准确测量,秤本身不能受到实验的影响。
不过,在仪式结束之前,并没有返回正殿的打算。
「……」
夙愿很快就会实现。
夜劫之宝一经丧失,长久以来的忧惧将会应验。
穿过正殿的走廊。
将朱音传唤过来的人,就在里面。
打开拉门之后,
(……且慢)
唔,朱音低声沉吟道。
端坐着的男人,身上穿着的是黒纹付羽织袴。
不必多言,此乃现今最高级别的礼服。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是来交涉符合他的衣着的事务。虽说家族正在举行仪式,但他这身装束不允许自己随意应付。
实际上,这个男人的来访,将朱音从仪式现场拉了回来。
(这简直是,很难用普通方法解决啊)
一边这样思考着,一边行礼。
「许久不见,女婿阁下」
「好久不见,夜劫朱音夫人」
突然站了起来,向对方回礼——此人乃是两仪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