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喂,埃尔梅罗二世。”
这样打招呼的,是位出乎意料的人物。
他摇晃着巨大的身体,从比身高一米八多的师父还超出两个头的高处俯视。
“你脸色不太好,跟死人似的。”
说这话的那张脸,才是与生命相去甚远的象牙色。
是骨巨人坦格雷。
于是,师父用一只手捂住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暴露了不体面的动摇。”
“亚历山大四世来着?”
说完,坦格雷伸出空罐子那么粗的手指,挠了挠下巴附近。
“我知道你和他那个父亲——征服王伊斯坎达尔缘分不浅。得知了教老久的学生可能就是他儿子,而且是在知道这种可能性之后被掳走的话,那确实很难叫你保持平静。”
“……你和一般的使魔不一样啊。”
面对坦格雷的关切,师父低声说道。
“这点亚德也是一样,但你从主干部分可以感受到不仅仅是模拟人格那么简单。”
“谁知道呢。”
下巴灵巧地上下摆动,或许是在微笑吧。
如果岩石会笑的话,会是这样的表情吗。
僵硬却柔和的笑容。
“总之,现在的问题是埃尔戈。”
师父喃喃道。
视线在静止不动的守卫者们之间徘徊。
在这种场合下,还在因守卫者们不知什么时候可能会动起来而警觉。实在是很有师父风格的举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和伊斯坎达尔有什么渊源。我只是粗略地有这么想过。毕竟包括第二个神‘塞特’也是,埃尔戈吃的那个神和那家伙的征服之行关联太深了。”
师父喋喋地说。
确实,自己也想过类似的事情。
在探寻埃尔戈吞噬之神的真面目时,征服王的影子多次隐现。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征服王伊斯坎达尔给世界带来了过于巨大的影响,但随着旅程的进行,其阴影越来越深。
“……但是,就算是这样,他就是那家伙的儿子本人的这个结果也太离谱了”
水晶禁书库中,落下一片沉默。
拉提奥和坦格雷都无话可说,我索性自己开了口。
“师父……亚历山大四世是个什么样的人?”
“传说极少。”
如果是关于伊斯坎达尔的事,想必师父已经尽可能详尽调查。那应该就是这样没错了。
“但是,如果把这为数不多的传说集中起来理顺的话,就能将他定性为悲剧王子。”
“悲剧?”
“首先,亚历山大四世从未见过父亲伊斯坎达尔的脸。毕竟他是伊斯坎达尔死后才生下的孩子。”
“死后……?”
“他是伊斯坎达尔的妻子所怀的孩子,在其父死后才出生。所以,在群臣面前,亚历山大四世的地位很不稳定。首先就有人怀疑他并不是伊斯坎达尔的儿子,也有人以他的母亲出身于东方为由,主张他不适合成为马其顿的王。”
正因为这样的情景很容易就浮现在脑海中,内心也就感到些许窒息。
面对刚出生的孩子,曾经并肩作战的伊斯坎达尔的群臣厮杀争斗的年代,自己也略有耳闻。
那被称为“继业者战争”。
“结果,经过几次分裂和对立,亚历山大四世被伊斯坎达尔的母亲——亚历山大四世的祖母奥林匹亚丝拥立。但是,后来被建立了自己王朝的继业者——卡山德所囚禁。”
“亚历山大四世被幽禁了?”
“嗯,祖母奥林匹亚丝被暗杀,亚历山大四世在七岁的年纪就被囚禁。在继业者中,卡山德似乎对旧王室怀有强烈的仇恨,有一种说法,他让亚历山大四世远离所有文章,禁止了他的阅读。
一瞬间,我确确实实窒息了。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是儿时以读书作为逃避的人。
当然,喜不喜欢书籍取决于个性。一年一本书也不读的人也多得是。但是,“禁止阅读”的做法,实在暴露出强烈的恶意,甚至让人觉得散发着腐臭。
“……对在下来说,会非常痛苦。”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是反映古代残酷一面的逸闻。但是,如果有不得不那样做的理由呢?”
“理由?”
我不明白师父的用意。
但是,接下来的这句话,却将刚刚讲述的历史与完全不同的意义联系在了一起。
“例如,假设亚历山大四世是不需要别人教他读写就能读懂任何东西的语言天才呢?”
“……”
我小声呻吟了一声。
因为自己认识这样的人。
只是在乘坐飞机的时候,拿了几本那个国家的旅游指南就能流畅地进行日常会话,拥有超人的语言能力的人。
“……埃尔戈。”
“是了,这是我们所知道的埃尔戈的特长。那能力和幻手或神都没有关系,是埃尔戈本人的能力。倘如此,卡山德或许是因为从这样的资质上,看到了昔日征服王的面貌与影子,所以无法忍受吧。”
即便如此,还无法断言。
但更重要的是,刚才受到的冲击让我满脑子晕乎乎的。
“况且,托勒密的存在也极具启发性。毕竟托勒密一世在继业者战争中,因抢劫了伊斯坎达尔的尸体而闻名。”
“抢劫,是夺取征服王的尸体吗?”
“没错,继业者战争陷入泥沼的原因之一,就是托勒密夺走了本应送往马其顿的伊斯坎达尔遗体,并将他埋葬在自己统治的亚历山卓。
亚历山卓的名字又出现了。
最初听到的时候,只觉得这是一座与伊斯坎达尔有关的都市。但是,现在听起来完全是另一种意思。
“结果,伊斯坎达尔的墓被赋予了重大的意义。托勒密组织了自己的神官团,并将伊斯坎达尔视为埃及主神阿蒙•拉的儿子。”
“神之子?”
“征服者惯用的附会。伊斯坎达尔生前曾夸口说自己是宙斯之子,还得意洋洋地装扮成赫拉克勒斯。但托勒密则是彻底利用了这一点。为了统治异国的埃及,他把希腊神系和埃及神系融合,把伊斯坎达尔置于中心。也就是说,他强辩同为两位主神——希腊神话的宙斯和埃及神话的阿蒙•拉——之子的,就是伊斯坎达尔。”
我茫然了。
这可不光是伊斯坎达尔的神格化那么简单。
在某种意义上,这不就是在以英雄伊斯坎达尔为中心制造神话吗?
“等、等一下,师父,托勒密真的做过那种事吗?”
“他还真的做到了。虽然托勒密有很多伟大的成就,但正是这种文化和宗教的融合给后世留下了决定性的影响。伊斯坎达尔的征服行动开创了希腊文化与东方文化的融合,也就是所谓的希腊化主义,托勒密在历史上刻下了绝不让它消失的印记。我甚至可以断言,如果没有他,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将会完全不同。”
这句话滑过我的耳膜。
在之前的旅程中我得知,伊斯坎达尔的征服成为连接西方和东方神话的契机,导致许多神的变质。
但实际上,这位继业者所做的事业远远超出了自己拙劣的想象。
“……啊,那么,师父到大图书馆之前,和君主•梅亚斯提亚说的亚历山大罗曼史是指?”
“伊斯坎达尔的海底旅行和亚历山大诗体(Alexandrine)。当然,托勒密的事业无疑是亚历山大罗曼史的基础。更确切地说,伊斯坎达尔这一英雄的丰功伟绩之所以留存至今,全靠托勒密和他创建的亚历山卓大图书馆。正因为如此,外面的大图书馆甚至被称为汇集了世界上所有睿智与故事的所在。”
“世界上所有的睿智和故事……”
越说越觉得呼吸困难。
刚才还若无其事地与之交谈的机械鸟托勒密,似乎露出了意想不到的真面目。
聚集了世界所有的智慧,甚至进行神话再创造的英雄。
那不是应该被称为“故事之王”的存在吗?
“不过,由于作为信仰对象太过受欢迎,结果伊斯坎达尔的墓不久就远离了人们的视线,被封印了。我也走访了几处被称为伊斯坎达尔之墓的地方,但至今没有定论。同样,亚历山大四世之墓也有几处备选,但都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即使托勒密生前掌握了他的遗体,也并不奇怪。”
“埃尔梅罗二世。”
在背后听着的拉提奥说道。
“拉提奥可以问问吗?”
“怎么了?”
“按照刚才的说法,托勒密以伊斯坎达尔为中心重建神话,和让亚历山大四世——姑且这么说——吞噬神明,听起来好像有魔术性的关联。您作为钟塔的君主,没做进一步的分析吗?”
“……对,对。你说得没错。产生关联和意义。”
师父喃喃道。
眉间的皱纹加深了。
不久,从他的喉咙里传出声音。
“在人类史上,托勒密是成功重铸最大规模的神话的英雄之一。如果从神话作为魔术基盘之一来着手理解的话,这是执行能料想的最大规模术式的条件。啊,虽说伊斯坎达尔是跨越两个神话的主神之子只是强辩,但如果托勒密确实在神代末期实际率领过埃及的神官团,也有将之作为事实铭刻于历史的余地。”
师父的话语在水晶树木的缝隙间回响。
“……不,不对。”
他继续说道。
“难道是相反的?如果托勒密不是为了统治埃及而重建神话呢?不,就算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控制埃及,如果中途加入了另一种利用方向呢?”
师父白皙的手遮住了右半边脸。
就像不想面对现实一样。
或者,像是想要看穿隐藏在黑暗中的什么。
“和现代不一样,和Dr.哈特雷斯那时候不一样。即使已经进入了衰退期,但那也是神代的事。那是冥界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概念、而是真的位于地下的时候。在现代即便把谁奉为神,也只有象征性、信仰性的意义,但如果是在神代,还是可以创生真正意义上的,极为物理性、形而下的神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把伊斯坎达尔限定成神的话……王的血统也就是神的血统。”
神经症般地快速吐露着文字。
细长的手指在师父的太阳穴上移动。
指甲挠着浅浅的颊骨。
“严格来说不仅仅是希腊和埃及,还包括波斯圈和周边等,更多的神话和习俗的融合。亚历山大四世继承了马其顿王室的第二十八代国王“巴塞勒斯”、埃及第三十二王朝的神王“法老”、波斯万王之王“沙汗沙阿”的名号。虽说这些伟大的称号对他的人生来说几乎毫无意义,但正因为如此,那里才会产生巨大的空白,不,是必须让它产生空白。征服王伊斯坎达尔确实存在,所以无论如何把征服王去和亚历山大罗曼史重叠都不会将他破坏,但亚历山大四世就不一样了。就像记忆饱和一样,庞大的信息量会冲走一个人的人生。更何况,如果是生前就远离所有故事的对象……?虚与实之间巨大的空白会变质成怎样的形态?”
假设之后的假设。
推论之后的推论。
瞬息万变,师父在思绪中回转。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插手的、构筑在师父内心精神宫殿里的事情。
师父的思考将一直没有像样线索、无从推理的埃尔戈的过去,或者说“也许是埃尔戈之人”的过去,一一解开。
“例如制作历法也是如此。可以说是一个国家的事业的最大级时间魔术。不过,那终究是仅一个国家的事情。那如果把跨越大陆的神话变质整个加以利用呢……例如成为变革后来文化的历史基石的话又会怎样呢?啊,只有这一点至少魔术师是做不到。背离人界的魔术师是无论如何也达不成王的工作。同时,使之成立,也需要大量的时间吧。彷徨海和山岭法庭、阿特拉斯院,超越各自魔术组织的藩篱,神代的魔术师们互相合作也不奇怪……”
声音在颤抖。
如果是平时的师父,会努力抑制。
连这样的努力都无法做到的战栗,此刻仿佛紧紧抓住了师父的喉咙。
“师父?”
“……这个……是……”
终于,简短的一句话洒了出来。
像是要把断断续续的台词重新说一遍,师父再次开口。
“这是……”
朦朦胧胧的东西,在师父的眼中渐渐成形。
原本只是单纯的推测,却带着异样的热度。
“这是……利用人类世界和神话本身,超攫级的大仪式魔术。”
声音戛然而止。
师父结束了长时间的讲课,肩落了下来。
“我也不明白其真正目的和意图,只能说,这就像是在鉴别铸成万里长城的数据时,只能推测出当时想要建造一个巨大的建筑物一样。尽管如此,我还是能理解三位魔术师和托勒密到底做了多少事,也理解了为什么让人类喰食神明这种愚蠢的术式会成立,但是……”
用沙哑的声音低语。
“可是,你……创造了什么?托勒密……!”
悲切的喊声回响着。就像赌上人生的论文,最终还是没能写完一样。
拉提奥和坦格雷都无言以对。
大概是因为太过理解师父诉诸的含义吧。
我并不知道它的意义和价值。
只是忍不住这样问道。
“那么,师父。”
因为是这样吧。
毕竟对自己来说在意的事只有一件而已。
“师父真的认为埃尔戈就是亚历山大四世吗?”
“……那件事”
师父沉默了。
他的视线在水晶地板上徘徊了一会儿,像吐石子一样低语。
“我不知道。”
摇了摇头。
甚至能看出内心复杂的矛盾。
“对于托勒密和三位魔术师所做的这一切,我始终无法彻底解体。和刚才说的一样,从他们使用的数据中,只能判断规模和种类,但对于用途和目的却不甚了解。从这个地方是完全独立的这点来看,在大图书馆里应该也是极机密的实验……”
他继续说。
我感觉他的呼吸正在慢慢调整。
就像波涛汹涌的水面渐渐恢复了秩序。就像找到了北极星的旅人。
“……是啊,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可以发誓。无论埃尔戈是不是亚历山大四世,他都是我的学生。只要是我的学生,不论过去或之后发生了什么,唯独这点都不会改变。”
“是的。”
我点了点头。
“因为师父是埃尔梅罗教室的老师。”
埃尔梅罗教室里有多少人被师父的誓言所守护了呢?就算是期间限定(Moratorium),能无条件与自己站在一边的人,在魔术师的世界里是难以见到的奇迹。
因为自己也是被这奇迹所救助的一员。
(……啊)
现在,我好像明白了一件事。
为了专心于帮助我的研究,师父准备辞去讲师的工作……那件事让我格外痛苦的理由。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师父放弃了天赋。
那是因为,曾经因师父的誓言而得到救助的自己,陷入了一种在未来自己会被抛弃的感觉。这想法实在是太自私了,也不是师父所强加的。但现在总算是能与自己心中的郁结做个了断。
“怎么了?”
“没事。”
摇了摇头。
“可是,怎么去埃尔戈那里呢……”
“方法还是有的。”
拉提奥简短地断言道。
“不过,格蕾,如果你能帮忙的话……”
“在下么?”
“刚才展开外形体(Exoform)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拉提奥的手臂上贴着骨制的键盘。
模式•原声。与这个区域相连,揭示了过去埃尔戈喰神研究的一部分的就是那个键盘。
“你手里拿着的匣子,和阿特拉斯院有渊源吧?”
炼金术师的视线落在自己右肩的固定具上。
我踌躇着她的意图,问道。
“亚德……”
“好啊,格蕾。”
得到对方的理解后,将他从固定器上取下,放在自己的手掌上。
盯着我的手掌,拉提奥开口道。
“我知道你有人格,但像这样跟你说话还是第一次。”
“咦嘻嘻嘻!我也很少被指名和人说话!”
亚德像往常一样笑了。
然后,
“是你把他们引到这个区域的吧?”
拉提奥问道。
“我只是有微妙的感觉。看来阿特拉斯院确实和我有缘。”
“请问能碰一下你吗?”
“请便。”
从拉提奥的指尖中能窥探到白色的东西。
是骨头。
从内侧露出骨头,却一滴血不流,这大概是库尔德里斯家族的家传特质吧。
“阿特拉斯院的本质是情报,正因为如此,越是高级的工具和武器,就越能够自然而然地收集情报。无论是人还是机器,几乎所有与阿特拉斯院相关的东西都具备这一本能一样的功能。”
对了,师父在课上也说过类似的话。
今后十年,很多设备都将接入互联网。其中也包括冰箱、洗衣机之类的东西吧。乍一看可能会觉得不合理,但如果社会追求更顺畅的进化,那么从所有行动中采集即时数据是必然的结果。
虽然魔术是向过去前进的,但现代魔术必须时刻牢记社会形势带来的信息密度的变化——师父的授课到这结束。
阿特拉斯院也有类似的思想吗?
“真是惊人的运算能力。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它的运算方式和这座大图书馆一样,甚至包含了比它还要古老的术式。之所以能发现这片区域,大概是因为它的运算能力吧。……让我稍微摆弄一下。”
“呜!”
“亚德!”
刹那间,我的手心里猛地一跳。
“不不不不,我只是感觉有点儿扎而已……喂喂,这是怎么回事?视野突然变棒了。”
“亚德已经具备了足够的运算能力和信息收集能力。所以,拉提奥只是将骨骼里的检索公式输入以补充指向性而已。现在的亚德应该可以算出大图书馆原本的形状了。”
“……原来如此,确实看到了类似地图的东西。这是那啥吗?水晶树——禁书库的书架也有生长习惯的么?”
亚德喃喃自语着,大概这就是禁书库变成这么大的水晶树密林的原因吧。
无人能进入的禁书库根据各自的判断成长,把这个地方变成了迷宫。既使如此,只要能推测出迷宫之前的样子,迷宫自然就会变成一座普通的建筑物。
“在那边吧。”
亚德的视线移动了。
虽然被停止的守卫者们的遗骸所掩埋,但这是一条水晶树曲折相连的通道。
“那就快点吧。”
师父立刻开口。
“师父,没事吧?”
“没有问题,身体没出什么问题。”
师父还是铁青着脸,点了点头。
走到第三步,步子就歪了。
“啊,真是的。”
我扶着师父摇摇晃晃的身体,我再次回过头去。
“那个,可以边走边问吗?”
“什么事?”
“对拉提奥小姐来说,塞法先生是怎样的人呢?”
拉提奥的银色眉毛动了动,似乎有一瞬间感到困惑。
“什么意思?”
“对不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如果是难以启齿的事情,请无视。只是……在下,最近被称为姐姐了……”
我想起了埃尔戈的脸。
当年轻人的真面目彻底暴露后,这段关系今后或许会出现非常复杂的枝蔓,不过这暂且不论。
于是。
炼金术师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这样回答。
“……塞法的话,就在这里。”
“喂喂,这是能随便告诉人的吗,拉提奥大小姐?”
坦格雷惊讶地移动着骨头的眼孔。
“怎么回事?”
“啊——”
他看了看这边,又看了看拉提奥。
“是我材料的问题。”
坦格雷用木桶般的手指戳了戳太阳穴。
“坦格雷先生……是用拉提奥小姐的骨头做的来着?”
以前,在海贼岛战斗的时候说过。
巨人也点头。
“喔,百分之是九十八是那样。但是,作为使魔用的魔术式是特别的。刚才埃尔梅罗二世也讲过使魔的人格如何如何了吧。单在灵魂的近似度之类的问题上,比起术式和技术水平一类,材料本身更能左右人工智能的质量。”
感到意外。
这似乎与最近用机器制造的人工智能是完全不同的思路。
但是,我更在意剩下的百分之二的意义。
按照刚才的话,那是……
“里面混着塞法先生的骨头吗?”
“三年前,在亚历山卓的海里发现塞法的尸体时,拉提奥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研究课题。”
拉提奥抚摸着自己的蓝发,低语道。
“我们可以调查塞法死亡的原因。但是,拉提奥作为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优先了自己的研究工作。在那个阶段,应该就已经没有资格为弟弟的死叹息了吧。”
“怎么会!”
“不在于你怎么想,而在于拉提奥怎么想。”
明确地告诉了我。
我觉得她一定一直都是这样生活的。
她不是以别人怎么看为基准,而是一直以自己怎么想为基准走过来的。
“所以,拉提奥决定不忘记塞法。从他的尸体上得到了头盖骨,用它铸造了坦格雷。这种事即使同为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也会有人皱眉吧。但这对拉提奥来说是必要的。仅此而已,布莱克摩尔的守墓人。”
拉提奥说完,坦格雷耸起巨大的肩膀。
“嗯,说到底只是人格模型的核心,我并没有作为塞法的记忆,所以拉提奥小姐也不是也姐姐,而是一个吵闹的大小姐。”
“别叫我大小姐。”
伴随着剧烈的声响,坦格雷的头部摇晃起来。
看来是中了拉提奥的指尖骨弹。
用“肌肤之亲”来形容这种对话未免有些暴力,但对自己来说,刚公开的二人之间的关系更为重大。
依据弟弟的头盖骨行动的使魔。
那大概是自己和亚德相似却又不同的关系。
也许谁都是这样。
有一点点相似,又有一点点不同吧。
(……拉提奥小姐)
面对那笔直前行的背影,我感到很难过。
我产生了第一次接触到炼金术师拉提奥的深奥奥妙的错觉,无法忍受。
“哎呀,别太在意啦,格蕾小姐。”
突然,坦格雷的手掌拍了拍我的后背。
感觉就像被圆木温柔地撞击了一样不可思议,但我意外地感受到了巨人的细心。
然后,
“…………”
借着自己肩膀的师父丝毫没有注意到刚才的冲突,一脸硬撑的表情。
他的大脑大概被一件事占据了吧。
“……埃尔戈。”
那是海贼岛上遇到的红发年轻人的名字,此刻,我也在祈祷。
2
简直就是宇宙空间,年轻人(埃尔戈)这样想着。
光线无法抵达的海底,仿佛宇宙(天空)的那一侧。
世界何其广阔,而自我却如此渺小。
打个比方的话,自己就像漂浮其中的浮游生物一样吧。
太过断绝的尺寸差,会让人丧失自我意识。更准确地说,让人明白自我意识这种东西没什么意义。即使把短暂的一生全部投入其中,也无法在这片海洋的指尖上航行。
如果是这样,那么任何忧伤和热情都是蠢笨的。
只能在平静的海流中飘摇不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间,也可能是一年。
即便说是千年,也不会感到意外吧。
——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明灭。
像泡沫一样。
(……也许是……书。)
突然间,闪过这样的联想。
亚历山卓大图书馆。
至少在这“另一座大图书馆”里,记录可能就是这样的形式。
还没等去看,内容就跃入了我的脑海,其中有着好几处景色。
格外引人注目的,是沙漠都市的景象。
——被大海和沙漠包围的都市。
(……亚历山卓)
虽然历经两千多年,但地形仍留下了痕迹。
海面上排列着几艘军船,从里面走下一个身披蓝色外衣的人物,年迈而伟岸。
下巴垂下来的胡须是白色的,应该是相当大的年纪了,但透过衣服,仿佛能看到其下隆起的肌肉。
排在岸边的民众们脸上也洋溢着笑容。
他似乎很受人爱戴。
(生前的托勒密……?)
是造就了这座大图书馆的王者时代的姿态吧。
画面中断,又出现了另一段记录。
是完全不同的地方,大概在大图书馆的内部。
像是水晶丘一样的地方。
(……就是那里。)
第三层禁书库。
刚才,二世他们的背后的空间。
当时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但埃尔戈准确地记得那酷似山丘的形状。
如果硬要用语言表达其印象的话……对,是研究室吗?
水晶制造的研究室。
与经过了两千多年的现代不同,此时这里被水晶机器、水晶电缆以及用途难明的水晶物品所包围,可谓梦幻的空间。
靠近中央,有三个人影靠在一起。
(三个……)
对其中两个人有印象。
其中一个是白色火焰一般的女人。
她柔软的手腕上垂着一条看上去非常坚固的长锁链。
(无支祁……)
无法忘记啊。
这是在新加坡与埃尔戈进行过较量的对手。
不客气地自称是仙人,以及山岭法庭之番外的女人。笑着说最后自己会吞噬吃下神的埃尔戈,如此的魔术师。灾难这个概念如果有了人形,或许就会变成这个女人的姿态。
而另一个则是美如明月的男子。
让人联想到灰狼的长发,黄金律般匀称的肉体。
几乎所有的美,都不过是随着历史和场所的变化而变化的“流行”而已,唯独这个男人的美是不变的……魔术师具备了足以让人确信的外形。
(基兹……)
这位是白若珑——喰龙的男人——的师父,彷徨海的基兹。
属于“保存”之门的魔术师。
“嗯,呵呵。”
最先笑起来的是基兹。
“没想到所有人都到齐了。我还以为会有个叛徒来个倒戈一击呢。”
“别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基兹。”
有人咂了咂嘴,冰冷的声音响起。
无支祁打出的拳背在基兹眼前停止了。
肉眼不可见的拳速自不必说,对于接住拳头的结界之可怕,也让埃尔戈咋舌。
不仅是强度的问题。
眼前基兹的空间里遍布着延迟和停滞的“概念”。
以二世的说法,这就是所谓简易仪式(十小节)——对世界的法则本身的篡改,魔术领域的终极,埃尔戈是如此听闻的。
在身为神代魔术师的基兹看来,现代的究极魔术无非也是像呼吸一样吧。
创造出埃尔戈的魔术师们。
那么,最后一个人……
(……阿特拉斯院的)
应该是拉提奥的祖先,库尔德里斯家族的炼金术师。
至少,他身上的制服是与拉提奥和希翁很相似的阿特拉斯院的制服,但因为披着头巾,看不出长相。
“此处乃我们的起点。”
第三个人说道。
区域中央放着三个容器。
虽然涂成黑色,但总觉得像是青铜壶。
“我准备了场所。”
第三个人再次说道。
于是,
“我提供了术式。”
基兹说。
“妾身搞到了容器。”
无支祁说。
这是某种仪式。
随后,无支祁转过头来。
在区域入口的黑暗里,躺着的青年浮在空中。
他赤裸着的身体上只盖了一块布。
大概十五六岁。
红发,高个子。
(死了……吗……?)
已经没有呼吸了。
但是,一种不属于那里的强烈的既视感让年轻人差点叫出声来。
(……为什么会这样……)
是自己。
那个已经断气、手无力地耷拉着的青年,毫无疑问就是埃尔戈。
仔细一看,抱着青年的正是刚才的老人。
在刚才窥视的记录中,那个向群众举手的壮汉——然而,老人的表情透着悲怆。其浓烈到让人怀疑是否是同一个人的程度。
健壮的身体依然没有改变,但横溢于身体内部的什么东西已经散失了。
这才是……像心脏被夺走了一样。
慢慢地,老人举起了青年。
“少主就交付于你了。”
那态度简直就像对待救世主的遗骸一样恭敬。
“我的主公,亚历山大四世。”
就在这时。
影像突然中断了。
*
“少主……”
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于是,埃尔戈才发现自己刚才睡着了。
一睁开眼睛,视线的焦点马上就对准了。
映入眼帘的是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特有——应该说是源自阿特拉斯院吧,那些水晶的建材。
摇曳的天花板是大海的蓝色。
按理说,与天空和太阳分离开的海底应该是一片漆黑,但在这里似乎还有别的原理在起作用。
脚下也是透明的,映出同样的颜色。
“……这次是现实么?”
埃尔戈抬起上半身,喃喃自语。
机械鸟就在旁边守护着年轻人。
“你是……”
“托勒密。”
鸟折起翅膀,弯下身子。
明明是动画里才会出现的动作,看起来却真的像在向贵人行礼。也许是这只鸟的真挚使然吧。
重新挖掘到迄今的记忆。
然后,年轻人说出了应该首先确认的问题。
“……你把我掳走了吗?骗了老师和凛?”
“请您原谅。”
鸟道歉。
再次低头行礼。
这与刚才在梦中看到的苍老伟岸的形象似乎重叠,但又无法完全重合。
埃尔戈不知道该说什么,环顾向四周。
“这里是……”
同样是水晶居室,却和之前埃尔戈所在的第三层截然不同。
不仅仅是映出了海中的景象。
第三层可以说是水晶树海的密集地带,而这里……树的密度下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的人形水晶像。
每件雕像都没有脸。
(……神殿)
埃尔戈有这样的印象。
在水晶图书馆的内侧建造了水晶神殿。
埃尔戈想到了在南美丛林深处突然出现的金字塔状神殿。如果将丛林置换成水晶,将蓝天置换成黑暗空间,将金字塔置换成神殿,那就是这里的景色了。
那么,排列在一起的无貌神像又叫什么?
关于埃及的神,埃尔戈曾从二世的讲课中了解了必要的知识。为了了解潜藏在自己体内的第二尊神——战神赛特,埃尔戈向二世提出了请求。
例如,最初的主神太阳神拉的故事、冥界神欧西里斯和战神赛特争夺王权的逸事、包括他们在内的赫利奥波利斯九柱神的创世神话、与他们相连的法老、上埃及和下埃及与之相关的战争历史……。
这些丰饶的埃及神话随着托勒密的登场发生了变化。
因为原本就有交流,希腊神话和埃及神话常常用不同的名字来称呼同一神性。被白若珑所食的巨龙提丰,在埃及被称为塞特,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托勒密在此基础上,融合了希腊神话中的宙斯等多位神和埃及神话中的圣牛阿比斯,创造出了塞拉比斯神……。
(……不,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这个。)
年轻人叹了口气,垂下视线。
“这里是哪里?托勒密先生?”
“在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第四层——管理部。”
也就是说,这里不正是露维娅的目标吗?
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中枢。
这里是连阿特拉斯院都被禁止的、控制所有情报的头脑所在的地方。
“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在穿越时空泡的时候,我利用了少主的权限。虽然再现体的吾没有直接到达这里的权限,但少主的话可以。”
“我的话……”
“无论如何,吾都需要您。”
托勒密说道。
思索片刻后,埃尔戈答道。
“刚才我看到了你——大概是生前的托勒密先生,把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称为亚历山大四世的记录。你刚才一直叫我少主、少爷,跟那个记录有关系吗?”
隔了一拍,年轻人提出了关键的问题。
“难道……我是亚历山大四世?”
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埃尔戈自己也想。
关于这个名字,能理解的最多只有他是下令设计亚历山卓的大英雄伊斯坎达尔的儿子。但是,这样的历史人物竟然是自己,未免太离谱了。
尽管如此,从现在的记录中,这无疑是最容易得出的答案。
“…………”
这次,托勒密沉默了。
再次开口,花了十几秒。
“您就是亚历山大四世吗?我也没有答案。因为我不可能记得您生前所做的一切。根据与阿特拉斯院的契约,建造这座亚历山卓大图书馆时的所有记录都要被加密,不能轻易出手。”
托勒密平静地说。
简直就像要把血液挤出来一样。
(……啊)
埃尔戈稍微明白一点。
因为这大概和埃尔戈本身发生的事情很相似。
失去记忆,会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失去自信,动摇自己的认同感吗?当然,如果忘记的内容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记忆也没关系。但是,如果能感觉到那些突然消失的回忆才是自己的核心……这难道不是地狱之苦吗?
“但是,当我看到你的时候,吾感觉到了您就是少主,而且也想起了一件事。”
鸟说。
“少主来到这个大图书馆的时候,不管有什么事情或问题,都要最优先把他带到最深处。所以,保护这个大图书馆的所有机关,只有你能通过。”
“这……”
的确如此。
原本,通往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密道”就是由希翁带来了埃尔戈而产生的。
唯有一次被失控的守卫者们袭击,那也是在应该守护的书库都被打碎的异常状态下发生的事情。
“本来应该邀请联合发掘调查团到这个管理部来的,但是这个使命是我生前无视与阿特拉斯院的契约而立下的,不一定符合现代阿特拉斯院和时钟塔的人类的利益。”
既然生前设立这个使命的理由不明,很有可能与阿特拉斯院和时钟塔反目。
托勒密邀请埃尔戈脱离联合发掘调查团,虽然是一种背叛,但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避免无谓的战斗。
“那你要我去哪里?”
“到这边来。”
鸟展翅飞去。
托勒密在神殿的天花板处浮着,继续说道。
“那个君主应该已经注意到了吧,在这个大图书馆里,一定有办法摆脱记忆饱和的问题。”
抬头一看,埃尔戈表情僵硬。
这正是旅行的目的。
“那种方法……”
“这里是亚历大山卓大图书馆,也是让你喰神的地方。虽然大部分信息都被严密地隐藏了起来,但在这个管理部门应该可以访问。而且,虽然我生前的记忆被加密了,但我还是能想象当时的我在想什么——噬神之人终被神所噬,我也一定思考过。”
托勒密的话正确地描述了埃尔戈的状态。
因为吞噬了神,埃尔戈的灵魂正被信息量所侵蚀。
记忆饱和自不必说,他甚至不止一次因为喰神冲动而想要伤害格蕾。
说真心话,对埃尔戈来说,持续这次冒险的最大动机……也可以说,是为了不再伤害格蕾。
“所以我已经准备好了手段和途径。”
走在前面的托勒密告知道。
两人走在居室外面宽阔的信道上。
两侧排列着和刚才一样的无貌神像,鸟从神像中央飞过。
“连对阿特拉斯院是层层保密的,只有您才能使用的手段和道路……不过,关于那条道路好像也被盗贼们所利用过。”
“盗贼们也……”
埃尔戈一边追上去,一边小声说。
就在这时。
年轻人的脑海里回响起另一个声音。
“——能听见吗?”
*
“盗墓者用的路?”
凛讶异地说。
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第三层,禁书库。
因为法老托勒密的暴举,埃尔戈突然被带走了。
“只是个比喻。”
露维娅的回答在水晶树的缝隙中回荡。
“上考古学时讲过,有几座金字塔在设计时就留有供盗墓者所用道路痕迹……这么说,应该明白了吧?”
“……啊,这么回事。”
凛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盗墓者从建造开始就盯上了金字塔,拉拢了设计者。对建造金字塔的委托人来说无疑是背叛,但对盗墓者来说,确实没有比这更有效率的手段了。无论多么坚固的锁,多么精巧的陷阱,只要在设计阶段就准备好路子,就算是婴儿也能过关啊。”
“所以,不只是金字塔,世界各地的重要坟墓都会把设计者作为祭品献上。只要杀了设计者,就能变相切断相关知识外泄的可能性。”
“可谓是艾德费尔特风格的蕴借呢。”
“啊,那可是大前提。无论多么先进的科技和知识,只要是人所制造、由人使用,就会产生相同倾向的死角。虽然不使用电脑就不能搞电子间谍,但把制造电脑或使用电脑的人变成人力间谍可是随时都可以的。即使是使魔或AI制作的东西,只要是人所命令制作的,就不会有变。就是因为连这点儿事都想不明白,所以你那现代魔术师就不该有的机械白痴毛病才治不好啊。”
“找茬?想打架是吧!”
“想打的话,随时奉陪!”
两人的魔力立刻迸发出来。
连咏唱都没有,漆黑的的Gandr诅咒便已经凝聚在彼此指尖。
不过,大概是察觉到现在已经到了不该内讧的地步,两人都皱起了眉头,慢慢地解除了诅咒。
“要不是埃尔戈刚被掳走。”
“关于这点,我也抱持有同样的意见。”
露维娅叹着气说。
“不管怎么说,在这座亚历山卓大图书馆里就有着类似的痕迹。我的祖先就是用的这条路。”
“这是设计时——或者是在相似时期所相关者的想法?”
凛一边拂去残存在指尖上的诅咒魔力,一边说道。
正如露维娅所指出的,仅从现时所知道的情况来看,这座亚历山卓大图书馆与多个小群体有关。
——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们。
——法老•托勒密。
——以及,制造埃尔戈的三位魔术师。
其中有人故意留下通往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密道。
“从老师喜欢的Whydunit来看……或者说,从刚才的感觉来看,应该是托勒密开辟的密道吧。”
“把当时首都亚历山卓的海底提供给阿特拉斯院的,应该是那位王吧,搞出这种机关也有可能的。”
露维娅也承认。
但是,是为了什么呢?
掳走埃尔戈的理由是什么?
在充满谜团的状况下,她们被孤立了。
不。
“凛,露维娅。”
否定孤立的声音响起。
年幼的阿特拉斯院炼金术师,手触着地板,闭着眼睛。
看起来像是在触碰,但那只手和地面之间有一点点缝隙。缝隙间不时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
少女睁大了眼睛。
“抓住了——!”
强势的宣言后,立刻低语道。
3
“——听得见吗?”
追在机械鸟后的埃尔戈脑海里传来意念。
年轻人瞬间僵住了,但他记得那个声音。
(希翁小姐?)
“只用想的就行了。这能把你的想法直接传过来。倒不如说,请注意不要让托勒密发现。”
听她这么说,埃尔戈看了一眼上空的托勒密。
于是,机械鸟飞过神殿的密道,问道。
“少主,怎么了?难道是穿越时空泡的副作用?”
“不、不……啊,不过,也许是这样。”
“请您原谅。如果是时空泡的副作用的话,吾想应该很快就会平静下来。”
托勒密一脸抱歉地缩了缩脖子。
虽然对他那副样子有些罪恶感,但埃尔戈还是对脑内传来的声音做出了反应。
(不过,希翁小姐,你是怎么收到通信的?)
“我的灵线神经使用了部分与这里的时空泡相似的技术。因此,虽然被压缩到量子级别,但现在仍然维持着极小的时空泡的形成,与你持续连接着。”
(啊……那时的……)
于是,我想起来了。
在亚历山卓被希翁袭击时,埃尔戈的神经连接上了阿特拉斯院的秘宝——灵线神经。这灵线神经虽让埃尔戈被捕并接受了拷问,但他没想到竟然也能成为被别人掳走时的通信手段。
“大概的情况我已经掌握了。”
希翁的意念说。
“应该是托勒密骗我们把你带走了吧,虽然精度不高,但视觉和听觉都是连在一起的,所以我们也确认了你此时身在管理部门。——我也知道你的容貌酷似亚历山大四世。”
看来,是读取了这边的的大脑。
一般来说可能会觉得恶心,但埃尔戈却感到不可思议。
也许是因为他确信,希翁绝对不会单纯出于兴趣窥视自己的记忆。
他的情感似乎也传达给了希翁,后者有些困惑地问道。
“你没有因为被托勒密背叛而生气吗?”
(……虽然确实让我很困扰。)
如果被问“你生气了吗”,那倒也不是。
因为对埃尔戈来说,刚认识的人,之间的感情还没深到谈得上背叛不背叛的程度。
只是,不希望会变成让二世和格蕾悲伤的事,那种程度。
反过来说,那两个人对埃尔戈来说已经很特别了吧。
而且,
(……我知道这对托勒密先生来说也是不能让步的。)
他对埃尔戈的每一种态度——即使是与过去的亚历山大四世相重合的年轻人,也充满了确实的敬意和温暖。
那就好。
对于年轻人来说,这便是一个足以让他相信机械鸟行动的理由。
脑中的意念沉默片刻后,这样问道:
“……你也这么看待我吗?”
(嗯。)
“你难不成已经忘记我拷问过你了吗?还是说在记忆饱和之前,你的大脑就已经变成电子垃圾了?”
(那、那个是……)
“……够了够了。”
希翁似乎不高兴地中断了对话。
拷问的一方和被拷问的一方。是不是立场相反了呢?
“我和凛她们马上赶往那边!请尽可能拖延和托勒密的对话时间!”
(就算你说要拖,也……)
这样回答的时候,
“这边。”
前方耸立着一扇巨大的门。
年轻人一靠近,门就自动打开了,埃尔戈的耳朵捕捉到了里面的异响。
那声音就像巨大的怪物呻吟。
一片漆黑。
下定决心踏入屋内,紫电在那片深邃的黑暗中跃动。
嘶嘶、嘶嘶。
嘶嘶、嘶嘶。
发出声音。
呜,呜。
嘶嘶、嘶嘶。
噢,噢。
嘶嘶、嘶嘶。
干涩涩的声音混淆其中。
湿漉漉的声音污浊不堪。
就像萤火虫在黑暗中舞动,发出疯狂的声音,紫电随之散落。
在影子和光线的交锋中,宇宙和海底的一切仿佛都在绷紧着一样。
(——?)
眼睛很快就习惯了。
埃尔戈的视觉远远超过魔术师“强化”后的视觉。
不仅视力好,夜视也很出色。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没办法,但有这种程度的光就没问题。
年轻人看到了漩涡。
闪电在方形居室的深处盘旋。
紫电反复迸出,相互缠绕,宛如异次元的生物在脉动。
里面有一个接近人形的影子在晃动。
“那是……?”
棺材。
以人类为原型,表面倾注了复杂的设计。
和来埃及之前在旅游指南上看到的法老的棺材很像。
而且,从棺材的四面八方,金属的树根就像坚固的锁链一样伸展着。虽然根的材质还不确定,但即使在紫电的狂风中也岿然不动,让人联想到它应该一直连接到这副棺材的远方。
如果这是真正的树根,那么送到棺材里的应该是营养吧。
那么,对于亚历山卓大图书馆来说呢?
(……是中心……!)
埃尔戈有这样的印象。
这里是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中心,所有的智慧、所有的信息都在这里传输。
那么,沉眠在棺材内侧的人是……
——“应该是沉睡在最深处的托勒密的本体,在这次的发掘途中被杀害,亚历山卓大图书馆也停止了其功能……”
想起之前二世的话,年轻人咽下一口口水。
被再次杀死的死去的法老,一起奇妙的杀人事件。
“本来,吾之遗体应该就在这里。”
托勒密说。
“那颗心脏是管理这座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安全密钥,但现在不知被谁拔了出来。”
“托勒密先生的心脏被拔了出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里也是杀人现场。
(密室……?)
或许很难说。
实际上,埃尔戈等人是通过时空泡跨越空间来到这里的。
但是,即使是有名的魔术师和炼金术师,想来也不会有人使用同样的方法。就连托勒密也说,如果没有埃尔戈,他也无法做到。
况且还有这样的紫电风暴守护着,就更不用说了。
凶手是如何来到这个管理部门,从沉睡在棺材里的法老手中拔出作为安全密钥的心脏的呢?
“请把手伸出来。”
托勒密说道。
“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智慧就在这里,那里一定会有避免您记忆饱和的方法,也一定会有查明您身份的线索。”
领悟到托勒密催促的意义后,埃尔戈从背后使幻手实体化。
半透明的手在蓝色闪电的照射下,仿佛自行发着光。
(我的记忆,在这里?)
埃尔戈一边慢慢伸出手,一边思考。
焦急搜寻的记忆,这次终于要暴露原形了吗?
自己可能是亚历山大四世,这种愚蠢的怀疑也会消除吗?
但是,比这最强烈地想到的是白若珑。
“埃尔戈……”
连此时传到脑海里的希翁的意念,年轻人一时也没有意识到。
那个吃了龙的青年,说什么是自己的好朋友。
关于那个青年也能回想起来吗?
(我想知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欲望比夺回自己的记忆还要强烈。
“埃尔戈——!”
希翁的意念强烈地响起。
她的灵线神经本可以直接控制埃尔戈的行动,但可能是为了避免被托勒密察觉,所以没有使用这个功能。
半透明的手伸了过去。
距离守护法老的蓝色闪电还有五十厘米。
(若珑,你是……!)
三十厘米。
放电的碎片弹到了指尖,分裂成几团红色的火焰,在黑暗的空间中飞着。
火焰的群簇在居室的天花板上划出一道虚幻的弧线,停在了那里。
红色篝火仿佛终于迎来了姗姗来迟数千年的主人,照亮了整个方形居室。
“哦哦……”
沐浴在光下的托勒密发出呻吟。
简直就像突然出现在海底的天象馆。
然后,埃尔戈的幻手伸了过去。
二十厘米。
十厘米。
五厘米——
——手停了下来。
“少主?”
“……如果是这趟旅行前的我,也许早就接触了。”
星一般的火焰下,埃尔戈一边使幻手灵体化,一边低语。
“但是,现在我知道,有所得就会有所失。即使那是为了找回过去的记忆。”
“那您要放弃吗?”
“不。”
对于托勒密的问题,埃尔戈摇了摇头。
“在那之前,我想和你谈谈,托勒密先生。说不定,现在就是目前的“我”彻底消失之前。”
“吾?”
“是的,不可以吗?”
埃尔戈露出天真的笑容。
托勒密就像被他的笑容吸引似的,停下说:
“真是为难,听您这么说,我真的也很想这么做。”
他发牢骚道。
声音似乎稍微柔和了一些。
“但是,现在的状况也不是可以长谈的时候。”
“是的。不过,我也觉得有必要趁早谈谈。我想问问托勒密先生能不能搞明白。”
“嗯。”
埃尔戈指着紫电的暴风。
“你觉得这棺材里的你为什么会被杀?”
*
“干的漂亮——!”
跑着跑着,希翁情不自禁地做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三个人正穿过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水晶密林。
以常人无法持续的速度。这就相当于以短跑选手的速度全力奔跑将近一公里的跨栏比赛。
魔术师通过“强化”,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通过超越人体极限的高效身体运用,使之成为可能。
并排跑着的凛开口问道。
“怎么了?你在说埃尔戈?”
“啊,不,是啊。说实话,我很不安,但他干的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争取到了时间。如果是推理的话,我也可以引导对话内容。”
(我并没有这个打算。)
听到埃尔戈传来这样的意念,少女的眉毛一下子皱了起来。
“行了,你就好好干吧!我现在正全速朝那边跑呢!”
希翁回答。
虽然也可以保持沉默地发送信息,但为了让凛和露维娅共享信息,还是觉得说话更有效率。
“希翁你们也能自己到达最深处吗?”
对于略带惊讶的意念,少女的鼻子微微翘了起来。
“怎么可能,本来只要你在,大图书馆的警卫就会畅通无阻。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在灵线神经连接的状态下,干扰大图书馆的感测器,把你的生物数据登录上去就没问题了。”
一旦搞清楚了,想要突破安全防线就容易得惊人。
因为埃尔戈被赋予的权力几乎是最高的。
只要使用灵线神经,加上“这是埃尔戈要求的”的生物数据,禁书库和警卫就会像亲切的向导一样指明道路。只要有时间,阅览这座大图书馆的一切都是可能的。
为了抵挡这种诱惑,希翁着实需要耗费不少的精神力。
“照这样下去,到最深处用不了十分钟。请把对话再稍微拖长一点。”
希翁对应该在水晶密林前方的埃尔戈,强烈地传达着。
凛突然问道。
“喂,希翁。”
“什么事?”
虽然都在跑着,但谁都没有气喘吁吁。
在水晶密林中,地板上爬满了水晶树根,或是散落着碎片,绝对不是一个好走的地方,但几人都对此毫不在意。
“用那么多灵线神经不累吗?连接别人的脑神经共享信息,怎么想都是相当消耗体力的。”
“真是个愚蠢的问题。”
希翁斩钉截铁地说。
“我是艾尔特纳姆的炼金术师,也就是说,包括灵线神经在内的各种与艾尔特纳姆相关的行为决定了我的存在本身。再怎么愚钝的人,也不会因为心脏跳动就感到疲惫吧。”
对希翁来说,灵线神经就是这样理所应当的东西。
凛的表情有些动摇。
“完全不累吗?”
“是的。”
希翁一边想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一边反问。
“时钟塔的魔术刻印不也是这样吗?”
“完全不一样。魔术刻印即使按照正常的继承顺序进行,也会经常引起排斥反应。所以我从小就像吃饭一样吃了不少免疫抑制剂。如果那种痛苦能减轻,我直接喝十倍。听你说,灵线神经和你的大脑和神经本身是融合在一起的吧?那么,你……”
凛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嗯。”
希翁噘起了嘴。
看不惯。
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让自己不满意呢?
“真是太卑鄙了。”
“什么卑鄙?”
被这么一问,希翁自己也不太清楚。
相反,胸中积存的某种东西喷薄而出。
“总之,凛的情报共享不足!在埃尔戈被掳走之前,如果能更详细地说明之前的情况,不就能做出更正确的应对了吗?”
“不管怎么说,谁能想到亚历山大四世和埃尔戈长得一模一样啊!希翁不是也把老师的目的完美地搞错了吗?难道还是说,既然是君主•埃尔梅罗的继承人,就非得一定是个了不起的阴谋家不成?”
“当然是这样,他可是时钟塔史最上臭名昭著的掠夺公啊!”
希翁回了一句,马上回头。
因为旁边传来了宛如金铃般的笑声。
“怎么了,露维娅?”
“不不不,这种误解确实是有道理的。把那个指导者做过的事情逐条分析,得出这样的结论反而比较自然。这么一看的话,也有莱妮丝在其中进行了诱导作梗的成分在。”
露维娅开心地喊了一声。
穿着连衫紧身装(Jumpsuit)奔跑的她,实在和这个遗迹很般配。
几乎没有发出脚步声,滑行着前进的身影,让人联想到带着血统证明书的阿比西尼亚猫。
“不过,你对Miss.远坂的评价我完全赞同,因为她也有盲目收集信息的习惯。多亏了这点,她在时钟塔的时候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意识到自己做出了根本性的错误判断,破坏教室的事足足有7次。”
“喂,露维娅,你少多嘴!我破坏教室顶多就六次!做过七次的是你吧!”
“不,是七次,我是六次,赔偿金也已经付完了。”
“哎呀,真遗憾!别指望你那赔款额能永远占上风。我可是这个月才交的钱。”
“……你这干海盗营生的!太龌龊了!”
“钱可没有干净和肮脏之分!”
在水晶密林中,两位美丽的魔术师正在展开一场毫无美感的谩骂。
希翁看着她们,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眉毛稍微皱了一下。
“怎么了,希翁?”
“没事。”
摇了摇头,她终于意识到不协调感的本因。
与自己的意图相反,哪里有些不小心的放松。
(……啊,是吗?)
语言化和理解几乎是同时进行的。
就连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也不愿接近她这种对知识的掠夺行为。希翁自己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并不想改变状况。因为即使在缺乏道德性的炼金术师中,持有灵线神经的她也是异端。
但是,现在……
(——这是第一次啊)
女魔术师们知道灵线神经的情报,也清楚地考虑到希翁有可能使用灵线神经,却毫不畏惧。
对希翁·艾尔特纳姆·索卡里丝来说,这是第一次有了对等的对手。
(——原来能这么简单啊。)
不,这不可能。
虽说与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性质不同,但时钟塔的魔术师也是一种孤高的生命体。
那么,君主・埃尔梅罗二世是特别的吗?
说不定,他经营的埃尔梅罗教室在二十一世纪这种对魔术来说是最后的时代中,能够在时钟塔里掀起暴风雨。这和表面上的指导技巧完全是两码事。
“喂,希翁。”
凛她们似乎终于结束了这场痛骂,用三成的力气踩着水晶地板说道。
“找到埃尔戈,离开图书馆后,大家一起去亚历山卓散步怎么样?”
“为什么?”
“很开心不是吗?”
她满不在乎地笑了。
“也许没什么意义,但旅行不就是这样吗?想要旅行的开始和结束有个界限,就算是心里的赘肉也罢,但卡路里是要在该笑着取下的时候拿下来的。”
“如果你想那样做,就那样做吧——”
希翁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别过脸去。
只有现在,她不想让她们看到这张脸。
——只是一瞬间。
这次探索很有趣,希翁也产生了如此错觉。
*
“你觉得这棺材里的你为什么会被杀?”
对于这个问题。
果然,托勒密张开嘴的时间有点晚。
“为什么会被杀?不是被谁杀的,也不是怎么被杀的?”
“是的。”
对于托勒密的回答,埃尔戈微微点头。
“因为我想老师一定会这么问。”
“作为探究神秘的方法或许是正确的。”
机械鸟降落在地板上,慢慢地画着弧线往前走。
走了十步左右。
“原来如此,确实有必要。”
他自言自语道。
“比方说……如果棺材里设了陷阱,一旦释放,就有可能对您造成伤害。”
“是的。”
埃尔戈再次点了点头。
虽然对话没多久,但觉得自己的理论应该能在这只机械鸟身上行得通。
“既然如此,吾就也有必要打消这个顾虑。”
托勒密也点了点金属的脑袋。
“一般来说,应该是为了寻找这座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睿智吧。在埃及,所有坟墓和遗迹的建筑都是与盗墓者进行战争的体现。即使在现代也是如此,从我那个时代开始,小偷就层出不穷。”
“嗯,当然会这么想。”
希翁的意念也在含笑的情感中予以肯定。
“正因为托勒密是正式的法老,所以他才不得不设置谜题。毕竟挖掘法老墓葬这种事从当时开始就很盛行,后代甚至连罗马皇帝都这么做。”
(罗马皇帝?)
“你不知道吗?卡拉卡拉帝和卡利古拉帝也挖掘过伊斯坎达尔的坟墓。不过也有说法称,卡利古拉皇帝挖掘坟墓是因为对伊斯坎达尔的憧憬太强烈了。”
希翁的意念清晰地传了过来。
意念与距离和呼吸无关,所以埃尔戈完全不知道她现在离自己有多近。
拼命思考,迄今为止的埃尔梅罗二世讲过的,快回想起来。
怎样才能引起对方的兴趣?
在不断思考中,突然从自己的嘴唇里冒出一句话。
“……这应该是双重密室吧?”
“嗯。”
托勒密简短地应了一声。
“不是吗?第四层本来就是密室状态,棺本身就这样被封印起来了。但是,如果只有棺材内侧的法老死了,密室就变成了两层。”
“……原来如此,确实如此。”
机械鸟点点头。
简直就像确认久别重逢的学生表现的老师一样。
“但是,凶手制造这么复杂的密室没有意义。如果是无关神秘的事件,将其设定为不可能杀人,或许可以避免被追查,但因为来到这座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都是魔术师或炼金术师。只是使用了能在密室中杀人的神秘,这事就结束了……所以……”
一边说,一边转动脑袋。
如果能交给希翁就好了。但这与其说是纯粹的逻辑,更像是为了持续吸引对方兴趣的谈判术。既然如此,考虑到对方的微妙之处,想还是由自己来编织自己的语言比较好。
“所以……那个……”
“也就是说……对凶手来说,密室杀人比较方便,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啊,是、是的。”
肯定地说。
原来如此,机械鸟又说了一遍。
“从我们的常识来看,密室杀人这种形式本身是没有利益的。那么,这个密室应该只是单纯的结果吧。凶手并不是想制造密室,而是凶手采取的手段碰巧和密室有直接关系。”
于是出现一个非常奇怪的场景。
在亚历山卓大图书馆内部,法老·托勒密被杀,关于其理由,被杀的法老本人进行着考察。
而且,所谈的内容是密室杀人。
格蕾和二世的话,对这种情况会如何看待呢。
“嗯,这是个难题。”
托勒密摇着金属翅膀,低语道。
“最深处确实被封印了,守护吾棺的紫电风暴也存在。那么反过来,为什么要在留下双重密室的情况下,拔出吾的心脏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把导致手段暴露的密室保留下来有意义吗?”
“而且……”
埃尔戈插嘴道。
“遗体……怎么样了?”
“遗体?”
面对托勒密的反问,埃尔戈再次问道。
“棺材里还有遗体吗?”
机械鸟愕然僵住。
心脏的确被拔出了,剩下的遗体怎么样了呢?
到目前为止的调查中最重要的只有心脏这个安全密钥,所以对剩下的遗体完全忘记了。
“我们现在能知道的是,这具棺材里的心脏可能已经不见了,这样的话,就算把尸体一起带走,也会被当作心脏被盗来处理吧?”
“不……有通信说,在连接断开之前,主机上的安全密钥被拔掉了。我能的肯定是心脏被拔掉了。”
“那么……密室可能有三重。”
埃尔戈战战兢兢地指出,托勒密回顾了包围棺木的紫电风暴。
“法老的遗体本身就是囚禁心脏的密室。当然,前提是遗体在棺材里,而且遗体上没有明显的伤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文字游戏。
睡在棺材里的法老应该不是生前的状态。如果是木乃伊或类似木乃伊的状态,再取出保存下来的内脏,至少比生前容易得多。
但是,要确认这一点,需要打开棺材。
就像埃尔戈所说的那样,很有可能存在三重密室。
就在这时。
“……简直就像双缝实验啊,薛定谔的猫一样。”
又传来了新的声音。
埃尔戈抬起头。
“希翁——”
“不,不是的!我还没有……”
随着希翁的意念,埃尔戈低声发出“哎”的一声。
门的旁边,被与天蝎座的赤心(Antares)相似的火炎映照着,在那里等待的既不是希翁她们,更不是埃尔梅罗二世一行。
“棺材里到底有没有法老的遗体?在打开之前都是不确定的,任何一种状态都有可能。这是量子力学的问题,但与其说是科学,不如说是魔术更容易理解。”
“你们……”
埃尔戈呻吟道。
还没等他们回答,希翁的灵线神经就把他们的信息传送到了埃尔戈的脑内。
“哎呀哎呀,真是的。”
一边擦汗一边喘着气的胖乎乎的男人名叫朱塞佩。
“……看来,这里真的是管理部门。”
轻轻转动手臂、头发涂成五色的男人名叫夸特。
参加联合发掘调查团的阿特拉斯院•伊斯塔里奥家的两人。
“我们到了,卡尔玛格利夫先生。”
旁边还有戴着厚厚的眼镜的时钟塔助手蒂卡。
然后,
“初次见面,不是吗两位?”
在红色的篝火下,第一个男人恭敬地弯下腰,行了一礼。
“在下卡尔玛格利夫·梅亚斯提亚·德鲁克。”
4
对埃尔戈来说,他们都是初次见面的对象。
只知道是时钟塔和阿特拉斯院的联合发掘调查团的成员。虽然希翁把刚刚提到的名字和简介发了过来,但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卡尔玛格利夫缓缓地走了过来。
对着埃尔戈开口。
“你就是埃尔梅罗二世的弟子,埃尔戈先生吧?我是他的同僚,姑且也是时钟塔的君主中的一人。”
“君主……!”
即使没有灵线神经,埃尔戈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微微一笑后,时钟塔的魔术师转向机械鸟。
“我注意到拉提奥小姐好像隐瞒了什么,但没想到竟然有托勒密的再现体。”
“可能是因为你们之间并没有共享超过必要范围的信息吧。”
机械鸟用充满挑衅的口吻说道。
相反,卡尔马格里夫的笑容中带着苦涩。
“作为联合发掘调查团的成员,我在这方面也是尽了全力。”
“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我使用了时空泡。”
“时钟塔的魔术师?”
“嗯,有很多种方法。因为有你掳走埃尔戈时的记录,所以我们活用了同样的数据。”
“你知道少主的存在,也是从时空泡的数据中读取到的?”
“嗯,如果你这么想的话。”
卡尔玛格利夫含糊地说。
使用至上礼装·否定无二新增了时空泡,模拟制作了门——这一点就不作说明了。他利用埃尔戈被托勒密掳走时的记录,指定了这个坐标。
“为了让卡尔玛格利夫大人的调查顺利进行,我先声明,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情报。”
这是助手蒂卡举着厚厚的眼镜说的。
“比方说,埃尔戈可能就是征服王伊斯坎达尔的儿子亚历山大四世……”
“那是……”
埃尔戈发出呻吟,朱塞佩和夸特也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也听说了。”
“即使这样看,也很难相信。”
两位炼金术师分别观察了埃尔戈和托勒密。
对于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们来说,传说中的人物亚历山大四世这个名字到底有多大意义呢?
另外,又是如何判断埃尔戈与托勒密的再现体在一起这一状况的呢?
“嗯。”
卡尔玛格利夫望向居室深处紫电漩涡风暴,微微眯起眼睛。
他盯着里面难以看清的棺材,再次开口。
“你是在解开这个棺材的谜团吧,关于法老密室杀人事件的。”
“托勒密让我打开棺材,说我有资格打开。但是如果不知道这个内侧的法老是怎么死的,我也有可能受到伤害,所以正在讨论。”
埃尔戈坦率地说。
对于卡尔玛格利夫这个君主,不知道可以相信多少。但是,也没有理由在这里封闭情报。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俩才会在这里搞推理剧?”
卡尔玛格利夫凝视着紫电的狂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高兴地说。
“三重密室真是个耐人寻味的词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到达说不定对法老•托勒密来说是好事。”
“什么?”
托勒密小声嘀咕道。
“你知道棺木内侧的心脏被拔出的谜团吗?”
“大概吧……”
卡尔玛格利夫不无自信地说。
“你介意吗,托勒密?”
他又看了一眼机械鸟。
托勒密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
“错过了时机吗?这下可没法再笑话欧迈尼斯了。”
“你是说继业者战争、伽比埃奈战役吗?我想起了一个故事,欧迈尼斯率领自己的军队几乎取得了胜利,但是在说服不愿意追击的将领们的过程中,太阳已经落山了,结果由于他们的背叛而被敌人引渡回国。”
“看来你积攒了很多没用的知识。”
“作为学者,我也可以说是你所建图书馆的后裔。——这个语境下,我指的是刻在历史上的那个亚历山卓大图书馆。”
这句话里确实包含着敬意。
从时钟塔的君主,向古老的英雄送去的宁静而柔和的意蕴。
“不少继业者纷纷自立为王,也是在那场战役之后吧。”
“因为欧迈尼斯拖了后腿啊。伊斯坎达尔那小子死后,只有那家伙还能一如不变地宣誓效忠王室。这样的话,在那家伙消失之前,谁都不会有王这个称号。”
“也包括你是吗,托勒密?”
“怎样呢?吾早就忘了。”
托勒密用粗鲁的语气说着,盯着卡尔玛格利夫。
已经没有给托勒密让埃尔戈单独开棺的余地了。
那么,先交给卡尔玛格利夫来处理这个场面也是有道理的。
“好啊,让吾听听你的推理。”
“那么。”
卡尔玛格利夫静静地走着。
他在紫电的暴风旁边停下脚步。
他的姿势简直就像在踩惯了的讲台上开始讲课一样。
“虽然还差了点意思,但还是先从这里开始吧。”
声音很通透。
就连旁边呼啸而来的紫电之声,也没能打断他的话。
“神秘相关的事件中,凶手和手法都不是问题,君主·埃尔梅罗二世也曾如是说。不过,为什么要这么做,也就是动机也许是个例外。”
“这话老师也说过。”
“哈哈。我就差不多是他粉丝那类。
卡尔玛格利夫微笑着。
然后,以极其平静的表情说:
“那我再补充一句——什么时候做的,Whendunit也可能例外。”
考古系的君主映着管理部的水晶地板,宣布到。
“因为除了极少数例外,时间回溯是不可能的神秘。且,既使与神灵和彷徨海有关,虽然不能完全否定,但也可以说几乎不可能。”
“……等等。”
这时,机械鸟制止了他。
“你嘴里的彷徨海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啊,注意到了吗?不愧是法老•托勒密。”
卡尔马格里夫故意耸耸肩。
“当然是知道的。我刚才也说了,我是跟埃尔梅罗二世的粉丝差不多一样的那类。他在这一个月左右有所牵连的事件,我已经逐次得到过报告了。”
“与埃尔梅罗二世牵连的事件,么?”
“嗯,也就是说,关于吃了神的男人。”
埃尔戈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没想到时钟塔上的人已经听到了这个消息。
卡尔玛格利夫似乎注意到了年轻人表情的变化,拍了拍手。
“啊,请放心。君主里注意到的,我想只有我。如果其他的君主知道了的话,很可能会擅自封印你。这也并非不是一个办法,不过说实话,不太了解神代魔术的时钟塔即使得到了你,也不会有太大的发展吧。”
卡尔玛格利夫微笑着,友好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然后慢慢地把视线转移到全体人员身上。
“让我们先回到法老密室杀人事件吧。从刚刚的Whendunit的观点来看,密室的机关不会是这次的发掘造成的。”
卡尔马格里夫的话不慢也不快,非常容易听清。
“法老·托勒密也说过,我们这些联合发掘调查团的成员是互相监视的。虽然我不想觉得我们的关系那么不堪,但也不可能都像是能够完全信赖委托的挚友一样。想要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在最深处的法老的棺材里工作是有点困难的。——这样的话,机会只有两次。”
卡尔玛格利夫竖起两根手指。
“两千三百年前托勒密生前建造这座亚历山大大图书馆的时间,以及三年前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塞法入侵这座大图书馆的时间。”
时间差惊人的两次。
“所以应该并非是密室吧。”
“理由呢?”
“凶手没有特意制造密室的意义和理由吧?就算密室碰巧成立了,完成它的时机也是不可解的。但由于和这个管理部门的联系中断,是在我们进行联合发掘调查的时候。两千三百年前,三年前,还有现在,这三个时机都不合适,所以,正因为没有意义,才成为了考察的契机。这不是时机不对,而是所有的理由都一样,这样想不就好了吗?”
(一切都是一样的……?)
思索着这句话的意思,埃尔戈沉默了几秒。
然后,开口了,像是把刚刚成型的插花献出一般。
“也就是说,这个案子是多个案子的复合?”
“答得很好。”
卡尔玛格利夫啪嗒啪嗒地鼓掌。
“当然不是说这就是正确答案的意思,而是我的推理。嗯,在不同的时代,根据不同的意图,由不同的人设置的。结果,本来很简单的东西,却构造出了双重、三重密室这种表面上很复杂的谜题。”
“可是,具体是怎么回事呢?”
“要讲这件事,就要从托勒密和亚历山大四世说起。”
感觉卡尔玛格利夫头发后面的眼睛正盯着我。
好像在说,说的就是你们。
“亚历山大四世……”
“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悲剧王子。拥立他的伊斯坎达尔的母亲——亚历山大四世的祖母奥林匹亚丝战败后,他再也没有得到作为王子的重视。他只被分配了一名护卫,此后一直被幽禁,享年仅十四岁。现在的你看起来比他大两三岁,但很难说是亚历山大四世生前早熟,还是其他原因。也有可能是其实伊斯坎达尔比传说中的身材高大。”
夫卡尔玛格利夫缓缓地讲述着,仿佛捕捉着抓住众人的精神。
无论是托勒密,还是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如朱塞佩和夸特等人,都也只能继续听下去。
(很像老师……)
埃尔戈暗自咋舌。
和我拙劣的推理剧完全不同,流畅且戳中要点的话术。
正因为如此才可怕。
到目前为止,无论是何种生死关头埃尔梅罗二世都会郑重地纽解神谜,作为解体的中心,最后只要埃尔戈们全力推进就好。
但是,如果谜题先被他人解开,该怎么办?
“从某种意义上说,亚历山大四世之所以被幽禁,是因为托勒密的缘故,这一点你知道吗?”
“……”
埃尔戈的喉咙在颤抖。
机械鸟微微垂下视线。看来,他对这方面有一定的知识记忆。
卡尔玛格利夫对着天花板上的篝火眯起眼睛,再次开口。
“在征服王伊斯坎达尔死后,被认为最有权势的功臣、马其顿王室的高层贵族、在重装步兵的密集方阵中被誉为第一的佩尔狄卡斯,推荐了伊斯坎达尔妻子所生的孩子亚历山大四世作为继承人。但是相对的,正面反对亚历山大四世,导致继业者战争的直接原因就是托勒密一世。
“继业者战争的原因……不过,我记得原本征服王伊斯坎达尔说过,应该由最强的人来继承。”
面对埃尔戈的疑问,托勒密僵硬的声音敲打在水晶地板上。
“如果佩尔狄卡斯声称自己才是最强大的人,恐怕没有人会反对。国王的头号心腹赫法斯提翁已经去世,在战争中建立的功绩,没有人能超过他。”
“但是佩尔狄卡斯没有这么做。”
卡尔马格里夫继续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像一个侍奉国王的将军,表现得很谦虚。从拥立亚历山大四世摄政的情况来看,或许他并不是没有野心,而是走了现实路线。”
“全都没错,就是那种家伙。”
“既谦虚,又有野心,也很现实。原来如此,看来他很会打仗。”
卡尔玛格利夫像领悟了似的。
然后确认道。
“对于佩尔狄卡斯,您提倡的是诸将合议制吧?”
“如果像伊斯坎达尔那小子留下的那样,由最强的人统治,且尽量不流血的话就会是那样。”
“是的,如果你的主张能够通过,也许会更好一些。但是,最终由佩尔狄卡斯摄政,事情并不顺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按照征服王伊斯坎达尔留下的遗言进行的。无法接受的诸将反目成仇,或者结成暂时的同盟,寻求最强的力量,无可奈何地相互碰撞。”
“…………”
埃尔戈说不出话来。
也许,这是随处可见的现实。
只是,在完成了征服世界的伟大事业之后,会觉得更残酷、更悲哀。
更何况当事人可能是自己。
“然后,佩尔狄卡斯在面对你的军队时被暗杀了。”
卡尔马格里夫说。
“从那以后,后继者战争就陷入了泥沼。失去监护人佩尔狄卡斯后,亚历山大四世辗转于奥林匹亚斯及几位继业者身边,最后被幽禁在安菲波利斯要塞。之后直到十四岁被暗杀为止,几乎没有被历史提及。”
这时,卡尔玛格利夫的话暂时中断了。
历史的话题终于结束。
埃尔戈仿佛在两千三百年前诸将们的会场和战场徘徊,终于回到了现实中的亚历山卓大图书馆。
“……那么,托勒密会怎么看待亚历山大四世呢?”
现在,在第四层管理部,只有时钟塔的君主继续讲述着。
“抢劫了伊斯坎达尔的遗骸的你,同样也抢劫了亚历山大四世的遗骸,但意义大不相同。独占伊斯坎达尔的遗骸,对托勒密来说是王权的象征,但从继业者战争中期开始就一落千丈的亚历山大四世无法胜任这个作为象征的任务。对于不是魔术师的你来说,神秘也没有太大的意义。那么,抢劫亚历山大四世的遗骸,应该不是出于公共理由,而是私人理由吧?”
“……私人的理由。”
埃尔戈低声说。
例如,年轻人现在站在这里。
甚至一路被邀请到了这个管理部门的法老棺材。
“那么,带我来这里的是为了……”
望着紫电的暴风。
那里面现在还能看到棺材。
与棺材相连的金属之根,仿佛现在还在跳动。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睿智与这具棺木是否至今仍有关联呢?
这时,门再次打开了。
“……喂喂,这是什么状态?”
骨巨人发出与他的块头极为相似的声音。
从矮胖圆木组合而成的腰骨后面,出现了使役巨人的苍发炼金术师——拉提奥的身影。
“好像跟预定的完全不一样。”
“嗯,卡尔玛格利夫先生也在。”
在拉提奥身旁眨眼的,是被灰色帽子遮住脸的少女。
而被那个少女扶着肩膀的魔术师却上气不接下气。
“……看来……赶上了……”
长发飘过,装潢着魔术师的夹克。
“关于这件事……请再等等,君主·梅亚斯提亚。”
君主·埃尔梅罗二世终于在亚历山卓大图书馆的最深部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