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1

「她注册的姓名虽然是珍•伊格尼逊,但本名却是娜塔蕾娜•普雷司特,年龄十二岁,性别为女性,美国籍,虽然说年纪相差很多,但看她的姓氏就能知道,她是『那个』安娜塔西雅•普雷司特的亲妹妹。」

这里是巨大船舶中的高中部学生会室。

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歌琉多等『世界最强』齐聚一堂,进行秘密讨论之处了。

表参道镜华坐在轮椅上,操纵著电脑。从外观上来看,位于此处的器材尽管降低了房间的整体格调,这却为拥有最高权限的管理者终端,可存取船内所有伺服器的资料库,比起新上任即半化为虚位(虽非歌琉多等人所愿)的学园长办公室更加重要。虽然说每当歌琉多等人聚集于此时,原本的学生会成员为了回避便要被迫离席,因此会遭他们怒目相视。

歌琉多先让娜塔蕾娜躺在船内保健室之中。

他用粗皮带束缚住她的四肢与躯体,所以或许有点难睡,但她本人应该不会感受到。在决定她的处分之前,他先没收了她胸前的水晶花,并让她吸了轻微的麻醉药品,令她昏睡。麻醉虽然是一种方便的东西,却也是一种医药品,当然与一般药品一样,存在致死量、副作用、后遗症与过敏症状,不可『尽』信。

然而,为了要束缚住能施展『魔法』的对象,这种程度的戒备是必要的。

「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因为过去自称是安娜塔西雅西雅的亲朋好友的人多如牛毛啊,所以亲妹妹就被淹没在那些人之中了吧,尤其上流阶层的社群帐号可是很惨烈的,『排解难题』还真辛苦呀。」

但站在安娜塔西雅的角度来看,那也许成功地隐藏了身为自己软肋的真正家人──将一棵树隐藏在杂乱无章的森林之中──她或许会认为这样也不错。

嫌疑犯的身分,是以长相与骨骼资料对照全球影像纪录后所得的结果,会因此而曝光便表示娜塔蕾娜并未考虑逃亡路线,而是抱著同归于尽的决心试图速战速决、报仇雪恨吧。

歌琉多皱著眉,道:

「那就表示安娜塔西雅也是美国籍吧?虽然曾提过她的势力在北美大陆比较强。」

即使毁灭世界也要击溃可恨的仇人,但事后冷静一想,他们甚至不知安娜塔西雅的故乡在何方,歌琉多对这种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才察觉到的生活气息感到一丝惊讶。

无法掩饰。

这是歌贝歌琉多最真实的答案,自己愈想隐瞒,愈会造成一片泥沼。目前应该开诚布公,并这么提议──这女孩也许是一名复仇者,但她那不成熟的利刃却未夺走任何人的性命,事件早已结束,所以应该留她一命。

他想获得的是信赖。

因此,有所隐瞒只会带来负面影响。

他当然有所担忧,这是否真的是正确选择?但既然自己已经做出决定,就仅能以最高效率贯彻这个选项,毕竟一旦开始了就无法回头。

「……」

雨脚舞梨香靠著墙壁,早已露出了骇人的眼神。目前双手环胸并观察状况的她,是怎么样的态度,歌琉多已经于『之前的事件』之中一再见证过──舞梨香会严谨地区分敌我,为了守护自己认定为伙伴的人,将无所不用其极。这一点,在她以雷射乾脆地狙杀了已经投降,且无力战斗并或许可笼络的艾利希亚时,便不言而喻了。

倘若因笼络对方进我方阵营,而摧毁了原本已经建构完成的和谐,那么她宁可舍弃这样的伙伴。

这就是舞梨香的原则。

身为她的青梅竹马,歌琉多觉得她这一点相当值得倚靠,毕竟歌琉多仅因与她为旧识,就被她无条件地纳入同一阵营之内。然而,这不适用于目前的状况,若不先说服她的话,就算娜塔蕾娜此时昏迷不醒且无从抵抗,也会被她冷血地杀死。

而要是对此事视若无睹的话,历史将会再度重演。

因为是世界最强,所以没有关系。

只要对方胆敢违逆,哪怕只是一名十二岁的少女,也会痛下杀手。

一旦打造出这样的世界后,便难以扭转了,等待著自己的唯有重蹈安娜塔西雅等人覆辙、无法回头的最强生活而已。倘若并非世界最强的话,便会被宣判有罪并锒铛入狱,因此,纵使仅为拚一口气,也必须紧抱这个最强地位不放,并因此遭到最强二字所桎梏。

「表参道学姊。」

「什么事?」

「娜塔蕾娜的战斗经验如何呢?」

「我重新翻了一遍纪录,包含训练在内几乎等于零呢,她曾经去上过家乡的空手道课,但半年后就不去了,或许是不擅长和人争斗吧。」

「……那她是怎么成功伪造姓名和身分的呢?」

海上水晶魔法学园•葛摩诺亚,为对抗危害全世界之『威胁』的最重要机构,尽管一口气补充了高达一千名人员,但理应彻查过所有人的身家背景了。

虽然有多种可能采用的选择,诸如窜改会在追踪范围内的电子资讯、贿赂或色诱考官、购买或冒充他人身分个资,但仅凭一名过去活在正常社会中的十二岁少女,是不可能独力达成这些类似特务电影剧情的行为。而且,她是在何时得知自己拥有水晶魔法的素质,并能用于复仇的这项情报呢?至少肯定不是在国中部的考场上得到检测结果、得知自己拥有素质之后。另外,她又是从何处得知阿努比斯这个神名的呢?假使安娜塔西雅对家人隐瞒了本性,就不可能由她亲口透露出仰神魔法之事。

这不合逻辑。

歌贝歌琉多直截了当且铿锵有力地道:

「有『幕后黑手』在,他们恐怕待在船外的安全地区。」

「……原来如此。」

「他们将必要的情报泄漏给安娜塔西雅的相关人士知道,并把对方改造为刺客。不过,他们真心认为光凭娜塔蕾娜这一个外行人,就能杀死我们四人吗?不如说,他们是想赌一把,赌我们打倒娜塔蕾娜后,四人可能会针对她的处置而彼此对立吧?」

实际上这并无根据。

应该说,纵使错了也无妨。

对歌琉多而言,只要能将矛头(主要是持超攻击性态度的舞梨香)转向眼前的娜塔蕾娜之外的其他目标即可,而长相姓名不明的『幕后黑手』正是最为理想的对象。毕竟,当人追寻著虚无飘渺的目标时,便不会想攻击位于触手可及之处的对象了。

「这么一来就不应该杀她,我们一定需要有关『幕后黑手』的情报,如果放著他们不管的话,下次或许就会是艾利希亚的双亲或是雪野的信徒之类的找上门来。而且,这次的事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单独犯案,如果葛摩诺亚周遭还有其他同伙,就必须整肃一番,对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

表参道镜华立即表示认同。

然而……

「……但这样的话,如果不把她五花大绑,并透过拷问或使用自白剂的话,感觉会很危险呢。你认为靠警察那种小儿科的侦讯,真的能套出最真的实话吗?我们虽然是战斗专家,但可不是侦查专家喔?」

「唔……」

身材玲珑有致的学生会长,仅极为理性、有效率且并未抱有一丝好恶地回应道。

第一反应为诛杀。

替代方案则为自白剂或大刑伺候。

真是岂有此理,然而,即便葛摩诺亚有一千人以上的学生,并载著许多管理与教育他们的成年教师,但无论为镜华或舞梨香,只要『世界最强』一旦拍板定案了,恐怕他们也无法忤逆,纵使为『那名』孔武有力的体育教师(?)清泽波止也无法反对。

此四人心之所向将成大势所趋。

他们单一人即拥有那么强劲的影响力。

毕竟,『第二艘』葛摩诺亚即是为了他们所安排的船。

「虽然舞梨香同学一味喊打喊杀的也颇有争议,但歌琉多同学呢?你之所以偏袒和同理娜塔蕾娜•普雷司特的契机是什么?仔细想想,这件事本身或许就是受她操作的呢。」

的确如此。

也许诚如她所说。

歌琉多对娜塔蕾娜一无所知,她一开始状似小动物般畏畏缩缩地说『请、请问,那个、呃』,明显是为了使自己放下心防的拟态,若仅因如此,就有了想守护她的念头,便可谓愚蠢至极。抑或原因并非出在娜塔蕾娜身上,是自己对亲手斩杀的安娜塔西雅感到歉疚吗?但这更令人困惑了,复仇行动本身正确无误且必须执行到底,为了赎罪而掩护对方妹妹的话,就会摧毁自己的根基。

歌琉多深思。

并老实地回答:

「我已经厌倦了……」

「厌倦了什么?」

「厌倦了用这双手去杀人。没有任何理由,单单杀人本身就是不对的行为!之前的复仇行为是基于如果不杀了她们的话,这世界就会陷入无法正确运作的荒谬状况之中,但现在不一样了!!就算我们不情愿也成为了世界最强,只要运用这个身分,稍微手下留情,也能在不杀对方的状况下解决事情,因为没有理由,所以不应该杀她,没有理由的话,就算不杀她也可以吧!!这样的世界才正确吧!?」

「那么,你就那么做吧。」

舞梨香终于开口了。

接著,她对于实战的想法果然单纯至极。

「由我来杀她,这样就不会弄脏你的手了吧。」

「不、不是……!!」

不对,自己并非想这么说。歌琉多想守护包含舞梨香与镜华在内的伙伴,但倘若舞梨香抗拒的话,便无转圜余地。毕竟,她的人生属于她自己,单纯且凶残,却指出了目前某个选项的本质。

假使此时无法得出共识,仅需各自对娜塔蕾娜下毒手即可。

如此一来,就毫无意义了。

人只有一条命,只要其中某人临时起意打出了『杀人夺命』卡,娜塔蕾娜便气数已尽。而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将众人的命运逐步导向灭亡之路,犹若过去的安娜塔西雅等人!!

「哈哈哈,歌琉多同学,你还真是被说倒了呢。」

轮椅上的镜华天真无邪地笑著。

接著,只见她阖上一只眼道:

「歌琉多同学,你所说的话正确无误,但其他人要不要买单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喔?无视交涉的顺序,只凭著宣泄个人情感,就想让对方赞同自己的意见,这不过是一种否定我们想法的作为罢了。」

「那该怎么办?」

「这样啊,来公平地抽签之类的如何?歌琉多同学,你能帮我拿一下桌上的便条纸和红笔吗?」

表参道镜华撕下空白的一页,将其撕为四张,以红笔于其中一张上用力地画了个圆,再将纸条丢进上面开了一个圆孔的盒中,那应该是用于分配新学生会职务所用的吧。

如此一来便无法作弊,这乍听之下是个使人陷入绝境的提议,但此时少年却领略到学生会长的意图,她果然是一名成熟的女性。

镜华方才丢了几张纸片进盒中呢?

要达成被视作世界最强所有人的共识,代表还有这招──

「!激磁启动,爱音出来吧!!」

「是的,祭品大人。」

肌肤苍白的水晶少女自歌琉多腹中轻缓滑出。

她面无表情且歪著头等待命令,爱音的存在使得情势有所转变。

「我们不需要都抢到那张签,总之你就为了我行动吧!」

「好喔。」

她所做出的回应无法令人觉得这攸关一条人命,即使对她说「中午在学生餐厅吃牛肉盖饭」,她也会像这样点头答应。

而即便毫无根据,舞梨香或许察觉到状况产生了变化,脸色「唰」地一变,道:

「等等!反正你打算让小爱站在你那边好提高机率吧?但靠运气决胜负的话,和人数差距可没绝对的关系呢!」

「那你就不需要怕了呀,来,大家,把手伸进去吧,预备──」

没错,用抽签的话,歌琉多绝对能赢。

「啊!」

「……」

舞梨香莫名地叫了一声,镜华则别有深意地笑了一笑,胜负已定。

接著,歌琉多比其他人都更早从盒中抽出了手。

「我抽中了,先收留娜塔蕾娜,舞梨香,这样你就没意见了吧!!」

「~~~!!」

闻言,舞梨香面红耳赤地猛然转向镜华,但这名坐在轮椅上的学生会长只是耸了耸肩。

「真伤脑筋,靠运气的话,就没话说了呢,真赢不过歌琉多同学呢。」

「你根本就……」

「你是指什么呢?」

对话没有继续下去,之后房门开阖,并发出炮击般的声响。舞梨香也许是认为无话可说,就走了出去。尽管如此,于得到结论后,她为了众人,也不会默默杀死娜塔蕾娜了,假使她那么做的话,将导致位于葛摩诺亚权力中心的歌琉多、爱音、舞梨香与镜华这四人从阵营内部分崩离析。纵使她言行举止过于激进,却一心希望守护伙伴,擅自杀人夺命将导致自己迷失初衷。

歌琉多望著舞梨香离去的房门,轻轻吁了一口气,道:

「真亏你能在那状况下想到……」

「哎呀,歌琉多同学,你能看穿这一点也不简单呀。」

四人同时将手伸进看不见内部的箱中。

不过,只要歌琉多与爱音其中一人抽中即可,例如,趁爱音将舞梨香与镜华的手推至箱中一侧加以妨碍时,歌琉多再悠哉地翻找便能获胜。

镜华撕开了一张便条纸,并用力地以红笔在其上画圈,由于那仅有一张,以指腹触摸即可区别。

「表参道学姊,谢谢你,老实说,只有我的话就没办法了……」

「我和舞梨香同学不同,可并不善良温柔喔?不过是因为现在杀了娜塔蕾娜的话,就无法取得情报了,所以我才暂时帮助你的。毕竟,只要她还活著,就随时都能严刑逼供嘛,所以说,如果用你的方法无法得到足够的情报时,我会再重新提议的,提议说是要收留还是拷问她。」

「……」

「下次就无法用这招了吧,毕竟个人战和双人战的规则天差地别,歌琉多同学,你有自信能在单纯的辩论之中赢过我吗?」

「请不要强人所难啦……」

避实击虚为镜华的强项。若歌琉多关在安全的房间里耗费数小时再三琢磨,或许也能想出相同方法,但她却能在一瞬之间灵光一闪,真可谓不同凡响。而除了这个创意本身之外,她介入的时机点也堪称绝妙,因此,歌琉多与舞梨香不知她何时切换了轨道,就眼睁睁地忽略了。若她的鬼主意以这种速度用在自己身上的话,歌琉多肯定会无暇思考就被逼上绝境,并败得惨不忍睹。

轮椅上的谋略家嫣然一笑,道:

「那你就卯起干劲吧,我只要能得到结果就好,不会在意过程的。如果你能用你所希望的方式获得她的信赖,并得到必要的情报,那么娜塔蕾娜•普雷司特的未来人生就有一线生机了吧。」

当然。

表参道镜华并不会无条件地举起双手站在自己这一边。

「但要是你失败的话,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呢。由专家执行的拷问是很难挨的唷,虽然能用魔法治好身体上的伤,但心灵上的创伤可没那么简单就能治愈呢。」

2

『……无论如何,我都还是不太喜欢你,虽然我退一步想过了,但还是无法喜欢野蛮的实践派。』

『该怎么说呢,清泽老师,真的非常抱歉。还有,真的很谢谢您在这种状况下,还愿意站在这女孩这边。』

『你明明是家喻户晓的世界最强,在这种时候却有礼貌地低头道歉这一点,最让人不爽了啊!!不过,我们姑且也确认到个资调查不周的问题,虽然说你们之后才要处置她,但我好歹就认同你们没先杀了她吧。』

位于葛摩诺亚的保健室。

远方传来了闹哄哄的声响,看来现在是休息时间吧。这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源自于男生在长长的走廊上举办了纸飞机大赛。

「嗯……」

娜塔蕾娜•普雷司特惹人怜爱的唇瓣中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当她想揉揉眼睛时,却发现棉被中的惯用手无法动弹。

不对,不仅如此,四肢、未发育的胸部与还没出现曲线的腹部都被粗粗的皮带彻底束缚,无法动弹。使自己呈现仰躺且无法翻身的状态。

接著,歌贝歌琉多探头望向她的小脸,道:

「娜塔蕾娜,早安,现在的医疗真的很厉害,时间算得真准。」

「啥、啊!?到底发生了、嗯唔!!」

「你要是乱动的话,只会让它勒得更紧,变得更不舒服喔,还有你之前都没发现皮带也是正常的,因为你到刚才为止,都还带著塑胶面罩,不断吸入轻微的麻醉药呢。」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娜塔蕾娜•普雷司特,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娜塔蕾娜现在或许是有如俎上肉般的心境吧,她肌肤上冒出了无数汗珠,多到甚至令人怀疑是否产生了什么副作用。而实际上,只要歌琉多想的话,便可随意对这名年幼少女做出任何她难以想像的事。

另一方面,歌琉多自己也偷偷吁了一口气。

她看来没事真是太好了,虽然担心来向自己索命的刺客安危,令他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心情,但绝不能让不必要的谋杀与拷问玷污了自己所熟悉的少女们双手。

杀人夺命根本是错的。

这一点攸关著未来是否能成为可这么主张的时代。

说白一点,葛摩诺亚位于世界核心,影响著全球认定为『天经地义』之常识,甚至将影响众人在知晓娜塔蕾娜于唯一的姊姊被杀害后复仇未果时,是否会认为她「真是可怜」。此时,倘若歌琉多失败的话,结局将沦为杀人夺命或严刑拷打,全世界的人将冷血地对哭哭啼啼的十二岁少女说「活该」「你看看你」。之后,四人将走上昔日的『排解难题』之路,乍见之下贵为世界最强,却无法逃离这种至死方休的屠戮生涯。

需要于时间内取得娜塔蕾娜•普雷司特的信赖。

并于获得足够的信赖后,得到协助她的『幕后黑手』的相关情报。

这等同于侦讯室中的刑警与嫌疑犯。

尽管原本是敌人,但应该可以建构出互信关系。

「来,给你。」

「什么?不、那个,呃、这是!?」

娜塔蕾娜原本试图扭动身体,避开歌琉多随意拋至自己单薄胸部上的东西,却停下了动作。

那是因为对方将水晶魔法的力量来源,亦即半透明的水晶花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不仅如此,歌琉多还掀开罩住她全身的棉被,一一解开与保健室床铺化为一体的拘束用粗皮带上的别扣。

而歌琉多内心也很害怕,毕竟这没有正确解答。

但必须在此时表现得从容不迫,这攸关人命,一定要贯彻到底,态度不可反覆无常。他这么说服自己,并只能解放这只娇小的猛兽。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别再丢了。然后,因为麻醉药的关系,我想你会暂时感到晕眩,所以要小心别跌倒了,你在这种状态下或许也无法使出『初始能力』的障壁。」

「……什、那个、什么、呃、什么意思?」

娜塔蕾娜坐起身来,并提出疑问。

她那句『请、请问,那个、呃』似乎并非什么高超演技,而是出自她原本的个性。尽管她精心策画,却在令人出乎意料之处透露出真实的一面,令人颇有好感。她的个性果然原本就不适合为恶吧,而迫使她必须为恶的即为歌琉多等人。这无关乎复仇雪恨本身究竟正确与否,而是她根本无须沉沦。

歌琉多有些刻意地别开了视线,道:

「一直维持这款式的体育服也不太好呢,虽然说只是直接承袭了前一艘的制服设计,但老实说体育短裤有点过于刺激……就是、大腿根部那附近……」

「啊、欸、呀啊!?」

闻言,娜塔蕾娜手足无措地红著脸以棉被试图盖住自己的身体,使得歌琉多稍微出自真心地莞尔一笑。她这样的动作令人觉得她还不是一名彻头彻尾的复仇者,还未像歌琉多等人一样无动于衷,现在还能让她回归原本的世界。

「我把制服放在这里,你拉上帘子赶快换穿上制服,然后就快回去上课吧,必须要补回你昏倒时的份呢。」

「……这、这样好吗?那个、这个、呃呃,竟、竟然放我自由,我随时都能随心所欲地去暗杀你,就算去上课学会了水晶魔法,也只会用在复仇喔。」

娜塔蕾娜提心吊胆地抬头仰视。她的口吻彷佛在怀疑人家送上的美食中是否有毒。不,不稍微装模作样的话,就没办法接受仇人的好意吧。但歌琉多本人也是,若安娜塔西雅亲自教导他魔法,说什么「你如果这样做就会变得更强喔」之类的话,他应该也会不知所措吧。

然而,歌贝歌琉多也必须确保自己最低限度的人身安全,娜塔蕾娜的复仇对象并非只有自己一人。如果她集中攻击歌琉多,还能陪她玩玩,但假使她将矛头转向舞梨香或镜华的话,可就另当别论了。抑或,仅为了杀死歌琉多一人,便潜入机关室等处意图炸掉整艘船的风险也不是不可能,因此根据这一点,必须严苛以待。

所以──

「我当然也会采取充分的对策,但如果我这么说的话,你或许会尖叫呢。」

「?」

娜塔蕾娜震了一下并蜷缩身躯,那并非因准备战斗而有所提防,而是彷佛小动物因听闻巨响而心生畏怯的模样。此时,歌琉多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接著道:

「爱音。」

「是的,祭品大人。」

现场出现一道自他体内轻缓爬出的苍白人影,那是能直接消灭娜塔蕾娜的『凶器』,但年幼少女见到她却仅愣了一愣。由于当时遭对方过于俐落地击败,她本人也许毫无记忆吧。

之后,歌贝歌琉多宣告:

「只要是没什么特殊状况的时候,从现在起,你就二十四小时跟著娜塔蕾娜•普雷司特,物理性地让她不能再干任何坏事。」

「什……」

闻言,少女大脑中一片空白。

此时,一道追击又具体地填补了这份空白,这对刚进入青春期、有著纤细无比心理状态的少女来说,可谓身陷绝境。

「收到,既然您这么吩咐了,不管她在洗澡或换衣服,爱音都会不留情面地使命必达。娜塔蕾娜小姐,我们今晚就睡在同一张床上吧,虽然多少会有点挤,但为了不让您半夜偷溜出去,爱音会使用双手双脚紧紧抱住您的,还请不要见怪。」

「你你你你你你说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一如所料地发出了尖叫声。

爱音则面无表情地歪著头,并提出一个于事无补的建议:

「不要紧的,因为我们有很多时间,所以马上就会习惯的。」

3

「呼。」

位于半化为秘密基地的学生会室中。

坐在轮椅上的学生会长•表参道镜华轻轻吁了一口气。

「表参道学姊,你怎么了?」

「不,没事。」

学生会长对看似一板一眼的黑发妹妹头会计摇了摇头。

学生会中,无论会计或书记皆为一年级生,这对目前唯一的三年级生•镜华而言,有些唏嘘寂寞。

(……唔──稍后再对歌琉多同学或舞梨香同学撒撒娇吧。)

但这或许无法如愿以偿。对镜华而言,两人为同甘共苦且身分相同的『共犯』,但在歌琉多两人眼中,自己毕竟是一名高深莫测的学姊吧。

(姊姊我孤单寂寞觉得冷呀。)

然而,她或许也无法抱怨。

毕竟,就算是对一同葬送『排解难题』五人组的歌琉多与舞梨香,也有未能吐实的秘密。

「……」

实际上,他们无须对在『先出事变』中惨遭杀害,并化为水晶雕像的师生感到那么悲观,由于镜华牺牲自己的身体,将再生速度加速至一万倍,因此众人最久于一年之后也能回归吧。

此时,必须留意的有两点。

其一,『第一艘』师生目前适用镜华的秘密绝招,但一旦他们因外力又有了新的裂痕或碎裂时,将成为『一万倍恩泽』的例外对象。其二,无法再新增任何对象了,意即从今尔后,第二代葛摩诺亚中若有任何人受到致命伤时将无计可施,由于无法适用镜华的秘密绝招,将需要原本的千百年恢复期。

这原本即为牺牲一名水晶魔法师的人生才能达成的强硬手段,起点仅有一处,无法屡次故技重施。

即使如此,镜华未对『共犯』们表明真相的原因简洁易瞭。

(……如果铲除『排解难题』就能结束复仇的话,那就可喜可贺,圆满落幕了呢。)

这虽然令人郁闷,但对于须担任这种角色一事,她也已放弃抵抗。无论如何思考,自己都并非能满面笑容地张开双手拥抱阳光的类型。

尽管她抱有一丝向往。

(这看来好像还有内幕呢。)

真身不明的『威胁』意图使全球人类灭绝。

人类的『幕后黑手』,则甚至将世界最强对抗『威胁』之战也转化为一己私利。

接著,这次是安娜塔西雅的妹妹。

宛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般,过于稚嫩的复仇者。

局面上似乎有多条线错综纠缠,但实际上却不知究竟通往何方。有可能完全无关、亦可能相连为同一条线;可能是为了隐瞒某事的佯攻,抑或答案从始至终都摆在眼前。

(我说不出口呢……)

表参道镜华望著如小狗般仰慕自己的黑发妹妹头会计与红发丸子头书记,并平静地闭起双眼。水晶魔法为最强的魔法,也是守护人类不受『威胁』危害的正义化身,未来一片光明,毫无阴影,社会也因此维持安定。

目前只能一一细查了。

基于这个前提,镜华深思应当将自己这枚棋子下至何处。

「也罢,卑鄙之人果然就该有卑鄙之人的样子,还是负责处理人类之间尔虞我诈的阴谋吧。」

「?」

坐在轮椅上的学生会长毫不在意天真无邪的会计妹妹疑惑的视线,这么思考著。

(……假设还有问题并未解决,在看不到问题全貌时,随意放下防备可是会完蛋的,虽然对不起歌琉多同学他们,但似乎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揭晓秘密呢。)

4

娜塔蕾娜•普雷司特回去上下午的课程了。

但她在教室中的身分为珍•伊格尼逊同学,真是复杂。

「呃,下午第一堂课排烹饪实习也太奇怪了吧。」

「对啊、对啊,为什么不安排在上午!?」

「希望至少是可以放著当晚餐或消夜的东西……」

于实习室中,同样身为国中部一年级的女生,在制服外穿著围裙,并戴著烹饪用的三角头巾,嘟著嘴巴咕咕哝哝。国一生正值发育期,这个时期的营养摄取将直接影响到成人时的体型,但对她们来说比起增加胸围,缩小腰围似乎才是优先考量。

站在讲桌兼大型烹饪台前,留著一头亚麻色中长发,并身穿一袭彷佛在声明「我把求职套装直接穿来学校了」的窄裙的女性,应该是苏菲亚•翡冷翠老师。这名怯生生的理论派女性教师也许预料到仅凭一己之力将搞得人仰马翻,才临时找来身为临时教官替补助手(?)的歌琉多,因为他是优秀的有经验者,亦为学长暨世界最强。

歌琉多本身并非老师,故采取教学观摩的态度,待在实习室一隅,却是受到众人瞩目。

纵然只是待在这也让人心里七上八下。

毕竟,歌琉多原本就是连班长都不想当的类型。

然而,他却必须藏起「要是失败了大出洋相该怎么办?」的表情。

他以雷射笔的红色光点指著事先写上授课内容的黑板,道:

「呃──水晶魔法的『初始能力』中有『再生』这一项,但它并非万能,艾莉丝、凛穗、早苗,还有大家注意一下,要看著黑板,而不是看我。」

某名身穿运动衫的教师恰巧经过,于走廊上露出难看神色,望了过来又再度离去。未持有正式教师执照的人,竟然莫名其妙地教导著学生自成一派的知识,难以预料听众将如何吸收这些错误的情报与个人偏颇的习惯。这真是太对了,歌琉多不知所措地心想「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却无法将这份疑虑传达给这名怯生生的女性教师。

少年是一名会尊敬正派老师的人,他不让其他人发现地朝走廊点头致意,并以雷射笔依序指著黑板上的字。说穿了,这就像是用萤光笔在教科书或参考书上画出重点,虽然可能加深理解,但想当然耳,现场若无苏菲亚老师为学生汇整了正确知识,这些说明根本就不成立。

「『再生』是一种能在三十秒内治好所有伤势和疾病、连医生们也大为震撼的高性能技能,这虽然对外在施加的伤势很有效,但对身体当下自己产生的缺乏现象却不敏感,例如,氧气、营养、水分……『再生』只能治好致命伤以外的伤势,也就是说,当我们饿死时,将跳过恢复疗程,全身上下直接变成水晶。」

现场传来一阵「喔喔──……」的感叹声,当听到这项说明时,此起彼落的对话才终于停止,所有人的视线轮流投向黑板与位于一隅的歌琉多。『拥有实战经验』的光环果然十分有效,但甚至连站在讲台上列举出正确知识、怯生生的女性教师也流露出崇拜眼神,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见状,歌贝歌琉多轻轻叹了一口气。

吱吱喳喳的国中部少女犹如充满静电的火药库一般敏感,尽管如此,一旦回想起昔日分析世界最强『排解难题』五人组时那时候,便能恢复几分冷静。毕竟,纵然失败也不会失去自己或重要的人的性命。

(也罢,也只是稍微观察了一下而已……不管怎么想,她们都是班上的核心人物,先对这三个小姑娘来个下马威是正确选择,还有我也想要一点红利呢,像是甜点之类的。)

如此一来,尴尬的就是娜塔蕾娜了。

毕竟有人正在自己面前炫耀著杀死自己亲生姊姊得到的功劳,这也无可厚非。

人无法面面俱到,虽然内心持续煎熬纠结,但总算是顺畅地讲了下去。此处为教室一隅,黑板上的文字为真正的老师所写,内容受到保证,所以不会出错,自己并非被迫站在死刑台上──他这么心想著。

不要紧,脑筋还算是清醒。

自己还记得要说的内容。顺序也还记得。

「也就是说,大家千万不可以小看凭著自己力量取得食物,以及将食材之加工成可以吃的东西的烹饪能力。之后你们要应付的是不清楚真面目为何的『威胁』,不知道战场上会发生什么事,不要以为随时都能得到如课本上写的充足补给、后勤支援或必需品,当被孤立于战场之中,就必须靠自己准备食衣住,在有瓦斯和电力的厨房中就会陷入苦战的人,要在户外野炊根本是痴人说梦。」

「嘿──嘿嘿。」

此时,原本僵在原地的三名少女其中一人,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是不妙插曲的前兆,必须提防。

一名拥有一头银发与古铜肤色,相当醒目(但稍嫌发育不良)的十三岁小丫头这么说道:

「学长,既然你都那么说了,应该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吧?」

「凛穗,这是当然的了。」

语毕,歌贝歌琉多阖上一只眼。

被年纪比自己小的人抱有期待地试探当然会令人害怕。

尽管如此,就算勉强自己,歌琉多也展现出了气势,说道:

「有我的那一组可就轻松啰,好歹我平常为了转换心情,很习惯自己做便当呢。」

「喔──如果不是只会说说就好了呢,我们可是很挑嘴的喔。」

绑著金发马尾的艾莉丝赞叹地低喃。但被人露出这种出乎意料的表情,倒也有种遭鄙视之感。

附带一提,这堂课并没有决定指定的菜色,只洋洋洒洒地列出了热量与所需营养之数值,必须做出五道菜足以符合这些数值,这即为葛摩诺亚的教学风格。说是料理也是有许多种类,如果想轻松一点,只能事前浏览料理食谱或翻找营养学书籍,靠自己搜寻做功课了。

「嘿咻。」

「?」

配戴眼镜并将一头黑发绑成两束的畏缩围裙少女•早苗,不知做了些什么,而由于她将头发绑在下方,所以并非俗称的双马尾。她将水装进宝特瓶中,并加入一小匙盐巴,但那似乎与烹饪无关。

见状,同一组的凛穗则苦笑著道:

「早苗,现在是上课,不要紧的吧?」

「啊、啊哈哈,因为今天歌贝学长也在,我一紧张就会想要护身符。」

歌琉多不清楚不要紧指的是什么,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何种护身符,思来想去后说:

「你的水晶魔法封入的神名,该不会是芭丝特(译注:埃及神话中猫首人身的女神。)吧?」

「这又不是赶猫用的宝特瓶,而且那是神明,所以不可以赶走人家啦。」

歌琉多遭凛穗吐槽后,便举双手投降了。不巧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其他有关宝特瓶的迷信。

另一方面。

「……你从刚刚就一直盯著我看是想干嘛?」

「还请您无须在意爱音,我们一起努力做出美味的餐点吧。」

娜塔蕾娜戒心毕露,而爱音则在她一旁面无表情地回答,竟然还身穿围裙。其他人虽然因陌生人的登场,不知是甚么状况而直盯著看,然而,即使教室中混入了不相关人士,却无人抱有疑问,或许也要归功于『名为世界最强的说服力』吧。

没错,爱音也是众所皆知的『天外四神』其中一员,感觉就像忽然闯进班上的人是家喻户晓的电影明星或职业运动员,似乎也是一种喜出望外的惊喜吧。

娜塔蕾娜也许或多或少有些烹饪经验,她在处理蔬菜或肉类之前,先开始消毒菜刀与砧板,并斜眼望向视线另一端。

「学长,你好厉害喔,竟然会先挖掉马铃薯的芽眼欸!?」

「早苗,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就称赞我,你前世是什么异世界的精灵奴隶吗!?」

歌贝歌琉多边与开心果三人组叽叽喳喳地聊天,边处理著蔬菜。这是自己复仇的对象,对方虽然暂时放自己自由,但对娜塔蕾娜而言,只要能成功诛杀歌琉多即可,刀、钝器、炉火与热水,厨房中充满著近在咫尺的凶器。

(如果他掉以轻心的话,那就更好……)

倘若能同归于尽。

若不在乎自己的下场,仅凭最短距离的冲突即可了事。由于除了歌琉多外还有几名『世界最强』,所以后续发展不太乐观,但至少能除掉一人。想到这里,娜塔蕾娜在没有人发觉的情况下,以小小的手掌紧紧握住教室备品的菜刀。

(只要他能在不发挥实力的状况下就下地狱去的话!!)

「娜塔蕾娜小姐,您搞错了。」

「呣啾!?」

忽然之间,有人从后方靠了过来。

水晶少女•爱音从后方抱著娜塔蕾娜,并按住她双手的手腕。

「胡萝卜用削皮刀比较快,但如果要用菜刀削皮的话要这样。学会不切到自己的手是首要之务。」

「唔唔唔嘎?」

从旁人眼中,这是亲自指点的友善教学,实则并非如此。尽管娜塔蕾娜用力到面红耳赤,爱音的手却纹风不动。这就像她是被操线的人偶,抑或遭到动力外骨骼控制。爱音无视娜塔蕾娜本人的意思,抓著她的手,轻轻松松地操纵她薄薄削去胡萝卜的皮,连因为娜塔蕾娜随意挣扎而不小心切到手指的事也不会发生。

这与其说是手铐,更像是万力钳,力气大到甚至令人涌起假使胡乱抵抗,腕骨或许会遭到捏碎的恐惧之心。

「喔,那是在干嘛?不知不觉间就发展出女性间的友情时空了呢。」

「……我说,小凛,那咬耳朵的行为算是友情、吗?」

「因为珍同学面红耳赤的,所以应该是无端遭殃的吧。」

娜塔蕾娜虽然用力摇著头,但看来是无法解开误会。

爱音用只能让她听见的音量,于娜塔蕾娜耳边呢喃:

「最后是女仆咖啡店的奥义,加入最后的提味佐料,来,请跟我一起念,变好吃吧,爱你爱你怦咚……」

「住口住口住──口──啦──!!那个、呃、我会乖乖做菜的啦!!」

5

歌贝歌琉多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是因为与随时试图夺自己性命的娜塔蕾娜共处一室,以及离开时汹涌袭来的安心与疲倦感,反而提醒了自己方才有多紧张。此外,那间实习室中充满著年龄差距,令他深切体会到自己不适合于人前表现。

于这段短暂的休息时间中……

歌琉多望著自己的手机,并皱起了脸。

『凛穗〉呜哇──歌琉多学长救命!今天的功课实在太难了,眼睛疲劳和射击瞄准的结果息息相关,那么能立刻舒缓眼睛疲劳的药效成分是什么?这是炼金术的范围,而不是家政课了吧──!!』

『艾莉丝〉先告诉你,我们现在可是在更衣室中,一边换衣服一边滑著手机,你就感到脸红心跳并马上回答吧。』

明明还没放学,却在社群软体上收到了这些讯息。尽管如此,由于直接告诉对方答案也不好,必须局限于仅教导解决方法。自己平常上课仅需悠哉地抄写黑板上的内容,但教学还真是辛苦,必须对学生来说简单易懂且能刻划于心,倘若能办到的话,自己也许能成为于社群平台上引领潮流的领头羊,抑或重量级部落客。

虽然如此,歌琉多也有自己的事要办。

少年受到女性教师的邀请,前往国中部教职员室。

对他而言,这是一个特别的空间。国中部原本就是与自己无缘的区域,且于学生眼中,有成年人在的教职员室显得相当拘谨。

况且他们是事后补充进来的理论派。

于身为实践派的歌琉多眼中,尽管同为水晶魔法,但观点却大相径庭。

「啊,歌贝同学,这边、这边。」

然后,有如小狗般亲人的女性教师全力地朝自己招手。

那是苏菲亚•翡冷翠。

「……要是被清泽老师撞见,我又会被念的,所以现在时机正好,歌贝同学,干得好。」

「……」

那名老师就算在教职员室里也是这样啊,歌琉多不禁用食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那么,您有什么事呢?」

「没什么要紧的事。先给你这个,这是生姜烧猪套餐。」

「唔哇!?」

「啊哈哈,我做太多了,不可以浪费食物,你就和我一起吃吧。」

从午休后就紧接著上烹饪实习课已经相当撑了,此时竟然还多了一顿分食的餐点,光是中午便吃了三顿,可谓营养过剩,这位老师是真心想害人满脸痘花吗?

他以攀爬险峻山岭的心情接过免洗筷。

「那个,歌贝同学正在协助我们上课吧。」

「是的。」

「所以说,那个,我想你会不会跟不上自己的课业呢,因为你帮我们的话,应该会缩减你自己念书的时间。」

闻言,歌琉多由衷感到震惊。

只见他瞪大眼睛,说:

「老师您竟然也说得出像老师的话呢。」

「我认为嘲笑人家的一片好意是不好的事!」

诚如她所说,歌琉多只得道歉。

此时,他发现苏菲亚桌上放著令人好奇的物品。

零食赠品玩具……不对,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老师,这是什么?」

「喔,是模型喔,或者应该说是预测图吧……」

亚麻色的发丝摇曳著,苏菲亚•翡冷翠怜爱地望向这非塑胶制的物品。这种淡蓝色的素材应该是黏土之类,那不像手工捏出,而是类似机械性塑造出,为约手掌大小且极为精致的『模型』,被摆放于桌面上。

应该怎么形容呢?

那看起来像是拥有独角仙的头部与胸部,并于后方黏上大量恍如章鱼触臂的怪物,像是生物,但又类似畸形的飞弹。

苏菲亚•翡冷翠维持著笑容。

并轻松地道:

「就是『威胁』的预想模型。」

「……」

真的。

存在。

歌琉多不禁屏息,但苏菲亚手忙脚乱地于他面前挥了挥双手。

「啊,不过,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啦。」

「什么?」

「我们是和实际战斗无缘的理论派,没有和『排解难题』的成员一起直接去过现场,呃……因为『第一艘』的校长和她们有交情,透过这一层关系,『排解难题』、前任校长和我们理论派之间有著情报上的流通。但是,因为这大概是单向的流通,所以她们五人应该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但说难听一点,我们也没有可以提供给人家的情报呢。」

这也可说是理所当然。

倘若她们知道的话,会在攻击葛摩诺亚前先行铲除这些人。对期许消灭对方的人而言,没有战斗能力的水晶魔法师不过就是上好的标靶。

没经历过战斗就得以存活的苏菲亚,对苦战得生的歌琉多露出了有气无力的笑容,道:

「所、所以就是这么一回事……资料来源全为『排解难题』,所以实际上不知道有几分可信度。她们引发了『先出事变』,也牵连了和她们有交情的前任校长,之前所获得的资讯有极高机率全为虚构,或是窜改了一部分。」

「……」

这不好说。

难以判断。

纵然同为『排解难题』,歌琉多认为,恶意程度将根据这些情报实际上是由谁提供的,而完全不同。若为艾利希亚或雪野,即便并无特殊原因,也相当可能出于恶意扭曲资料。然而,另一方面,若是安娜塔西雅呢?她向来别无他想,仅不断击败冲著自己而来的挑战者,并持续安坐于最强宝座之上。若资料来源为这名所向无敌的世界最强,她应该不会动什么手脚。

至少她是这么说的。

「有的喔。」

「什么?」

「……不管『威胁』是什么模样,但都真实存在,因为就算我没有问,那女人还是这么说了。」

6

家政课的下一堂为体育课。

并非让大家施展水晶魔法互殴,而是游泳课。

「喔,学校好歹还算有想到餐后运动的体贴心思呢。」

「嗝、嗝呕……」

「?学长,你好像不太舒服欸,是晕船了吗???」

身为三人少女组之一的艾莉丝将金发绑成一束马尾,且浑身散发出啦啦队队长气质,不明所以地这么低喃。她应该想像不到歌琉多今天已经已经嗑光早餐、午餐、烹饪实习与分食餐点共四餐这种惊悚的事实。

她身穿的是学生泳衣,虽然葛摩诺亚为漂浮于海上的巨大船舶,但歌琉多等人来到的是位于室内、飘散著氯味的比赛用泳池。

拥有一头银发与古铜肤色的凛穗不知为何双手扠腰,并朗笑道:

「哇哈哈!歌琉多学长,你是对女孩们健美的泳衣模样感到怦然心动了吧!?」

「……呃──说我不知所措应该算是正确答案?」

「欸,因为你不是大人,所以OK吧?话说如果是其他男生这么说的话,我们可是会马上给他死的。」

真是吓人,无论是大人或男生,依然不明白其间的界线究竟在哪里,而且那将依她们的心情游移不定。好像是身为学生会长的表参道镜华曾这么提醒过,自己等人总是被镜头对准,因此重点是要主动划清界线,而非任人摆布。

附带一提,艾莉丝对自己的身材有信心,早苗则没有,隐约能见到戴著眼镜的她躲藏于金发马尾少女的背后,并羞红了脸,而当凛穗黏到一旁后,便成了亲密少女三人组了。

「学长,来帮我们做热身运动,然后就大家一群人摸来摸去打成一片吧。」

「总之先用这当标准,建立NG行为的界线吧……」

「?」

而体育课果然由以肌肉作为武器的清泽波止负责,歌琉多则为陪同人员。

然而,女学生见到浑身肌肉的体育老师也没什么畏惧感。

「有学长教的话,一个人就够了吧?」

「少胡扯了,这可是在水里的课程啊,要是发生意外怎么办!?」

「呀──好可怕──话说老师你为什么重视肌肉啊?有水晶魔法的话,明明就可以用装甲增强体能的呀。」

闻言,(勉强克服胃部难关的)歌琉多单手搔抓著自己的头。

虽然学生们瞧不起他说的话,但这根本是一个错误判断。一如舞梨香在体育馆中练习慢跑,任凭半透明装甲可以补强术者的性能,但拥有基础体力绝对比较好,毕竟,即使这是魔法,但依然要运用自己的手脚作战,实属天经地义。

不过,只要当『那个』歌贝歌琉多站在一旁时──

这种观念即会受到动摇。

世界最强与除此之外的人,若被放上这种天秤,任谁都会相形失色,明明参照绝对数值而非相对数值后,即可发现他也毫不逊色。

歌琉多并非自愿成为世界最强,而清泽波止也并非自愿不成为世界最强,双方的差距只在于是否曾在『第一艘』上,以及是否幸存下来而已。而这名少年明明也只是舍弃了求援的伙伴并逃出生天。

(那个歌贝歌琉多又是哪个歌贝歌琉多啊,受不了,这真是太荒唐了……)

少年为了纠正错误,一脸不悦地从旁简短呼吁。

虽然这会令他心惊胆跳,但此时即便勉强自己,他也发出了较为强硬的嗓音。

「大家。」

「「「好的,学长,大家看这边!!」」」

身穿泳衣的少女们立刻停止聊天。

男性教师见她们挺直背脊整齐地列队后,明显地咂舌一声。她们虽然排排站好,却不是向清泽看齐。自己明明是站在他身边出言反驳,结果却是如此。

这致使歌琉多感到相当尴尬,只能悄声说:

「(……老师,该怎么说呢?给您添了许多麻烦。)」

「(我也知道我改变不了现状,听好了,要是你教的内容有错,我会不客气地纠正,然后如果学生有危险的话也会马上制止。这里是你的天下,你可以随心所欲,但唯有这一点我是绝不会让步的。)」

被他正面直视地这么宣告,歌琉多反而感到安心。老师果然就是要像这样,虽然绝对不会迎合自己,却并非是为了个人尊严。

歌琉多深呼吸,转换心情。

他刻意装出官腔开始说道:

「我之前也说明了,这也和烹饪实习课一样。水晶魔法的『再生』对身体有所缺乏而造成的伤害没什么效果,也就是说,无法用于溺水时的恢复。『飞行』能力也不一定随时都处于万全状态,至少必须学会当掉进海或河里时,可以浮在水面上的技术。」

闻言,拥有一头银发与古铜肤色的少女对此嗤之以鼻,但因为身穿学生泳衣,导致她逞不起威风,尤其胸前名牌上还以黑色油性笔大大地写著「凛穗」两字。

「这都是骗小孩的话术啊。」

「你在坠落之后,就算处于断手断脚,或骨折的肋骨几乎要插进肺里的状况下,也还能那么说吗?」

「……」

「在练习时还不会做到那种地步,来,给你们。」

歌琉多这么说,并将防水布胶丢给穿著学生泳衣的一群国中生,虽说他心里原本忐忑不安地想「要是没人愿意接住该怎么办?」。

他于过去尝试了多次,得知人类意外地是一种重视形式的生物。

「先弯起惯用手后,把它用胶带缠在身上,因为是第一次,所以你们只要仰躺著漂浮就好,那个虽然只是去大卖场就能用一枚铜板买到的大包装胶带,却能告诉我们处于和平常不同的环境中到底有多么危险。」

而实际上,于造成第一艘葛摩诺亚沉没之『先出事变』中,众多师生纵然身怀号称无所不能的新世代魔法,却对现实无能为力且痛苦挣扎,最后束手无策地从断成两截的巨大船舶上坠入海中,只是他当然无法告诉目前这些充满希望的学徒真相。

歌琉多小心不让声音透露情绪,并继续道:

「三人一组,一人负责尝试,另外两人从两旁协助,并轮流当仰漂的人。」

闻言,国中部的学生们战战兢兢且半信半疑。

而当他们依照他的指示束缚住惯用手,并陆续进入标准游泳池后──

「哇,这是什么啊!?要翻了、要翻、翻咳噗噗!!」

「凛穗、艾莉丝,快帮早苗恢复姿势──!」

于站在池畔的歌琉多喊完之前,一旁的魁梧男性教师便已跳入泳池之中,少女三人组的另外两人抓住早苗,却也难以将她救回水面上,但清泽波止一绕到配戴眼镜且绑著双低马尾的少女背后之后,随即精准地支撑她的背,使她的头浮出水面。

「你给我记住了!!」

「老师,对不起,您帮了大忙了!!」

歌琉多只能全力使出四十五度鞠躬。

现实果然不如预期,由于即使有两人也难以辅助,下次让他们带著浮板或浮力袋等提供浮力的道具比较好。而在他自己尝试前,先藉由学生得知这个教训时,恐怕已经代表他『不合格』了。

尽管如此,清泽波止仍然并未劝他中止课程。

尽管歌琉多的教法半生不熟且自成一派,他依旧郑重考虑到,学生听从他人建议并试图有所成长这一点。他是一个好老师,好到看起来像是掠食者了。对歌琉多而言,这过于心惊胆跳令他萌生退意,但也只能开启体面的对公众模式,继续推进课程。

「如果将人类身体视为一个大型浮力袋的话,只折起一部分会导致重心失衡,然后就会变成这样。平常的习惯会妨碍你们、摧毁放松即可漂浮的常识,就算想仰躺漂浮,也会因为力量集中在某一边而翻身。」

「唔喔……」

「凛穗,你终于亲身体验到了吗?如果真的是在孤立无援的惊涛骇浪之中,正常来讲你们早就死了。接著,你们就思考具体上应该怎么做,并再试一次吧。」

「你、你不会告诉我们吗?」

或许是因为这名眼镜少女才刚溺水吧。对著这名惊魂未定的少女,歌琉多仅是阖上单眼回了她一句话。虽然他自己也还在惊吓当中,但此时也只能挤出笑容──

「你是不是太小看葛摩诺亚了?」

学生分为三人一组,开始各自挑战。

这次则全面让负责救援的人拿著浮板,一旦队友翻入水中后,便先让溺水者抓住浮板。由于无法维持平时的平衡,纵使只是想维持仰漂姿势也会翻转,那么只要转移重心就好了吗?一旦在某部位施力后,便会因为『紧绷』而导致整个身体沉入水中,仅凭解说听起来相当简单,却十分困难。(出于爱护学生又爱操心的)清泽波止偶尔会下去协助,而歌琉多于穿著泳衣的少年少女掌握诀窍之前,都有些无所事事。

(好了。)

「祭品大人。」

不知为何唯有爱音一人独自穿著白色学生泳衣,自飘散著氯味的水面上说道:

「边缘少女•娜塔蕾娜无法凑到三人一组,可以请您帮忙吗?」

「人、人家才不是边缘人呢!!那个、这个、呃,因为身为外人的你老是黏著我,所以大家才会怕得躲开呀!话说为什么只有你穿著那么显眼的泳衣啊!?」

「如果您嫌碍事的话,爱音就算脱掉也无妨喔?」

「绝对不要脱!!」

娜塔蕾娜面红耳赤地尖叫。

娜塔蕾娜也许出乎意料地在乎旁人眼光,在报复行动之中,受到『除了报复之外』的事物吸引是一种好现象,只要她不固执倔强的话,便能松动。

一股不同于方才的紧张感,自歌琉多的指梢一点一滴地窜入体内。

他完全没表现于脸上,提议道:

「那么,珍同学,你就弯起惯用手,像抓住自己肩膀那样。」

「!」

对方呼唤自己为珍,而非娜塔蕾娜,歌琉多与(由于并非人类故)毫不顾忌世俗眼光的爱音不同,配合著她所演出的闹剧。

「为、为什么是我……?既然是三人一组的话,由谁尝试都可以吧?」

「由知道答案的我们来尝试也没有意义,这是有诀窍的。」

歌琉多轻轻握著防水布胶带捆,并于少女耳边轻声道:

「(……而且,这看起来也许是个让束缚住惯用手的仇人溺水的大好机会,但没那么简单的,我不会突然剥夺你复仇的机会,你就试到你厌烦为止吧。)」

这一次,娜塔蕾娜娇小的肩膀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歌琉多等人也曾因为如何维持复仇之心而苦恼过,假使娜塔蕾娜再三受挫并无法跨越难关,将会灰心丧志且变得无害,这虽然非歌琉多的真正目标,但也是期待之一。

他注视著视野中一角,见到『知情』的清泽波止正坐立难安地偷瞄他们。他真的是一个好老师,他不受学生喜爱绝对大错特错,而虽然歌琉多想协助纠正这一点,但愈是伸出援手便愈会伤及成年人的尊严吧,人际关系超级难搞。

娜塔蕾娜并未察觉到此事,缓缓地开口道:

「我、我知道了,呃,我、会试的……」

(她在此乖乖贯彻学生的角色……才怪,她有种千方百计想让以为位于安全地带的我,放松警戒并溺死的感觉呢。)

歌琉多拉出布胶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并道:

「爱音,因为会很麻烦,你帮我压住她。」

「欸、等,是你来捆吗!?那个、不是──」

若要将惯用手捆到躯干上,无论如何都非得隔著泳衣碰触到对方柔嫩的肌肤,假使过度压迫胸部造成呼吸不顺的话将酿成问题,故需要斟酌力道。

「嗯、唔……!」

尽管如此,被年长异性捆住身体应该是一种稀有经验吧。

而且还是身穿泳衣。

并位于同校学生面前。

更遑论对方杀害了自己唯一的姊姊,是她的复仇对象。

「大概就这样吧,你试著深呼吸三次,要是难以呼吸的话,再跟我说。」

「祭品大人,您的捆法是不是没什么效率呢?为什么要分成上下两段?明明直接从胸部上紧紧贴上比较简单呀。」

「吵死了,爱音,给我闭嘴。」

总之,已经让娜塔蕾娜弯起惯用手紧贴著身体,并成功捆起了她,之后仅剩下于游泳池中确认效果如何。娜塔蕾娜来到水深及腰处,抬眼瞪视歌琉多,道:

「那、那就、那个、麻烦你了……」

「发生什么事的话,我会救你的。」

「!!谁稀罕给你救!!」

就在她情绪激动地下意识吼了回来时……

骨碌一下,她一个不小心翻过身去,有如于浴室中踩到肥皂滑倒一般。同时,歌琉多的双脚也遭到一阵撞击,而这与其说是被踹了一脚──

(被夹住了?)

但他早预先料到于众目睽睽之下,若要出手『暗杀』的确只剩这招了。

水面下的攻防战。

假装溺水并光明正大地缠住救援者。

纵然无法使用惯用手,但只要运用双脚与左手三点也能令一名少年难以动弹。而且,这并不需要专业的技术,实际上于海难事故的搜救手册中,也记载著即便对方身为儿童,也不要从正面接触溺水者。

从性价比层面来考量,即将溺水的外行人拥有使救难专家溺毙的力气,倘若成功,不仅能维持受害者身分,也能确实让被自己拖下水的对象窒息。

然而──

「祭品大人。」

「?」

「娜塔蕾娜用剪刀脚紧紧夹住呆站著的您的腰后,上半身沉在水里一直没浮上来,这个不断发出咕噜咕噜声的复仇者该不会是溺水了吧?」

「珍同学!?」

7

『你是不是都在胡闹啊!?』

『好、好了好了,清泽老师,就别再骂他……』

『翡冷翠老师,也请你不要太宠他了!!而且,就是因为身为级任老师理应主导全班的你,让一个根本没有任何执照的小小学生担任顾问,才会发生这种重大疏失的啊,如果你没那么做的话,根本也不会出现加害者和受害者了!!』

『哇、哇──哇──!!歌、歌贝同学,由我来拖住他,你快逃吧──!!』

获得称号『爱上一天之内被送进两次的保健室床铺的女孩』!

获得称号『身穿泳衣、用剪刀脚夹住学长腰部不放的超肉食女』!

「……好想死。」

娜塔蕾娜•普雷司特依然穿著湿湿的学生泳衣,从保健室床上坐了起来,扶著自己的额头。她的神情阴郁至极,以刚醒来的第一句话而言这句话过于沉重。等回到教室后会被扣上什么绰号呢?社群软体中以班级为单位的聊天群组现在又变成怎样了?她或许正反覆地思考著这些事。

歌贝歌琉多坐在一旁的折叠椅上,默默观察著这名少女。

一波三折。

说白一点,那个肌肉猛男老师就算面对这种状况,不只替身为受害者的娜塔蕾娜,也会替身为加害者的歌琉多著想而大发雷霆,真是过于善良。之后也许请表参道镜华为他立一座铜像比较好,应该赞扬一下他的丰功伟业,并摆于船首之类,虽然他本人可能会气得暴跳如雷。

总之,他藏起这些内心戏,只是笑著道:

「你醒了啊。」

「!」

「你继体育服后又穿著泳衣昏睡,连保健老师也笑了。」

「那明明都是你干的好事……」

「我承认授课内容有缺失,对不起,不过我觉得擅自由身为男人的我帮昏睡的你换衣服也大有问题,你比较喜欢哪一种?」

「~~~!!」

娜塔蕾娜事到如今才察觉到自己的模样,有如烧起一把火般,瞬间变得面红耳赤。

「你、你──」

「嗯?」

「你到底想怎样?仔细想想,你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很奇怪了,当时如果你不阻止的话,我就死了,这事也了结了,但你却刻意背负著这些,你没有勉强放我自由的理由吧……」

歌琉多无从回答。

因为就某种意义而言,的确如她所说。

娜塔蕾娜•普雷司特的复仇剧码明显有一些空白片段,十二岁少女难以伪造身分,也对她究竟从何处得到安娜塔西雅曾役使过审判之神•阿努比斯的消息抱有疑问,这背后恐怕还有『幕后黑手』推波助澜。然而,娜塔蕾娜死了的话,就无法引蛇出洞了吗?纵然没有这名少女,只要绕远路也许也能追踪到,抑或能更进一步,利用娜塔蕾娜的死来动摇『幕后黑手』。

也就是说,结论便是如此。

逻辑论述仅为表面理由,背后其实都存在著某种情绪。那么,具体而言那究竟是什么?

歌贝歌琉多言简意赅地招供道:

「我不想再让任何人死了。」

「……什么?」

「不想再让任何人死了,我曾是杀人的一方,也是受害的一方,所以才能说,这两种都烂到不行。电视或网路上常说在占上风的战争中,人类可以变得多么残忍,或真的走投无路时,又能做出什么骯脏卑鄙的事之类,但那都是骗人的。只要得到伸张正义的藉口,就会开始失控,真的能乐在其中并坚持到底的人,肯定是有所谓的天分的吧?」

歌琉多咬牙切齿所说的话语,矛锋到底指向何方呢?

是使用仰神魔法的五名虐杀者吗?还是跑遍全球追踪这五人的水晶魔法复仇者呢?

闻言,娜塔蕾娜紧紧地握拳。

以她娇小的拳头握住了棉被一角,咬著她惹人怜爱的下唇,并宣泄出过于稚嫩而称不上诅咒的字句。

「你的心愿是不会实现的……」

「我想也是。」

「不想让人死?你吗?你杀了我姊姊!!那是我唯一的、无可取代的……!!你亲手杀死了我这么重要的人!」

歌贝歌琉多不发一语。

但这并非他无话可说。

以他的地位,倘若他稍感不悦,即可自由地砍下无力少女的头颅,却刻意暂时放她逍遥自在。少女原本应该死去才对,却藉由少年身为世界最强其中一员的极大权限,卡在了不上不下的活路之上。

歌琉多想像著假使自己处于她的立场会怎么想。

倘若安娜塔西雅心血来潮救了自己,并说「如果你留在我的城堡内,就饶你一条小命」。

(……那也无所谓。)

自己过去也是一名幼稚的复仇者,不知是幸或不幸地获得了拥有同样目标的伙伴,并且透过缜密计划与许多偶然,顺利地达成目标而已。

所以。

(哪怕被当作笼中鸟饲养,那怕沦落到一旦没了宠爱,就得不到饲料以致于饿死的身分。)

这不需要侧写或测谎机等特殊技术与器材。

只有这一点。

会自然而然地得到结论。

走过一样道路的歌贝歌琉多,能正确地预测出朝自己而来的杀意落点。唯有在地痞流氓的世界才会赞扬简单易懂的杀意,杀意对复仇攻防双方之间的关系而言,仅为一种容易预测未来走向的不利之处。

(只有这一点绝不可妥协,就算是捡可恨仇敌掉在桌下的面包屑维生,我们也只有这一点绝不会退让吧。)

「……我娜塔蕾娜•普雷司特会摧毁你的一切,我会趁你不注意时杀了你这种,明明杀死我唯一的姊姊却还能保持旁观者态度的家伙!!」

「这样啊。」

那应该是她竭尽全力的狠话了吧?

然而,歌贝歌琉多仅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么回应道:

「你可别太勉强自己了。」

「你不要再瞧不起我了!!!!!!」

8

「……」

有人一直盯著情绪激动并丢出枕头的少女。

不过,该名人物是从高中部校舍窗户内窥见了这一幕,而那位于国中部的对岸,彼此各处于以平坦甲板联系左右中三艘船体之三体船构造船舶的两端。纵然同为校舍,但也明显分为有人潮与没有之处,虽然楼下喧喧嚷嚷,但这条走廊却清冷寂静。

『唯实〉哭哭,糟糕,网购根本靠不住,泳衣尺寸不合呀。舞梨香,能不能教我鉴赏期内退货的顺序?』

『舞梨香〉但那又不是网购公司的错,你发育迅速所造成的问题不适用鉴赏期吧。』

『唯实〉这哪轮得到你来说,你现在都长成什么罩杯了呀!?』

舞梨香原本正在手机上透过社群软体与班上女生开心聊天。

而另一方面,这名双马尾少女又轻轻吁了长长一口气,冷酷地使水晶花绽放,以半透明装甲包覆全身,并反转刺剑状晶械装置的剑镡部分,令雷射瞄准组件显露于外。舞梨香的特斯卡特利波卡与黑曜石镜素有渊源,主要以『光束』为核心进行攻击,且精准无比。从这段距离之外,只要对方张开了嘴,甚至可以治疗蛀牙,前提是对方愿意接受烧断表面的医疗方式。

『多世里〉夏季新款折扣是从五月开始吧?现在流行的都是高饱和色或闪亮亮的萤光色系,真教人伤脑筋欸,有没有风格更加成熟又有美感的购物网站啊?』

『唯实〉为什么你都喜欢穿一些很透的衣服啊?是通风的问题???』

『多世里〉闭嘴,你这厚重纯棉派,人家现在在讲的是睫毛膏的话题呢,你是要用你那条纹内裤滤出豆腐吗?』

『唯实〉这又不是纯棉,是值得信赖的聚脂纤维啦!!』

『舞梨香〉我说,让我看这种羞耻到无言的对话是有什么意思吗?你们俩都是数位暴露狂吗???』

她已经给过思考时间了。

此处所指的对象并非娜塔蕾娜•普雷司特,而是歌贝歌琉多。

然而,实际上后续的发展却漏洞百出。口头说服,并静待对方悔改,这还真是一个模糊不清又草率马虎的方法。于一百次的连续选项中,娜塔蕾娜只要临时起意打出一次『背叛』卡的话,自己就会呜呼哀哉了,歌琉多为什么无法理解这一点?

真不甘心,他是如此纯粹得荒谬,但正因为如此,舞梨香才无法饶恕企图践踏少年心意的人。问题不是现在怎样,而是对方有朝一日必定会下手的话,那么,判定那是一种确切的意志也没问题吧。

因此要杀了她,让自己安心。

歌琉多与镜华应该认为既然已经基于游戏规则得到了共识,舞梨香便不会失控妄为,因为那样会导致他们分崩离析,失去应当守护的人。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就太天真了。

纵使失去自己的栖身之所也无所谓。

倘若能守护自己认定为伙伴的歌琉多、爱音与镜华等人,那样也无妨,她的第一目标为守护重要的伙伴,不见得必须包含自己在内。

哪怕遭到逮捕也好。

就算被流放到葛摩诺亚外也无所谓。

而若被自己所拯救的歌贝歌琉多亲手杀死,或许也是一种消遣。

总之,雨脚舞梨香不会于此停下脚步,她刻意缩小视野,并随之逐步专注于一点上,甚至可以感受到目标的呼吸。

就在下一秒──

「舞梨香小姐。」

她用力地咂舌一声。

声音从背后传来,这种机械性的嗓音当然出自于水晶少女•爱音了。而即便舞梨香不转头也清楚,对方已经以冰冷的日本刀对著自己的背了。

「……他全识破了?」

「祭品大人不想和您交战,还望您能自重。」

此时,令舞梨香感到焦躁的,并非自己受到歌琉多诱导而决定了狙击地点,并傻傻地被爱音绕到身后一事。

而是爱音目前位于此地一事。

「真不敢相信……这就代表明明对方是认真想杀他,但那个大白痴却真的手无寸铁地露出笑脸,继续与对方面对面谈话?」

她的语气之中甚至混杂半分无奈。

放下干戈,才能沟通,这真是一桩令人想写进课本中的美谈佳话。但对方可是一名阴谋杀人并潜入敌营、已经付诸行动的故意犯,倘若她知道歌琉多目前无法使用爱音,应该会立刻显露敌意,全面生成水晶花装甲吧,若真如此,歌琉多便只能坐以待毙了。

雨脚舞梨香认为自己并不普通,一名普通少女无法守护珍惜之人。因此她主动破坏伦理道德的剎车,勉强自己提出冷酷无情的选项,并具备这份自觉。

不过,她的青梅竹马却不同。

维持本性,露出笑容,祈祷和平,厌恶斗争。

尽管如此,最为扭曲的并非雨脚舞梨香或是表参道镜华,而是歌贝歌琉多。

「小爱。」

「是的。」

「我们应该尽早在出现实际危害之前,杀掉娜塔蕾娜•普雷司特对吧?」

「是的,但既然被祭品大人禁止了,就算是没有效率的行为,爱音也只能遵从。」

抑或──

他的异常更超越了绝非人类的爱音。

没错,爱音从一开始便打算杀了娜塔蕾娜。接著,舞梨香又提出一样的选项。之后,镜华也提出以严刑拷打逼问出情报的第二方案,但这应该也不会重视嫌疑犯是生是死吧。那跟谐星装扮成搞笑短剧SM女王用的不同,真正的鞭子上是有环结与金属刺钩,可以令人皮开肉绽的。拷问就是以这种道具,若无其事地鞭笞他人的行为。

反击就是这么一回事吧,错在单方面攻来的人,我方并无让步的理由,国家订出的法律中也明确记载著正当防卫这一条目。

乍见之下,歌琉多言之有理,但实际上却是异物。

望向试图夺取自己珍惜之人性命的杀人凶手,视线自然会冷若冰霜,况且对方并未遭逮,不只逍遥法外还四处蹓躂,就又更是如此了。在这一点上要人保有道德伦理与正常的人性,未免也太强人所难。

然而。

但是。

他是怎么能容忍的?怎么才能笑著相信手持凶刃的复仇者?

「舞梨香小姐。」

「我知道了,你要说这次就先解散吧。」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不只是这一次,而是您能永远放弃袭击这一个选项,要人三番两次抢先一步相当累人。」

爱音之所以不说无法办到,也许是碍于某种尊严吧。

而毕竟自己身为曾败下阵来的一方,舞梨香也选择在洗刷污名之前不加以反驳。

「你们那么老神在在倒是无所谓。」

「是的。」

「你不觉得,被明明能战胜的对手偷袭得逞的话,真的是一种很有世界最强风格的死法吗?我们现在可是走在一条不知长相又不知身在何方的藏镜人所铺好、典型的迈向毁灭的单行道上啊。既然如此,要是歌琉多被干掉的话,身为水晶魔法的小爱也会同归于尽的,你们可别忘了这个条件。」

「爱音谨记在心。」

就这样,在风平浪静与惊涛骇浪的齿轮彼此咬合之中,葛摩诺亚的校园生活继续推进。

即将进入五月。

整个黄金周皆为野外宿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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