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想确认自己是否还活著的疑问,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她缓缓地开始逐一检查自己还活著的部分。
总之食指能够活动,换句话说她至少可以回覆讯息。然而等到雅真的想要操控手机时,视线却遭到流出的血液遮蔽,还可以明确感觉到眉毛附近沾满鲜血。她原本想伸手擦拭,这才发现手臂无法举到那个高度。左手臂的关节传出一种独特的灼热感,潜伏般地无法动弹,只有指尖抢先似的不断抖动。当雅还在努力挣扎时,手机萤幕的亮光已然消失。
她呼出一口气,放弃想要回覆的念头。
毕竟考量现状,就算手指能动手臂也无法抬起。
不管怎么样,现在算是等同于「保住了一条命」的状况。
这里是某栋大楼的一角。人迹似乎已经远去,只剩下寂寥覆盖著耳朵。新城雅擅自把以前有过一丝因缘的这间事务所作为根据地,在此地抗战了一番。尚未厘清抵抗到底有何意义的她实行了熟悉的「活下去」行动,结果就是现今这个光景……室内已经躺著三具尸体。
雅忍不住自我调侃,这可是她第一次在同一个晚上对付三个人。
外面或许迎来了早晨,偏蓝色的室内出现色彩的变化。雅稍微抬起下巴,可以听见下著小雨的声音。就像是要穿透紧闭的窗帘,黎明隐约造访了这个空间。
然而就算迎来日光,室内的空气还是愈来愈糟。
血液脱离雅的身体流往气味的源头,彷佛是要和同伴会合。
脖子附近的寒意让雅忍不住发抖,连六月的闷热都被她遗忘。
雅判断是第三个人的一击造成的影响。自从受到几乎要把额头狠狠刨去一块的锐利攻击后,她的意识就很涣散,连起身都成了一个大工程。雅找了张翻倒的沙发贴著椅背坐了下来,再也无法动弹。
就算脑子里很清楚自己必须行动,散漫的意识还是无法聚焦。
睡意非常强烈。
雅有点怀念躺在大腿上的时光。
她昏昏沉沉的看著鲜血形成的水流在眼前随著时间变得愈来愈宽,还联想到河川泛滥成灾的光景。另一边的尸体已经失去血色。虽然在危急之际靠著瞬间的反击成功解决了敌人,但是雅再也没有办法做出更多抵抗。
她自身也很清楚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雅产生一种错觉,感到快要脱离的灵魂似乎正跟著呼吸往上飘。
她暂时闭上眼睛。不管过了多久,前方都只有一片黑暗。
「……还看不到死人吗?」
流出来的鲜血很沉重,彷佛在眼睑上形成了另一层盖子。光是要再度睁开眼睛就必须耗费很大力气。
湿答答的额头传来像是伤口互相摩擦的疼痛感,让雅不快地歪了歪嘴,心想自己怎么还活著。
在视线左右移动的过程中,其他景象接连不断地冒了出来。
大部分都是往事,有时候也夹杂著一些最近的记忆。
察觉这是什么种现象的雅明白自己这下大概真的快要死了,而现象仍在持续。
根据雅的记忆,在自己意识萌芽之初,需要她的人只有哥哥。
一开始,她蹲在某个建筑物的角落里。那里没有屋顶,也没有灯光。
旁边有个同样蹲著并陪伴在她身边的人物,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雅记得那个少年似乎自称是她的哥哥。由于两人的长相有点相似,感觉应该真的有血缘关系,不过看不出来彼此年纪相差多少。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连哥哥也不明白。
即使躲在暗处,这对兄妹的头发依然显眼。宛如金线的发丝就算脏到黯淡,还是无法掩盖特异的性质。大概是因为觉得很碍事,哥哥不耐地把掉到额头前方的头发往上拨,同时观察起大马路上的情况。妹妹也跟著做出一样的行动,能看到的东西却只有偶尔经过的人影。
看著看著,妹妹想睡了。
哥哥瞄了妹妹一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就像是准备面对棘手的问题,他稍稍眯起眼睛。
接著坚定地凝视前方。
总之,试著活下去吧。
哥哥这样说完之后,丢下妹妹混入了大马路上的人群里。犹豫著想要跟上的妹妹站了起来,却因为脚底很痛而再度坐下。检查自己的脚底之后,只见红黑色的血液里混著破损掀开的表皮。
妹妹在这时才发现自己打著赤脚。她不小心戳到伤口,痛得板起脸孔。
接著妹妹来回看了看天空和脚底,心不在焉地思考自己到底从哪里来的。
没有过了多久,哥哥回来了,手上还抱著数个装有面包的袋子。
袋子上面有一个黑色的钱包。
这是怎么了?妹妹提出模糊的问题。
去弄来的。
哥哥语气平淡地回答。他打开袋子,把里面的食物递给妹妹。
兄妹俩都还没有名字。
第一次见面时,她以为那个人是年纪还不大的高中生。
只是因为刚好坐在旁边就随兴搭了话,结果对方回以不可靠的笑容与发言。
面对那种甚至可以隐约察觉出愚钝的少根筋态度,雅的内心涌上了类似嘲笑的情绪。
那种念头只不过是游戏的延伸。
一个怠惰、没有武器、不带恶意的脆弱生物。
尽管如此却能被允许活著,这个事实让雅产生了些许兴趣。
所以,她想试著和岩谷香菜再次见面。
「从今天起你就叫做雅,新城雅。」
哥哥回来以后,对著乖乖待在房间角落的妹妹如此告知。
雅……妹妹重复著自己获得的名字。
「这个名字属于一个已经消失的人物,随便怎么用应该都行吧。」
接下来,哥哥把大量的书籍放到雅的面前。
「你要练习读书写字。因为没办法去上学,只能自我学习了。」
「学习……」
「就是要变聪明。」
雅拿起放在自己附近的日语教科书,随便翻开一页。
对她来说,内容怎么看都是莫名其妙的天书。
「这是什么?」
「我不会这些东西也能活下去,但是你似乎没那么简单。」
「为什么?」
「因为你不适合走杀手这行。明明是我的妹妹,真是遗憾。」
嘴上虽然这样说,哥哥的脸上却带著笑容。雅没办法理解他的主张。
她只知道和平常一样,这些为了活下去而获得的物品其实是来自哪里。
「这些也是哥哥去弄来的?」
「对。」
「没关系吗?」
「没关系。」
哥哥对此深信不疑。
「光是能够存在,就代表一切都是被允许的。所以反过来说,不再继续存在等于是被什么视为无法允许的对象。」
「所以哥哥杀掉的人们也是不被允许的对象吗?」
「当然是。」
哥哥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给予肯定的回答。雅继续追问。
「被谁?」
「是我无法允许他们继续存在。」
就像这样,哥哥露出潇洒的微笑。
哥哥也成为不被允许的对象,离开了这个世界。
如同蓝天般守护自己的人物就此消失,自己遭到拋弃。
而后……
「是谁……」
无法允许我继续存在呢?雅运作著被鲜血渗透的思绪。
由于有太多可能的对象,她认为无论正确答案是哪个都不会有错。
靠道路的那一边传来车子经过的声音,城镇开始活动。在她反击并解决第三个敌人之后,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时间。下一个敌人迟迟没有出现,是不是已经结束了?心中不抱任何期待的雅继续想像。
如果……就这样再也没有敌人出现。
首先,她想要洗掉身上的鲜血。接下来换套衣服,整理惨不忍睹的头发,靠化妆来掩饰凄惨的脸色,放弃伤势,然后……
「希望她能温暖我……」
雅想对那个人提出这种请求。
要是说出这句话,那个奇妙的女孩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呢?
雅想像著对方的反应。
这个愿望很遥远,宛如作著一场白日梦。
梦著梦著,破坏美梦的人物出现了。
「快开门!这里是底特律警察!」
来了个很吵的家伙。雅缓缓地移动头部,浏海已经因为乾掉的鲜血而黏成一束。
豪迈的敲门声会刺激到伤口,她忍不住张开带有血腥味的嘴巴喃喃要求对方住手。
「什么啊,原来根本没上锁。」
以一副扫兴模样开了门闯入室内的人物是一名戴著蓝色三角帽子的男子。
只看了对方一眼,雅就露出放弃的微笑。
这个男子是名为木曾川的杀手。名声响亮,也曾被人称为「魔女」。
「哟,你还活著吧?」
「勉强还活著。」
「不过妆容有点夸张呢。」
一脸贼笑的木曾川毫不客气地缩短彼此距离,雅却无法动弹。
「呜哇,居然连右眼都狠狠挨了一刀……看得到吗?」
「不,感觉这刀攻击得很精准……不过没想到人类的生命力如此顽强。」
雅轻轻笑著说明那条从额头狠狠一刀往下延伸的伤势,木曾川「哦」了一声带过这个话题。
「为了找你可费了我一番工夫。」
「早知道会被找到,我应该回去大楼的住处。」
因为回去可以冲澡……雅抱怨起纠缠著自己的不快感。说的没错,木曾川板起脸孔。
「这里看起来很多灰尘。」
「……结果偏偏是你吗?居然会在这里死在你手下,说不定这就是所谓的因果。」
「嗯?对喔……之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木曾川搔著脖子,彷佛很怀念地慢慢看了室内一圈。明明目标就在眼前,他的态度却如此镇定沉著。雅眯起眼睛像是想集中视线。虽然她屏息研究是不是要突然行动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结果却完全找不到可行之处。况且基本上,她的两只手都失去了功能。
就算处于万全状态,雅也不是这个人的对手。眼前的人物就是那样的存在。
事到如今,雅才回想起哥哥说她不适合走杀手这行的评语。
明明不适合却已经杀了好几个人,一定是因为这样才成了不被允许的对象。
「同行减少真是让人寂寞啊。」
「扯什么谎。」
雅一边连连喘气,一边尽全力反驳他的发言。
「应该说会非常安心,因为遭受狙击的次数会减少。」
木曾川很乾脆地推翻了先前的感伤,接下来动了动手臂。对话似已结束。
看到他的动作,雅认为一切终于要闭幕了。她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如同是在眺望画面里的景色。最后一幕居然是这样吗……雅感到有些遗憾。遗憾?她把注意力放到思绪上。
自己有什么特别想看的事物吗?
雅觉得好像快要回想起什么。
这种似乎可以掌握却又从手指中溜走的感觉让她充满焦躁。
要是能够拥有多一点时间……
拥有多一点时间,那又怎么样呢?
在混浊的答案漂白前,木曾川的手往前伸出。
「…………………………」
眼前的光景让依然半张著嘴的雅感到很是困惑。
木曾川的手上并没有她以为会出现的凶器。
对方只是轻轻地把自身的手伸向雅。
「……这是什么?」
「哪有什么不什么,只是我很体贴地想拉你一把而已。」
你不需要吗?嗯?木曾川把手收回去又伸出来。雅呼了口气并吐出一点鲜血。
「我累了,先杀了我再让我站起来吧。」
「哦,你居然讲这种话?算了,我也是可以直接回去~~」
「……回去?」
就是Go home,木曾川按著帽子做出要走回入口的行动,而且他的动作俐落到要是没人阻止可能会真的直接走人的地步。
雅不由得提出内心疑问。
「你到底来做什么?」
「来看看状况。」
按照这个宣言,木曾川毫不客气地观察著雅……也可以说是在恶狠狠地瞪人。
「因为我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你。如果是要杀人,我早就闭著嘴巴动手了。」
在执行本行的时候绝不开口说话。这是被木曾川奉为铁则的规矩,他也很确定正是因为自己一直确实遵守才能长年生存。这种工作上的态度并不罕见,雅当然也可以理解。不过,木曾川为什么要来「看看状况」的疑问还是没有获得解答。
两人之间的交情并不足以让对方前来担任救兵,甚至雅曾经被他砍伤手臂。
看到木曾川再度对著自己伸出手,雅只能老实招认。
「我的手抬不起来。」
「哎呀?那只能拉头了。」
「感觉会被整个拔断……」
木曾川比较一下雅的双手,选择了伤口比较少的左手。他用力握住雅的手腕往上提,一口气把雅从地上拉了起来。粗鲁的动作让雅的伤口全都爆开,她感觉多次眼冒金星。
讽刺的是,这些疼痛反而让雅的意识成功脱离泥沼。
木曾川放开手之后,雅虽然摇晃了一下,最后还是只靠著自己的双脚站定。
等到她回神时,才发现呼吸已经比较平顺,额头的伤口也不再出血。
木曾川似乎很满意地看著雅的样子。
「还有力气站著吗?好,回去吧。」
「你……」
「有人拜托我来看看你的状况,其他事情一概不知。」
木曾川拋下这句话后,直接走向事务所的出口。离开之前他又慢慢地看了室内一圈,似乎是回想起什么事情,晃著肩膀轻笑了几声。
雅跟在木曾川的后方。
她离开这个自己也没想到能活著出来的事务所,理所当然地沿著走廊移动。
每当风吹过脸上的伤口,雅就感觉到一股彷佛被冰冷指尖抚过的寒意。
「你说有人拜托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雅心里完全没有可能符合的答案,这世上已经没有会想帮助她的人物。
「那是叫什么……呃,对了。」
木曾川用手指顶在太阳穴上,努力找出记忆。
「岩谷香菜。」
听到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名字,雅差点停下脚步。
「是那女孩拜托我出手救你……啊,拜托我来看看状况才对。」
木曾川有点焦急地订正说辞,但现在的雅没有余裕去注意那种细节。
「你说是香菜……」
一提到这个名字,雅几乎要忘记伤口带来的疼痛。
甚至觉得有一阵风吹过了阻塞的内心。
这个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就是拥有如此不同的质感。
「你之前就认识她?」
「不,完全不认识。只是呢,人跟人的缘分有很多种。举例来说……」
「你付得起酬劳吗?」
「我会花一辈子来还!」
「我就是想听到这句话。」
「像这样的对话可能发生过也可能没发生过。」
「结论就是没发生过吧。」
「真让人遗憾。」
这句话讲得轻松却似乎是木曾川的真心话,他看向下方表现出旁人也看得出的失望情绪。
对雅来说,她发现了比这件事更让人在意的部分。
「我不认为香菜有那么多钱。」
「没错,她的存款金额真是骇人。明明住在那种深山里,她是把钱花哪里去了?」
「她只是作品卖不掉所以很穷而已。」
「哦……算了,目前就是那样吧。」
木曾川「嘿嘿嘿」地发出奇妙笑声。
两人在沿著走廊移动的途中发现了异样的物体。
「地上好像躺著什么。」
「我不知道那是怎样。」
有个手脚都经过处理已经无法行动的男子翻著白眼躺在地上,嘴里还吐出白沫。木曾川看也不看地直接从旁边走了过去,跟在他后方的雅低下头观察了一番,判断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不过,她可以感觉出这人也具备同行的味道。
「那家伙好像是来杀你的,慎重一点的话就把他杀了。」
「你明明知道是怎样……」
雅默默心想,就算这是在帮助自己,性格扭曲的木曾川想必也绝对不会承认。
比起这件事……雅继续用质问展开追击。
「你承接了委托吗?」
「接了。」
「……明明香菜不可能付得起,但你还是接了?」
「既然没办法用金钱付清……你懂吧?」
哼哼哼哼哼……木曾川发出低沉的笑声。而且看到雅的反应后,他的笑意变得更浓,彷佛又叠上了另一种表情。
「什么啊,原来你也有动怒的时候。」
「我没动怒。」
「在发火的家伙每个都那样说。」
啰唆什么……雅就像个小孩,直接表现出内心的火气。
「我希望那女孩……可以不要牵扯上那些事情。」
「哎呀,这种话听起来很像特别难搞的粉丝。」
雅也忍不住觉得这个比喻或许相当精准巧妙。
「由我代替她偿还。你要什么都行,要多少钱我也都愿意付。」
「哦……」
木曾川以很感兴趣的态度看著雅并确认她的表情,接著刁难似的撇了撇嘴。
「不过我不要,因为你这人很难对付。而且或许……一定要那女孩才行。」
「……萝莉控?」
「那是另一个人。」
两人一起走进电梯。到此为止,除了那个躺在地上的家伙,他们没有遇到其他人。
木曾川操作了电梯按钮之后,雅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道:
「话说回来,居然是香菜找人救我……真是难以置信。」
「为什么?」
「因为我不认为她是会为了其他人事物而行动的类型。」
岩谷香菜的情感稀薄,对其他人似乎都不太关心。
双方之间也没有健全的关系。
雅实在找不出合理的原因。
看到雅的样子,木曾川稍微摆起架子并开始发表高见。
「嗯……反正就是那样吧?那叫什么?总之重视其他人的行动其实和自己的生存有著确实的关联,因此换句话说……」
「……你到底想讲什么?」
「幸好你还有朋友。」
听到放弃摆架子的木曾川讲出这种极为理所当然的结论,雅不由得一时语塞。
对于无法正确表现出目前感受的自己,她感到满心的焦躁。
在拖著半死半活的身子平安走出这栋住商混合大楼前,雅突然开口说道:
「这是我想提出的委托。希望你帮忙排除我遭遇到的危机,报酬方面要我把所有财产都让给你也行。」
「哎呀~~」
木曾川带著轻浮笑容回过身来。
比起刚刚提到的报酬,他似乎更在意雅的发言和表情。
尽管全身是血,雅剩下来的左眼却绽放出光芒。
「我突然觉得……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
「你有过感觉到自己确实『活著』的经验吗?」
坐在副驾驶座的雅看腻了沿路的山间风景,于是她开口发问。
「啊~~有啊,例如吃咖哩的时候。」
「是吗,记得吃饱一点。」
或许是认定驾驶座的木曾川根本是在胡乱回答,雅的反应也很随便。也有可能她打从一开始就不期待能听到什么正经答案。窗外的景色愈来愈近似原始林地,让雅虽然隔著窗户仍旧产生泥土味道似乎愈来愈浓的错觉。她眯起眼睛,有时候几乎阖上眼皮。
「我很喜欢咖哩。所以也就是说,品尝喜欢的东西时,大概就是最能感觉到自己确实『活著』的时候。」
「原来如此……听起来好像颇有道理的。」
听出雅的声音中夹杂著睡意,木曾川看了她一眼。
「既然想睡,明天再来不就得了?」
「不……因为我想今天……不,立刻就见到她。」
「喔,是喔。」
坚持戴著帽子开车的木曾川点了点头,让帽缘上下跟著晃动了一阵。
「你现在给人的印象和之前相差很多。」
「……是吗?」
「不过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其实也是理所当然吗?」
木曾川发出只有声音听起来很豪爽的嘎哈哈笑声,表情却没有起伏变化。
脱离当下危机的这一天,雅直接和木曾川一起前往山顶。没有去医院处理伤势的她只进行了随便的治疗,现在安分地待在副驾驶座上。疼痛仍在持续,每次呼吸都让雅感到身体之间的连结随时有可能松脱,全身似乎会四分五裂。
「我倒觉得你都没变。」
「是吗?」
「没有其他衣服吗?」
「原来是这意思。别管我,你哥不也几乎都是蓝色的吗?」
「噢,说的也对……」
雅的声音有点含糊。木曾川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看她,只见雅半阖著眼正在发呆。
「要不要我讲个会让你清醒的事情?」
「请便。」
「我啊,没有驾照。」
「是吗,技术不错。」
「……人都快死了,果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大惊小怪吗?」
真没意思……木曾川喃喃抱怨。
「因为我哥也是一样,或者该说这个业界里乖乖遵守规矩取得驾照的人反而少吧?」
「没错。」
木曾川露出爽朗的笑容,像是回想起其他人的状况。
虽然无照驾驶,两人还是没有迷路,顺利地到达山顶。木曾川停车后的第一个动作是在狭窄车内转动肩膀,说不定他其实相当紧张。雅脱掉鞋子,用脚趾勾住车门把手,用踹的把门踢开。因为她两条手臂都无法动弹。
从副驾驶座下车的雅本来想伸个懒腰,却立刻回想起自己的状态并乾脆放弃。她望向飘著云朵的天空,感觉湿气如同云朵一般覆盖住自己的身体。
也因为这样,雅呆站在原地好一阵子,等待血液流往双脚。
走远之前,她看了一下驾驶座。
「抱歉连接送都要麻烦你。」
「别在意,这也包含在费用之内。」
木曾川爽朗地笑了,还拍著方向盘说明其实车子是借来的。
「我要做什么好……散步吗……不,我怕有蛇,还是睡觉吧。」
他把驾驶座往后放倒,人也躺了下来。
「真让人意外,你怕蛇?」
「因为很难看出来要刺中哪里才能立刻杀死它。」
原来如此……雅喃喃回应。就这样,她自己一个人走向乍看之下宛如废墟的工坊。
双脚就像是受到声音的吸引。
「师父,外面好像有车子的声音。」
「是吗?」
「没错没错。」
「……你去看看。」
在确认工坊的状况之前,雅已经听到屋内传来的声音。
这段对话让她自然地露出笑容,伴随著脸颊与嘴唇的疼痛。
按照师父的吩咐,拖著脚步慢吞吞走了出来的香菜和雅四目相对。
「啊……」
香菜圆圆的双眼现在变得更大更圆。「嗨。」雅想要举起手打个招呼,剧痛却阻止了她。香菜上下挥动双手,简直像是正在抓狂的鳄鱼。
「喔?喔喔喔喔?哦哦哦~~?」
雅静静等待香菜做完这种莫名缓慢的惊讶反应。如同拍翅的动作逐渐减缓停下,这时香菜才重新抬头观察雅的情况。她看看雅的伤势,看看雅的浏海,看看雅的眼睛,表情染上各式各样的情绪,不断挥洒出细微的变化。
一下子神色苦涩,一下子放松表情,也曾换上僵硬的笑容。
雅只是回看著香菜,彷佛是想汲取这些表情的变化,还有浮现于表面上的反应。
「喔喔喔……那个……新城小姐。」
「你不直接叫我的名字吗?」
「那个……因为我怎么样都觉得你比较像大人……」
哎呀哈哈哈,香菜又发出空虚的笑声。接著她稍微垫高脚尖。
即使垫高脚尖也没能消除彼此的差距,还因为双脚一直颤抖而欠缺安定感。
「看吧。」
「你就是要这样最好。」
「是吗……」
香菜很乾脆地接受这个意见并放下脚跟。配合动作往下移的视线正好看到雅的双手,眼前的惨状让她忍不住绷起了脸。
「看起来……好像不算平安。」
「正如你所见,还有一半活著。」
用绷带吊挂著的右手,同样到处都盖著纱布的脸孔,伤痕遍布的脖子,再加上肿起来的嘴角。一头长发似乎遭人乱拔乱剪,显得七零八落又参差不齐。
只有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只是双手无法顺利动作导致她有些仪容不整。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幽灵吗?」
「双脚还在呢。」
香菜低头进行确认。
「真要说的话,应该比较像木乃伊?」
「嗯,也对。」
雅抬眼看向自己脸上从额头草草包扎到眼睛附近的绷带,视线内有一半被白色占据。
工坊里的微弱灯光透过纱布照进眼里,宛如被白云笼罩。
她对移动视线后注意到的对象说了句「早安」,香菜的师父沉默几秒后稍微点了点头,反应只有这样。至于趴在角落里的狗对雅则是连瞧都不瞧一眼。
「呃……那个……请问有何贵干?不,我不是想用这种方式说话,就是……」
「我当然是来见你的。」
雅提出单纯的答案,完全没有理会香菜的口拙。香菜「哎呀」一声看向她乾裂的嘴唇,两颊微微泛红。对于这种反应,雅满足地眯起眼睛。
「要是双手能动,现在应该是为了庆祝平安再会而带著感动抱住你的场面,但是我却什么都没办法做。」
「哎呀哎呀……那个,不住院治疗真的好吗?」
不太好,雅带著笑容如此回答。
「额头的伤口看起来很严重。」
「我已经很努力闪躲了,一辈子的伤痕是竭尽全力的成果。」
「啊哇哇……」
「比起那些事……」雅继续说道:「我更想立刻来找你道谢。」
「啊,不不不,我什么都……」
「你做了。」
多亏了你,自己才能被允许继续活下去。
在不太可能出现短暂放晴的天候下,雅凝视著某个耀眼的存在。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代替你支付委托的费用。」
由于向木曾川提案后并没有获得对方同意,雅试著找香菜这边商量。然而……
「是喔……」
香菜这种欠缺干劲的回答让雅感到非常怀念又很自在,她轻轻笑了起来。
「要那样做好像有点困难……」
香菜的视线到处乱飘,这种和木曾川的回应有点类似的说辞让雅不由得歪著脑袋表示疑惑。这时香菜突然「啊」了一声转过身子,接著碎步跑回了作业台前。
「那个,有一个必须早点完成的作业正好进行到一半。」
香菜带著歉疚如此说明。听到这句话,反而是雅感到非常过意不去。
「抱歉是我打扰你了。」
「不不,只是因为我受到威胁,要是不赶快做好就会要我制作更多东西。」
「……受到威胁?」
「那个人说想委托他的话就做个筷架,然后……好像可以取代委托费用。」
「…………………………」
雅花了几秒钟才终于理解这些话的内容。
木曾川……她咬著牙念出这名字。
「我正在制作跟安东尼一样的筷架。」
「……那是谁?」
突然登场的名字让雅满心困惑。香菜拿起手机,哔哔按键操作后找出一张图片。
那是一只拥有黄色身体和黑色斑点的河豚,配色看起来相当热闹。
「这就是安东尼,好像跟他住在一起。」
「噢……」
「而且要是成品还不错,他希望我也可以制作爱德华和卡特的筷架。」
「……也是河豚?」
「是河豚。」
雅回头看向工坊的入口。受限于角度没办法看到外面的车辆,但是她对驾驶座上的家伙很有意见。
「原来如此。」
确实,这是自己没办法处理的事情。一想到对方故意讲得别有深意,雅的表情几乎要狰狞起来。然而如果她回过头去抱怨,获得的回应肯定是充满挖苦的大笑声。
因为雅不愿意看到对方得意洋洋的模样,她决定回去时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只有那样吗?」
「嗯,只有那样……啊。」
香菜一边继续制作,同时开始滔滔不绝地叙述她回想起的过程。
「那个,我拜托那个人的时候发生了这些事……」
「你好你好,我叫做岩谷香菜。」
「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是喔……」
「不过人与人的缘分还真是难以预料,你应该跟我这种人毫无关联才对。」
「啊……关于这件事,一开始是透过凯碧……啊,凯碧是我的朋友。」
「嗯,是吗?」
「凯碧她……啊,凯碧只是我朋友的绰号不是她的本名……就是我找了凯碧说明了这些和那些事情以后,被她狠狠骂了一顿……」
「……你说话技巧很差呢。」
「咦?啊……经常有人这样说,可能是因为欠缺社交经验的缺点照实反映了出来……」
「简而言之,你透过那个叫凯碧的女孩联络上太郎,那家伙不想管这件事所以又塞给我,就是这样吧?」
「这样这样。」
「不,虽然我搞懂事情始末了,但你知道我是做哪一行的吗?」
「呃……」
「或者该说,你知道委托我代表什么意义吗?」
「啊……那个……大概知道?」
「我是杀手。」
「……是那样吗?」
「那样那样。」
虽然回应很轻浮,男子点著头的态度却极为正经严肃。
「换句话说,要是委托我处理某件事,所采取的手段也会跟著血腥起来。有必要时我会杀人,甚至杀人比较迅速省事时,我也会选择杀人。这就是你委托我去做的事,懂吗?意思是到头来,连你本身也会跟杀人犯没什么不同。」
和香菜面对面的男子……木曾川以随和的态度说明他的职业。香菜并没有表现出动摇反应,只是整个人僵住不动。待在工坊深处继续作业的师父听到两人的对话中提及了「杀手」一词,于是往这边看了一眼。站在入口的木曾川很敏感地察觉她的视线,对著师父挥了挥手。师父没有开口也没有理会对方。
她再次投入作业,心想这家伙跟以前的徒弟拥有相似的氛围。
虽然发型和长相完全不同,两人却都具备了某种近似颓废感的气质。
还有,对笑容形成的假面具会心生警戒的反应也都一样。
「我看你大概连打人都不曾打过吧?真的要委托我吗?」
「嗯……唔唔唔唔……嗯……」
香菜一脸苦涩,嘴唇和双眼都不断颤抖。在这段期间中,许多习惯的动作逐渐浮现。
毫无意义地傻笑、搞笑耍宝、发呆、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香菜的「常态」不断浮现。
然而香菜却静静地站立著,彷佛是在逆风对抗,也像是不愿随波逐流。
她让指甲刺入掌心以握紧拳头,不太明确地点了点头。
「那么……就拜托你了。」
「我说你啊……」
「因为该怎么说……我觉得自己至今为止都一直逃避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
香菜的汗水像是从沉淀的混浊思绪中外溢而出。她虽然转开视线,还是继续说明自己的想法。
「例如自己做出某个决定,结果却影响到其他人之类的事情……怎么讲呢,就是我做的决定会导致哪个人陷入不幸,或是状况变差,可是我却更加幸福……这好像叫做连锁效应?总之就是这一类的事情。其实我也很清楚自己基于各种形式和许多人都互有关联,但是过去我都当作不知道……对我来说,那样做是有意义的。只要活著,想和世上一切都互不相关也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虽然自己一直都摆出那样的态度,可是继续下去的话……感觉小雅雅好像有可能真的会消失。所以这次再也不能笑著装作和自己毫无关系……或者该说,我有种不能接受的感觉。怎么说?就是不能接受那个人消失。看起来自己内心深处还是有那种会让人不舒服的东西……是要失去小雅雅呢?还是要让其他人消失?思考这个问题之后,大概还是会得出一样的结论……就算会造成其他人的不幸也无所谓。我已经有了自觉,知道这次必须做出决定才行。不,不做决定应该也没关系,但是不做决定就会失去,所以……」
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大堆很难找出重点的发言后,香菜才猛然回神并看向木曾川。
保持轻浮笑容的木曾川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香菜再说下去。
香菜抬头看著对方,吐露出剩下的想法。
「呃……抱歉,我真的不会说话……不过,自己正在努力,也真的有动脑思考。思考过后,我做出了决定……还是想请你帮忙。因为她没有回覆我,所以我想麻烦你去看一下状况……如果她没事的话那是最好。可以拜托你吗?」
香菜低下头鞠了个躬。配合她的动作,娇小脑袋上随便绑起的马尾也上下甩来甩去。
这个姿势还导致她头上的「实习中」名牌变得特别显眼,木曾川看到名牌之后,捏著帽缘晃了几下。
「原来如此啊。」
「是喔……」
「哎呀没什么,我有点欣赏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明白了,去看看状况就可以了吧?」
「啊……」
爽快承诺之后,木曾川先喃喃重复几次「看状况……」才歪著头研究要上哪里去找人。
「首先要找到地点,发现本人,再看看状况……之后就临机应变。」
他把手指一根根弯起并清点该做的事情,最后一口气弯下所有手指并握起拳头。
「谢谢你。」
香菜再度深深一鞠躬。
「不不不。」木曾川挥了挥手。「是说你手上有多少存款?我收取的费用可不便宜。」
「咦……大概是这个数字。」
香菜支支吾吾地低声回答后,木曾川的感想从「呃……」开始。
「这年头就连比较脚踏实地的国中生是不是也能存下多一点钱?」
「哇哈哈哈哈。」
「你这样日子还过得下去?」他甚至反过来担心香菜。
木曾川低头看向香菜的脸孔,香菜整个人突然静止不动。
「有够娇小。」木曾川低声如此简短评论后,他的视线乱飘了一下。「费用啊……话说起来,你好像是个陶艺家?」
「嗯……」
「有没有什么作品?拿来让我瞧瞧。」
去吧去吧,木曾川伸出手催促香菜展开行动,香菜却在他旁边晃来晃去。
「快点去!」
「呜啊!」
香菜慢吞吞地开始移动。明明身材娇小,不知为何动作却如此笨拙。
她在工坊里绕了一圈之后,总算才想到其实只有一个作品符合条件,于是改变前进的方向。木曾川忍不住拿下帽子搔著脸颊,师父出声抱怨香菜过于碍眼,狗则是保持沉默。
不久之后,香菜非常慎重地捧著一个陶碗回来。
「这是我打算送给小雅雅……送给新城小姐的作品。」
因为我没有其他能办得到的事情,香菜如此说道。她并没有朝向后方也没有低头往下,而是正面如此主张。
木曾川接过这个陶碗,非常仔细地观察起来。
「哦……送那家伙?是说,我还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朋友。」
虽说实在看不出来是一个创作者……木曾川并没有把这句追加的感想直接说出口。
「真是个雅致的碗。」
「……你只是想说说看这句话而已吧?」
「那是当然。」
木曾川继续观察了好一阵子,他看看碗底,摸著表面似乎是想确认触感。
「哦……」
「……哦哦?」
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香菜决定先模仿对方再说,而且还毫无意义地左右摇晃身子。
对方完全没有理会这样的香菜,只是继续鉴赏陶碗。
「受到成长环境的影响,其实我有很多机会接触这类东西。」
「是喔……」
香菜原本想反问木曾川家是不是卖碗盘的店家,又察觉这种联想过于随便而收了回去。
「你很喜欢『是喔』呢。」
「是……哈哈哈!」
香菜又毫无笑容地发出笑声。
师父没有处理流下的汗水,而是无言地观察两人的状况。
她的视线放在木曾川手里的那个陶碗上。
木曾川先把陶碗放下,接著才开口说道:
「好,我决定了。我想要你帮我做个东西,那就算是费用。」
「是喔……」
「总之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香菜比出V字手势。没想到师父对她彻底无视,连瞧也不瞧一眼。
思考了一会儿后,香菜把没获得回应的V字手势转向雅这边。雅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那个人说,或许哪天会产生比一般委托费用更高的价值。」
讲到这里,香菜用力歪了歪脑袋。
「我问他说那是什么意思,结果对方一副傻眼的样子。」
「……应该是觉得身为陶艺家的你很值得期待吧?」
雅的语气与其说是平静,反而平坦得像是正在紧抓著什么。
也像是蹲了下来,正在拚命抵抗著某种晃动。
「是喔……」
「对不起。」
这时,她突然说出没有任何修饰的道歉。香菜一时似乎无法理解,只是睁大了双眼。
「是我让你……担负了没有必要的事物。」
原本是如此的空无一物。因为稀少,所以引人动心。
发现这些正在逐渐消逝,让雅产生了一种近似焦躁的丧失感。
明明如此,她对眼前的存在也没有因此失去兴趣。
未知的感觉包围了雅的内心。
为了自己而失去什么的存在。
做出这种决定的存在。
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联,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雅对这些都一无所知。
香菜总算慢慢理解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换上暧昧不清的笑容。
「虽然是那样没错……」
宛如在欣赏空中的云朵,香菜以像是在眺望远方的眼神看著雅。
她的发言毫无阻碍地传达给对方。
「可是,我还是希望你活著。这大概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想法。」
这是雅初次感觉到内心涌上了滋润。
沉浸在水中的内心轻易破损,长年累积在内部的情绪都满溢而出。
雅曲膝跪倒在地,因为无法用手支撑而直接把额头靠在地面上,开始大声哭泣。
一个不懂得如何哭泣的成年人正竭尽全力地哭得一塌糊涂。
几乎让人觉得花上一辈子恐怕也无法哭出的大量泪水不断落下。
「那……那个……」
「你弄哭人家了。」
似乎感到很麻烦的师父先开口如此煽风点火,再决定袖手旁观。
「那个!啊……呜呜呜……」
自己能面对的极限一口气遭到突破,香菜根本不知所措。
雅在没有任何人责备她的情形下,狠狠地大哭了一场。
香菜在完全无计可施的状态下,一直陪伴在雅的身边。
一段时间之后。
「我没事了。」
自己起身的雅并没有擦去眼泪。
彷佛已经成功到达了新的蓝天之下。
「现在,我真的充分感觉到自己确实『活著』。」
原本薄情的笑容终于被赋予了深度。
「我想立刻用用看那个碗。」
泪水告一段落之后,雅看著香菜制作的陶碗如此要求。
「啊,那我去盛饭……可以吗,师父?」
「随便你……」
打心底感到不耐烦的师父给出许可。香菜小心地捧起陶碗,咭噔咯噔地走出工坊,雅则是带著微笑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师父原本考虑出借一张椅子给她坐下,但是看了一眼对方静静等待香菜回来的模样,还是决定放弃这种念头继续作业。
不久之后,香菜回到工坊。
「早上把白饭吃掉了,所以我装了吐司。」
师父很傻眼地眯起眼睛,雅忍俊不禁地彷佛把疼痛都拋到了脑后。
「来,请用。」
看到香菜递给自己的陶碗,雅只能以苦笑回应。
「其实我左手的骨头也有一半都成了碎片。」
「呜啊啊~~」
连手指都不曾骨折过的香菜发出惨叫。
「呃,那这样……」
香菜撕下吐司的边缘,送到雅的嘴边。雅很配合地直接吃下。
「好吃吗?」
「嗯。」
肿起来的嘴角其实很难进食,也吃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味道。
即使如此,雅还是开心地点了点头。
「来来再吃一口吧。」
香菜再度把特地撕下来放在碗里的吐司递给雅。
「好吃吗?」
「嗯嗯。」
跟面包本身的味道无关吧?师父嘀咕了一句。
雅目不转睛地观察香菜撕开吐司的动作。
香菜注意到她的视线,只以眼神回问。
「没什么……」
雅突然移动半步。
「我只是想到就算手不能动,还是可以做这种事。」
「嗯?」
雅弯下腰,与香菜以唇相接。香菜先羞红了脸,接下来才明白雅对自己做了什么。雅对著香菜的变化与手中的陶碗露出微笑。
「啊……」
有些张皇失措的香菜老实地发表了感想。
「有……有吐司的味道。」
「我想也是。」
幸好没有血腥味。雅打心底感到安心、满足,还有充满内心的灿烂光辉。
至于香菜那边虽然显得很难为情,但是对于直接感受到雅的行为,还是在慢了一拍之后全面接纳并破颜一笑。
双方的笑容原本都浅浅的,却在相加之后形成了一股庞大的情感。
「嘻嘻嘻。」
「呵呵呵呵。」
从头看到尾之后,师父只认为这两人怎么不去外面演这出。
「对吧?」
她很难得地找上趴在旁边的狗,试图寻求它的同意。
看来狗根本没把这些事情听进耳里,只自顾自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