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洛林首度接受贵族洗礼,是在六岁那年冬季,与同年代贵族千金的庆生宴会上。
原本洛林家是从祖父辈才开始兴盛的新兴贵族,而且凯特的母亲是市井出身的平民。理所当然地成为贵族交流圈敬而远之的对象,因此凯特一直没有同年纪的朋友。
所以当收到邀请函时,在洛林家掀起了一阵波澜。
实际上凯特十分兴奋,至于母亲像是受到三女神祝福般高兴,让她带著只有特别日子才会制作的美味饼乾,这让凯特高兴得合不拢嘴。只要吃过这些饼乾,大家肯定会羡慕得想来家里拜访。到时候该怎么办?向母亲提到这件事,不知道会不会再做这些饼乾?要是做太多可能会很辛苦,大家一起动手说不定也很棒。没错,这样就好,一定会很有趣。
──对此种未来怀著不切实际的期待,凯特将包著烤饼乾的布包仔细地收了起来。
首次造访的男爵家宅邸既豪华又宽敞,与凯特家完全无法比拟。不论是富丽堂皇的水晶吊饰、多不胜数的金闪闪装饰,以及几乎令人呛鼻的香水味。
「──好臭。」
当凯特满怀紧张地出声庆贺时,身为当天主角的可爱女孩子如此说道并皱起眉头。
「是什么味道?怎么会这么臭?」
身穿纯白礼服、将白金色头发成熟地绑起的潘蜜拉•法兰西斯,简直像是童话故事中出现的公主般娇美可爱──而这种女孩表现出的明显侮辱让凯特受到惊吓,随侍的跟班也是不说二话地跟著答腔。
「真的好臭。」「讨厌啦。」「那不是『庶民』的味道吗?」
嗤笑的挖苦声将凯特贬得一文不值。凯特紧紧握起拳头,由衷庆幸著母亲不在场。原先法兰西斯家也曾经邀请洛林夫人出席,厨佣出身的母亲表示自己不懂社交界礼仪,担心做出失礼举动而郑重回绝,父亲方的婶婶主动表示会代替陪同出席。
潘蜜拉•法兰西斯身穿比在场所有人更为华丽的服装,不仅是引人注目的可爱模样,以及让同年纪跟班服从的绝对地位,让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凯特顿时无法动弹。潘蜜拉眼中散发出难以言喻的不祥光芒,似乎很愉快地眯起视线。
「我说啊,你也是这么想的吧?觉得那个女孩子很臭吧?」
这时,她突然将傲慢的视线转向某个贵族少女。
当时潘蜜拉这个举动或许没有特别意义,只是单纯突发奇想,朝著偶然经过身旁的女孩如此搭话。
而且十分确信那个女孩也会出声表示赞同。
「嗯?」
然而一反现场预测,那个女孩子停下脚步看著众人,一头榛果色头发和若草色眼睛、长相平凡到随处可见,顺带一提连礼服都是朴素乏味。
「嗯嗯?」
那个女孩歪著头,毫不犹豫地主动靠近凯特。这个突如其来的行动,让周遭众人顿时看傻了眼。凯特也被吓傻僵在原地,但那个女孩毫不在意地闻著味道,然后充满气势地回过头。
「完全不会臭啊!」
潘蜜拉•法兰西斯顿时碰了一鼻子灰,身旁的小跟班个个露出惊恐尴尬神情,朝那个女孩投以责备的视线。但女孩仍然没有半点在意的模样,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般歪头开始沉思。
「应该说这是──」
她「嗯……」地烦恼一阵子后,突然以兴奋语调说道:
「我知道了!是饼乾!」
说出这句话后,她绽放出灿烂笑容。凯特吃惊地盯著那个女孩,简直像是即将胀破的气球突然泄气一般。潘蜜拉•法兰西斯渐渐挑起眉头,以相当可怕的表情瞪著那个女孩,然后不发一语地转过身,跟班们连忙跟在快步离开的她身后。
这让女孩不解地歪著头。
「咦?大家怎么都走掉了?」
「嗯、嗯嗯……」
搞不懂这个女孩在想什么。
这时,突然传来「咕噜噜噜」的类似小动物叫声。凯特眨著眼思考这是什么声音时,女孩明显浮现出惊觉不妙的表情用双手按著腹部。
凯特稍作犹豫后,便将可爱的布包袋拿了出来。
「……要吃吗?」
「可以吗!?」
那若草色的眼眸闪闪发亮,她东张西望地环视四周后,便直接将布包打开,一把将饼乾放进口中。接著,随即惊讶地用双手捧著双颊。
「好好吃!」
她的脸上荡漾出幸福的笑容。
回过神时,凯特发现自己正张大嘴巴。
「那个……我是凯特……!我叫凯特•洛林……!」
正准备将第二片饼乾放进口中的女孩瞪圆双眼,随即开心地指著自己的脸,笑著回答「我是康妮喔!」。
──凯特缓缓睁开眼睛,冰凉的空气抚过脸颊,这里似乎是尘埃密布的室内。
看来自己是趴卧在冰冷地面失去了意识。幸运的是,昏暗室内并没有其他人。当她想撑起身体时,发现手腕被反手绑在身后,难怪身体会如此疼痛。拖著身体来到墙壁边并靠在墙上后,便维持平衡撑起身体。
室内摆设可说是单调至极,只有一张椅子与桌子,从外面微微撒落的阳光仍然十分明亮。凯特悄悄窥视四周,没有传来生活的声响。这里应该是郊外──从窗户见到的景色观察似乎是森林。
正当凯特如此思考时,门扉敞开让凯特吓得绷紧身体。对手是个体格健壮的中年男子,而且带著令人很不舒服的眼神。
「你醒了啊。」
凯特慢慢地开始追溯记忆。当时是在从葛莱尔宅邸回家的路上,记得突然被人从后偷袭,被迫闻了某种药品后便失去意识。
男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露出泛黄的牙齿。
「你是凯特•洛林吧。」
凯特不发一语,默默地等待男子的反应。
「──你听过『莉莉•奥拉明德的钥匙』吗?」
「……咦?」
「如果你告诉我那把钥匙在哪,我就可以放你回去。是在康斯坦丝•葛莱尔手上对吧?」
这段话让凯特警觉地倒吸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对方的目标──是康妮吗?
既然这样就简单了。凯特微微眯起眼睛,咧起嘴角摆出挑衅态度。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男子神色骤变,挥手打来,凯特还来不及躲避,脸颊便传来冲击,视野变得模糊不清。毫不留情的暴力让凯特失去平衡倒卧在地,口中涌现出铁锈的味道。
男子直接靠近凯特,一把抓起她那栗棕色的头发,凯特的咽喉漏出痛苦呜咽声。
「那就要麻烦你帮忙了。去欺骗康斯坦丝•葛莱尔,从她手中把钥匙抢过来。」
──凯特的祖父原本是国境警备队的下级军官,据传遭遇许多偶然与巧合,累积功勋,才得以获赐爵位。有此种不上不下的崛起经历,从下级贵族到平民都颇为轻蔑。露骨的挖苦与侮辱只是小儿科,其中还有无法接受这种急速崛起的新进贵族,而试图强制排除的人。因此洛林家的子嗣打从懂事以来,皆会接受最起码的防身术与相关知识,遭到绑架时的应对也是其中之一。
因此,凯特知道原本就不该采取反抗的态度。
然而这名男子并没有蒙住凯特的眼睛,即使被看到脸也显得从容自若。而且目标不是凯特,而是康妮。换言之,凯特这个人质本身并没有任何价值。考量到这里,凯特仍然紧紧瞪著男子。
「我绝对不要。」
男子这时没有发怒,相反地从怀中掏出小刀,将抓著的凯特头发一刀切下。康妮称赞过的栗棕色发丝应声在空中飞舞。凯特一边以眼角余光望著自己瞬间短至肩头的头发,一边缓缓闭起眼睛做好心理准备──从这种状况只能导出一个结论,那就是──
──对方打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留活口。
※
自从凯特被绑架已经过了一晚。
理应是女儿失踪的洛林家与平常几乎没有差别,也没听说向宪兵提出请求搜索。康妮认为,说不定就像丢进葛莱尔家庭院那封信上写的一样,也就是想要女儿平安,就不要泄漏出任何风声。
身为凯特父亲的洛林男爵,最近为了打理领地展开的事业,今年并没有留在王都。她的手足皆隶属于国境警备队,同样也是远离王都。
宅邸中目前只剩下男爵夫人。
「……阁下。」
康妮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搂著双脚,开口喃喃说道:
「……如果是阁下一定能……」
脑中闪过那个全身漆黑打扮的严肃男性。
信中写著不要告诉任何人,但怎么想这都不是最好的方法。
──下一次起。
从【丰收馆】回来的路上,他曾经在马车用低沉声调如此说道。
──你要采取行动时,希望能事先联络我。
他说出那番话时表情很认真,所以……
『哎呀,以为你又要傻呼呼地全盘接受对方的要求了呢。』
在身旁无事可做的绝代恶女史嘉蕾,语带鄙视地冷冷哼了一声。
如果是前阵子的康斯坦丝肯定会这么做,相信诚实肯定会获得诚实相待,然后将不合理的事情全部推给诚实当作藉口逃避。
然而,只是巴著诚实这两个字空等,状况肯定不会有任何改变。
康妮告诉自己快动脑思考,想想什么才是最妥善的方法。
即使──那是会违反诚实的方法。
现在康妮很清楚,不实际行动是无法开拓道路的。
接著,做好随时能够见到兰道夫的准备后,康妮避人眼目地偷偷打开宅邸后门。
「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个人久候多时般从阴暗处现身。康妮吓得回过头一看,只见对方是有著卷翘红发与泛灰暗绿色眼眸的──
「艾梅莉亚•霍布斯……!」
康妮忍不住低声呻吟。绝对没错,是五月花报社那个烦人的女性记者。
她挡住康妮的去路,以想忘都忘不掉的失礼态度开始逼问:
「好久不见,康斯坦丝•葛莱尔。其实我有事想问你。」
「我、我还有急事──」
康妮带著尴尬神情回绝后,艾梅莉亚便挑起单边眉头。
「喔……是不能对区区平民说的事吗?」
这股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康妮用手指抵著眉头,说出「并不是」表示否定,对方当然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意思。
「子爵家的千金小姐躲躲藏藏,到底是想找什么乐子呢?要我在这里大声嚷嚷也没关系喔?」
那就麻烦了,在这种状况下得尽可能低调。或许因为惊慌之色全写在脸上,艾梅莉亚露出满意笑容并继续说道:
「你是不是在俄拜特宫见过塞西莉亚王太子妃了?」
康妮没有回应,不过艾梅莉亚似乎并不在意康妮的反应,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好厉害喔,才刚见面就能受到邀约,王太子妃一定很喜欢你。我说啊,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要钱我会付,还是你比较想要能再引起注目的报导?」
「我郑重拒绝。」
「呵呵,别这么逞强嘛。其实我是想请你帮我打探王太子妃的消息──最近听说她有见不得人的传闻喔。」
还是先回宅邸等待机会再出来吧。不,艾梅莉亚应该会继续埋伏,感觉还有可能要求身为访客进入宅邸。既然这样只能硬闯过去──正当康妮如此思考时,听到某个危险的单字,让她忍不住抬起脸。
「听说塞西莉亚王太子妃有妓女的血脉。」
不可能。她的旧姓是卢泽,是卢泽子爵家的长女。母亲应该是同盟国梅尔维纳的贵族。
「──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某个在宫殿工作的男性到市政厅办事期间,偶然发现卢泽家的户籍簿有窜改的痕迹。」
不知是否因为看到康妮瞪大双眼惊讶的模样感到很愉快,艾梅莉亚饶舌地继续说道:
「总之那个男的是个性很神经质的人,不会把疑问放著不管。于是独自展开调查,最后终于发现塞西莉亚•卢泽并不是子爵家的正统嫡女,而是与妓女生下的私生女。据说正室的孩子在很久以前就因为传染病过世了,体弱多病指的肯定就是那个过世孩子。也就是说,是卢泽子爵把两个女儿的户籍调换了。」
这段话让康妮倒吸了一口气。
「那个男的曾经想举发真相,毕竟这是明显背叛王家与国民的行为,所以他就来五月花报社爆料了。怎么样?是不是大独家消息?……可是那个人突然联络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药物成瘾,目前正在专责机构疗养中,他的妻子因为外遇最后自杀了。唉,凯文•詹宁斯真是太可怜了!」
心脏不舒服地重重跳了一下。詹宁斯?那自杀的妻子该不会是──
康妮脑中闪过一名女性的身影。是在艾蜜莉亚举办的晚宴上表明出轨,被玛格•都铎划伤脸颊的夫人──德蕾莎•詹宁斯吧。
「遗憾的是,被认为是王太子妃母亲的妓女在生产时过世,孩子直接交给了该地区的孤儿院。不过,那间孤儿院也在十四年前烧毁,互换户籍应该就是在那时候发生的。该机构的记录也跟著一起烧掉了,所以我想办法找到知道当时情况的人,查出那间孤儿院有个玫瑰色眼瞳的孩子。」
──据说拥有卢泽家血脉的人,许多拥有玫瑰色的瞳色,塞西莉亚王太子妃也是一样。
「听说她曾经与同个孤儿院的少年私定终生,我记得是叫萨西还是希西……你想想嘛,王太子妃常常微服出访不是很有名吗?像是接触贫民窟孩童,或是探望疗养院之类的佳话──要是其实还有跟旧情人偷偷藕断丝连,听起来是不是很浪漫?」
那泛灰的暗绿色双眸散发出炯炯热情,让康妮的背脊顿时窜过一股寒意。
不知是否将保持沉默视为同意,艾梅莉亚•霍布斯只留下「那就麻烦你好好收集情报啰」便匆忙离开。
「……你知道这些事吗?」
康妮战战兢兢地对史嘉蕾如此问道,她浮现出五味杂陈的表情摇了摇头。
『本小姐也是第一次听到。』
要是这番话属实,的确会是震撼丑闻。不过对方是艾梅莉亚•霍布斯,从之前康妮那篇报导来看,仍然无法断定真假。
正当康妮皱起眉头准备迈出步伐时,有名少年发出轻快脚步声跑了过来。
「大姊姊,你叫康斯坦丝吗?」
康妮惊讶地点了点头,少年将手中拿著的纸条交给她。
「是在转角那边有人拜托我拿来的。」
语毕,少年便再度跑步离去。康妮不解地将视线落在纸条上,上面能够见到草草写下的凌乱文字。
──回去宅邸,没有下次。
康妮倒吸了一口气,回过头看著后方以颤抖语调喃喃说道:
「……被监视了。」
以结论而言,现在不能去见兰道夫•阿斯达。目前正受到监视,这件事超乎想像地限制康妮的行动,也没有想出能突破现况的方法。
只能无事可做地虚度光阴,越来越接近约定的时间,于是康妮再度悄悄溜出宅邸。
一走出门口,便发现有个人影。原本以为又是艾梅莉亚而让康妮绷紧身体,但身高明显不同。下个瞬间,康妮不禁瞪大双眼。
「阁、下……?」
「葛莱尔小姐,你要出门吗?」
深蓝眼眸搭配不变的黑色服装,表情仍然一如往常地锐利,举手投足皆散发出莫名压迫感──
「脸色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了?」
但不知为何,从他身上已经没有咄咄逼人的感觉。
兰道夫•阿斯达如此问道,并且不解地歪著头。康妮像是缺氧的金鱼般嘴巴开开阖阖。
「为、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想跟史嘉蕾确认前几天跟【拂晓鸡】有关的事情。除了倒地的那位女性,在那场晚宴还有没有其他使用豺狼的乐园的人。」
但非常抱歉的是,康妮连这段话的一半都没有听懂,因为面对原本应该是极端不愿面对的低沉冷淡声音──
──这时却感到十分放心。
康妮忍不住倚赖地开口说道「凯特她……」,但在下个瞬间完全冻结。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映入眼帘,不是只有一个人,有女性、老人以及孩童。当然都是随处可见的人们,没有半点可疑之处。不过周围有人便让康妮无法出声,现在肯定也有人在看著这里,康妮查觉到有此种可能性,对话内容也有可能被听见。
──下一次寄的就是手指头。
被粗暴切下的栗棕色头发闪过脑海。
见到康妮突然沉默不语,兰道夫皱起眉头。康妮焦急地想著这样下去不行,肯定会被怀疑。
这时,史嘉蕾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诺曼•霍登,记得那家伙也在场。虽然没有实际靠近不知道味道,他也是珍(豺狼的乐园)的爱好者,兰道夫应该也认识他。』
对于出乎意料的协助,康妮松了一口气并将史嘉蕾的话语转达给兰道夫。
「诺曼?」
兰道夫对这个答案颇为意外地眨了眨蓝眼。
「她确定吗?」
「是、是的……」
然后,他稍作思索。
「……这样啊,那我这边也开始调查吧。」
说完后,他迅速转过身。康妮忍不住发出「啊」的脱线叫声,却没有传到兰道夫耳中。望著那快步离去的黑色背影,康妮不禁差点伸出手。
但在伸出手前一刻停了下来,康妮直接握起拳头。很快便看不到兰道夫•阿斯达的身影,康妮大大吸了一口气试图切换心情,接著打起精神抬起头看向前方。
前方能够见到史嘉蕾•卡斯提奥,带著一如往常的傲慢微笑看著康妮。
此种模样让心情稍微恢复平静,于是康妮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我们走吧。」
※
脸颊很痛,传来阵阵刺痛的滚烫感。感觉只要一放松就会掉出眼泪,凯特倒卧在地面紧紧咬著嘴唇。
绑架凯特的男子似乎有部下,应该是在小屋周遭与葛莱尔家负责监视。好像还会定期传回报告,凯特曾经听过好几次「没有异状」的谈话声。
被带来这里不知道过了多久,随著逐渐模糊的时间感,体力缓缓地不停流失。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听似争吵的骚动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凯特微微挪动视线,只见男子从怀中掏出手枪提高戒备。
经过一阵子后,彷佛若无其事般的寂静笼罩著现场──下个瞬间,门扉随著「叽」的声响敞开。
举著手枪的男子将手搭在扳机上。
有个褐色皮肤的瘦弱年轻青年,将紧迫气氛不当回事地走了进来。
「我说何塞大叔啊~你在这里到底在做什么啊?」
对方以不合现场气氛的轻浮语调如此说道,似乎名为何塞的男子以难掩慌张的激动语调回应道:
「萨尔瓦多!?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年没有回应,而是一派轻松地走进室内。然后将视线转向仍然倒卧在地的凯特,装模作样地发出「唉」的叹息声。
「哎呀,是你把这个女孩子绑来这里吗?哗,脸都肿起来了,你有打过她吗?呜哇~真没品~而且啊,你怎么又随便乱来啊?你们的工作是把『乐园』卖出去吧?拜托好好工作可以吗?听奎师那那家伙抱怨的人可是我啊。」
「……玫瑰十字已经不行了。艾比盖儿•欧布莱恩已经开始行动,被那个女人盯上还敢对乐园出手,那么不怕死的人世上可没几个。」
「呃……那边不是只有被欧布莱恩家掌握吧?应该还有很多做法才对吧?我是没有聪明到那种程度啦,不过你也要多动动脑袋啊。」
对于这种傻眼的说话语气,名为何塞的男子显得十分激动。
「裘达他……!搭档可是被欧布莱恩的走狗干掉了……!」
内容听起来并不单纯,何塞忿忿不平地表达不满,让室内气氛再度剑拔弩张。
「──所以呢?」
但青年只是歪著头咧嘴一笑,其中没有挑衅、惊愕或哀悼之意。对于此种由衷认为「那又怎么样?」的态度,让凯特的背脊窜过一股寒意。
「你也知道吧!?那家伙的工作是追查莉莉•奥拉明德的钥匙!因为那件事接近康斯坦丝•葛莱尔才会被杀掉……!虽然裘达那个白痴没留下任何情报就死了,康斯坦丝•葛莱尔肯定有掌握某些消息……!」
「呃……所以你们才会做出这种事吗?」
「不只是裘达被干掉,乐园的销售量也没有达到上面要求。至少得拿到钥匙,不然我们的立场就不妙了!」
何塞脸色大变地靠到面前,青年只是回以冷淡至极的目光。
「只要有成果,确实爱怎么做都没关系。只是你的做法实在有点……」
虽然听起来像是责备,但语调仍然是十分轻佻。
「在外面那些也是,你只是随便找几个混混使唤吧?这种做法实在太随便了啦,你懂吗?」
不知是否有头绪,何塞顿时语塞。
「总之我已经忠告过你了,之后就靠你自己把屁股擦乾净啦,大叔。」
最后青年看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像是想起某件事般再度俯视凯特,凯特吓得顿时绷紧身体。
「你也真可怜,真是飞来横祸。」
即使凯特迅速将脸别开,青年还是特地蹲低与凯特视线交会。他那受光线照耀而宛如夕阳的金红色眼瞳,彷佛表达愉悦般不断摇曳。
「──你恨康斯坦丝•葛莱尔吗?」
「……不会。」
听见这句无法忽视的话语,让凯特反射地抬起脸。
「我完全不恨她,能遇见她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和她成为朋友是我人生中最值得骄傲的经验,怎么可能会恨她。」
凯特说完后回瞪著青年,被称为萨尔瓦多的青年瞬间睁大双眼,宛如感到很有趣般发出笑声。
※
这是个晴空万里的日子。
覆盖平缓丘陵的淡紫色花穗不停摇晃,一股独特的甜味乘风而来。提到贝纳迪亚湖畔,便是有名的薰衣草群生地。尤其是像现在这种开花时期,整面都是如幻想世界般的景观。但这个地方禁止一般人进入,因为美丽的薰衣草中会混有名为乌头的毒花。据说花、茎、叶、根──甚至连花粉都有毒性,过去曾经造成复数人死亡而管制进入,因此目前造访的人寥寥可数。
康妮依照要求只身前来,平常总是啰啰嗦嗦的史嘉蕾只有这时相当安静。
等了一阵子后,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群体格健壮的武装男性,其中一人用小刀抵著康妮的脖子。康妮拼命忍耐著涌现出的尖叫声,直接被带到树木林立的小屋前方。武装男性在小屋前告知目的后,被绳子反手绑著的少女被男子用手枪抵著走了出来。
「凯特!」
对她平安无事的模样,康妮仅仅瞬间松了一口气。她的右脸颊明显红肿,很可能遭人殴打的心疼模样,让康妮的心脏有种快被捏碎的感觉。
就在这时,垂著头的凯特猛然抬起头,气愤地放声喊道:
「──你为什么要来!笨蛋!」
「哪、哪有为什么……」
「我说你啊!就算康妮代替让我得救,我也一点都不会开心……!」
语毕,这位朋友一如往常地嘟起嘴巴。
「你在最后关头还是那么容易掉以轻心──」
康妮傻傻地呆站在原地。她认为凯特一定很恨她,凯特会被绑架都是因为康妮,就算被怪罪「都是你的错」也不奇怪。但凯特•洛林仍然完全没有改变,胸口变得越来越热,鼻腔顿时一酸。康妮咬紧嘴唇要自己别哭、别哭、不准哭,现在比起哭还有更重要的事。
康妮重新朝向拿著手枪的男子。
「……我照约定一个人过来了,所以放了凯特吧。」
怎么样都得救凯特出来。
现在先不思考之后的事。
「我知道。」
男子露出牙齿一笑,朝看似手下的人抬起下巴指示「把她带过去」,用枪口推了一下凯特的背部。凯特踉踉跄跄,手下粗鲁地抓起她的手腕。
「──康斯坦丝•葛莱尔!」
在这个瞬间,凯特放声大喊。当康妮吃惊地与她四目相对,凯特突然垂下眼角露出温柔微笑。
「你要继续走自己的路喔。」
她那栗棕色的眼眸显得十分平稳。
「咦……?」
这句话彷佛告别一般。正当康妮感到不解时,男子发出令人厌恶的笑声。他说「记得好好『处理』掉」并将手枪交给一名手下,让康妮瞪大双眼。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封口──死人就不会说话了吧?」
接受命令的手下将凯特拖往森林深处,察觉这句话意图的康妮脸色苍白地喊著:
「为什么!这……这和先前说好的不一样!」
「不好意思啊,小姐。不过──」
男子投以怜悯的目光。
「是被骗的人不对啊。」
康妮睁大双眼倒吸了一口气,然后以颤抖的声音开口恳求:
「不要!快住手!我会全部说出来!要、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凯特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视野中。康妮的心脏越跳越快,浮现的不祥预感让她不停摇著头紧抓著男子。
「求求你!快点叫他住手……!求求你……!」
「──那边那位小姐还比较冷静。那应该是做好心理准备了,知道自己会被杀掉还没有任何怨言,真是了不起。」
「唔──」
在记忆中栗棕色眼眸的女孩微微一笑。
不要,我不想要这样。不行,这样是错的。康妮原本想转过身拔腿奔跑,肩膀却被某个人抓住,即使想甩开却还是被强压在地。但她还是拼命挣扎,脸颊被揍了几下。虽然意识瞬间空白,康妮还是咬著嘴唇,拼命摆动手脚试图摆脱束缚──
──「砰」的乾涩枪声响彻万里无云的青空。
康妮发出无法成声的尖叫。感觉整个身体的血液都要沸腾,发现不论怎么喊叫都是于事无补,康妮宛如断了线般当场跪倒在地。
男子带著嗤笑靠近身旁,她已经没有任何抵抗的力气。一道冰冷的触感沿著脸颊落到地面,康妮完全无法思考,只能万念俱灰地闭起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
「──不准动。」
随著不由分说的强烈语调,许多奔跑的步伐声赶了过来。伴随著接连击发的枪响声,沉重厚实的金属声响不断撼动著空气。
这声音该不会是──
康妮难以置信地抬起脸,缓缓地回过头看向后方。
等待著她的,果然是彷佛将天空切下的深蓝色双眸──
「……阁下。」
兰道夫•阿斯达将手枪枪口抵著男子,背后能够见到多名身穿军服的男性严整精悍地追随在后,他们皆带著长枪身的步枪。
男子发出咋舌声,将视线转向森林深处似乎想寻求支援。见状,兰道夫便以公事公办的语调告诉男子:
「可惜,所有人都已经被逮捕了。」
男子顿时骂出让人想摀起耳朵的脏话,然后以充满憎恨的眼神瞪著康妮。
「你──居然敢骗我!」
这时,突然传来某个人噗哧的失笑声,那是彷佛铃铛滚动的可爱声音。
直至现在皆保持沉默的声音来源,此时正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窥视著该男性的脸。
『哎呀,不好意思呢。不过──』
那名少女拥有不论是谁皆会忍不住叹息的精致美貌,毫无悔意地如此赔罪,并且愉快地转动著那紫水晶般的眼瞳。
晴空万里,太阳也是以几乎令人目眩的强烈光芒照耀众人。
『──是被骗的人不对喔。』
如此说完后,史嘉蕾•卡斯提奥便像是头上的夏季天空般露出灿烂笑容。
「诺曼•霍登侯爵早在十三年前就过世了,不可能出席那场晚宴。」
在王立宪兵总局的休息室,用冰袋敷著脸颊的康妮眨了眨眼。
──诺曼•霍登?
「……啊!」
(插图008)
她突然回想起这个名字。记得那是在与兰道夫道别前,史嘉蕾说过在伍•铭世伯爵晚宴上出席成员的名字。当康妮转头看向史嘉蕾,她便得意地挺起胸膛。
『他是个倾心于命运三女神的恶劣老头。兴趣是对人说教,因为对破产贵族一直鼓吹清贫,结果激怒对方被刺杀身亡。死前的遗言是──神啊,救救我吧。因为连死的时候都太有个性,在当时还传得很开呢。』
救救我──也就是说,在那时候特地提到已故的诺曼•霍登,等于间接地转达求助的意思。康妮完全没有察觉,就结果而言,是史嘉蕾靠著机智向兰道夫•阿斯达求援。
真是太好了,康妮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先前那群绑架犯已经被兰道夫率领的宪兵队逮捕,凯特也是平安无事。不过经过诊断有挫伤与衰竭现象,目前另外送到医务室接受治疗。
原本犯人预定直接押送到总局,途中却受到了意想不到的干扰。
在穿越过湖畔后,不知为何王立骑士团正严阵以待。他们的任务应该是负责护卫王族,但对方表示绑架凯特的犯人,与伪造身分进出俄拜特宫的商人有关而要求移交。当时兰道夫带著严肃表情,但似乎察觉到与对方顽固的态度毫无交集,于是他只能头痛地叹了一口气,以自己也要出席侦讯为条件同意移交。
顺带一提,康妮与凯特在结束治疗后也要接受侦讯。其实关于这件事也是几经争执,兰道夫对于这点不肯妥协,最后结论是由他负责讯问才谈妥。
「既然史嘉蕾•卡斯提奥强调已经过世的人在那场晚宴,表示肯定有某种意义。从知道当时事件的人听来,诺曼侯爵的遗言实在是太有名了,而且我之前也说过──你很不会说谎。」
语毕,他的蓝眼盯著康妮。那并非是责备的语气,视线也是相当平稳,而且其中似乎还流露出──或许是放心的感情。
「……对不起。」
康妮察觉到后,道歉的话语不由得脱口而出,让兰道夫不解地歪著头。
「这是在道什么歉?」
「就是……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之类的……」
结果兰道夫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听到这种话,他微微瞪大眼睛。对于他难得浮现出感情的表情,康妮连忙收回刚才的话。
「也、也是啦……!根本不可能担心我吧……!毕竟阁下只是处理自己分内的工作……!我怎么会这么不小心……!一、一不小心就说出那么得寸进尺的话……!」
好丢脸,真是太丢人了,感觉脸都快喷火了。康妮无地自容地蹲下身,兰道夫则是喃喃说道:
「……这样啊。」
他的语调似乎有些惊讶,但似乎又莫名地能够理解──
「原来我是在担心啊。」
「咦……?」
康妮不禁僵在原地。理解了他说的意思后,从脖子往上变得越来越滚烫。
这时换成是从别种意义让脸快喷出火了。
听到凯特•洛林结束治疗的报告,康妮赶往医务室,只见脸颊贴著大片纱布的凯特正坐在病床上。
「康妮?」
她惊讶地看著康妮,脸上似乎逐渐恢复血色。太好了,太过放心感觉都快要浑身无力了。康妮泫然欲泣地赶向凯特,凯特伸出手让她紧紧抱著,既柔软又温暖──她还活著。
「……我得救了啊。」
凯特的身体微微颤抖,康妮无法想像她究竟承受了何种程度的恐惧。明明是不希望她碰到危险才刻意疏远,结果还是以最坏的情况连累了她。
很想立刻对她道歉,可是这位比任何人都还要坚强且善良的朋友,肯定会说不需要赔罪。既然如此,这个行为只有康妮能够获得解脱。
于是──
康妮与那栗棕色的眼眸四目相对。
「希望凯特能听我说。」
就这样,康斯坦丝•葛莱尔将从小宫殿遇见绝代恶女史嘉蕾的亡灵,直到今天为止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这样啊,原来你被卷进那么麻烦的事,不过的确很像是有康妮会做的事情。」
听到凯特如此平淡地回应,康妮惊讶地不断眨了眨眼。
「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虽然是事实,但怎么听来都是荒诞无稽。就算被骂成说谎,或是被当成疯子而有所畏惧,康妮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然而,凯特的态度与平常没有差别。不仅如此,她用眼角余光瞥著傻眼的康妮,以恶作剧般的淘气口吻说道:
「我啊,很清楚康斯坦丝•葛莱尔的为人。她说过自己只会说真话,所以不论她说发生什么事或是遇上什么人──都绝对是真的。」
凯特•洛林紧紧盯著康妮,浮现出不由分说的坚强笑容如此断言。
※
何塞目前正被拘留于王城一角的侦讯室中。
装潢单调的室内连扇小窗都没有。幸好目前还没开始侦讯,室内没有任何人。但门外应该有警卫,或许该说手脚都被上铐连同椅子一起绑住,在目前这种状况想自行挣脱可说是难如登天。
门锁随著「喀嚓」的声响被打开,有个身穿侍女服的女性走了进来。何塞朝她瞥了一眼,面不改色地喃喃说道:
「──基里基•基里咕咕。」
接著,无声无息走进室内的女性微微抬起脸,保持面无表情的模样淡淡回应。
「躺著治国吧。」
这时何塞才「呼」地吐出一口气。在这种状况下的确不可能独自逃脱,但要是有外部协助又是另一回事了。
何塞压低声量,将视线投向门口附近。
「……看守怎么了?」
「已经调开了。」
不愧是具有大陆顶尖组织力量的【拂晓鸡】,像何塞这种基层喽啰似乎也能受惠,这让何塞脸上笑颜逐开。
女性以沉静语调开口询问:
「你招出哪些事情了?」
之前听说王宫已经有组织成员渗透,传闻是渗透到很高层的地位,这个侍女应该也是其中一人。
虽然长得挺标致,但表情却像是人偶般冷淡,何塞面露苦涩地摇了摇头。
「放心,我什么都没招。不过抓到我的是那个现任的阿斯达吧?我很清楚那些家伙侦讯的模式,说实话我没有自信能撑过去,赶快救我出去吧。」
阿斯达不是单纯公爵家的从属爵位,这个称呼在埃迪拜多也是深不可测的代表。那个男人并非是不继承黎希留家,而是无法继承。
对于何塞的死命诉求,女性仍然只是淡淡回了一声「知道了,放松身体」。
这样就得救了──当何塞放心地松了一口气的瞬间,嘴巴突然被布盖住。
「──!?」
一股甜甜香气搔弄著鼻腔。
惊觉到这股味道的真面目,何塞瞬间面无血色。还不想死的他摇著头拼命挣扎,但被绑住的身体顶多只能将椅子晃出喀喀声响。当他希望快点有人发现的时候,女人的手突然加重力道,然后耳边传来彷佛安抚孩童般的「嘘~」声。何塞极力抗拒,但视野缓缓地失去光芒。不要,我不要这样。手不断颤抖,止不住汗水,胸口越来越痛苦。
无法呼吸了。
盖著嘴巴的布突然消失,但已经来不及了。何塞如同被冲上陆地的鱼般浑身抽搐不停张嘴,但他仍然挤出最后一丝力气瞪著对手的脸。
「你……」
──何塞最后临死前,只见到俯视著自己的冷酷玫瑰色双瞳。
毫不犹豫地处理掉原本是同伴的男子后,女性走出房间,面不改色地走向走廊尽头。这个时间带没有警卫与巡逻人员,因为事前就是这么「安排」的。走了一阵子后,背后传来呼叫声。
「喂,你在这里做什么!?」
见到卫兵比想像中更早回来,口中差点发出咋舌声。但要是引起骚动也很麻烦,于是她乖乖停下脚步。相反地,她悄悄用手抵著怀中暗藏的短刀。
「现在这里禁止进入,你是有什么事进来这里?」
她直接缓缓回过头,对方吃惊地瞪大双眼倒抽了一口气。
「你……不对,『您』是──」
从熟悉的深红色制服来看,这是第二王子约翰的骑士团。既然如此,应该也很清楚这名女性的长相。
「塞西莉亚王太子妃……!?」
「哎呀,被发现了吗?」
那名女性──塞西莉亚让玫瑰色眼眸露出灿烂目光,并且微微一笑。
「是熟人让我进来处理私事──看气氛那么紧张,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们才刚逮捕重犯。说不定会有同党来救他,请王太子妃殿下尽快回到离宫。」
面对此种严肃态度,塞西莉亚刻意沮丧地垂下头。
「原来是这样,亏我想久违地到市井走走……这样就没办法了。」
她恶作剧地眨了眨单边眼睛,表达「别对安立奎说出这件事喔」的意图。王太子妃喜欢换上侍女服到市井散心,几乎已经可说是公开的秘密,卫兵也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不过,还是找人护卫比较──」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某个人的叫声,转眼间骚动像是火势蔓延般迅速传开。「喂!看守到哪去了!?」「先别管那个了,快叫医疗班过来!」「不行!已经死了!可恶──是服毒自杀!」
在回到俄拜特宫的途中,有个年轻人从树荫处现出身影。
「呀呼~」
塞西莉亚以玫瑰色的眼眸朝青年瞥了一眼,然后直接背对快步离开。
「咦?装成没看到!?喂!塞丝~!」
那名皮肤白晰的少年如此说道并赶了过来。塞西莉亚经常往来的商人是褐色皮肤,还用布层层缠绕头部遮盖脸部,应该很少人会认出是同一个人。
直接走进警卫的死角后,青年一个转过身浮现出轻浮笑容,塞西莉亚朝他投以冻结般的冰冷视线。
「心情好差喔。啊,是月经来吗?」
「去死啦,三流商人。」
「好可怕喔!怎么,还在对堕胎药的事闹脾气吗?」
塞西莉亚叹了一口气。
「──说那种药不会有很强的味道,所以不用担心穿帮的人不知道是谁啊?」
「嗯,是我啦。不过照常理来说应该不会被发现,是被哪个嗅觉太灵的野孩子发现的啊?」
「康斯坦丝•葛莱尔。」
「又是她啊~」
萨尔瓦多语带挖苦地眯起红金色双眼,小声说道「真是碍事」。
接著,彷佛若无其事般开朗说道:
「哎呀,反正是个好机会。乾脆就怀个王子殿下的种吧?上面不是也在催你们赶快生个小孩吗?真亏你可以装成没听见撑到现在。」
「……大肚子就会很难行动吧。」
被不在乎的语气这么一说,塞西莉亚出乎意料地慢了一拍反应。对于这个稍作停顿的回答,萨尔瓦多便以滑稽动作耸了耸肩。
「算了,我是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利用小孩。」
塞西莉亚没有回答这段话,而是改变话题。
「──所以豺狼的乐园呢?」
「委托人好像想散播更广,不过应该很难吧。玫瑰十字路被艾比盖儿•欧布莱恩盯得很紧,与十年前真的差太多了。」
塞西莉亚也深有同感。
一切的确是今非昔比,从那时候开始计画就已经变了调。
──从将愚蠢的史嘉蕾•卡斯提奥处死的十年前那天开始。
「对了,在动手之前,何塞大叔有向你说过那件事吗?哎呀,其实在很早之前就有交待过我,可是我不是因为堕胎药的事禁止进出宫殿吗?应该说发出禁令的人是塞丝就是了。」
「明明旁边还有侍女和护卫,那个女孩子还是一直说药的事,也不能怪我这么做吧。」
「……我说啊,她真的是贵族吗?不是哪来的野猴子?」
她的确是个不像贵族会装模作样的女孩。虽然不觉得她会造成多大威胁,但她那率直到愚蠢的若草色眼眸,不知为何迟迟无法从脑海中抹除。
「……天晓得,还有那个废物在说之前就被我杀掉了。」
「我想也是,你就是这么性急。那我重新转达本部传来的指令。」
萨尔瓦多露出一如往常的轻佻笑容,微微眯起双眼喃喃说道:
「──重新开始厄里斯的圣杯。」
(插图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