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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三章 女神的指示

史嘉蕾•卡斯提奥这几天心情一直很差,说到原因──

『总觉得最近好像越来越不在乎本小姐的复仇了!』

就是这个。

『还有,为什么非得去见艾比盖儿•欧布莱恩不行啊!』

史嘉蕾目前怒发冲冠。紫水晶眼眸深处燃起灿烂火光,让她那彷佛人为艺术品的美貌增添了鲜艳色彩。

连发怒都能够这么美丽,让康妮私下抱怨女神会不会太不公平了。

康妮一边看著兰道夫寄来的信,一边「呼」地发出叹息。信中除了报告近况,还写著康妮想要的礼物可能得再花点时间才能拿到手。

礼物──也就是说,那把莉莉•奥拉明德的钥匙的谜团尚未解开。

一口气将冷掉的红茶喝光后,康妮开口说道:

「你不是想找艾夏•赫胥黎问问关于十年前的事吗?我记得赫胥黎家是子爵吧?同样是下级贵族,而且像我这种小丫头随便拜访,也只会被忽略吧?所以请公爵家的艾比夫人介绍,我觉得对方就没办法逃避了……」

一说到这里,史嘉蕾顿时将话吞回肚里。然后高傲地抬起下巴,虚张声势地说道『本小姐也是这么想的啦』。

──艾夏•赫胥黎。

她是在艾蜜莉亚•戈德温的晚宴上,仅仅只见过一瞬间的骨瘦如柴女性。身穿鲜艳华丽的礼服,暗红色的口红令人印象深刻。但根据史嘉蕾所说,她在十年前是个阴沉平凡的少女,而且……

『那个女孩子是我的跟班──应该说是信徒吧。』

史嘉蕾轻飘飘地坐在化妆台上,优雅地交换翘起的双腿。明明是没礼貌的举动,但或许因为动作十分洗炼,不知为何看起来显得很有气质。女神果然还是很不公平。

『那时候艾夏应该是把本小姐当成女神还是什么吧,因为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还哭出来了呢。』

哭出来了?康妮忍不住眨了眨眼。

虽然史嘉蕾确实拥有不像这个世界能够见到的美貌,然而──

『看你的表情是不相信吧,不过这种人可不只是艾夏一个哦。』

史嘉蕾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

『只不过,艾夏在其中算是特别显眼。例如本小姐在某个地方穿上红色礼服,她在下场晚宴肯定也会穿红礼服。本小姐穿蓝礼服,就会跟著换蓝礼服,甚至连款式都会刻意雷同,发型也是。话虽如此,那孩子因为个性阴沉不会找人跳舞,平常总是默默站在墙边,意有所指地紧紧盯著本小姐。可是当本小姐看著她的时候,她又会立刻低下头,然后又很快地继续盯──说实话,本小姐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现在这种像是解脱般的态度,也很难理解就是了。』

康妮的背脊窜过一股凉意。虽然史嘉蕾说的一派轻松,但照常理判断这是相当异常的行为。

『这么说来,她只有一次有好好看著本小姐说话,记得那是在塞西莉亚暗杀未遂事件之前。』

史嘉蕾彷佛突然回想起往事般喃喃说道。康妮忍不住回问「说了什么呢」,于是她将下巴靠在十指交扣的手上,似乎感到很有趣地开口回答:

『──我想成为你。』

现场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这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只是单纯羡慕吗?羡慕著具有美貌与地位,甚至还有完美未婚夫的她吗?还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玩笑话?康妮无法判断。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想太多,总觉得有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史嘉蕾是怎么回答的呢?」

『哎呀,那还用问吗?』

她愉悦地眯起眼睛,一如往常地以有气质的动作歪著头。

『这个世界上不需要两个史嘉蕾•卡斯提奥。』

将希望见面商讨要事的信送了过去后,艾比盖儿随即邀请康妮前往宅邸。

一坐进有欧布莱恩家徽的迎接马车后,便朝著位于王都中央的欧布莱恩家宅邸前进。

银灰色白发的管家带领康妮来到高级会客室,并且表示艾比盖儿会立刻过来后,康妮便坐在椅背平缓的长椅上。茶桌上备有红茶与饼乾,当康妮拿起白瓷茶杯,从对面的扶手椅后面突然冒出了某个身影,让康妮吓得目瞪口呆。

「您就是艾比的『可爱客人』吧?」

是个尚未成年的幼小孩童,她带著灿烂目光兴奋地如此问著。一头蓬松金发、斗大双眼搭配卷翘睫毛,感觉像是童话故事妖精般的秀气少女。

「……咦?」

不过她是谁?当康妮眨著眼表示不解时,少女也是吃惊地歪著头。

「哎呀?是我搞错了吗?不过就像艾比说的,有很漂亮的若草色眼睛──您是康斯坦丝•葛莱尔小姐对吧?」

「呃……」

正当康妮犹豫著该怎么回答才好,史嘉蕾不屑地发出「哼」的声音。

『真是个不懂礼仪的小孩。要问别人问题之前,自己先报上名号才合乎礼数吧?真想看看她父母长什么模样。』

这番话对小孩毫不留情。幸好这孩子看不到史嘉蕾,不然肯定会造成心灵创伤。正当康妮如此想著并松了一口气时──

「说的没错呢……!露琪雅太高兴就不小心……!这的确不是淑女该出现的行为,对不起……」

可爱妖精的表情逐渐黯淡无光,沮丧地垂下肩膀。

「……嗯?」

「我是露琪雅•欧布莱恩……可以原谅我吗?」

「可、可以……不对,应该说刚才那是──」

「太好了!刚才那件事也请对塞巴斯丁保密,最近老爷子简直像是坏心继母一样呢。」

『每个宅邸都有啰嗦的老爷子呢。只要知道就好了,以后注意点。』

「是呀!唠唠叨叨的!老爷子只要说句话就会提到『身为淑女该怎么做』!让露琪雅越来越讨厌当个淑女了!」

『本小姐家的库洛德老爷子也是一样。』

康妮不禁张大嘴巴。

「等、等一下……!」

康妮慌张到声音变得有些尖锐,但她认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这名少女的态度简直像是──

「你、你看得见吗──!?」

正当康妮发出不像淑女的叫声,门扉几乎同时被粗鲁地推开。

「露!」

有个身穿白色衬衫的高挑青年大剌剌闯了进来。

「你这野丫头在做什么!艾比不是说过今天有客人来吗!」

他说道「快走吧」并用手搂著女孩腰部,像是扛麻袋般轻松地扛了起来。在看傻眼的康斯坦丝面前,被扛在青年肩上的可爱妖精无奈地以淘气动作耸了耸肩。

「『粗心路迪』才没资格这样说我呢。」

「啊?」

青年挑起单边眉头,回过头看著康妮。

「──呃。」

接著,发现无地自容畏畏缩缩的访客康妮后,便发出微微呻吟声。

这个浮现出极为尴尬表情的人,就是五月花报社记者兼艾比盖儿的忠狗欧道司•克莱顿。

康妮仍然尴尬地说道「您、您好」,如此稍微打了声招呼。

当双方都僵在原地时,有道「哎呀?」的声音传到耳中,那是不合现场气氛的熟悉开朗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艾比盖儿•欧布莱恩总算现身,她环视气氛紧绷的室内,然后不解地歪著头。

「艾比!」

露琪雅绽放出灿烂神情,从欧道司•克莱顿手腕中挣脱逃出,直接扑向艾比盖儿胸前。

「听我说,艾比的客人──带了一个很漂亮的公主过来喔!」

「──总是会在我不在场的时候出现很有趣的事呢。」

艾比盖儿与康妮面对面坐在深蓝色的沙发上,感觉有些惋惜地嘟起嘴如此说道,可爱妖精则是一屁股坐在她身旁。另一方面,欧道司•克莱顿坐在弯脚扶手椅上,疲累地撑著手肘用手指按摩眉头。

「可是,史嘉蕾•卡斯提奥在小宫殿从地狱深处复返的传闻看来也没错。我说史嘉蕾,你有听到吧?虽然只有说过几次话,但你被处死可是让我满心痛的喔。」

无法彻底掩饰刚才露琪雅令人震惊的发言,康斯坦丝只能被迫将遇见史嘉蕾以来的事全盘说明。即便已经省略详细过程,内容应该还是很难置信。但似乎因为露琪雅的存在,让艾比盖儿与欧道司皆顺利地接受康妮所说的话。

『可以只拿你那张像是压扁青蛙的脸来开玩笑吗?』

明明不可能听见这番挖苦,艾比盖儿却「呵呵」地轻声一笑。

「她一定是正在耍嘴皮子挖苦我吧?」

被说中的史嘉蕾顿时面露苦涩,艾比盖儿仍然展现出长者的气度,将视线落在身旁的幼小少女身上。

「不过真少看你这样呢,露琪雅。」

「对呀,平常没办法看得这么清楚……可是艾比,她真的好漂亮喔。」

少女只偷偷对艾比盖儿说出后半段话,便将如澄澈湖泊的青绿色炯炯眼眸望著史嘉蕾。

看来这位名为露琪雅的少女能够见到死者的鬼魂。

「不只是死者,好像连现场的强烈感情都能以视觉捕捉,像是愤怒或是悲伤的情绪。所以就算是活著的人,只要是很强烈的感情,就能以声音或是色彩感觉到。但不管是活著还是死去的人,她没有像这次那么鲜明地感觉到身影。虽然也有契合度的问题──连死掉都能那么醒目,真不愧是史嘉蕾•卡斯提奥呢。」

对于这番没有调侃而是感同身受的呢喃声,史嘉蕾不悦地挑起眉头。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康妮在心中歪头表示不解。刚才她自称是『欧布莱恩』,原本以为是艾比盖儿的女儿,但她用的称呼是艾比而非母亲。而且说实话,长相并没有明显相似之处。艾比盖儿确实是具有魅力的女性,但绝对不是美女。或许该说在秀气外貌这点,与欧道司•克莱顿还比较有共通点──想到这里时,康妮连忙摇了摇头。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可是欧道司将这个神秘孩子昵称为『露』,在欧布莱恩家也是理所当然地自由活动,也穿著居家方便活动的衣服。或许该说,他与艾比盖儿之间的关系只是单纯的主仆吗──?

『想的事全写在脸上啰,笨蛋康妮。』

当史嘉蕾傻眼地如此说道,露琪雅便浮现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很可惜,露琪雅不是路迪和艾比的爱情结晶喔。」

就在这个瞬间,突然传来呛到的声音。转过头一看,只见欧道司•克莱顿夸张地喷出红茶。他粗鲁地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勉强挤出低吟声。

「你这个……早熟小鬼头……!」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当康妮如此想著并脸颊抽搐时,艾比盖儿传来呵呵的开朗笑声。

「说的也是,照常理判断会被误会没错,不过我和路迪不是那种关系喔,他是我可爱的忠狗。虽然在宅邸内姑且被人当成我中意的情夫,但只要是从以前在这里工作的人,都知道路迪是我养的狗。」

『那么,那个丫头又是哪来的?该不会是公爵的孩子吧?我记得狄奥多•欧布莱恩是个同性恋吧。』

史嘉蕾突如其来的发言,让康妮目瞪口呆。

「史、史嘉蕾……你突然说什么……」

『哎呀,这很有名喔。你不知道吗?』

当然不可能知道。正当康妮哑口无言时,露琪雅不知所措地垂下眉头。

「不分男女,泰迪对所有人都很和善喔。」

似乎察觉到对话内容,艾比盖儿露出苦笑。

「狄奥多──我家大家都叫他泰迪,之后就用泰迪称呼可以吗?泰迪无法与女性交媾,当然这不代表有什么人格缺陷,只可惜现在的风潮不是这样。不过我们身为家人还是爱著泰迪,泰迪也一样关爱家人。对吧?路迪?」

对于这突然徵求同意的问题,欧道司冷淡地「别把话题丢给我」如此回绝。

「真是的,这么害羞啊。」

艾比盖儿回以苦笑,随即传来「我才没有害羞!」的怒吼声,不过她应该只认为是在与爱犬玩耍。只见她浮现出圣母般的微笑继续说道:

「我和泰迪还有路迪,简单说是儿时玩伴。从我在贫民窟把差点死掉的路迪捡回来──已经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泰迪虽然外表像熊一样,却是个很温柔纤细的人。他好像无法习惯王都的气氛,所以回到领地悠闲地画著图,然后这孩子是──」

艾比盖儿往下瞥了一眼,视线前方的少女带著活泼笑容出声宣布:

「露琪雅是泰迪的侄女喔。」

「……侄女?」

「没错,因为某些事在几年前收留到我们家。毕竟也有欧布莱恩家的血脉,所以就成为我和泰迪的养女了。」

艾比盖儿暂时停顿话语,似乎是犹豫著该不该继续说下去。发现此种模样,露琪雅抬起脸与艾比盖儿四目相对。

「没关系的,艾比。」

艾比盖儿不发一语,温柔地摸了摸露琪雅的头,然后重新看向康妮开口说道:

「──这孩子的父亲名为纳撒尼尔•欧布莱恩,是泰迪的弟弟。就我所知道的纳撒尼尔,原本是个很懂察言观色的内向孩子。」

艾比盖儿彷佛追寻著记忆般缓缓开始说道,康妮便带著老实神情竖耳倾听。

──话虽如此,那孩子从以前就是想符合周遭期待而十分努力。可是自从结婚在王都生活就变了样……不,说不定只是我们没有发现,那也许才是他本来的个性。

总之纳撒尼尔变得不再像平常一样。当我们发现时,他已经会带著情妇或损友前往别馆,过著夜夜笙歌的糜烂生活。夫人早就对他死心回到娘家,虽然好像没有离婚,但应该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后来他甚至开始沉溺赌博,无法偿还庞大债务只好回到领地哭诉。被当时的奥拉明德公爵──也就是我公公骂了不知道几次,结果还是没有学乖反覆犯下同样的错。泰迪无法接受女性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所以他认为自己迟早能继承公爵爵位,至少觉得自己不会被轻易断绝血缘关系。

实际上泰迪也打算放弃继承爵位的权利,这点我当时也没有异议。不一定得身为贵族才能活下去,不是吗?我在与泰迪结婚之前,原本是搭乘商船周游诸国,所以我觉得回到那种生活其实也不错──

说到这里时,身分原本应该是不曾光著脚走路的公爵夫人淘气地露出微笑。

『这么说来,记得比起在舞会上跳舞,艾比盖儿是个喜好野蛮航海的野丫头也是很有名呢。』

的确如果是艾比盖儿,不只是能够享受船舶旅行,感觉去当海盗都没问题。

「……就是因为知道纳撒尼尔小时候内向努力的样子,才觉得应该能在某些地方把他导回正途,可是我们应该要更加留心才对──过了五年之后,我们才知道纳撒尼尔与情妇之间生了个孩子。」

说到这里,艾比盖儿悔恨地垂下目光,露琪雅连忙紧紧握著她的手。

「不是艾比的错喔。因为连纳撒尼尔都几乎忘了有孩子,甚至到了只要被他看到,就会随心情好坏就拳打脚踢的程度呢。」

这时换成康妮哑口无言,实在是惨无人道。

「……那时候纳撒尼尔与那堆跟班十分异常,还有滥用某种药物。几乎都窝在别馆制造堪称疯狂的骚动,过度摄取药物到甚至还有弄出人命。」

「露琪雅差点也要被迫加入了喔。」

面对少女一派轻松地说出这番话,康妮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见到康妮的表情,这位小天使便微微一笑。

「不过呢,是艾比救了我喔。」

「不是只有我吧?」

对于艾比盖儿的回问,露琪雅用力点了点头回答「当然!」。

「是路迪把那些没用家伙打个半死,为了收留露琪雅,是泰迪主动冒险对不肯退让的家主进行交涉──他们三个都是露琪雅很值得骄傲的家人喔。」

片刻后,这位小淑女被欧道司•克莱顿带出会客室,看来是准备上礼仪课程的时间。取而代之地由管家送来新的点心与红茶,是先前那位带领康妮的银灰发色老绅士。

「虽然那孩子像现在这样开怀笑著……」

目送著与欧道司打打闹闹离开的小小背影,艾比盖儿喃喃说道:

「在别馆发现她的时候,其实是很惨的状态。毕竟是没有好好摄食又被虐待,会变成那样也是理所当然的。被带来这间宅邸后,大约有一个月几乎不哭不笑,也不肯说半句话,肯定是为了撑过那段残酷时间而必须舍弃感情吧。」

──康妮遇见的露琪雅•欧布莱恩,是个带著笑容又有些淘气的可爱普通少女。

「当时在纳撒尼尔宅邸里的人,几乎都落得重度药物成瘾,尤其是特别严重的纳撒尼尔与他的情妇,就连现在都苦于后遗症被迫在勒戒机构疗养。后来才知道那种药是禁止的迷幻药……虽然我们用尽办法,都没办法查出那些药的来源。」

艾比盖儿彷佛后悔著过去般垂下视线,然后缓缓地抬起脸,蓝绿色双眸的深处似乎能够见到燃起昏暗火光。

「──所以我这次不会放过。」

她的语调既尖锐且怀有坚定意志。

「摧毁纳撒尼尔他们的迷幻药是豺狼的乐园。与我们知道的时代相比,药性好像变得更恶劣了。」

正好在这个时候,把露琪雅送达的欧道司回到会客室。他带著严肃神情直接开口说道:

「而且最近查出那和卖到玫瑰十字路的是同种药物。」

这句话让艾比盖儿眯起眼睛。

「不知道有什么目的,不过想让这种药物散播出去肯定不是好事。不管是谁,都不能容许在我的庭院中胡来。」

如此斩钉截铁说完后,艾比盖儿•欧布莱恩重新看向康斯坦丝,然后顿时缓颊一笑。

「……之前一直对你感到很不可思议,既然是史嘉蕾跟在身边就能理解了,毕竟她从以前就像是台风眼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见到史嘉蕾挑起眼角气冲冲的模样,康妮赶紧起身用伸出双手试图安抚,此举让艾比盖儿噗哧一笑。

「不过,幸好是在汉斯沃子爵的晚宴上遇见你们。」

「……嗯?」

为什么这时候会提到汉斯沃子爵?

「不是这样吗?你们以为那个充满欲望的男人为什么能继续担任神职人员?是靠大笔捐款?虽然的确不能否定这点,但教会有理由让子爵继续担任神职人员。」

「理由吗?」

「没错,因为多明尼克•汉斯沃似乎受到了女神宠爱。」

「女神宠爱……?」

话虽如此,康妮脑中浮现出他在神圣教会那彷佛活酒桶的模样,怎么想都是已经向恶魔耳语完全投降的堕落象徵。或许因为此种疑问写在脸上,艾比盖儿笑著回答:

「其实子爵据说也能见到非人之物,与露琪雅满类似的。你没有头绪吗?我原本以为那是因为这样才替你办理跟尼尔•布朗逊取消婚约手续。毕竟只要是史嘉蕾•卡斯提奥的命令。那个男人不论如何都会展开行动喔。」

康妮更加歪著头表示不解,于是艾比盖儿压低声量回应:

「因为子爵他──听说有非常喜欢被女王虐待的扭曲被虐癖好。不是吗?」

原来如此,康妮面无表情地将新泡好的红茶送往嘴边。真不愧是芳香浓郁的红茶,搭配入口即化的饼乾可说是绝配。嗯,原来是这么回事。

『喔,是说那只土豪猪啊。不管说什么都会高兴地想黏过来,只让本小姐觉得很恶心不想靠近。不过那对他来说好像也是奖励,不是本小姐的问题就是了。』

康妮其实也没有很想知道这件事。

在意识放空的康妮面前,艾比盖儿歪著头表示不解。

「不过那毕竟只是传闻,实际上不是这样吗?」

「我见过子爵很多次,好像没有类似的举动──」

康妮如此说道,突然感觉到一股突兀调感而皱起眉头,尘封的记忆缓缓地涌现而出。

子爵在伍•铭世伯爵晚宴上的目光,还有与兰道夫造访教会宣誓后所说的那句话。

──愿神保佑「您」。

他当时的用语其实也可以解释成「诸位」,那就不仅是指兰道夫与康妮两人了──

不论如何,只有汉斯沃子爵自己知道那段话有何意图,但由于之后没有预定需要找他,看来真相永远没有揭晓的一天。

「说到晚宴──还记得在艾蜜莉亚•戈德温宅邸引起的骚动吗?」

「是指德蕾莎•詹宁斯与玛格•都铎的那件事吗?」

「没错,德蕾莎的丈夫凯文目前正在疗养。原因好像是某种药物,我想应该是豺狼的乐园。凯文前阵子都泡在玫瑰十字路的妓院,当时态度与纳撒尼尔宅邸的成瘾患者几乎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

「就算我想问出内情,德蕾莎已经过世,身为出轨对象的莱纳斯•都铎好像也已经回法利斯了,总觉得有某些内情。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总局那边协助调查,不知道能不能拜托你的未婚夫帮个忙呢?」

对兰道夫而言应该也会成为很有益的情报,于是康妮按捺著兴奋的心情点了点头,艾比盖儿顿时笑颜逐开。

「谢谢你,康妮。对了,艾夏•赫胥黎那件事我会安排──塞巴斯丁。」

「小的会准备很适合赫胥黎爵爷的介绍信。」

在房间角落待命的银灰发色管家,以服从命令的姿势将手抵在胸前行了个礼,便豪爽地离开会客室。

艾比盖儿说道「我们家的塞巴斯丁很优秀喔」,然后发出呵呵笑声。

「赫胥黎家应该很快就会主动接触了。」

见到此种表情,康妮不禁发出「啊」的脱线叫声。

「怎么了?」

康妮用力摇了摇头,不是很重要的事。

只是之前原本以为露琪雅与艾比盖儿完全不像──

那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却几乎是一模一样。

少女就像是空气一样,没有任何人留意她的存在。不论进入谁的视野中,皆彷佛没有见到她般,毕竟是空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少女喜爱闪闪发光的物品。她知道自己暗中被嘲笑为阴气沉沉,因此没有对任何人说出这件事。变得闪闪发光吸引众人视线,对少女来说是毫无缘分的世界,说不定这就是会如此醉心的理由。而最近特别在意的对象,便是去年刚在社交界亮相的史嘉蕾•卡斯提奥。

象徵社交界出道的新人舞会一年举行一次,会在国王夫妻居住的摩尔达维宫殿盛大举办。少女偶然与史嘉蕾•卡斯提奥同年纪并在同个大厅。身穿如火焰般深红色礼服的史嘉蕾,比起在场任何人都更加美丽。那压倒性的存在感,甚至连身为主办人的国王夫妻都相形失色。

从那天开始,少女的眼眸便开始追寻著史嘉蕾,总是映照出史嘉蕾的身影。也许态度十分露骨,但没有问题,因为少女认为自己就像空气一样,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存在。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你是艾夏•史宾赛吧?有何贵干?」

在不知道见了几次面后的晚宴上,当她一如往常地看著史嘉蕾,视线突然与史嘉蕾对上。这道如弓箭般射来的话语,让名为艾夏的少女被射穿并开始畏畏缩缩。

鲜艳柔亮的波浪卷发、如宝石般的紫水晶眼瞳、像是陶瓷的肌肤搭配水润双唇、以及柔软修长的肢体。

回过神时,史嘉蕾•卡斯提奥来到理应是空气的艾夏眼前。

「你一直盯著本小姐看吧?现在在看、方才在看、更早之前就在看,看上好一阵子了。到底有何贵干?」

「那、那个……我、我的名字……」

以惊讶声调如此回答就已经费尽力气。史嘉蕾微微皱起眉头,光是这个举动,便让艾夏的心脏紧紧揪起。

「是艾夏吧?艾夏•史宾赛?」

「为、为什么知道……」

又被叫出名字了。脸颊很滚烫,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哪有为什么,之前不是打过招呼吗?在摩尔达维宫殿的社交界新人舞会。」

「还、还记得……」

那是几个月前的事。对艾夏而言几乎等于永远,但对史嘉蕾来说应该只是瞬间的事,心脏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

艾夏难受地将手抵在胸前,一道「那当然」的声音落了下来。

「你以为本小姐是什么人?」

史嘉蕾•卡斯提奥抬起下颚,眯起如宝石般的眼眸睥睨著艾夏。那接近傲慢的美貌让艾夏倒吸了一口气,然后突然发现。

是女神。

她是女神──是艾夏的女神。

视野变得模糊不清。温热水滴随著眨眼滑落,艾夏发现自己正在哭泣。

「那么,来整理状况吧。」

面对著收纳桌的康妮卷起袖子,将羽毛笔泡进墨水中。桌面上准备了许多纸,试图将至今收集到的情报统整起来。

最上面的纸写著「十年前」。

「首先是十年前塞西莉亚王太子妃的暗杀未遂事件。就是在她宅邸水瓮中下毒的那件事,那件传闻我也有听过──话说为什么史嘉蕾会被怀疑?」

『就像那个黑心女说的,一开始是耳环掉在卢泽家水瓮旁边,那是水滴形状的月虹石。当初是塞西莉亚的侍女发现,大到能做成珠宝饰品的月虹石本来就不多,所以很快就联想到本小姐。不幸的是,在数刻前本小姐刚好去了卢泽家迎接安立奎,因为我们那天约好要去观剧。竟然敢把本小姐置之不理,就算是王族也该知耻。』

史嘉蕾•卡斯提奥闯进卢泽家宅邸那件事,康妮曾经听过,因为那是她的恶女传说其中之一。据闻她无视佣人的制止闯进会客室,对塞西莉亚甩了巴掌,并且拎著安立奎的后颈直接离开。

见到眼前史嘉蕾的表情,看来那段传闻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在十年前的单字下方补上「塞西莉亚」这几个字。

『当初卢泽子爵听到报告后,好像想要小事化无,应该是不想与公爵家为敌吧。只不过,发现耳环的的侍女听说很崇拜塞西莉亚,担心她安危的侍女几经思考后,把耳环直接带到宪兵总局控诉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等等,那个耳环真的是史嘉蕾的吗?」

月虹石是乳白色的矿物,带有如同彩虹般的变彩。由于神秘的美丽外观与珍稀性质,别说是庶民,连贵族都没办法随便出手,顶多只有上级贵族能在平常佩戴。

史嘉蕾随即出声否定。

『不,本小姐的确有水滴形状的月虹石耳环,不过在成为嫌疑人的时候,耳环都还在我手中。』

「关于那件事──」

『本小姐当然有说,而且是对来到宅邸侦讯的搜查官,那应该只是形式上的盘问。至少本小姐在那个阶段肯定还不是犯人,对方要我拿出耳环的时候,本小姐直接把耳环拿到对方面前。对方还问能不能带回去确认,于是本小姐带著微笑同意,因为本小姐身上穿戴的饰品,都是工匠特别量身订做的单品。不管再怎么类似,只要从工坊拿到设计草图调查,就能立刻查出本小姐的主张正确无误,当时是这么想的。』

既然是特别订做,与既成品应该会有细部差异,据说有些工匠还会放入自己的印记。只要经过调查,肯定就能知道史嘉蕾所言属实。

那么,为什么她没有洗刷嫌疑?

不知是否疑问写在脸上,史嘉蕾微微眯起眼睛。

『经过几天后,鉴定结果出炉了。对方说提供的耳环单边是假货,是知道搜查官会来才连忙准备类似的耳环──也就是说,有人把总局本部保管库与卢泽宅邸掉落的耳环掉包了。』

康妮瞪大双眼,羽毛笔随著惊讶掉在纸上。

『就结果来说,视同本小姐伪证与妨害办案,之后还发生了很多事,最后陛下也发出许可搜索整间宅邸。应该说没有陛下的命令,根本不能对卡斯提奥家做出这种事。之后就像你知道的,从本小姐房间搜出没用完的毒药瓶──就这样直接被逮捕了。』

根据传闻,理应是受害者的塞西莉亚曾经试图阻止处死。当康妮问出这件事,史嘉蕾便不屑地发出冷哼声。

『表面上是这样。她确实曾经来过单人牢房见本小姐,说过变成这样她也觉得很遗憾,不知道她心底是怎么想的就是了。或许该说她是个会靠近已经订婚男人的狐狸精,对象还是王太子,没有黑到底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吧。』

「史嘉蕾是怀疑塞西莉亚王太子妃吗?」

康妮重新打起精神,在塞西莉亚这个单字旁加上「可疑?」这个字眼。

『是呀,直到前阵子都认为她是自导自演。毕竟不管怎么想,把本小姐弄死有最多好处的人就是她吧?』

她是从乡下子爵千金爬到王太子妃的地位,简直是最典型的麻雀变凤凰。

这时,康妮「嗯?」地歪著头表示不解。

「直到前阵子?」

『对呀,说实话本小姐现在搞不清楚,因为那个女的看起来一点都不满足。』

回想起在俄拜特宫见到塞西莉亚时的情景,她至始至终带著笑容──总像是装出来似地毫无感情。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真的没关系?」

『不可能,至少肯定有某些秘密。』

「秘密……」

『那个红发记者不是也说过吗?说塞西莉亚•卢泽是妓女生的孤儿院小孩。』

康妮放下羽毛笔,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发出「嗯……」的低吟声。

「可是,毕竟是艾梅莉亚•霍布斯说的……」

『哎呀,实际查出真相的凯文•詹宁斯不是已经变成废人了吗?而且在社交界出道的舞会之前,没有人见过卢泽子爵千金也是事实,怎么想都是很不可思议的事吧。』

照著史嘉蕾的话,依序在塞西莉亚下方写著妓女的孩子、卢泽领、凯文等字眼。

『这样想起来,那个女人会常常微服出访市井的传闻,说不定也是为了见以前那个感情很好的少年。记得是叫希西吧?』

──听说她曾经与同孤儿院叫萨西还是希西的少年私定终生。

艾梅莉亚曾经说过这句话。

「既然有对象,为什么还要与殿下……」

『就算没有爱还是能结婚,毕竟是贵族。所以本小姐原本以为那场暗杀未遂,是为了当上王太子妃自导自演,可是就算过了十年,她看起来还是讨厌安立奎,也没有执著于钱或权力──也有想过她老家才是幕后黑手,不过乡下子爵卢泽家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力量,现在她跟家人也近乎断绝往来了,这样那个女人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行动?』

怎么想也没有出现答案。康妮几经烦恼后,在稍远处写下希西这个名字,史嘉蕾则是继续说道:

『不只是十年前,最近发生的「某些事件」,也与塞西莉亚有关系。在那个法利斯第七王子被绑架的当天,就有从外部的商人造访她也太偶然了。』

她是指名为巴德的商人。因为堕胎药的那件事似乎被禁止进出,但据说塞西莉亚从满早之前就跟那个商人常有往来。

『这么说来,凯特•洛林证词中的年轻男人好像叫做萨尔瓦多。』

巴德与萨尔瓦多,写下来才发现发音有点类似。

『两者都是少见的名字,那也是偶然吗?』

「呃──」

『兰道夫说过那个绑架犯和萨尔瓦多,都是【拂晓鸡】的成员。如果那个叫巴德的商人与萨尔瓦多是同一个人,把塞西莉亚当成与组织有关比较妥当。根据凯特•洛林说的,在玫瑰十字路散播豺狼的乐园不是也和那些家伙有关系吗?真讨厌,这样想来塞西莉亚真是坏透了,安立奎真的是没有看女人的眼光呢。』

──豺狼的乐园。

最近常常听到这个字眼。

「……不论是在伍•铭世伯爵晚宴上昏倒的千金、在玫瑰十字路贩卖、还有让狄奥多公爵弟弟成瘾,全部都是那种迷幻药吧。」

『还有凯文•詹宁斯也是。』

康妮低头看著手边的纸,凯文的名字与塞西莉亚有关。也就是说,豺狼的乐园与塞西莉亚也有可能互有关联。

「那么,意思是尤里西斯殿下和凯特被绑架,还有散播豺狼的乐园,全部都是【拂晓鸡】做的好事……?」

兰道夫也说过在追查强大的组织,感觉只要越靠近,深渊更加深不见底。

把这些单字写在一起后,康妮突然发现。

明明原本是在说十年前的事,不知何时主题变成了现在的事件。

也就是说,把十年前与现在发生的事件视为相关应该没错。

『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喔。』

史嘉蕾难得浮现出认真表情。

『你也有被【拂晓鸡】袭击吧。』

康妮顿时屏起气息。没错,那些人是──

『绑架凯特•洛林的那个男人,不是在找莉莉的钥匙吗?』

基里基•基里咕咕。能够判断是不是坏人的咒语。告诉康妮这段咒语的少年是听谁说的?

莉莉•奥拉明德在圣像画后面藏了什么?

『刚才本小姐说最近发生的某些事件,看来似乎说错了。』

史嘉蕾的语调十分沉静。

『某些事件从十年前到现在「一直」没有落幕──就发生在这个国家。』

或许是因为这样,莉莉•奥拉明德才会失去性命。

『而且总觉得这与本小姐遭处死不会没有关系。』

「……嗯。」

康妮点了点头,低头看著词句与线画得错综复杂的笔记。看来不熟悉的事还是别乱模仿,就算全盘重看也没办法看出什么端倪。只不过最后还是补上一句话,那是莉莉•奥拉明德最后的遗言。

──破坏厄里斯的圣杯。

「这、这种打扮会不会怪怪的……!」

康妮站在镜子前,仔细观察著自己穿著奶黄色连身裙的模样。白色衣领搭配腰际与布料同色的细缎带,虽然设计感觉还算可爱,但平凡无奇的康斯坦丝•葛莱尔穿成这样不会很显眼吗?

史嘉蕾微微挑起眉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当然不会,只会好看,因为这是本小姐挑的。』

原来如此,让康妮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在前几天收到了兰道夫一起出远门的邀请。

据说是受到凯尔「连约会行程都没办法排好的男人,简直像是向周遭宣布自己很没用」如此忠告,收到正经八百的道歉信函时,康妮不禁缓颊一笑。

话虽如此,出远门并非是为了培养感情,主要是报告艾比盖儿委托调查凯文•詹宁斯的结果,以及询问十年前王太子妃毒杀未遂事件的详细情况。没有任何男女私情的含意,假订婚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康妮并没有特别在意。

只是,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话说回来,这好像是第一次以这种名目两人出游。

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有这样。自己并没有感到兴奋,绝对没有。

只不过,兰道夫是历史悠久公爵家的子嗣,现在也是个具有伯爵位的高贵身分青年。康妮觉得自己不能穿得邋里邋遢让他丢脸,就只是这么单纯。

康妮将视线转回镜子,其中映照出极度缺乏自信的平凡脸庞。头发整齐地以小珍珠串连的发饰绑成一束,脸上化著淡妆,嘴唇像是成熟果实般鲜艳水润。

连弟弟雷利也称赞著「姊姊好可爱!」,但康妮仍有些狼狈地转头看向史嘉蕾。

「这、这种口红会不会太显眼了……!」

史嘉蕾更加挑起眉头,坚决果断地回应:

『当然不会,只会好看,因为这是本小姐挑的。』

这样啊。康妮理解地点了点头,再度彻底确认全身。镜中映照出比往常经过打扮,模样多少能够见人的少女。

不过,感觉还是哪里怪怪的,总觉得好像少了某些东西。

康妮用快哭出来的声音开始求助。

「史、史嘉蕾──」

这种拖泥带水的态度,让史嘉蕾皱起眉头。

『你够了哦!本小姐的眼光怎么可能有问题!?小丫头只要抬头挺胸出门就好!』

彷佛盛夏常见落雷的特大号怒骂声顿时劈了下来。

死神阁下准时前来迎接康妮,来到的地方并非是风光明媚的湖畔、时下流行的观剧,或是时尚店家林立的繁华大道──而是邻接位于圣马可广场市政厅的历史资料馆。

『实在是太超乎想像了……』

史嘉蕾按捺著头痛般用手指抵著眉间。

「可、可是……如果是观剧我可能会睡著,所以……!」

『真是的,早知道会这样,一开始说不想来广场就好了。』

其实在搭乘马车前,兰道夫曾经问过问题。

虽然史嘉蕾表示没有处死时的记忆,但他还是事先询问接下来前往圣马可广场是否无碍。

史嘉蕾以毫不在乎的表情点了点头,也向康妮转达表示没有问题。

『居然选这种感觉会发霉的地方约会,他的神经到底是什么做的?是本小姐早就一声不吭回马车去了。』

「可、可是建筑物本身满新的……!没有会发霉的感觉啊……!」

『不是这个意思啦,笨蛋康妮。』

实际上这间资料馆还算相当崭新,是几年前才落成的建筑。

在史嘉蕾被处死的十年前那天,市政厅遭到落雷引起火灾。所幸没有造成重大伤亡,但仍然无法完全幸免于难,有许多文献在火灾中遭到烧毁。其中据说包含具历史价值的文物,建设这栋历史资料馆也含有复兴的意义。

虽然史嘉蕾唠唠叨叨地不停抱怨,在进入建筑物前便突然默不作声,然后缓缓回过头。

她环视著从前自己被处死的广场。

『──果然还是没什么感觉。什么都想不起来,本小姐是真的在这里被处死吗?』

就算史嘉蕾没有记忆,康妮还是记得十年前她被砍下头的瞬间,血的颜色、味道,以及毛骨悚然的群众残酷情绪。

然而,康妮无法将这些负面感受明确说出口,只能含糊笼统地点了点头。

明明是盛夏季节,馆内却是昏暗凉爽,看来具有历史价值的古物都是怕光与热。

正当康妮强忍著涌上的哈欠,假装对陈列的古老头盔、宝剑,以及被虫蛀过的文物类有兴趣时,兰道夫像是突发奇想地开口说道:

「其实是凯尔告诉我的,他说如果要见未婚妻,找安静、有自然风光,而且平常不会去的场所比较好,这里刚好合乎所有条件。」

『──原来如此,本小姐搞懂了。这个男人的美感已经死透了。』

史嘉蕾面带严肃地如此断定,现场便被奇妙的沉默支配。

不知是否发现未婚妻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兰道夫不解地歪著头。

「你该不会来过了吧?」

康妮不知所措地垂下眉头,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阁下也是第一次来吗?」

「不,之前有来过一次。这里有奥拉明德家捐赠的物品,馆长曾经邀请我和莉莉一起参观。」

这个答案让康妮顿时语塞,还能听到随著咋舌声传来的『笨蛋』傻眼声音。

──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康妮如此说服自己。毕竟他们两个是实际结婚,莉莉•奥拉明德是兰道夫货真价实的妻子,所以有这种事也是很理所当然的。

明明是这样,不知为何康妮胸口有股刺痛感,脑海角落传来某道呢喃。

原来──他是直接叫她莉莉。

步伐很沉重,就像是鞋子突然变成铅块一样。

「那里能见到的,据说是圣女安娜塔西亚传授的圣典之一。听说数代前的奥拉明德家主在黑市竞标中标下这件物品,原本已经损坏得十分严重,没事不会暴露在外界空气中,会放在展示柜中就是这个原因。放在前面的是复写内容的抄本──怎么了?」

或许发现未婚妻没有跟上,走在前面的兰道夫吃惊地回过头。停下脚步的康妮忍不住垂著头,不知为何不想让他看到现在的表情。

兰道夫紧盯著康妮看了一阵子后,便彷佛理解般说道「喔」并点了点头。

「毕竟是从早上一直走路走到现在──是肚子饿了吗?那去吃点东西吧。」

一来到外面,太阳灿烂地洒落光芒,受阳光照耀的世界闪闪发光。

出乎意料的是,资料馆旁附设著一座时髦气氛的露天咖啡厅。

康妮点了果汁后,兰道夫表示艾比盖儿的委托还要再花点时间。

「因为凯文住院的医院是王太子妃持有,所以需要有点麻烦的手续,而且没办法掌握到应该回到法利斯的莱纳斯•都铎行踪。」

康妮老实地点了眼头,关于凯文•詹宁斯果然有某些内幕。

接著话题转到十年前,谈到史嘉蕾的耳环被掉包那件事。

「──能进入证据保管库的人啊。只要是总局的搜查官,基本上都能自由进出。进入与离开虽然会有记录,但要在出入记录搞鬼并不难。」

「原来是这样……」

这样很难锁定犯人。当康妮发出「嗯……」的低吟声时,果汁送了上来,兰道夫则是点了红茶与三明治套餐。烤出纹路的松软面包夹著涂满酱汁的厚实肉排,散发出刺激食欲的香味。当康妮忍不住定睛凝视,兰道夫便说道「想吃就拿去吧」并将盘子推了过来。

「我有去确认过史嘉蕾•卡斯提奥在卢泽宅邸所遗落耳环的记录,不过──」

柑橘类的果汁冰冰凉凉,酸甜顺口。

「被鉴定为赝品的证物正确来说不是月虹石,而是被称为白银贝的一种贝类。虽然也是产量稀少价格昂贵,但没有像月虹石那么夸张。即使外观相似,白银贝的强度较为脆弱,据说不太适合加工。」

既然都说可以吃了,康妮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下三明治,肉汁在口中噗滋地扩散开来。

『外型呢?』

由于太过美味而吃得满口都是时,史嘉蕾按捺不住如此问道。康妮连忙将三明治吞进肚里──下个瞬间,肉块卡在咽喉而呛得喘不过气,兰道夫默默站起身替她拍了拍背。康妮泪眼汪汪地用果汁吞下肉块,才总算舒服了一点。

她「呼」地重新打起精神开口问道:

「史嘉蕾问外型上没有问题吗?」

「和她持有的耳环外型分不出差别。」

兰道夫一边说著,一边将餐巾递给康妮。康妮不解地歪著头,结果被兰道夫指著嘴边。看来是嘴边沾了酱汁,于是康妮连忙接过餐巾。

「资料只记载到这里,不过白银贝的流通管道并不多。我们这里有试著调查过当时的买家,结果只有发现一个熟悉的家名。」

兰道夫在这时中断话语,然后戒备著四周低声说道:

「是史宾赛伯爵家。」

史宾赛?

康妮曾经听过,但没有办法立刻想起是谁而皱起眉头时,身旁的史嘉蕾微微抽了一口气。

『是艾夏的旧姓。艾夏•史宾赛,十年前她还是姓史宾赛。』

彷佛水滴落入风平浪静的水面般,这道沉静声音噗通地消失无踪。

「艾夏就是之前史嘉蕾的信徒吗……」

当康妮战战兢兢地如此询问,兰道夫便「嗯」地表示肯定。

「而且史宾赛家有几座处理贵金属的工坊。」

史嘉蕾将手环抱在胸前,皱起眉头开始沉思。

『……如果是艾夏•史宾赛,能做出和本小姐一模一样的耳环完全不奇怪。』

听说她曾经太过崇拜史嘉蕾,平常甚至会准备与她相似的服装。

「……记得你说过会去赫胥黎家向艾夏问话吧?」

「是的。」

正如艾比盖儿所保证的,从欧布莱恩宅邸回来没过几天,便收到了来自赫胥黎子爵的邀请函。

「要是艾夏•赫胥黎与十年前的事件有关,不自首或许很难立案,而且她也有可能与【拂晓鸡】相关,别太勉强自己了。」

康妮带著严肃神情点了点头。

「……好的。」

艾夏焦躁地咬著指甲。连自己都知道这是坏习惯,但还是戒不掉,表示心情就是差到这种地步。

原本以为康斯坦丝•葛莱尔只是个小鬼头,其实是很会动歪脑筋的卑鄙家伙。

没想到她会找艾比盖儿•欧布莱恩接触艾夏的丈夫。不知情的丈夫对能与公爵家搭上关系感到十分高兴,马上将葛莱尔家长女邀请到宅邸。

从那天以来,艾夏的焦躁感便与日俱增,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

指甲被咬得缺缺角角,要是裂开又会变得很麻烦。艾夏如此想著,从抽屉中拿出深褐色的菸斗,她也知道这是坏习惯,但感觉现在已经忍耐不住了。

圆形斗钵部分已经装进特别订购的菸丝,她用熟练动作将火柴点燃,将斗钵靠过去点火。

吸了几口气调整火候后,艾夏开始缓缓地吸著菸。烦躁的心情瞬间难以置信地平复,烟雾袅袅地攀升并消失无踪。

将最后一口烟雾吐向天花板时,心情已经完全恢复平静。

艾夏将菸斗放在桌上,接著靠近窗边。由于个人房间位在二楼,因此能够观察正门的模样。很快有辆马车驶进宅邸内,有个榛果色头发的少女走了下来。一见到此种景象,艾夏的心情再度开始烦躁不安。

越看越觉得康斯坦丝•葛莱尔是个平凡的少女。

为什么外面会传闻这个丫头很像史嘉蕾?

「只要见过面就知道了」记得艾蜜莉亚•戈德温这么说过。那个声音高亢又脑袋空空的荡妇,从十年前到现在没有任何改变。

她也许能巧妙骗过愚昧的艾蜜莉亚,但艾夏认为自己没有那么好骗。毕竟她可是比任何人都更加熟悉史嘉蕾•卡斯提奥。

那是艾夏心中的女神,拥有比任何宝石都更加美丽的紫水晶眼眸,也比任何人都更加高贵傲慢。

没有人能够取代她。在这十年内,艾夏彻底体认到这个事实,或许该说是被迫体会。没有史嘉蕾的舞会,就像是在火光消失的暖炉前舞蹈一般。而每当艾夏想要成为她的时候,便会从某处响起一道声音。

──你以为本小姐是什么人?

艾夏微微垂下目光,为求保险将护身用短刀藏进礼服中。

片刻后,侍女便前来通知访客到来的消息。

「欢迎光临,葛莱尔小姐。」

「承蒙盛情邀约才让我不胜感激,赫胥黎夫人。」

康斯坦丝•葛莱尔的淑女之礼,确实很像史嘉蕾,不过只是相似而不是她。

没有那种光是见到就想跪下的神圣感。

「不过真是令人吃惊。欧布莱恩公爵家的使者竟然会特地来到下级贵族的寒舍,仔细一问才知道是葛莱尔家的邀请。」

「非常抱歉,因为无论如何都想见夫人一面。」

原本是兜圈子刻意挖苦,居然得到很正经的回应。在心底准备迎接反击的艾夏顿时有些扫兴,事前准备好的话语扑了个空。

她该不会是刻意这么回答的吧?这时康斯坦丝•葛莱尔趁机开口说道:

「那么事不宜迟,有件事想请教夫人。」

果然来了。

不用听下去也能知道,是要问史嘉蕾的事。那个多嘴的艾蜜莉亚•戈德温只要稍微喝醉,便会对眼前少女只字不漏地全盘道来,只要知道内容就很容易应对。不论对方怎么问到十年前的事,艾夏有自信不动如山。

然而──

「那是什么味道呢?」

对方说出的话完全超乎艾夏想像。

「──咦?」

「是菸草吗?嗯……可是,不只是菸草的味道。」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艾夏心想著应该不会是指那件事吧。

「……你是指什么事?」

「我认识一位嗅觉与记忆力很灵敏的朋友,所以从您走进这个房间的瞬间好像就『发现』了。」

她那明明不起眼却落落大方的若草色眼眸,直直地盯著艾夏。

「请告诉我,赫胥黎夫人。为什么从您身上──会散发出豺狼的乐园的味道?」

──被发现了。

手臂浮现出鸡皮疙瘩,双脚开始颤抖,但艾夏压抑著所有惊慌的反应,彷佛若无其事地歪著头回问: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

「不知道是混在菸丝中,还是得到经过加工做为这种用途的药物。不过那是豺狼的乐园,没错吧?」

「……豺狼的乐园?喔,你是说十年前流行的迷幻药啊。」

艾夏阖起双手故意装成现在才发现的模样,康斯坦丝•葛莱尔仍然保持沉默盯著她,让艾夏的背脊冒出冷汗。她勉强挤出笑容,不动声色地耸了耸肩。

「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今天擦了比较少见的香水,是那种香水的味道吧?」

「香水吗……」

「没错……这是遥远异国的香水。所以说出名称应该没人听得懂,我想也没办法买到吧。」

连艾夏都觉得这个藉口很牵强,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只要能撑过现在,便能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论怎么怀疑艾夏,康斯坦丝•葛莱尔肯定没有办法确认真伪。

少女似乎发现艾夏没有打算正面回应。不知是否因为不甘心,只见少女垂下头,但在下个瞬间突然传来「哼」的嗤鼻声。

「──你还是不会撒谎到让人想笑啊。」

这种看不起人的态度,让艾夏顿时怒火中烧。

「真是个没礼貌的女孩。够了,你请回吧。」

艾夏如此说道,扫兴地转过身准备将对方打发离开。现在应该还来得及,把康斯坦丝•葛莱尔赶走后,再向「他们」求助就好。

「哎呀哎呀,做坏事被发现就大声嚷嚷,简直像是没教养的小孩嘛。」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道不合现场气氛的愉悦语调是出自于那个丫头。

突如其来的傲慢语气与错愕感,让艾夏莫名觉得熟悉,而忍不住回过头。

眼前果然还是那个一头榛果色头发与若草色眼眸、随处可见的平凡女孩──

但不一样。

「给本小姐记好了,艾夏•史宾赛。想欺骗本小姐可是失礼至极的举动。」

对方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以彷佛望著蝼蚁般的眼神睥睨著艾夏,绝对不会是康斯坦丝•葛莱尔。

「──你以为本小姐是什么人?」

那让人不禁想跪拜在地的压倒性存在感,让艾夏大大瞪圆双眼。

「史、嘉蕾……?」

这道身影不可能看错。

毕竟艾夏从以前便是比任何人更瞭解她。

──十年前,史嘉蕾•卡斯提奥便是艾夏世界的中心。

不论是高贵身分或稀世美貌,其中最吸引艾夏的莫过于她那苛刻的态度。只要认定为敌人,不分男女老幼皆会口无遮拦地嘲笑、中伤并毫不留情割舍,在当时社交界顶多只有史嘉蕾会被容许这么做。

她在十二岁那年便公开与安立奎殿下的婚约。殿下、史嘉蕾与莉莉•奥拉明德三人似乎从小时候便有交流,简单说就是儿时玩伴。而考量到卡斯提奥的身分,殿下与史嘉蕾订婚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安排。

的确史嘉蕾与殿下的感情也许不算融洽。安立奎殿下如同那柔弱的外观,个性既纤细、拘谨且善良。每当史嘉蕾做出逾矩行动时,殿下总是会率先劝阻她。史嘉蕾当然不可能乖乖听话,演变成激烈争执也不是一次两次。

然而,对于持续观察著史嘉蕾的艾夏,很清楚两人闲话家常时相视而笑的模样。虽然不像情侣般甜蜜,却有种情同姊弟的温馨感,艾夏一直很憧憬著两人的关系──可是。

那个女人突然出现了。

塞西莉亚•卢泽。明明是个浑身泥臭味的乡下丫头,转眼间夺走了安立奎殿下的心。起因于殿下微服出访市井,当塞西莉亚在罕无人烟的巷弄中被暴徒袭击时,正好经过的殿下出手相助才展开了恋情。

(插图014)

简直像是三流大众文学般的邂逅──

然而,不管是谁都能看出安立奎殿下对塞西莉亚•卢泽十分执著。

话虽如此,艾夏认为他们并没有如同传闻般成为相恋对象。殿下向来谨守规矩且颇具见识,先不论内心怀有何种想法,刚开始的关系应该只是视为知交之一而已。

或许该说是不负责任的周遭群众,拼命地想搓合这段悲剧的恋情。

这段身分差距的恋情转眼间传开,不只是安立奎显而易见的态度,史嘉蕾的行动也是饱受指责。会做到那种程度肯定是真的──单纯的传闻因此越来越有真实感,史嘉蕾或许只是纯粹看塞西莉亚•卢泽不顺眼而已。

结果造成了殿下与塞西莉亚•卢泽真的像是秘密情侣的状况。

艾夏当时十分焦急,因为她认为这样下去谎言会成为真实。

必须──得做出某些行动才行。

就在那个时候,她回想起几天前造访宅邸的堂姊说过的话。

那位很久没有见到的表姊明明原本是体态丰腴,却变得很瘦。

当艾夏惊讶地询问发生什么事时,堂姊从胸前掏出一个小瓶子,偷偷告诉她「自己正在饮用能瘦下来的药」。

「这好像是外国的提神药。效果很不错吧?别对阿姨他们说喔?只要一小滴就好,太多的话会弄坏身体。」

──弄坏身体。

这个字眼听起来极具魅力。

听说塞西莉亚•卢泽天生体弱多病。要是能让她身体出现状况,说不定就会被迫回到领地疗养。卢泽领地位在与梅尔维纳的国境边缘,离王都十分遥远,没有什么大事几乎不会见面。

于是艾夏随便找个理由造访堂姊,一边闲话家常,一边想著如果找不到那种提神药便打算放弃。

然而,她发现之前那个小瓶子混在化妆台整齐摆放的香水中。仅仅犹豫一瞬间,她趁著堂姊没注意的时候偷偷将小瓶子放进怀中,假装头晕将剩余的香水用手扫倒摔碎。见到她手腕滴著血,堂姊发出尖叫声,佣人们也随即赶来。

经过一阵子后,艾夏被母亲带著造访卢泽宅邸。由于艾夏母亲的祖母是梅尔维纳人,与同为梅尔维纳出身的子爵夫人感情颇为融洽。但没想到史嘉蕾在数刻前先行造访,艾夏不知道她已经在这里闹过一轮了。

对不擅长面对他人的艾夏而言,模仿史嘉蕾的穿著打扮是保护自身的武装之一。由于曾经被母亲告诫而只好放弃服装,但饰品类并没有妥协的意思。前几次晚宴上史嘉蕾曾经佩戴月虹石的耳环,艾夏也选了类似的耳环。虽然工匠曾经提醒过耳环构造脆弱需要留意,但艾夏并没有发现金属基座部分已经松脱。

即使在卢泽宅邸,艾夏仍然是毫无存在感。母亲与子爵夫人聊得十分开心,甚至连艾夏离开座位似乎都没有察觉。

令人吃惊的是,整间宅邸的佣人寥寥可数。据说卢泽家的人已经很久没有离开领地,也许是不习惯王都的常识,但多亏如此才没有任何人过问艾夏的行踪。

即便如此,艾夏来到水瓮前才开始迷惘。到这个瞬间以前,她只有想著谋害塞西莉亚•卢泽,但现在才察觉到这个方法有可能危害到塞西莉亚以外的人。

然而,她只有犹豫仅仅一瞬间。

反正又不会死。

这只是药效有点强的普通药物,应该只像是泻药,只是效果会比较强一点。

艾夏如此说服自己。

这是为了史嘉蕾,如果是她肯定会这么做。只要是她──

只要这么做就能成为史嘉蕾。

艾夏用颤抖的手指打开盖子,将小瓶子的内容物倒进瓮中。

「──我不知道那是毒药,夏蓉姊姊只说那是普通的药。虽然我的确弄掉了耳环,可是我没有把毒药瓶藏在你的房间,我根本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听到自己下了毒,艾夏惊讶得心脏差点停了下来,但同时认为史嘉蕾应该能很快洗刷冤屈。毕竟艾夏掉的耳环是普通白银贝,不是史嘉蕾的月虹石。

然而耳环却被认定是史嘉蕾所有,还从她房间搜出使用过的毒药瓶,艾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连现在也是──

她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因为眼前的少女并非是康斯坦丝•葛莱尔,艾夏知道是史嘉蕾。

当然现实中的她已经死亡,已经在十年前的圣马可广场遭到处死。

那天,艾夏只能在宅邸发著抖,向女神祈祷奇迹出现。

「我没有说谎!那时候用的瓶子还在我这里!只要调查就能知道内容物只是单纯的减肥药!不是我害的!所以史嘉蕾──拜托原谅我!」

当艾夏语带颤抖地如此恳求,史嘉蕾只是静静呢喃:

「原谅你?」

然后灵活地挑起单边眉头,彷佛品头论足般眯起眼睛。

「那么,你为什么没有出面表白自己的罪行?」

艾夏顿时绷紧身体。

「和是不是你下毒没关系,重点是你知道本小姐是清白的,因为你犯下的罪才让本小姐被处死。」

「那、那都是为了你!就算是你,只要有机会也会做出同样的事吧!所以我才会代替你──」

「──本小姐啊。」

史嘉蕾•卡斯提奥开口打断她的话。

「就算死掉,本小姐也不会做出那种丢脸的事。」

这句话让艾夏不禁屏起气息。

「十年前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你为了自己而做的吧,把本小姐当成藉口真是不知分寸。」

没错,就是这样。艾夏茫然地望著她。

「你说过想成为本小姐吧,艾夏•史宾赛。那么,本小姐特别告诉你一件事。」

说到这里,史嘉蕾•卡斯提奥微微一笑。

「──你以为本小姐是什么人?」

那是极端傲慢、高贵且比世上任何事物都更加美丽的微笑。

答案从很久以前就清楚至极,艾夏心中传来某种崩毁声。

她知道,其实她很清楚。只是珍惜著自己而刻意不去面对,全部都是由艾夏引起,一切都是艾夏的错。

害死史嘉蕾的人就是艾夏。

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回过神时发现已经掏出离开房间前藏的护身用短刀。

「──不行!」

在刀尖即将直接刺进心脏的瞬间,突然有个人扑向艾夏怀中。

「死掉又能怎么样!?死了也不代表能抵销对史嘉蕾做出的事!」

一股强烈力道抓著手腕,短刀「铿锵」地掉落地面。

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史嘉蕾•卡斯提奥。

那彷佛充满生气的鲜明若草色眼眸,映照出如空壳般的艾夏。

「您应该要活下来赎罪。」

──听见康妮的话语,让艾夏悔恨地咬著嘴唇微微点了点头。

接著像是断线般瘫倒在地,看来是昏了过去。

呼叫佣人后,佣人以毫无惊恐的熟练动作照料倒地的夫人。康妮一边看著那宛如枯枝般细瘦的身体,一边想著说不定时常发生这种事。

史嘉蕾以熊熊燃烧般的视线瞪著艾夏。

康妮烦恼著是否该直接找宪兵过来,但依照现状没有能算得上证据的线索。关于刚才那段自白,要是被她本人否定也是无计可施,而且还有几个没有解开的谜团。就算能够拘留艾夏,如果像耳环那次又被某些人先发制人──

「……我们走吧,史嘉蕾。」

几经思索后,康妮压低声量如此催促著史嘉蕾,转身离开赫胥黎宅邸。

「──还好吧?」

兰道夫•阿斯达在正门前方等待,今天来见艾夏的事已经事前通知过他,他应该是来探听情况吧。

一见到他那与往常无异的严肃神情,康妮不知为何差点流出眼泪,但还是强忍著情绪简单说明状况。

「……是艾夏在卢泽家水瓮中下毒,不过本人说不知道那是毒药,而且还说把耳环掉包,以及把毒药瓶藏在史嘉蕾房间的犯人不是她。」

「这样啊。有可以当成证据的物件吗?」

「她说还留著当时的药瓶。我想在史嘉蕾房间的毒药瓶,应该是某人准备的不同瓶子。」

「毕竟是十年前的证物,要重新举证会很花时间。」

兰道夫皱起眉头,微微眯起深蓝色的双眼。

「还有不知道与十年前有没有关系,艾夏时常使用豺狼的乐园。」

「……果然与【拂晓鸡】有关。我会派人监视她,有什么动静应该很快就能知道。」

康妮点了点头。明明还需要说明得更详细,身体却疲累得无法开口说话。见到此种模样,兰道夫稍微挑起眉头,说道「我送你回宅邸吧」如此打断话题。然后,康妮直接被他拉著手坐上马车,当两人面对面坐下后,兰道夫默默地开始翻阅著带来的资料。

车内只响起翻纸的声响。由于兰道夫看起来很忙,让康妮不需要对无话可说的气氛感到尴尬。

也就是说──这是为了康妮特地做的安排。

结果两人在车内没有说半句话,马车便抵达了宅邸。当康妮实在感到有些歉疚而抬头看著他时,兰道夫表示不以为意般将手放在她头上。

「等你冷静下来,再告诉我详情吧。」

回到房间后,史嘉蕾『为什么要阻止她』的低沉声音传到康妮耳中。

『那种女人直接让她死掉不是很好吗?反正很难逮捕她,让她直接下地狱就好了……!』

她那紫水晶般的眼瞳燃起昏暗火光。

『笨蛋康妮!为什么要救她!?她就是那种女人!因为她才让本小姐──』

「就是因为这样啊!」

康妮也放声应战。

「就是因为这样,如果史嘉蕾的话让她求死才更荒谬吧!」

那时见到艾夏•赫胥黎几乎毫不犹豫地打算寻短,康妮毫无疑问地感觉到愤怒。

「我怎么能原谅她连自寻短见都拿史嘉蕾当藉口……!」

史嘉蕾惊讶地瞪大双眼。

康妮握紧拳头继续说道:

「而且要是艾夏在那时候死掉,说不定就没办法掌握到线索了。毕竟后来结论是艾夏坚持只是把提神药放进水瓮,可是实际上用了那些水,让卢泽宅邸的观赏鱼被毒死了,肯定还有其他把毒掉包的人。」

『关于那件事──也许只是艾夏不知道那原本是毒药。』

史嘉蕾带著严肃神情摇了摇头,让康妮忍不住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如果是艾夏的堂姊说谎呢?说不定瓶子的内容物不是减肥药,也许是豺狼的乐园。据说那种迷幻药使用过度也会减低食欲,有些人还会亢奋到维持清醒好几天。只要持续那种状态,不管是谁都会瘦下来吧。艾夏自己也是瘦得像根针一样,而且用药过量本来就会伤身。她不是把只要一滴就很有效果的药整瓶倒进去?成为致死量也不奇怪吧?』

这时,史嘉蕾的表情就像是迷路孩童般仿徨无助。自从离开赫胥黎宅邸后,她应该是一直思考。只见她微微垂下视线喃喃说道:

『……说不定十年前所有的事,都是误会与偶然引起的。如果真是这样,本小姐──』

「──就算一开始是这样。」

康妮斩钉截铁地说道。

「有人把毒药瓶放在史嘉蕾的房间,也有人把耳环掉包,还有莉莉小姐与【拂晓鸡】的事都还没解决。」

史嘉蕾抬起脸,似乎感到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复仇根本没有结束。不是吗?听好啰,史嘉蕾。其实我──」

康妮回想起刚见面时,被史嘉蕾强迫接受的各种不讲理话语。

──本小姐已经帮助过你,所以你不能拒绝。

──听好了,康斯坦丝•葛莱尔。

「我──我还得花费一生,让史嘉蕾复仇成功喔!」

从那天起,康妮改变了命运。

像是平常的史嘉蕾一样,当康妮手叉著腰充满自信地如此宣布,史嘉蕾傻眼地僵在原地。

『……小丫头,偶尔也会说出像样的话呢。』

然后,「噗」地发出笑声。

『不过是康妮,还敢这么嚣张。』

几天后,事态开始产生变化。

得到艾比盖儿的邀请,康妮与兰道夫一起造访欧布莱恩宅邸,据说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

艾比盖儿已经在会客室,而欧道司•克莱顿也同样等待著两人。

「──昨天五月花报社传来联络,对于十年前史嘉蕾•卡斯提奥处死的事,听说艾夏•赫胥黎已经自白罪状了。」

当欧道司如此通知,室内顿时鸦雀无声。康妮瞪大双眼僵在原地,史嘉蕾皱起眉头,兰道夫则是缓缓地眨著眼。

最初由艾比盖儿打破沉默,她说道「是不是大独家消息?」并微微一笑。

(插图015)

康妮惊讶地无法动弹,这时才总算能够发声。

「咦……?」

兰道夫「嗯」地将手抵著下颚呢喃道:

「原本以为她会向【拂晓鸡】求助──这还真是出乎意料。」

根据监视员传回的报告,这几天艾夏•赫胥黎没有试图接触外部人士,兰道夫似乎也很在意艾夏的动向。

康妮脑中回想起告诉她「应该要活下来赎罪」时,艾夏微微点了点头的模样。

那就是她得到的答案吧。

「表示她与史嘉蕾对峙受到很大打击吧,而且说不定只是有关系,实际上并不是内部成员,至少在十年前看起来没有共通点。」

关于塞西莉亚•卢泽暗杀未遂事件,的确从她口中没有说过豺狼的乐园或是【拂晓鸡】。在那种状况下没有必要隐瞒真相,艾夏希望史嘉蕾能够原谅她,如果有其他原因肯定会说出口。

「艾夏十分崇拜史嘉蕾,不论什么时候因为自责突然公开真相都不奇怪。虽然还不知道那个事件的幕后黑手是不是【拂晓鸡】,就算没有任何关系,应该也想避免豺狼的乐园被误认为毒药的风险。毕竟那是他们的资金来源之一,所以才会在事件之后想接触艾夏吧。」

艾比盖儿显露出厌恶感地眯起眼睛。

「对心灵受伤的人应该是相当容易趁虚而入。只要让她药物成瘾,不只能冲淡本人的罪恶感,也方便监视行动。艾夏从几年前好像就有情夫,那个男的或许是组织成员,将艾夏•赫胥黎视为定期购买豺狼的乐园的上宾──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艾比盖儿如此说道,将视线转往旁边,欧道司便继续这个话题。

「照康斯坦丝•葛莱尔说的,艾夏除了下毒以外不知道任何事吧?也就是说,就算把她逮捕也问不出什么情报。或许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能趁这个时候先发制人,给那些家伙迎头痛击。」

「这就是所谓的『笔比剑利』吧。而且不管那些家伙怎么湮灭证据隐瞒真相,还是无法管住所有人的嘴巴。只要写成新闻,肯定能在王都造成话题,应该也能让其他报社争相发表相关新闻,然后引发重新审视十年前事件的风潮。民众舆论其实是出乎意料很难忽视的,就是要利用这点。」

康妮一边看傻了眼,一边听著两人很有默契的对话。

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展开。只要艾夏能提出证词,让十年前的暗杀未遂事件重新受到审视,一定能颠覆史嘉蕾是犯人的前提。

然而──

「怎么了?葛莱尔小姐?」

不知是否发现康妮无法释怀的神情,兰道夫朝她如此搭话。于是康妮犹豫地开口说道:

「呃……就是艾梅莉亚•霍布斯的事……」

脑中闪过那个红发女记者,她曾经将史嘉蕾批得一文不值。万一隶属于五月花报社的艾梅莉亚牵扯到这件事,会不会让难得的好机会被带到毫不相关的方向?

「嗯,原来如此。」

欧道司露出苦笑。艾比盖儿歪著头问著「是哪位?」,欧道司便用感觉很麻烦的语调回答「勉强算是同事啦」。

「关于这点不用担心。记得是上星期吧,部门有经过异动,现在她是负责采访餐厅美食和流行戏剧之类,总之不是负责危险的内容。虽然本人好像不太甘愿,毕竟那家伙很想升官发财,所以惹了不少麻烦。艾夏那件事下了封口令,她想知道也是无从查起。」

原来是这么回事,康妮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挂念的问题解决后,康妮心中缓缓涌现出喜悦的感触。她不禁猛然抬起头,与史嘉蕾四目相对,结果她回以看似烦恼的表情。

即使如此,康妮还是忍不住缓颊一笑。

「总之,感觉这样就能洗刷冤屈了……!」

史嘉蕾不屑地发出冷哼声。

『哎呀,这点程度本小姐才没有感觉到洗刷冤屈呢。』

她不满地嘟起嘴巴,一如往常地口吐挖苦,但她的眼神并没有像话语般险峻。

『毕竟本小姐还没有好好甩那女人一巴掌!』

被指出交接资料不够完善,艾梅莉亚•霍布斯踏进了几乎一个星期没有回来的老巢。

「怎么觉得大家一团乱啊?」

在满是香菸味的室内,桌上杂乱地堆满了文件与原稿,然而艾梅莉亚对难得慌乱的气氛歪头表示不解。

不知是否有听到她的低语,后方传来夸张的叹气声。

「你在说什么东西啊!在这种有大独家头条的时候!」

这句话让艾梅莉亚挑了一下眉头。

「……独家头条?」

当她忍不住回过头如此回问,对方瞬间吃惊地眨了眨眼,然后随即绷紧神情。

「啊,不妙。你已经转到别部门了!糟糕,我都忘记这件事了。」

见到男子搔了搔头准备直接离去,艾梅莉亚「喂!」地将他叫住。

「太见外了吧,只是因为采访对象不一样就把我当外人?我们在一个星期之前还是同事吧?如果我是其他报社的人,是有可能会互抢情报,反正现在我什么都做不到。既然你们拿到独家头条,至少让我恭喜一声嘛。」

男子犹豫一阵子后,不知是否对几天前还是同事的艾梅莉亚感到愧疚,于是低声说道:「别对其他人说喔。」

「其实是掌握到关于史嘉蕾•卡斯提奥处死的新消息,说不定那个绝代恶女是被冤枉的。详情没办法说得更清楚,下星期应该会有我们家的独家头条报导出来。」

艾梅莉亚微微瞪大眼睛。

「……那还真厉害。」

「对吧──喂!你要去哪里?」

见到红发同事突然转身准备离开房间,男子疑惑地如此问道。

这句话让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开朗地回答:

「我果然还是不想输给你们,我要去找更劲爆的独家头条。」

由于她直接走了出去,慢半拍传来的「独家头条……你不是调去写戏剧新闻了吗……?」的疑问声并没有传到她耳中。

按捺著兴奋的情绪离开建筑物后,艾梅莉亚快步地走到大街上,在途中搭上出租马车。

在王都中心的壮阔宫殿前方下车后,她在来宾用的柜台前排队请求谒见。

「请帮我转达艾梅莉亚•霍布斯来了。」

姿容秀丽的女性接待员以公务语调询问「请问要找哪位」。

艾梅莉亚挑起泛灰的暗绿色眼瞳微微一笑。

「──我要找路法斯•梅。」

那天,欧道司•克莱顿收到总编辑玛榭的指示赶往赫胥黎宅邸,为了将艾夏•赫胥黎的自白写成新闻稿。

从凌晨开始下的雨开始渐渐变强,现在已经变成沙沙的刺耳声响。太阳早已被厚重云层遮蔽,欧道司下了马车踏在泥泞地面上,足迹才刚形成便被雨水冲掉。

据说雨是女神的眼泪,根据创世纪其中一节所述,下雨是为了冲刷地上引起的罪恶。

倘若真是如此──今天的泪雨又是为谁而流的?

转达来意后,有位年长的侍女现出身影。她以沙哑嗓声说出「夫人在寝室」后,便带领著欧道司沿著长长走廊前进。

不知道是从以前还是现在才这样,宅邸内部十分昏暗。踩著发出尖锐倾轧声的螺旋阶梯走到顶端后,侍女便停下脚步向欧道司回过头,表示艾夏•赫胥黎的房间在走廊尽头。

「已经把人都支开了。」

侍女面不改色地行了个礼便退下,表示之后要欧道司独自前进。

欧道司迈出步伐后,正好有个年轻仆人从内侧某个房间推著餐车走了出来。白色餐巾上放著陶瓷餐具盒与茶壶,不知道是不是来奉茶,这位细瘦青年与欧道司视线交会,静静地行了个注目礼。然后直接靠到走廊边缘,垂下头让客人先通过。

欧道司经过佣人面前,正当他准备敲了敲门时,突然有股突兀感闪过脑中。

──那个侍女不是说已经把人都支开了吗?

猛然回过头一看,后面已经没有人,只留下空荡荡的餐车。

这让欧道司破口骂出「混帐东西」。

「艾夏!」

一踏进室内,便发现有个浑身是血的女性倒在地面。虽然出血严重,但还勉强维持著意识。欧道司连忙抱起她确认伤口──然后倒抽了一口气。颈动脉已经被完全切断,切口十分整齐,旁边还有沾血的餐刀落在地面。

当欧道司不禁哑口无言时,怀中的女性微微地扭动身体。

「……那、个、瓶子……被、拿走、了……」

「别说话,立刻帮你止血。」

欧道司说完后打算开始行动,见到她那孱弱的视线却停了下来。

她彷佛已经知道会有这种结果。

「……他、是……拂晓鸡、的……萨尔、瓦多……」

这应该是指刚才扮成仆人的青年。欧道司与艾夏目光交会后,便态度坚定地点了点头。

「去找、我堂姊、夏蓉……她、一定、知道、某些事……」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艾夏的瞳孔渐渐失去光芒,她的咽喉发出咻咻声,断断续续地说道:

「史嘉蕾、会、原谅我、吗……?」

欧道司•克莱顿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不像艾比盖儿认识生前的史嘉蕾•卡斯提奥,也不像露琪雅能见到她。

「──她会的。」

然而,欧道司毫不犹豫地表示肯定。他脑中闪过那个滥好人的少女,因为他觉得康斯坦丝•葛莱尔一定会这么说。

雨还在下。

女神之泪肯定会替她洗刷罪过吧。

「那就、好──」

带著如少女般的天真无邪笑容,艾夏•赫胥黎断气身亡。

欧道司用手掌轻轻替她阖上眼,然后随即开始思考目前的状况。

被那些家伙先发制人这点肯定没错,先不论情报是从哪里泄漏出去,问题是为什么会刻意盯上欧道司。

也就是说,对方是否已经知道欧道司•克莱顿是【丰收馆】的保镳路迪──甚至想连带陷害艾比盖儿•欧布莱恩?他很快得到答案,这种可能性非常低,因为欧道司是今天早上才决定被派来这里。原本预定是由另一个合适人选过来采访,因为这阵雨迟到,才会临时让欧道司负责处理。

简单说是谁都没问题,那些家伙的目标是让杀害艾夏的犯人尽快被捕,在这场突发意外中结束案情侦办,看来是很不想让她身边被查得一清二楚。

对方已经设好陷阱,接下来只要等待老鼠掉进陷阱。安排成只要欧道司被逮捕,便会接连出现杀害艾夏的证据。

既然如此──能从对方手中抢回领先权的方法只有一个。

欧道司迅速地将房间角落附设的观景用凸窗打开,突然吹进的强风让头发随之飘荡。往楼下俯瞰后,幸好下方有棵大橡树,只要藉助那棵树跳下,应该能够减缓冲击,顺便也将庭院的俯瞰图记到脑中。

能够听到慌慌张张赶来的脚步声,应该是那个叫做萨尔瓦多的男人叫来的。虽然他们准备得很周到,但反过来说也是好机会。趁著佣人们摸不著头绪聚集到二楼的这个时候,应该就能从后门逃走。

「杀、杀人凶手……!」

从开著的门另一侧传来某个人的叫声,欧道司微微发出咋舌声,将脚踩在窗台上直接纵身一跃。

地面传来滴答滴答的雨滴声,腐朽建筑物的部分天花板已腐烂掉落,雨水便是从该处渗漏而出。地板各处剥落,墙壁也能够见到龟裂。即使如此,描绘著女神的彩绘玻璃拱门型天窗仍悠然自得地俯视著此处。

这里是贫民窟的某间教会。

在礼拜用的长椅上,有位深深戴著骯脏兜帽的女性正在专注地祈祷,有个驼背青年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身边。青年坐在十指交扣并脸颊靠膝的该名女性身旁,彷佛哼歌般发出悠哉的声音。

「基里基•基里咕咕。」

女性微微叹了一口气,回答「躺著治国吧」并缓缓抬起头。

「──我听说了,好像让那个记者逃掉了吧。」

「好像是喔。」

萨尔瓦多如此说完后,彷佛事不关己般耸了耸肩。塞西莉亚忍不住朝他瞪了一眼,但对方只将这种究责般的视线视若无睹,带著傻笑直接继续说道「我说啊」,还是很难捉摸这个青年的想法。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这次的任务只有解决掉那个竹竿女,其他都不关我的事。顺便说一下,这次计画是奎师那策画,也是奎师那安排人员。所以不是我,是奎师那搞砸的,想抱怨直接跟他说好吗?我记得现在是叫莱纳斯──不对,好像是路法斯•梅吧?」

他那金红色的眼眸愉快地打转。先前听说过奎师那与萨尔瓦多平常总是不对盘,看来传闻都是真的,他的态度似乎打从心底高兴奎师那犯错。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会被区区记者摆了一道。根据艾梅莉亚•霍布斯所说,那个欧道司是永远出不了头的没胆废物,实际上到底是什么人啊?」

塞西莉亚事前也听说过行动计画内容,因此她没有料想到在那种状况下还能让他成功脱逃,感觉确实有某些内幕。

不过,现在那家伙的真实身分不是重点。

「总之赶快找出那家伙抓起来,要是艾夏日常往来关系被详细调查就麻烦了。」

「就说已经特地营造出犯人会立刻被捕的状况啰。不过史嘉蕾•卡斯提奥被处死和我们又没关系,这件事放著不管也没差吧?」

十年前的萨尔瓦多任务与现在没什么差别,只要将碍事的人除掉即可。并没有像塞西莉亚与奎师那一样在外界活跃,所以他并不清楚详细情况。

记得当时史嘉蕾•卡斯提奥遭到处死,对【拂晓鸡】而言也是出乎意料的事。

然而──

「问题是,艾夏从谁手中拿到那个瓶子?」

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关系。十年前艾夏拿到的瓶子,是仍然在实验阶段的豺狼的乐园。以结果而言,那是失败的作品。原本只是想要提高成瘾性,却不小心提高了毒性。

「喔,记得是叫做夏蓉什么的。真的是祸从口出,下次要叫她们小心点──啊,不过人都死啦。」

萨尔瓦多语带讽刺地笑著如此说道。

没错,夏蓉现在应该已经由其他人下手解决了。

「再怎么说都太过火了吧?做得太夸张小心会忙中有错喔。」

「……十年前就是不管那些细微偶然才会失败。」

因此这次得慎重地摘除幼芽,但萨尔瓦多的想法似乎不一样。看著他那彷佛责备般的表情,塞西莉亚脑中浮现出某个悬念。

「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嗯?故意什么?」

「故意让欧道司•克莱顿逃走──你之前也有过一次没解决目标的失手纪录吧。」

萨尔瓦多瞪大双眼并歪著头表示不解。

「之前?喔,那次啊。」

似乎听懂发出回应声后,便觉得有趣地咧起嘴角。

「那次是塞丝的错吧?塞丝不是说过她只是个贵族小公主吗?说她只是个戴著伪善面具的娇柔温室花朵,所以叫我们不用担心。」

「那是──」

「不过,是谁被那个公主摆了一道啊?又是谁刺探出我们这边的内情?光这些就是不能忽视的失误了,结果最重要的情报还不知道被藏在哪里。上头要我们就算杀掉她也得逼出情报,可是在我们接触之前选择自杀,这样实在是无计可施啊。她的确有隐瞒情报,但是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查不出藏在哪里,唯一只知道有可以当成线索的钥匙。」

萨尔瓦多喉头发出怪笑声,微微眯起眼看著塞西莉亚。

「那个莉莉•奥拉明德──其实还满厉害的喔。」

从手指滑落的茶杯「喀锵」地落到地面摔个粉碎。脚边被弄湿,碎片飞散到椅子四周。侍女玛尔妲慌慌张张地前去拿取扫把与布巾。即使如此,康斯坦丝•葛莱尔完全没有动静。不,她是无法行动,只能满脸惊愕地瞪大双眼。

她眼前是刚送来的报纸其中一版。

「这是、怎么回事……?」

在新闻稿中,记载著艾夏•赫胥黎子爵夫人遭到杀害,五月花报社的欧道司•克莱顿正以杀人罪嫌被通缉。

「──以上是艾夏•赫胥黎遇害事件的报告。既然没有任何物证,将欧道司•克莱顿视为嫌犯是否有些言之过早了。」

背对著狮子与剑浮雕的门扉,兰道夫如此做出结论。

在王立宪兵总局最高层深处的某个房间,由于用来迎接宾客,因此这里是重视实用性的局内唯一允许奢华装潢的房间。一走进房间便能立刻见到来宾用的沙发,左右两侧墙壁分别挂著埃迪拜多的国旗与王立宪兵徽章。

沙发内侧有张鲜艳木纹的稀有橡木桩办公桌,以及黑色牛皮的扶手椅。

在局内只有一个人,能够坐在这张代表宪兵总局顶点的座位。

「格奥尔格•盖纳说过有目击者。」

男子一边听著下属兰道夫的报告,一边过目著办公桌上摆放的文件,接连在上面签字与盖上公印。

「只要确认证词就能得知,只是被目击到在被害者身旁,并非是目击到犯案瞬间。」

「说的也是,不过欧道司•克莱顿逃亡也是事实。这点你要怎么说明?」

「不进行侦讯也是无从得知。不论如何,现阶段仍然仅限于重要关系人的领域,毕竟他并没有明确的犯案动机。虽然目前先决条件是追查他的行踪,同时也应该将调查方向放在艾夏•赫胥黎的交友关系。」

「格奥尔格•盖纳好像很想立刻将他视为凶嫌提报。」

「是,简直像是眼前有套完美的流程一样。」

当兰道夫满是讽刺地如此回应,传来一道「噗哈」的失笑声。只见男子用手背遮著嘴边并颤抖肩膀,但不知是否还是按捺不住──或许原本就没有想忍耐的意思,他就这样开始捧腹大笑。

疯狂笑完后,男子「呼」地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从以前就觉得,那家伙做事是不是老是有头没尾啊?」

王立宪兵总局总司令官杜兰•贝雷斯佛特,邋遢地用手肘撑著高贵办公桌,语带捉弄地如此笑著说道。这名男子将斑白头发梳向后脑并带著锐利目光,一反可怕神情,由于是个笑点很低且照顾下属的人,因此受到部下仰赖敬称为『老爹』。

杜兰用手指擦拭笑到眼角皱纹泛出的眼泪后,便像是顺带提起般开口说道:

「你──应该说是你的未婚妻,好像调查了很多关于史嘉蕾•卡斯提奥的事啊。」

这句话让兰道夫抽动了一下眉头,然后默默地眯起眼睛。

「……喂,兰道夫。先说清楚,我好歹是上司,而且是地位很高的总司令官。所以别摆出那么恐怖的表情,这样会害我作恶梦。应该说艾夏•赫胥黎会被盯上也是因为她吧?虽然能攻陷决定保持沉默长达十年的对手还满行的,那个葛莱尔家的小姐还做了不少事情吧。」

──贝雷斯佛特领地位于与法利斯的国境边缘,根据杜兰形容是个『超偏远乡下』,从平常便毫无掩饰边境生活的口音。他原本是自由自在生活的五兄弟么弟,据说小时候总是与没有受过正统贵族教育的领民四处游玩。

乡下的孩子王就这样成为抵抗北方蛮族、捍卫领地的战士。中央军部耳闻功绩后,便在约三十年前徵召他进入王立宪兵总局。

即使战场从边境转移到王都,敌人从蛮族转变为罪犯,他的应对手腕依旧毫不逊色,杜兰•贝雷斯佛特一路升迁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宪兵总司令官。

顺带一提,自从入局后多次出生入死皆顺利生还,十年前甚至被奸计陷害差点遭到处死,但由于在千钧一发之际仍获得释放,因此得到了《不死杜兰》的称号。

兰道夫叹了一口气,语带肯定地回答「您真清楚」。虽然兰道夫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不过仍然十分佩服上司消息如此灵通。这时他脑中突然闪过疑虑。

「该不会您连史嘉蕾被冤枉都知道吧?」

不知道他知道哪些内情?兰道夫如此想著并试著询问,杜兰却只是微微耸了耸肩。

「比起那件事,现在更重要的是法利斯。之前的报告说过那边正在准备战争吧?那对象肯定就是这个国家。」

这段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兰道夫顿时不知所措。

「恕属下直言,本国与法利斯已经建立友好关系长达数十年。先不论为什么会对我国发起战争,以现状而言对方没有发起战争的正当藉口。要是突然展开侵略行为,周边国家也不会坐视不管。」

正如杜兰所说,邻国目前有不稳的迹象,也就是准备战争。虽然这已经是事实,但兰道夫没有想过对方目标是自己的国家。纵使从几百年前便不断出现导火线,然而埃迪拜多与法利斯现正处于同盟关系,也已经缔结和平条约。要是单方面•毁条约,附近各国肯定也会对法利斯进行某些制裁,该国当然也会遭到国际孤立。

对于兰道夫此种主张,杜兰只是冷冷一笑表示否定。

「正当藉口?那种东西要怎么编都没问题。兰道夫,你知道吗?其实这个国家还满被讨厌的。」

「……被讨厌?」

「埃迪拜多在水源与资源都是得天独厚,有很多家伙嫉妒这个只有数百年历史的国家发展到这种程度。尤其是在法利斯眼中,认为这里原本就是他们的领地,就算拿回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更何况他们自己国家正面临贫困潦倒。」

「不过,真的要发动战争吗……?」

当兰道夫感到困惑时,杜兰带著苦笑点了点头。然后喃喃说道:

「嗯,不过不可能让他们得逞。」

杜兰一边说著,一边朝远方投以锐利目光。兰道夫受到他的强烈视线震慑,脑中回想起另一件事。

那是在十年前杜兰即将处死前,由于史嘉蕾•卡斯提奥被公开执行斩首,结果遭到市民团体抗议而让公开处死行为被迫暂缓。杜兰在千钧一发之际勉强保住性命,利用缓刑时间找出了证明清白的证据。换言之,要是史嘉蕾没有被处死,杜兰也很难平安无事。

考量到这点,兰道夫突然有种突兀感,感觉其中有些蹊跷。但在找出答案前,杜兰的声音便将兰道夫拉回现实。

「那就是──捡回一条命的人必须该做的事。」

这道沉静至极的声音静静地传到耳中。

「唉!真是的,已经不能用丢脸形容了呢!」

那天,有道响亮声音传遍玫瑰十字路自傲的美丽花园【丰收馆】。

「难得能和年轻小鲜肉一起出去享受休假,结果听说有只笨狗被通缉!?害我只能气到跑回来了!」

明明外观是高雅美丽的老妇人,说出的话却是粗俗到令人大感惊讶。康妮原先坐在松软的沙发上喝著茶,不禁瞪大双眼抬头看著闯进来的人。

「奥黛莉,这么生气小心血压飙高喔。」

在康妮身旁的红牌娼妓米莉安摇晃著丰满酥胸,一派轻松地如此说道。

称为奥黛莉的妇人对米莉安与康妮不屑一顾,用手指著摆在墙壁边的长椅。

「说起来,为什么被通缉的杀人犯会在这里!」

欧道司•克莱顿正躺在长椅上看著报纸。

他用斜眼朝妇人瞥了一眼,喃喃说道「少啰嗦,你这个吝啬老太婆」,便将视线转回到报纸上。见到此种态度,老妇人挑起眉头以高亢声调喝斥。

「听说你杀了子爵夫人?我从以前就觉得你是个难以置信的笨狗,真是的!居然会蠢到露出马脚──要做也要做得漂亮点好吗!」

「……这次只是被陷害,我没有每次都失败吧。」

「还是这种垃圾态度!就是这样才会失手吧!你这只野狗!」

「听人说话啦!臭老太婆!就说不是我了……!」

欧道司终于忍不住将报纸拋开,撑起上半身开口应战。老妇人当然也没有乖乖听话,欧道司与妇人火花四射地互相对瞪,然后吵闹地展开口角。

康妮左右为难地望著两人,米莉安便悄悄地对她咬著耳朵:

「其实啊,奥黛莉以前是这里最卖座的红牌喔,时间真的是很残酷呢。」

「笨蛋米莉安,被听到了喔。」

正好拿著饼乾过来的蕾贝卡傻眼地发出嗤鼻声,她是个胸前平坦且个性好胜的美女。

「奥黛莉女士可以说是我们的老师喔。」

见到康妮对蕾贝卡的话不解地歪著头,米莉安笑著如此补充说道。

「她教过我们要怎么样掳获男性的心,像是化妆、挑选服装、说话方式、举手投足,还有基础学养之类,培育店内后辈就是奥黛莉的职责喔。」

不知是否听到这道悄悄细语,奥黛莉女士转头看向米莉安等人。

「要我来说的话,艾比盖儿的呛辣个性和狄奥多还是乳臭未乾。而且是前任欧布莱恩公爵亲自委任我管理这间娼馆,我有义务保护这里。所以──」

她暂时停下话语,恶狠狠地瞪著欧道司。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康妮连忙站起身。

「被、被通缉的,是五月花报社的欧道司•克莱顿先生吧!」

经过一瞬间的沉默,锐利视线随即贯穿康妮。康妮奋力拋开想退缩的心情并继续说道:

「所以与【丰收馆】的保镳路迪没有关系……我是这么想的啦……」

奥黛莉不悦地挑起眉头,将双手环抱在胸前,从头顶到脚底评头论足地瞪著康妮。

「……你是哪位?」

「我、我是康斯坦丝•葛莱尔。」

她带著仍然严峻的表情转头看向米莉安与蕾贝卡。

「我们什么时候雇了个丑八怪!」

「哪有啦~康妮很可爱啊~」

米莉安嘟著嘴如此回应。这位老妇人有些意外般地住口不语,然后开始打量著眼前的丑小鸭。康妮的脸颊流下冷汗,接著奥黛莉女士彷佛按捺著头痛般,扶著额头夸张地仰天长叹,完全无法理解此种举动。

──在几天前,艾比盖儿转达了将欧道司藏匿在【丰收馆】的事。

幸好宪兵总局与那个组织,似乎都没有发现欧道司•克莱顿与玫瑰十字路的路迪是同一个人。因此她表示只要藏身在娼馆中,应该就能暂时保持安全。

艾比盖儿目前为了证明欧道司清白而四处奔波,并且委托康妮替忙不过来的她看管欧道司。顺带一提,艾比盖儿也提过『女士』应该快要回来了,希望康妮能巧妙安抚她。

虽然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成功,总之目前欧道司应该是不会被赶出娼馆。

艾夏•赫胥黎遭某人杀害已过了一周。

部下因涉嫌杀人而被通缉,五月花报社采访部总编辑玛榭引咎辞职。

而被提拔为新任总编辑的人──不知为何是那个艾梅莉亚•霍布斯。

『看来那个红发女把灵魂卖给恶魔了。』

史嘉蕾不悦地嘟起嘴,这次康妮也是深有同感。

奥黛莉女士似乎很忙,她嚷嚷著「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便拉著欧道司的耳朵消失踪影。差不多也到了米莉安与蕾贝卡整理妆扮的时间,由于在离开前告诉康妮「死神阁下好像很快就会来接你」,于是康妮决定直接留著等待。

见到康妮将手指抵在茶杯把手上发呆思考,史嘉蕾一脸狐疑地歪著头。

『怎么了?』

康妮犹豫地开口回答:

「……艾夏被杀害的原因是十年前的事件吧?」

『应该吧。』

「史嘉蕾说过,卢泽宅邸被下的毒有可能是豺狼的乐园吧?我在想说不定与【拂晓鸡】有某种程度的关联。」

『嗯,本小姐也是这么想的。』

不仅如此,除了十年前那件事以外──

「我觉得与莉莉小姐的死因应该也有关系。」

神秘暗语『基里基•基里咕咕』,之前绑架凯特那个名为何塞的男子也曾经说过。

『……也是。』

「所以只要查清楚那把钥匙的谜团,还有厄里斯的圣杯代表什么意思……」

也许就能成为解决事件的线索。正当康妮准备继续说下去时,背后突然传来搭话声。

「如果你想知道制造那把钥匙的工坊,已经查出来了。」

康妮忍不住回过头,只见视线前方──

「阁下……!」

不知何时兰道夫•阿斯达来到眼前,他乾脆地点了点头后,便从怀中掏出某个带有暗色光芒的物品。

那把毫无装饰的简单凸起物钥匙放在手掌上,正是刚才提到莉莉•奥拉明德的钥匙。

「很遗憾,正确说来这不是钥匙。」

「……咦?」

「是模仿钥匙的形状,没有能插进去转动的东西。简单说是仿制品,工坊成员表示那只是装饰用的常见设计。不过──」

兰道夫说到这里时,用手指著圆环部分表示型号的刻印。

「这道刻印好像是莉莉刻意打上去的。」

康妮屏起气息仔细定睛观察,上面刻著P10E3的字样。

如果这不是制造型号,而是莉莉•奥拉明德留下的讯息。

一道「也就是说」的低沉声音传进耳中。

「也就是说──该解开的谜题就藏在这里。」

莉莉•奥拉明德钥匙的谜题再度触礁,没想到需要追查的对象并非是钥匙,而是上面的刻印。

在【丰收馆】听兰道夫•阿斯达转达全新真相后的隔天。康妮整晚没睡思考关于钥匙的谜团,但当然仍然没有得到答案。

由于今天康妮有婚约相关的手续需要造访教会,她来到安娜塔西亚大道。当她一边走著,一边对毫无进展的现况抱头苦思时,突然有道声音朝她传来。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

回过头一看,便见到前方有个将太阳般金发随便绑起的高挑女性。琉璃色眼眸、脸颊上散布著雀斑搭配粗眉,容貌看来十分健康。不知道是不是观光客,身后背著用布包著约有身高长度的物体。

「我可以稍微问个路吗?我是来观光的。」

「啊,好的。」

很难得见到女性独自旅行。不知是否因为疑问写在脸上,她彷佛能够理解般喃喃说道「喔」,接著缓颊一笑。

「我是有跟人同行喔。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没看到人,不知道那家伙跑到哪去了。」

如此说完后,对方搔了搔头环视宽敞的大道。但似乎仍然没有找到同伴,表情也跟著变为苦笑。

「我在想她有可能已经先前往目的地了。其实我们是想去那个著名的小宫殿,只要是造访这个国家都得去看过一次吧?」

富丽堂皇的小宫殿确实是王都名胜之一,幸好也是从这里能走到的距离。

康妮点了点头,指著大道的前方说道:「那只要沿著大路往圣马可广场的方向……」

但说明到一半,被不知从何处传来类似尖叫的声音打断。

「──桑!」

一头如月光般秀发披肩的苗条美女,随著声音急忙赶了过来。

「我一直在找你!就算再怎么稀奇,我不是说过很多次别随便乱跑吗!毕竟你是个路痴啊!」

「嗯?不是我,是尤拉莉雅比较容易迷路吧?我只是在问路而已。」

被称为桑的高挑女性如此回答并开朗笑著。那位美女挑起眉头逼近对方眼前,听到这段话便无力地垂下肩膀。

「是是是你说的没错……!是我迷路啦……!不过平常都是我找到你吧……!拿去,这是刚才在餐厅拿的观光手册!虽然你刚才说不用拿,这个宫殿特集页面不是有写埃迪拜多文字与数字吗?这个就是表示刊头附录地图的建筑物位置,埃迪拜多文字是纵轴,数字是横轴。」

「喔喔!尤拉莉雅真是万事通!」

对于这个夸张的称赞,名为尤拉莉雅的美女投以不屑眼神。

「只要是大城市,每个国家通常都会有这类导览,没常识也要有个限度。我拿了两本过来,一本给桑拿著。好了,我们走吧,要好好对那位小姐道谢。」

不知道那苗条身体是从哪里挤出力气,她拉著桑的衣领豪爽地将她拉走。从那毫不迷惘的步伐来看,看来已经知道前往目的地的路了。

被拖著走的桑,朝康妮露出如孩童般的满面笑容。

「谢谢你啊,亲切的小姐。我叫做桑,以后有机会我会再向你道谢。啊,这个送给你,反正我不是路痴嘛。」

她如此说道并眨起单眼,以流畅自然的动作将手册塞给康妮。虽然尤拉莉雅随即回过头瞪了一眼,但本人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带著灿烂笑容朝康妮挥了挥手。

「啊,对了。小姐叫什么名字?」

「我、我是康斯坦丝,康斯坦丝•葛莱尔。」

「葛莱尔?」

桑瞬间眨了眨眼,然后缓缓咧起嘴角。

「──真是个好名字。」

『──那个大行李会是什么?』

史嘉蕾目送著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歪著头不解地如此问道。

「……史嘉蕾。」

『怎样啦?』

「……你还记得莉莉小姐钥匙上的刻印吗?」

『啥?当然记得啊──』

史嘉蕾满腹狐疑地皱起眉头,但康妮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我、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康妮语调颤抖地抬起头望著她,史嘉蕾不解地眨了眨眼。

康妮手边拿著刚才桑推给她的手册。那似乎是给观光客用的导览,在王都随处可见。先前漫不经心打开的页面有股既视感,上面刊载著关于埃迪拜多气候与风土民情的说明。看起来很简洁易懂,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但还是感觉事有蹊跷,总觉得以前也看过这些文章。

到底是在哪里──?

康妮努力地追寻著记忆,突然想起莉莉•奥拉明德遗留的那段讯息。

在那张以胡乱笔迹写著『厄里斯的圣杯』的纸条上,曾经为了寻找线索而将印刷的文章彻底阅读,所以才会留在记忆的角落。这就是当初那段文字,而那时候记得曾经这么想过。

这应该是市政厅针对观光客制作的手册之类──

也就是说,她用的是这本手册。当时原本以为没有任何关联,但要是其中有某种含意呢?

不只是讯息,如果连写著的纸也有意义──

『──记得刻印是P10E3吧。』

听到这段话,康妮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P10E3──P10应该代表著手册的第十页,康妮用颤抖的手翻著页面。该页是跨页描绘著王都的简易地图,以纵线与横线平均切割图面。

──埃迪拜多文字是纵轴,数字是横轴。

名为尤拉莉雅的女性也说过,文字与数字组合起来便能指出地图上的场所。也就是说,E是纵轴、3是横轴,而组合起来的座标就是──

「圣马可……广场……」

那是史嘉蕾•卡斯提奥以前被处死的场所。

不知道是刻意还是偶然,但这样就能往前迈进一步了。不过范围比想像中还要宽广,广场也有市政厅。正当康妮不知该如何是好地咬著嘴唇时,史嘉蕾突然喃喃说道:

『──历史资料馆。』

「咦?」

『之前不是和兰道夫•阿斯达去过吗?那边不是有奥拉明德家捐赠的物品?如果是那里,随时都会有警卫看守,对物品也是戒备森严,你不觉得很适合用来藏东西吗?』

──在毫无人影的馆内响起鞋声。其中没有见到警卫的身影,只有兰道夫与康妮两人。

听康妮说完事情原由后,兰道夫随即带著康妮前往资料馆,然后呼叫馆长表示「有人涉嫌在馆内装设可疑物品」而需要清空馆内。

「毕竟没办法明言是要损毁奥拉明德家的圣典。」

面不改色地撒谎的死神阁下如此说道,顺手扬起借来的钥匙串,史嘉蕾也深深点了点头。

『真聪明,馆方人员要是发现肯定会昏倒,而且某个叫莉莉的人在这里装设可疑物品也是真的。』

当史嘉蕾如此耍著嘴皮子时,两人来到了该捐赠物前方。在玻璃橱柜中有本泛黄古书,前方则是有全新的复制品。

『要藏的话不会藏在赝品,而是会藏在真品吧。』

「可、可是……这应该很有历史价值吧……」

据说是圣女安娜塔西亚传授的圣典之一,由数代前的奥拉明德家主用尽手段,才总算在黑市竞标中标下这件非常珍贵的物品。

史嘉蕾以通晓一切的表情点了点头。

『没错,就因为是这样。只要知道这是无法衡量价格的宝物,就不会有人想出手了吧?』

「这样会不会遭天谴啊……」

『她就是这种女人喔。』

总觉得以前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不知道是不是想太多,明明从那以来才过了几个月,总觉得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随著「要打开了」的话语,钥匙插进玻璃橱柜。

瞬间,尘埃与发霉的味道窜进鼻腔。

兰道夫慎重地拿起圣典。

「……看起来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想也是,毕竟这是有可能被人看见的物品,肯定不会藏在容易发现的地方。如果是莉莉──说的也是,看看封底吧?』

「史嘉蕾说看看封底有没有什么东西。」

如此转达后,兰道夫以慎重动作确认封底,但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奇特之处。他摇了摇头,接著打开圣典用手指沿著内侧滑了过去。

下个瞬间,他挑起单边眉头。

「……有微微凹凸的地方,这是换过纸张的痕迹吗……?」

兰道夫喃喃地从胸前口袋抽出小刀,彷佛拆开信封般,在吃惊的康妮面前毫不犹豫地滑过刀尖。看来不只是莉莉•奥拉明德,这件历史遗产对死神阁下而言也并不是多有价值。

「──有了。」

兰道夫如此说道,从中掏出了某个白色信封。

在小宫殿中庭的喷水池前方,有两位看似观光客的女性正在谈笑风生。

「那个秃头还没来吗?还不到痴呆的年纪吧?」

「一把老骨头移动比较花时间吧。」

虽然内容其实有些苛刻,但从旁看来可说是十分悠闲的景象。

没过多久,等待的对象走了过来。

「嗨,老爷子。你的头还是那么秃啊。」

桑挑起嘴角,轻松地举起单手打招呼。

「……因为有太多事要烦恼了。」

相对地,对方浮现出苦涩神情。

「听闻亚莉姗德殿下被幽禁就更不用说了。」

法利斯派遣的特使肯德尔•列维语毕,便微微眯起眼睛,朝两人投以试图刺探的视线。这让桑回以苦笑。

「嗯,没错。所以得赶快把亚莉救出来才行。」

原本是不论如何都想去拯救『她』。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尤里西斯的事。」

但情况无法照著原定计画实行。

「──第四殿下堤奥菲勒斯率领的开战派,似乎想营造出埃迪拜多企图谋害第七殿下的状况。他们想要得到这块肥沃土地的正当藉口,虽然十年前企图这么做的时候被埃迪拜多挡下来了。」

桑抬起脸,紧紧瞪著肯德尔•列维。

「要是没办法找到殿下──会演变成战争。」

兰道夫将从圣典取出的信封递给康妮。信上没有署名,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康妮忍不住抬头看著兰道夫,与他那深蓝色的眼瞳交会后,他态度坚定地点了点头。

──可恶,随便啦。康妮大大吸了一口气打开信封,其中似乎放了几张信纸。康妮用紧张得发凉的指尖拿起信纸,心脏越跳越快,口中变得十分乾渴。

「……从现在算起八年前。」

康妮念出写在上面的文字,记得留下这封信的莉莉•奥拉明德是在两年前过世的。

──从现在算起八年前,有个极为机密的任务在埃迪拜多进行。

负责活动的组织名为【拂晓鸡】。这是在大陆全土皆拥有成员的巨大犯罪组织,他们暗中潜入埃迪拜多,将名为豺狼的乐园的迷幻药在国内散播。目的并非单纯是赚取金钱,而是企图削弱埃迪拜多的国力。

然而,实际制订计划的元凶并非是他们。

是同盟国法利斯雇用【拂晓鸡】,在暗中牵线操控一切。

换言之,《厄里斯的圣杯》代表的意义就是──

为了侵略埃迪拜多,法利斯策画的军事行动名称。

(插图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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