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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真妹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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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窗帘缝隙间洒落的阳光让康妮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将哈欠忍了回去,毕竟昨晚没有睡得很熟。
根据莉莉•奥拉明德留下的信件,十年前同盟国法利斯似乎曾经试图侵略埃迪拜多。第三殿下亚莉姗德派的桑与尤拉莉雅也说过同样的事,但计画在实际执行前以失败告终。原因就是──
──因为史嘉蕾•卡斯提奥被处死。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康妮微微摇著头下床,靠近窗边一口气将窗帘拉开。外头的阳光随即照了进来,将原先昏暗的室内瞬间照亮。
康妮忍不住眯起眼睛,背后传来「哼」的嗤鼻声。
『真是会让人忧郁的好天气呢。』
那傲视般的语调仍然一如往常,但不知是否因为那句话的缘故,感觉其中似乎有些不协调之处。
那时候桑没有详细说明便转身离去,简直是话没说完就找藉口跑掉了。那些出乎意料的话语让康妮等人几乎是摸不著头绪,但不知道史嘉蕾是怎么想的。即使试图回想,当时的记忆仍然是暧昧模糊。也就是说,史嘉蕾•卡斯提奥那时候相当安静。
就连现在也是这样。她刻意不提昨天的事,几乎到了不自然的程度。
或许是发现康妮紧盯著她的视线,史嘉蕾满腹狐疑地皱起眉头。
『怎样啦。』
「呃……那个……你、你还好吗?」
『啊?』
她挑起秀丽的眉头,看来急躁的个性依然没变。当室内的气氛略显尴尬时,房门传来敲门声。当康妮感到获救地发出回应声后,女仆长玛尔妲便有些慌张地进入室内。
「太好了,原来大小姐已经起床了。其实是阿斯达伯爵恰好来访……」
「阁下吗?」
康妮眨了眨眼,原本应该没有这个预定行程。或许是惊讶写在脸上,玛尔妲告诉她「好像是刚好来到附近」。
被问到该怎么做,康妮连忙打开衣柜的门。
「我、我马上换衣服,请他等我一下──」
「就知道会大小姐会这么说,所以已经带伯爵大人到会客室等候了。据说今天伯爵大人没有上班,也已经备好茶水,请大小姐不用担心仔细换装。有听清楚吗?要仔、细、换、装喔,不能像平常一样随便选套衣服随便梳梳头发!还有不管多著急,淑女都不应该用跑的!」
「遵命!」
康妮一边很有气势地如此回应,一边当场将睡袍脱下,拿起最前方的连身裙从头套下身体后,将玛尔妲「大小姐」这道接近大叫的斥责声置若罔闻,用手梳了梳头发便冲出房间。
虽然对玛尔妲不好意思,但兰道夫会像这样来见康妮,除了【拂晓鸡】的事以外想不到其他理由了,没有事前联络代表肯定有重要急事。
原本康妮是这么想的,然而──
坐在眼前一身黑衣的青年没有说任何话,不知为何只是用茶匙持续搅拌著加了方糖的红茶。
照理说方糖应该已经完全溶解,死神阁下散发的难以言喻沉重气氛,让康妮也是不敢搭话。
经过一阵子后,兰道夫总算停下手开口说道:
「……其实是这样的。」
那前所未见的严肃神情,让康妮也开始紧张。
「……昨天我去了卡斯提奥家一趟。」
但话只说到这里,便没有继续传来声音。到了红茶彻底变凉的时候,康妮才说著「……嗯?」并歪头表示不解。
眼前男性依然是带著一如往常的精悍神情,太过挺拔的模样也让康妮习惯了恐惧感。虽然今天没有上班不是穿军服,便服像是参加葬礼过后般全身漆黑也不会感到惊讶,表示她已经理解兰道夫•阿斯达到了这种程度。例如他不喜欢太甜的食物,但像是用坚果类的甜点就会津津有味地享用,也是喜好红茶更胜于咖啡。这半个月以来得知了许多关于他的事。
因此她才敢说,今天的兰道夫有点奇怪。不,也许不是有点,光看他已经把三颗方糖丢进手边的茶杯就知道。
明明平常连半颗都不会放。
见到兰道夫的手指将第四颗牺牲者「噗咚」地放进茶杯,康妮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呃……发生了什么事吗?」
当康妮这么一说,兰道夫微微瞪大眼睛,然后心神不宁地视线左右游移。
「……嗯?」
果然怪怪的,没想到走路有风的死神阁下居然会这么好懂。记得在定期购买阅读的『淑女之友』有写过,这种时候装成没发现才符合大人礼仪。只可惜康妮的心情全部表现在脸上与说话声中,也没有想到能巧妙带过的机智发言。
双方就这样互相盯著彼此,时间停滞了好一阵子。
先前静静旁观的史嘉蕾率先打破沉默,只见她不悦地发出「哼」的嗤鼻声。
『是本小姐才该难过吧。』
「……嗯嗯?」
『兰道夫•阿斯达不是去了本小姐家吗?那答案就只有一个吧,本小姐是被家父陷害的。』
「……嗯嗯嗯?」
康妮的理解速度还跟不上,但总觉得刚才好像说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如果相信从法利斯来的两人组说的话,是因为本小姐被处死才避免与法利斯战争吧?』
就在这个瞬间,脑中回想起映照太阳般发色的壮硕女性说过的话。
『虽然从以前就多少有感觉。如果是家父,为了国家出卖区区女儿也是毫不手软吧。』
「──卡斯提奥公爵!?」
叫出口的瞬间,兰道夫刻意别开视线,康妮忍不住以责备般的语调喊著「阁下!」。为什么只有今天会这么好懂?
『你看,果然是吧。』
语毕,史嘉蕾便一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父亲艾德法斯将女儿史嘉蕾逼上了死刑台。
康妮顿时茫然若失。这到底是不是真相?真的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吗?发生了这么残酷的事?
康妮反射地看向史嘉蕾,她彷佛若无其事地带著事不关己的表情。但不知为何,康妮感觉她的表情快要哭了出来,应该说在她眼中便是如此。
于是──她只烦恼了短短一瞬间。
「我们走吧,史嘉蕾。」
『啊?』
「现在去找卡斯提奥公爵吧。」
康妮望著那紫水晶的眼眸如此说著,史嘉蕾吃惊地张大嘴巴,兰道夫则是低声喃喃说著:
「葛莱尔小姐──」
「什么事?阁下?阻止我也是没用的喔。」
「……他不是能那么容易见到的人。」
兰道夫虽然稍微愕然,但还是以责难的语调如此说著。艾德法斯•卡斯提奥确实是号称权力仅次于王族的显赫贵族,如果是前段时间的康斯坦丝•葛莱尔,肯定会打从一开始觉得不能做到并选择放弃。
「──就算今天没办法。」
然而现在……
「就算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后天,后天不行再往后一天。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会见到面,所以我今天要去见公爵。」
她现在知道,只要不放弃就能开拓出道路。
不论有多么困难。
兰道夫皱起眉头,像是忍耐著头痛般叹了一口气,重新转头看向康妮。
「……我知道了,那等我几天安排晋见公爵。听好了,要等我安排,千万别想偷偷潜进戒备森严公爵宅邸之类的傻事。」
不知为何,他超乎想像地如此再三强调。
真是的,他把康妮当成什么人了,明明只是个这么平凡无奇又不显眼的普通子爵千金。
史嘉蕾『哎呀,被他发现了呢』这句毫无根据的「玩笑话」,当然也完全刻意当成没听见。
接著,经过害怕未婚妻失控的死神阁下尽力安排,晋见卡斯提奥公爵的日期敲定在后天,但条件是阁下必须陪同。
『他是打算当看门狗吗?』
史嘉蕾一如往常地坐在三面镜的化妆台上,不知是否圆弧形的边缘部分方便乘坐,该处已经完全成为她的固定位置。
她耍著嘴皮子并傻眼地耸肩的模样看起来与平常没有差别,但表情感觉缺了几分锐气。
也许只是单纯想太多,但想过一次就无法挥除突兀感,让康妮微微地咬著嘴唇。她摇了摇头将迷惘拋出脑外,让自己打起精神。
「我们去散步吧!」
『啊?』
「听说人只要晒晒太阳就会变得有精神!我、我不是说史嘉蕾没精神啦!」
虽然康妮原本想若无其事地如此开朗说著,但似乎还是有点太做作了。史嘉蕾朝她投以冷静目光,然后冷冷哼了一声。
『是没什么关系,不过你也知道吧?听说死人晒到阳光会灰飞烟灭喔。』
离开宅邸后,康妮沿著邻近的林道漫无目标地前进。夏日艳阳似乎毫无减弱迹象,当康妮用手遮著耀眼白光时,背后突然传来窥视著情况般的搭话声。回过头一看,只见有个将暗色兜帽深深拉下的人站在眼前。康妮吃了一惊赶紧后退,对手便稍微将兜帽拉起。
红色卷翘头发与泛灰暗绿色眼眸现出身影,那几乎令人怒火中烧的熟悉特徵,让康妮不禁发出叫声。
「艾、艾梅……!」
「嘘,别出声。要是被那个女人知道我还在这个国家,我这次肯定会被杀掉。」
「啥!?」
这番发言相当吓人,但艾梅莉亚•霍布斯完全不顾惊讶的康妮,迅速地从怀中掏出资料推给她。
「不不不这是什么!?」
不想再被卷进麻烦事的康妮连忙想推回去,却被对方抽身巧妙躲过。
「不用客气,这是我收集到关于塞西莉亚王太子妃的情报。」
艾梅莉亚得意地挺起胸膛。
「总之大概就这样吧。」
「……啊?」
说实话,完全搞不懂她想做什么。
或许是感觉到康妮的心声,原本迅速地转身准备离开的艾梅莉亚•霍布斯,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然后看似焦躁地挑起眉头。
「真是有够迟钝的……!是要你拿这些情报把那个女人逼进绝路!你不是很喜欢这种事吗!?」
不不,完全没有。虽然康妮面带认真地摇了摇头,但不知为何没有没有映入眼前红发女的视线中,无法理解。
「有听清楚吗?要好好运用这些资料,我会等风头过得差不多再回来。我很期待你喔,康斯坦丝•葛莱尔!」
艾梅莉亚•霍布斯擅自快嘴地说完这些话后,便跳上事前备妥的双马马车,马车直接以惊人速度扬长而去。
来回看著被强迫收下的文件叠,以及尘土四处飞扬的公用道路,康妮不禁喃喃说著: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
「──就是这么回事。」
来到欧布莱恩宅邸后,康斯坦丝•葛莱尔对艾比盖儿等人说明关于红发女突然出现的事。
听完这番话,欧道司•克莱顿浮现出彷佛在路边见到腐烂鱼尸般的表情。
「……艾梅莉亚从几天前就下落不明,原本以为她已经被那些家伙杀掉封口──没想到那家伙这么耐命。」
艾梅莉亚交给康妮的文件似乎是未完成的原稿。到处能够见到难以阅读的红线、箭头或是注释等等,她应该是打算重新誊写再送到某家出版社去吧。
大致看过一遍后,虽然写得有些夸张,但其中写到王太子妃塞西莉亚拥有身为娼妓的母亲、发现这件事的凯文•詹宁斯变成药物重度成瘾的废人,以及凯文的住院处是塞西莉亚担任代表慈善团体经营的医院等等内容。
《克尔文•坎贝尔伯爵转让圣尼可拉斯医院经营权后,王太子妃塞西莉亚后来……》
阅读到这里时,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克尔文•坎贝尔,感觉好像在那里听过这个名字,而且还是最近。
『哎呀,这不是之前那个法官吗?就是想对艾比盖儿做出不当判决的那个。』
「……对喔!」
是在紫菫会做内帐被金柏莉•史密斯处理掉的某伯爵。于是康妮连忙沿著克尔文•坎贝尔的记述看了下去。
《根据匿名人士的证词,伯爵之所以会放弃医院,是因为受到王太子妃塞西莉亚的忠实财务监督官S施压。S出身于陆军局,也是下任财务总监的有力候补人选──》
这时突然传来呵呵的笑声,抬头一看便能见到艾比盖儿感到有趣地挑起嘴角。
「这篇报导好像是举发塞西莉亚的报导,不过写的内容还满有趣的嘛。艾梅莉亚本人一定都没有发现。」
「呃……我也是完全看不懂就是了……」
当康妮语带抱歉地如此说著,艾比盖儿便乾脆地告诉她:
「在那场审判之后,我很在意克尔文•坎贝尔与【拂晓鸡】有什么关联,所以稍微做了点调查。别看那个男人那个样子,好像是个很会动歪脑筋的人,除了紫菫会以外还有在其他地方做内帐。虽然到目前为止不知道出处是哪里──」
艾比盖儿在此时稍作停顿,并且加深恶作剧般的微笑。
「这个财务监督官S应该就是赛门•达基安。你知道吗?就是入赘达基安家的女婿,也是那个狄波拉的丈夫。」
「狄波拉的……」
想忘也忘不掉。狄波拉•达基安曾经在小宫殿的《星之间》试图对康妮定罪,也是据称在伍•铭世伯爵晚宴上与人口贩卖有关的妖艳残酷女性。
「虽然上面写是被施压才转让医院,但毕竟坎贝尔就是那种烂到骨子里的个性,肯定会要求转让医院的回馈。考量到赛门的工作──说的也是,例如像是用不法所得贿赂逃罪之类的。」
这时康妮歪著头表示不解。
「为什么想要转让医院呢?」
「我想应该是想藉著治疗的名目,在医院进行豺狼的乐园临床实验。只要是慈悲为怀的王太子妃塞西莉亚负责营运,稍微做些不法勾当应该也不会惹人怀疑。问题是担任仲介的赛门是何种身分,总之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这时,史嘉蕾像是回想起某件事般喃喃说著:
『──这么说来,记得十年前赛门与艾夏的堂姊有过一段外遇。』
艾夏的堂姊?
康妮摸不著头绪地眨了眨眼,不过总觉得好像在那里听过。沿著记忆追寻后,便回想起与艾夏同时期过世的夏蓉•史宾赛。
同时,在夏蓉葬礼上与朋友米莲说过的话也随之浮现。
──记得那是夏蓉订婚的时候……大概是十年前左右的事吧。
──其实她那时候除了订婚对象以外,好像还有交往中的男性。
──你觉得对方是谁?
──是赛门•达基安喔。
『……本小姐说过,现在豺狼的乐园与以前完全是不同等级,已经改良成对那些家伙很有利的样子,所以肯定在重头戏之前拿人体做过试验了。毕竟理论和实践还是有差异,肯定也有失败过吧。而十年前的夏蓉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据说绝对不敢忤逆比自己地位更高的人。』
在艾夏死前最后一刻,她曾经留下寻找夏蓉的遗言。十年前艾夏从堂姊夏蓉处偷走减肥药,而这种用来陷害塞西莉亚的药,并非是减肥药而是毒药。
最重要的是,史嘉蕾不是也说过吗?
──小药瓶的内容物说不定是豺狼的乐园。
那时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但如果那是在「重头戏」前实验的豺狼的乐园「失败作」呢?
康妮的背脊顿时窜过一股寒意。狄波拉的丈夫是【拂晓鸡】成员吗?那狄波拉呢?
『……艾夏•赫胥黎。』
当康妮搂著即将开始颤抖的身体时,一道低沉声音落入耳中。
『安立奎、塞西莉亚、【拂晓鸡】、法利斯那群搞鬼的人、父亲大人,然后还有达基安家?』
那压抑的语调中毫无疑问地透露出怒气。
『不管是哪个人……!』
紫水晶眼眸在激动情绪催化下闪闪发亮,由于实在太过美丽,让康妮忍不住看傻了眼。
『再怎么失礼也要有个限度!这样乱成一团根本不知道要找谁复仇嘛!稍微考量一下本小姐的心情啊~~!』
不过,她说出口的话却是杂乱无章。
『既然这样,只能把那个叫做厄里斯的圣杯的无聊计画彻底摧毁,把与本小姐处死有关的人都抓出来狠狠甩一巴掌……!』
面对彷佛摆脱迷惘般充满气势的史嘉蕾,康妮希望她能先稍等一下。康妮的确决定要帮助她复仇,关于这点没有任何异议。即使史嘉蕾的人格多少有些问题,但毕竟是将清白无罪的人逼到死路,康妮认为对方也应该好好接受惩罚,当然得依照应该遵守的正当流程。
所以现在问题不是那边──
而是她刚才说出口那些的权贵,到底是要谁来负责甩巴掌这个问题。
※
史嘉蕾气得不停跺脚。今天已经与父亲约好要去最近流行的舞台观剧,而且还是一个月前就约好的事。原本以为可以久违地独占父亲,因此史嘉蕾殷切期盼地这天的到来。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父亲大人根本不顾本小姐的心情!」
在她换上新买的礼服并将头发编起可爱发型没多久后,父亲因为急事而无法回来的消息便传回宅邸。
在镜子前高兴转圈的自己简直像是个笨蛋,史嘉蕾随著怒气发出大叫,随手摸到东西便四处乱摔。
「每次都是这样!一直都是!父亲大人肯定是讨厌本小姐!在睡觉前也不肯亲吻脸颊了……!」
一回想起来让各种情绪皆浮上心头。当史嘉蕾泫然欲泣地咬紧嘴唇时,一道平稳的声音将史嘉蕾温柔包覆。
「──你爸爸啊,虽然看起来很能干,其实意外地是个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喔。所以别这么气他了,而且他已经顽固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那母亲大人是要本小姐忍耐吗!?」
史嘉蕾猛然抬起头,只见母亲──艾莉诺发出呵呵笑声。
「怎么会呢,你没有错。这种时候有其他方法,妈妈告诉你一句家族流传的魔法咒语吧。」
「魔法……?」
「没错,是珍藏的魔法咒语喔。」
与史嘉蕾拥有同样眼眸颜色的母亲,看来十分开心地如此呢喃:
「──如果想要抱怨,就对柯内丽雅•法利斯说吧。」
※
艾德法斯露出苦笑。
兰道夫表示想介绍未婚妻而半强硬地带来的少女,越看越显得平凡无奇。那心浮气躁四处张望游移的模样,莫名地有种类似小动物的感觉。
康斯坦丝•葛莱尔。
她从外观给人的印象,与这几个月以来的行动实在无法吻合。一开始还曾经怀疑过是否幕后有人操控,但与兰道夫•阿斯达订婚便拭除了此种疑虑。表示即使撇除偏心,对这位过世友人的青年儿子还是信任到这种程度。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无法得知她的目的。
艾德法斯不认为兰道夫是真的带未婚妻来打照面。
「我现在还是满忙的,所以这位以诚实著称的小姐想问我什么事?」
对这位做出许多违反葛莱尔家家训的少女如此试探询问后,能够感觉到逡巡的气息,她的表情似乎在思索「是否该说出口」。这位少女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著身旁的兰道夫,受到未婚夫肯定后才总算下定决心。
那活灵活现的若草色眼眸映照出艾德法斯。
「──是公爵将史嘉蕾送上死刑台吗?」
这番话与其中蕴含的强韧意志,让艾德法斯微微瞪大双眼。
原本以为她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凡少女,于是对她那超乎预想的大胆提问低声一笑。
「如果是又怎么样?」
结果,康斯坦丝•葛莱尔看似困扰地嘟起嘴。
「……这样会有点麻烦。」
「是说我吗?还是你?」
先前的气势不知道消失在何处,康斯坦丝带著快死的表情喃喃回答「双方都会」。
对于此种毫不掩饰且缺乏紧张的态度,艾德法斯忍不住脱口说道:
「你是为了什么而有这些言行?」
她眨了眨若草色的眼眸,然后一副理所当然地回答:
「是为了某位女性。」
「……意思是要帮某个人吗?」
「不,一开始获救的人是我,所以这次换我想帮助她。」
她的表情看来没有半点虚伪,让艾德法斯顿时一头雾水。到目前为止,只能想到一个与康斯坦丝•葛莱尔所有行动相关的人,但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毕竟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那个恩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会说是女性,应该就不是身旁那位面无表情的未婚夫吧?」
当艾德法斯如此一问,少女朝空无一物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发出「唔嗯嗯」的低吟声,烦恼地将双手环在胸前。
「关系吗?呃……与其说是朋友,该说是大姊头与跟班小妹吗……还是喜欢欺负人与被欺负的关系……」
那是什么意思?当艾德法斯带著惊讶表情,少女突然表情一亮开口回答:
「对我而言是搭档,对方可能会感到很排斥就是了。」
那笑容宛如孩子般天真无邪。
因此,艾德法斯也许是受到此种率真朴实的表情影响。
「她──」
那是太过荒诞无稽的想像。
然而,要是她说的是艾德法斯想像中的那个人。
「她肯定会对我怀恨在心吧。」
少女顿时沉默不语。
「……我可以说句话吗?」
「嗯,当然可以。」
艾德法斯点了点头,拥有若草色眼眸的少女突然站起身,「嘶」地做了个深呼吸后──
便直接朝著艾德法斯的脸颊狠狠甩了一巴掌。
※
──远赴重洋而来的新娘是个美如天仙的好妻子。
婚礼结束后,艾德法斯被恩斯特强迫放了婚假。话虽如此,回到领地后仍然是十分繁忙。尤其是受到去年大雨影响,收到目前莫雷河泛滥的消息,艾德法斯正在重新评估新建堤防与泄洪道的计画。白天几乎都出外赶赴会议与视察,根据地区有时还会花费数天。
结果明明是在陌生土地孤家寡人,艾莉诺却没有任何怨言,甚至是将没有血缘关系的马西米连诺视如己出地疼爱。
而她唯一的缺点似乎是体弱多病。收到她发烧的报告,艾德法斯回到隔了一周不见的宅邸。
向寝室内休息的艾莉诺问过身体状况后,她只是噗哧地露出无邪笑容。
「怎么了?」
「呵呵,简直像是担心我呢。」
「这当然,你可是我的妻子。」
摸了摸头安抚她后,艾莉诺更加深微笑。
「我说,老爷。」
「什么事?」
「下次啊──」
如同春阳般温暖的声音传进耳中。
「别在白天说梦话了。」
嗯?艾德法斯不解地歪著头,刚才好像听到了很不可思议的话语。
将视线转向妻子,她仍然带著与方才无异的安稳微笑。原来是错觉吗?当脑中如此想著时,有道声音再度传入耳中。
「还是说,你是睁眼说瞎话吗?这也是很严重的问题呢,有可能是生病了。如果不是生病,那得再去翻字典查查妻子这个字的意思。不只是寝室分开,只是偶尔见面打声招呼的对象,一般人可不会称为妻子,只是不太熟的点头之交罢了。」
艾德法斯傻眼地张大嘴巴。
「有问题吗?」
「呃……感觉你给人的印象变了很多……」
当艾德法斯困惑地如此说著,结果还是得到「呵呵呵」的可爱笑声做为回应。
「明明见面次数用单手就数得完,说什么印象根本是连狗屎都不如吧。」
「狗屎……」
这个听不习惯的下流字眼,让艾德法斯忍不住眨了眨眼。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毕竟我可是乡下长大的。」
这时艾德法斯才总算发现。
「……你是在生气吗?」
艾莉诺的笑容逐渐变得深沉难测。
「我刚刚说了──」
直到此刻艾德法斯才理解到。
那如同宝石般美丽的紫水晶眼瞳没有任何笑意。
「别在白天说梦话了,你这个北七大抠呆。」
「北七……?」
「北七大抠呆。」
(插图007)
「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这实在不是淑女能说出口的事。」
艾莉诺刻意红著脸如此回应,艾德法斯推测那应该不是什么善意的解释。
「而且我没有生气,只是在祈祷而已。」
她的美丽面貌挤出如圣女般充满慈爱的笑容。
「祈祷希望每个人都早点死光光。」
「……听起来还真不安稳。」
她再度发出「呵呵呵」的柔和笑声。
「我的人生从来都没有安稳过呢。」
艾莉诺以彷佛能看出今天天气般的轻松态度开始说著:
「虽然我的确是个愚蠢的小女人,但还没有无知到不懂你们的担忧,也知道我身上的血脉可能会衍生出火种,我当然也不希望引发争端。」
紫水晶眼眸深处摇曳著昏暗火光,朝著艾德法斯投以贯穿般的锐利视线。
「不过这样就要我忍耐吗?到死前接受像是囚犯的对待也要视为理所当然吗?让我知道了宽广的天空,只要情况不对又把我关进不见天日的地牢,这样对吗?与行尸走肉没有差别吧?」
「那是──」
艾德法斯原本想开口说些话,但结果还是无法说出口。眼前这个女孩并非是一碰即碎的脆弱玻璃,而是烧成赤红的滚烫钢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小心碰了她,此种随著痛楚的烧烫感让艾德法斯将伸出的手不得不缩了回去。
也就是说,艾德法斯•卡斯提奥被年龄小了一轮的女孩震慑住了。
「我接下来会说出非常自私又难听的话。」
「……嗯。」
艾德法斯点了点头,艾莉诺高兴地绽放笑容,然后缓缓地靠向他面前。
──下个瞬间,随著迅速挥来的拳头,脸颊传来沉重撞击感。颧骨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倾轧声,脑中像是到处都在敲钟般传来嗡嗡共鸣声。将手抵著脸颊后,能够感觉到令人头晕脑胀的热度。下个瞬间,剧烈疼动像是回想起般一拥而上,生理反应让泪水流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脸颊左侧肿了快一倍以上。
可怕的是,击中脸颊的并非是手掌,而是握紧的拳头。
出乎意料的冲击力道让艾德法斯退了几步,总算勉强挤出声音说著:
「……难听的话……通常是……指说话吧……」
「哎呀,不好意思。面对北七大抠呆,在我的故乡平常都是用拳头说话。」
艾德法斯思考著那到底是哪种无法无天的地区。
「──来到这个国家之后,我想了很多事,不过我好像还是没有半点为了陌生人牺牲的伟大情操。所以就算被说成愚蠢,还是被骂成没有人性,我还是要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活下去。」
与先前截然不同,艾莉诺变得生气勃勃,那紫水晶眼眸愉快地滴溜溜打转。
「因为那就是我家柯内丽雅的遗言。」
「柯内丽雅……?」
听见帝国的末代皇女名号,让艾德法斯不禁如此回问,成为妻子的女性便笑著回答「没错」。
「所以想要抱怨,就对柯内丽雅•法利斯说吧。」
──而这就是远渡重洋而来的新娘首度宣战。
脱下乖乖牌外皮后,艾莉诺的行事风格可说是颇为辛辣。
「如果你那么喜欢工作,要不要去跟国家结婚算了?我可以马上离婚。」
半个月没见到面的妻子如此说著,露出如花朵绽放般的微笑。
眼神当然没有任何笑意,艾德法斯便回以暧昧笑容试图圆场。
「对我来说负担有点太沉重了。」
「是吗?我觉得你和国家很登对啊。」
「……下次我会早点回来。」
「唉,对你这个北七大抠呆没有任何期待就是了。要是连休个假都不肯,总有一天会秃头喔。」
如同『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活下去』的宣言般,艾莉诺一整年有大半时间在卡斯提奥领地度过,几乎不曾前往王都,尤其是晚宴类的聚会肯定会拒绝。据她所说,原因似乎是「我不喜欢那些狐群狗党,如果说可以狩猎害虫又是另一回事了」。
关于这点艾德法斯没有异议。不知道哪里藏有想利用她血脉的鼠辈,减少见到第三者的场合绝对不是坏事。
而且虽然语气和态度很冲,但艾莉诺还是体弱多病。即使她希望参加,要出席所有晚宴应该也是很难达成的事。幸好在被自然围绕的宅邸内,看来还能过著较为健全的生活。
「──你没事吧?」
即使如此,她的身体状况在季节转换时期变差已是常态。艾德法斯在天空开始泛白的时间回到宅邸,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咳嗽声,于是小声地敲了敲门。
得到「请进」的沙哑同意声,便踏进平常在这个时间带绝对不会靠近的妻子房间。
艾莉诺正从床铺撑起身体,将手伸向水壶。她咕噜地将倒在杯中的水喝光,然后喃喃说著:
「……我想喝蜂蜜柠檬汁。」
艾德法斯点了点头,表示这点小事没有问题。
「我去叫侍女调好拿过来吧」
「这种时间叫她们起床太可怜了。」
艾莉诺的故乡索第达共和国是多神教国家。据说最高神祇安奈是掌管自由与平等的神,而她是身为巫女在不分贵贱的神殿中长大。或许是因为如此,即使她习惯在人前露面,却对使唤他人有所抗拒。
艾德法斯叹了一口气。宅邸还是有值夜班的成员,但告诉她这件事应该也没用吧。
「……等我一下。」
一段时间后,艾德法斯捧著两个冒出蒸气的茶杯回到房间,艾莉诺顿时浮现出吃惊神情。
「是你调的吗?」
她的表情看来颇为震惊。
「是谁说不想拜托侍女的?」
当艾德法斯傻眼地如此回应,艾莉诺更加瞪大双眼,然后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对杯子吹了几口气后,艾莉诺将杯缘送往嘴边。
「……好酸。」
这是她的第一句感想,之后便是里面还有种子、要好好过滤果肉、蜂蜜没有融化之类的抱怨接踵而来。虽然艾德法斯忍不住气得想要回嘴,但艾莉诺表达不满的表情似乎莫名显得高兴,于是让他把话吞了回去。
回过神时,发现杯子内的蜂蜜柠檬汁已经喝完了。
后来只要她身体状况欠佳,便会提出想喝蜂蜜柠檬汁的要求。
接著星移物换,命中注定的那天终将到来。
艾德法斯在王都努力处理政务,一整年只有几天会回到领地。
那天,艾德法斯回到了约半年不见的卡斯提奥领地。结束领地不可或缺的视察后,久违地与艾莉诺见面并闲话家常几句。仅仅如此,那天与往常没有任何差别。
然而,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
艾德法斯点起床铺的灯,过目著王都传来的报告书时,突然传来的敲门声让他抬起头。
对方不等回应便直接进入寝室,在张大眼睛的艾德法斯面前,彷佛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任何事般回以微笑。
艾德法斯放下报告书,用手抵著额头叹了一口气。
「……艾莉诺,这不是淑女该做的事吧。」
「不,就是得这么做。毕竟我们可是夫妇嘛。」
面对此种厚脸皮的态度,让脑中浮现出以前曾经说过的话。
「像我们这种关系不是单纯的点头之交吗?记得字典里是这么写的。」
「那种垃圾字典应该立刻烧掉。」
艾莉诺一副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说著「因为你实在太顽固,我只好直接硬来了」,这番内容让艾德法斯发出低吟声。
「……你真的懂意思吗?」
「我不是说过吗?就算被说成愚蠢,还是被骂成没有人性,我还是要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活下去。」
记得她说过是柯内丽雅•法利斯的遗言。当艾德法斯如此回问,艾莉诺便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没错,她对出生的女儿曾经说过这些话。」
她如同歌唱般一边说著,一边缓缓地爬上床铺。
「──只要找到心爱的人,别犹豫,去替他生下孩子。就算天神不允许,惩罚也会由柯内丽雅承担,这是伟大的祖先决定好的事。我说艾德法斯,你知道像我们这种继承星冠的后裔,会被教导什么祖传家训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
即使被严肃表情瞪著,艾莉诺仍然不为所动。不仅如此,不知道是哪里感到很有趣,她浮现出令人忍不住看傻眼的满面笑容。
「如果想要抱怨,就对柯内丽雅•法利斯说吧。」
怎么会有这么麻烦的家训?艾德法斯不禁抱头苦思,他很想立刻离开现场。但在那之前,有件事必须先搞清楚。
「……要是有孩子的话。」
他抓著缓缓接近的对方双肩试图牵制,那比想像中更加细嫩柔软的身体不断搔弄著内心。
「生出的孩子被命运捉弄,你不会觉得很悲哀吗?」
回过神时,发现脸已经靠到几乎能够碰到吐息的距离,艾莉诺眯起如宝石般的眼眸。
「──要我来说的话。」
声音中没有丝毫迷惘。
「我从来没有对自己觉得悲哀过喔。」
这番斩钉截铁的话语让艾德法斯眨了眨眼。
艾莉诺得意地发出「嘻嘻」笑声。
「因为我知道自己是爱情的结晶。」
被投以真挚的视线,艾德法斯顿时感到十分头大。
「……有件事我很难启齿。」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爱上艾德法斯,但可怜的是此种心意无法得到回报。
「艾莉诺,不好意思,我并不爱你。」
被说出重点,艾莉诺发出笑声,然后牵起他的手并将手指紧紧交扣。
「那你就把我的手甩开吧,艾德法斯•卡斯提奥。」
那闪亮亮的紫水晶眼眸映照出一脸困惑的男人。
当艾德法斯对突如其来的举动浑身僵硬时,一道充满优越感的声音传进耳中。
「你看,没办法吧。」
实际上要摆脱她的手轻而易举──理应是如此,艾德法斯也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为了国家,以及为了将来出生的孩子。
──然而。
眼前的艾莉诺实在是笑得十分开心。
让艾德法斯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开她握著的手。
※
还是动手了。
康妮的表情不停抽搐,手掌传来阵阵的刺痛感。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甩别人巴掌,别说是甩巴掌的姿势,连甩巴掌的人自己会痛都不知道。
艾德法斯吃惊地眨了眨眼睛,脸颊微微地传来热度。即使是自己做出的事,仍然让康妮感到十分痛心。
康妮以眼角余光窥视著阁下,只见他用单手扶著额头仰天长叹,让康妮无地自容。
正当康妮怀著「如果对方也能回甩一巴掌或许会好得多」的心情时,一道彷佛事不关己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哎呀,不好意思,不过母亲大人说过对付北七大抠呆就要用拳头说话。』
是哪个无法可管的地带才会这样啦。
康妮自暴自弃地开口说著:
「那个……听说这是朋友母亲出身地的风俗。」
「……风俗?」
「是的,听说是对付北七大抠呆就要这么做──呃,我不是说公爵大人是北七大抠呆喔!只是比喻之类的说法……!」
结果公爵瞬间吃惊地睁大眼睛,下个瞬间难以按捺地噗哧一笑。
「──只用巴掌还算是很轻的了。」
「咦……?」
那时候可是更痛,他彷佛怀念地眯起眼睛,然后似乎没有继续追究责任。
当康妮对勉强保住小命而松了一口气时,艾德法斯重新看著她开口说著:
「──所以你的朋友有什么愿望?」
「咦?」
「应该不只是甩个巴掌就结束了吧?」
没错,就是这样而已。
康斯坦丝浮现出敷衍的笑容默不吭声后,或许是理解到沉默代表的意义,公爵顿时破颜一笑。
「有什么话尽管说。嗯,还是你想要我的项上人头吗?」
「怎怎怎怎怎么可能!」
突如其来的危险发言让康妮赶紧摇了摇头。
「这样啊,如果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说。」
虽然语气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但那泛红的紫色眼眸却丝毫没有半点笑意。康妮发现这件事的瞬间,便反射地开口问道:
「……公爵大人是想死吗?」
彷佛听到出乎意料的话语般,艾德法斯•卡斯提奥吃惊地眨了眨眼,然后似乎会意般露出苦笑。
「──喔,原来是这样。」
他的笑容显得十分哀伤。
「原来我是想死啊。」
康妮顿时哑口无言,接著缓缓地挑选话语。
「呃……她好像很忙,毕竟有太多需要复仇的对象了,她说没有空一个个搭理。所以──」
康妮困扰地皱起眉头如此说著:
「所以……您可以不用再责备自己了吧。」
「……这与你没有关系。」
「是的,所以这不是我说的话。」
只是替气呼呼地别过头的某人代为转达,但艾德法斯似乎还是无法接受。
「不管是谁说,都不会改变我应该接受惩罚的事。」
失去光芒的红紫色眼眸如无底沼泽般昏暗。
「要是没有惩罚,毫无罪过被夺走性命的那孩子不就太可怜了吗?」
「这个嘛……」
公爵超乎想像地顽固,康妮的话没有传到他耳中。这样说不定真的会变成提著他的头回去,一不小心想像到那种血淋淋的景象,让康妮不禁泪眼汪汪。
(快、快点帮我──)
『真是的。』
这时,在旁默默观看过程的史嘉蕾刻意叹了一口气,挑起眼角并将手叉著腰,用响亮的声音说著:
『真是拿你没办法!康妮!』
「来吧……!」
康妮带著饥不择食的心情点了点头,下个瞬间便有某种感觉随著助跑闯进身体内。
「──虽然您这么说。」
先前保持沉默一段时间的少女突然高声如此说著。不经意地投以视线后,一股不协调感让艾德法斯皱起眉头。那充满自信的声音与大方态度,与先前的印象截然不同。如小动物般战战兢兢无法冷静的模样已经消失无踪,眼前是等待捕食猎物的肉食野兽般泰然微笑。
此种强烈的既视感,明明与康斯坦丝•葛莱尔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不知为何艾德法斯似乎很清楚这个微笑。
少女浮现出极其熟悉的笑容瞪著他。
「本小姐从来没有对自己觉得悲哀过喔。」
这句话让艾德法斯瞪大双眼。
「虽然本小姐的确很生气,也觉得很难过。可是父亲大人就是这么不擅长表达感情又顽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个少女是谁?不,我知道是谁,是康斯坦丝•葛莱尔。榛果色头发、若草色眼眸以及平凡容貌,绝对不会有错。然而……
「那绝对不会是悲哀,因为本小姐知道自己是爱情的结晶。」
那毫不怀疑自己是世界中心且充满自信的微笑,绝对不可能认错。
「父亲大人深爱我这点,本小姐还是知道的。」
艾德法斯屏起气息。
「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不过后面想抱怨的事……说的也是──」
她如此说著,彷佛说出珍藏的秘密般喃喃说著:
「没办法,就全部对柯内丽雅•法利斯说吧。」
艾德法斯脑袋一阵晕眩,口中发出「对啊,没错」的不成声呢喃。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父亲大人应该也知道吧?」
知道,当然知道。
艾德法斯浮现出半哭半笑的表情点了点头,拥有榛果色头发与若草色眼眸的史嘉蕾•卡斯提奥便露出灿烂笑容。
「──这可是母亲大人的口头禅喔。」
与公爵告别后,康妮决定在迎接马车抵达前在卡斯提奥宅邸庭院散步。兰道夫似乎临时有急事,已经先行离开宅邸了。
「这条小路是──」
见到如燃烧般火红的一串红花丛,是先前与马西米连诺小女儿蕾蒂见面的场所。
「记得说过以前是白色绣球花吧。」
史嘉蕾说著「是呀」并点了点头。
「管家库洛德先生告诉我,听说这种花在索第达共和国称为绯衣草,发音像是『史嘉蕾草』,是卡斯提奥公爵选的喔。」
──与进入康妮身体的史嘉蕾说过话后,不知道公爵有什么想法,不过离去前他只说了一句话。
那孩子拜托你了。
康妮一边看著随风摇曳的水滴形花瓣,一边缓缓露出微笑。
「好漂亮喔。」
史嘉蕾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著铺满地面的红花,然后发出「哼」的嗤鼻声。
『接下来是达基安家,要把那个老太婆甩巴掌甩到皱纹越长越多!』
「呃……就说实际负责动手的人是我了吧……!?」
让客人离开后,艾德法斯发著呆好一阵子后,突然有道芳香气息随著「请用」的声音搔弄著鼻腔。
「小的认为您应该口很渴吧。」
库洛德如此说著。倒在白瓷茶杯中的红茶,呈现出宛如夕阳即将沉下西方地平线般的黄昏色泽。
艾德法斯想著就像是那天一样。抬起头一看,便能见到库洛德带著心神领会的微笑,艾德法斯也微微一笑并将杯缘送往嘴边。
「……真好喝。」
随著这句话,一股温暖触感沿著脸颊流下。
「能见到老爷喜极而泣,身为管家也是荣幸之至。」
此种泰然自若的语调让艾德法斯随之一笑,掉下的水珠落在白瓷茶杯中的夕阳,静静地让小小天空激起涟漪。
※
「──小的认为您应该口很渴吧。」
库洛德的话语让艾德法斯缓缓抬起脸。在模糊不清的思绪下,环视著四周思考这里是什么地方。看来是自己的书斋,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过来,以及像这样过了多久时间,应该是一直到库洛德过来查看状况吧。
史嘉蕾的处死毫无窒碍地迅速执行。艾德法斯一如往常地前往王宫办公室,一如既往地完成政务,完全不看往广场的方向,只是彻底扮演著对女儿过错感到羞愧的愚蠢父亲。毕竟这对埃迪拜多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千万不能被那些家伙发现其中有何种端倪。
但如果情况允许,艾德法斯无论如何都还是会赶到现场。
那个很像母亲的女儿,肯定直到最后一刻都还会是充满自豪的史嘉蕾•卡斯提奥。
虽然既高傲且养尊处优──但那令人眩目的高洁灵魂绝对不会屈服于任何事物。
在刑场的所有人,肯定会醉心于那位美丽却风格辛辣的少女。
放在腿上的陶器骨灰坛放有史嘉蕾的遗骸,被弃置的遗体已经是不成人形,只能烧成骨灰。
在不讲理地被夺走性命的那个瞬间,史嘉蕾•卡斯提奥成为了千古恶人。
明明原本是罪不该死,脆弱无力且愚蠢的艾德法斯却甚至无法让那孩子进入家族墓园。
艾德法斯用指腹摸著骨灰坛圆弧状的凸起处,开口喃喃说著:
「……棺木用黑玉应该可以吧。听说从遥远东方海域采集的黑玉,是从沉在水底的黄金树生出,也是能将灵魂引导到应许之地的神树。」
「小的会立刻安排。」
库洛德的态度与往常没有差别,因此艾德法斯也跟著自然地继续说著:
「……对了,还有别忘记准备用月蚕丝编织的毯子,不能让那孩子著凉。她不是从小就很常感冒吗?而且马上就会发烧,让人实在是不能移开视线。」
「遵命。」
「对了,棺木上也雕刻美丽装饰吧。从阿利法德找工匠过来,要雕上什么样的花纹比较好?如果不是最高级的艺术品,那孩子肯定会很挑剔,真的是从以前就是这么任性。」
「……遵命。」
「我想带她去卡斯提奥的香雪兰花田,那是以前她玩得浑身泥巴的地方。马西米连诺总是会牵著她的手回来,那套天空蓝的礼服真的很适合她──」
后面的话语无法成声,艾德法斯只能抱著女儿的遗骸蜷起身体。
──如果有其他方法,不惜任何代价都会选择,即使将灵魂卖给恶魔也没关系,自己的区区性命要怎么交换都可以。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如果能说出我爱她就好了……!」
别带著莫名其妙的顽固心态直接告诉她就好,如果可以还想不断亲吻她的脸颊,那明明不是很困难的事。
无法完成的心愿失去目标,让艾德法斯放声痛哭。即使自己的性命该绝,满是罪恶的自己肯定无法与史嘉蕾前往同个地方。即使如此,艾德法斯还是仍然盼望著,就算只有一句话,只要能传达给那个孩子就好,为此要付出任何代价都没问题。
虽然他知道这个愿望已经无法实现。
然而──人肯定还是会寻求著奇迹。
为了继续朝著未来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