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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四章 反抗命运的人们

安立奎仍然没有恢复意识,这让塞西莉亚暂时放下心。

如同奎师那的预测,由第二王子约翰负责出面代理安立奎。只靠他当然不可能处理所有公务,因此塞西莉亚也有提供协助。

做为慈善活动的环节,今天她也造访了城下的孤儿院,有个将兜帽深深拉下的少女趁著护卫没有注意朝她搭话。见到对方的脸,塞西莉亚便将人支开。这名少女是萨尔瓦多的妹妹,记得是安排她负责照顾人质。塞西莉亚戒备著周遭仔细聆听她说话,似乎是想更换负责看守的男人。

「为什么?」

「因为他很粗鲁。」

虽然语调听来冷淡,但那石榴石色的眼眸毫无疑问地涌现出厌恶感。塞西莉亚回想起负责那名看守的男子,虽然身手并没有特别优秀,但不惜杀人的个性很方便调度。只不过,记得他的个性有些冲动,应该是单纯对看守感到厌倦而动手殴打尤里西斯王子等人吧。这确实不是值得赞许的行为,然而──

「不过人质的待遇未免太好了吧。」

「……要是人质出了什么事,伤脑筋的也是你们吧?」

这很明显是要与【拂晓鸡】划清界线。塞西莉亚开始观察眼前的少女,正确说来她并非是组织成员,似乎是在只会哭闹的婴儿时期不知从何处被萨尔瓦多捡来。也就是说,她是萨尔瓦多的持有物,也是那个开朗杀人狂擅自决定不对小孩动手的理由。

虽稚嫩却秀丽的容貌,搭配修长柔嫩的手脚,在在散发出如同花蕾般鲜嫩水润的魅力。并非没有对此怀著歹念的人,但对苏珊娜出手的下场已经是听到不想再听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

要是惹哭这孩子,萨尔瓦多会很啰唆。塞西莉亚如此想著并答应后,苏珊娜显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据说她的手艺十分灵巧,萨尔瓦多假扮南方商人时的色粉也是由这位少女制作,但怎么看都不擅长伤害他人。这或许也与萨尔瓦多坚持不让她刺上太阳刺青的原因有关,总之这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因为不论如何,一切很快都要结束了。

堤奥菲勒斯隔著办公室窗户俯视著城下,只有指尖大小的人们正忙碌地四处穿梭。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人知道现在法利斯这个国家日薄西山的现状。

当他眯著眼睛准备离开时,突然发现自己反射在窗户的身影。

那泛蓝色的紫色眼眸,正是比任何人更加适合王位的证明。

堤奥菲勒斯身为法利斯第四王子诞生于这个国家。母亲是出身于王族需要放低身段迎娶的豪门,因此从小时候便是接受若第一王子出事便会成为继位人选的教育。

父亲亨德里克王尚未恢复意识,那些奸佞开始不再隐瞒心中的骯脏盘算,只要出事总是会主张与邻国开战。

战争的确能带来金流,对这个濒临毁灭的国家更是不可或缺的手段。

然而,这样同时会伴随著风险,而且也得被迫接受某种程度的无辜牺牲,就这点而言不能彻底表示赞同。但即使如此,也没有到第三公主亚莉姗德慈悲为怀地自认反战派的高洁程度就是了。

简单说,就是经过衡量后选择有利益的那边就好,而此种权利只有下任国王──堤奥菲勒斯拥有。

漫长的宝座争夺战终于到了尾声。几乎所有手足都放弃了继承权,目前仅剩足不出户的第二王子罗德里克、被幽禁中的第三公主亚莉姗德、行踪不明的第七王子尤里西斯。这样到底要怎么输?

一切顺利到令人心生恐惧。就算父王仍然没有恢复意识,议会早晚都会承认堤奥菲勒斯的王位继承权。

明明应该是这样,不知为何心中还是烦躁不安,仍然无法抹除彷佛小鱼刺卡在喉咙般的不舒服感。

堤奥菲勒斯突然想起同父异母的姊姊亚莉姗德。她在世间被誉为『深思熟虑且处事公正的公主』,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那个女人单纯是个孩子王,从小时候便是毫无顾忌且神经大条,还是个会同时动口动手的无法无天家伙,不知道曾经把堤奥菲勒斯惹哭几次。

明明是这种暴君,受到部分贵族与民众强烈支持这点让人很不顺眼。虽然亚莉姗德的眼瞳颜色与高贵相差甚远,但怀著「如果是她」并想将她拱上王位的声音不绝于耳。对于母亲身分高贵且拥有正统蓝紫色眼眸的堤奥菲勒斯而言,她是个名符其实的眼中钉。

而她目前被幽禁于城内名为叹息之塔的高塔中,那是自古以来王公贵族犯罪后用来监禁的场所。

回想起这件事,堤奥菲勒斯反射地皱起眉头。

外界流传是堤奥菲勒斯第四王子监禁亚莉姗德,事实却有些差异。是某个亲信策画将她监禁,虽然确实是堤奥菲勒斯本人命令「把那个麻烦女人解决掉」,却没料想到会演变成执行火刑的程度。

堤奥菲勒斯当初只有下令不需要将她杀害,只要剥夺继承权流放边疆就好。

即便再怎么看她不顺眼,毕竟还是血脉相连的姊姊,再怎么说夺走她的性命还是会有所抗拒,却被「亚莉姗德公主活著肯定会引发政变」的意见驳回。

当时堤奥菲勒斯认为确实有点道理,然而──

「──听说埃迪拜多那边,涉嫌绑架尤里西斯殿下的贵族千金要被处死了。」

突然传来这道低沉声音,将沉思的堤奥菲勒斯拉回现实。他稍微抬起脸,只见熟悉的亲信正在面前,就是先前主导幽禁亚莉姗德的男人。

「这样啊。」

只有血统优秀的么弟,似乎不知何时被埃迪拜多的人绑走了。

「不过那些家伙有什么目的?我不认为把那家伙绑走有什么好处。」

讽刺的是,主战派那群人对尤里西斯消失应该会感到很高兴,毕竟这样就有藉口侵略毫无过错的邻国。

想到这里时,堤奥菲勒斯不解地歪著头。

「……真的是埃迪拜多把他绑走的吗?」

当他这么一问,亲信便说著「当然是」并浮现出深不可测的笑容。

堤奥菲勒斯暂时保持沉默试探著亲信的真正意图,但最后还是微微摇了摇头,真相迟早都会揭晓。

──而成为国王的人会是我。

这时,从敞开窗户吹进的风让文件四处飞散。亲信熟练地蹲下身,将散落的文件纸逐一拾起。

堤奥菲勒斯望著此种景象,男子的头部侧面顿时映入眼帘,让他狐疑地感到有些不解。男子的右耳后方有个小伤疤,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并非是伤痕。

那是模仿太阳形状的刺青。

史嘉蕾突然消失了。

康妮十分惊讶,到处都没有找到她的踪影。

她是在与兰道夫会面结束后发现这件事。由于史嘉蕾从以前就公开表示不擅长面对阁下,原本一开始以为是因为这样才会突然消失。但到了隔天还是没有现身,该不会是因为在格拉夫顿领地港口使用力量才会陷入沉眠吧?不过以前都是休息半天就没事了。

明明康妮进入拘留所已经过了好几天,史嘉蕾仍然是不见踪影。

康妮开始思考著原因。

这或许就是俗话说的「心灰意冷」吧。

怎么想她都不可能因为这样升天成佛。毕竟她可是史嘉蕾,在结束复仇之前肯定会顽固地阴魂不散。

没错,就是复仇。在目前无法动弹的情况下,也无法协助史嘉蕾复仇,这样她会消失不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正当康妮如此思考时,她即将从拘留所移送到拘留所,据说刑期已经决定了。根据口风不紧的看守所说──

康斯坦丝•葛莱尔似乎很快就会执行死刑了。

「──有人来会面了。」

拘留所的个人房间不算宽敞但算整洁,说不定十年前史嘉蕾也是在这个房间。一想到这里,便让心情变得稍微轻松一点。

康妮从坐著的床铺起身移动到会面室,确认已经坐在里面等待的人,让她微微倒吞了一口气。

「……父亲大人。」

那个人就是帕西法尔•艾瑟尔•葛莱尔。

艾瑟尔一发现康妮,那如同熊的粗犷面容像是恶魔般扭曲变形,光是瞪著她的锐利视线感觉就能将人射杀。

「康斯坦丝,我只问一件事。」

这道低沉疑问声,让康妮忍不住吓得垂下视线。

「你现在后悔吗?」

这句话让康妮反射地抬起头,她承受著父亲的视线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后悔。」

这毫无疑问是真心话。虽然每天都是担心害怕,偶尔也有无法入眠的日子,但她并不后悔。

康妮如此想著并回以否定,父亲便传来打从心底感到傻眼的叹息声。

「你这个不孝女。」

「唔……」

「你试著想像看看。某天突然听到女儿被带走而急急忙忙回到王都,结果却已经决定要处死。老实说我心脏都快停了──应该说,我都能见到你过世的爷爷在远处对我招手了。」

「对、对不起……」

「现在回想起来,最近的你感觉和平常总是不太一样,肯定是有什么内情吧。既然这样,至少希望能在演变成这种地步之前倚靠我这个爸爸。」

父母亲毫无疑问地爱著康妮。听到女儿要被处死不知道会有多么吃惊以及心痛,光是想像就让胸口有种快被压扁的感觉。

父亲艾瑟尔瞥著忍不住垂下头的女儿,继续开口说著:

「当我在宅邸抱怨怎么会有这么无情的女儿,结果被玛尔妲『老爷到底有哪点值得小姐信任!?请自己两手摸著良心仔细想想!』这样狠狠骂了一顿。虽然我是没有立场能说别人……应该是没有吧……?毕竟我们家是落魄贵族,发言权与财力都是低到接近没有的程度……」

他说著说著便沮丧地垂下肩膀。正当康妮想著该如何是好时,他打起精神抬起脸,将带来的成堆行李解开并「对了,我有带东西过来」如此逐一开始说明。

「这是洛林家千金要给你的,是你喜欢的树莓派和葡萄乾面包,好像还有蜜渍苹果。然后是雅莉亚要带给你的衣物,还有雷利写给你的信和布偶。顺带一提,我怕你只吃甜的会腻,原本想把珍藏的蓝起司带进来,结果被带著白眼没收了……说是会有点臭……顺便说一下,玛尔妲还用认真表情说出『乾脆由老爷代替小姐进去坐牢就好』这种完全不留情面的话──」

「──父亲大人。」

康妮打断艾瑟尔的话语。

「请和我断绝父女关系。」

艾瑟尔仅仅沉默一瞬间,然后缓缓开口说著:

「这又是为什么?」

「要是因为我连累到父亲大人你们──」

目前康妮是协助绑架邻国年幼王子的绝代恶女。万一成为引起战争的导火线,不只康妮甚至有可能会满门抄斩。

即便没有演变成那种地步,受到周遭诽谤攻讦或找碴应该也是在所难免,只要能把矛头全部朝向康妮就没问题。康妮自认抗压性还算满强,虽然她也很害怕处死,但她深信兰道夫等人肯定会前来救她。

然而,就算康妮脸皮再怎么厚,还是不忍心见到不相关的亲属朋友受到伤害。

当康妮咬著嘴唇垂著头时,突然有道噗哧笑声传了过来。

「其实听到你被逮捕要被处死的时候,我原本想直接冲进王宫。确认过罪状之后,我们家女儿怎么想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虽然你很像某个人会偶尔失控,但还是不至于犯下那种重罪,所以我才想找你好好说明原因。」

「那是因为……」

「但怎么想都很奇怪。说起来你决定处死的时候,陛下根本不在国内,安立奎殿下据说也是持续处在昏迷的状态。听说是二王子殿下做出这个决定,但没有确认过兄长与父王的意思,生性温和的二王子殿下有可能做出这种决策吗?」

即便如此,现实就是康妮被判处死。

「其中肯定发生了某些事。」

这道声音如平静海面般平稳。

「懊悔的是,我不是很清楚在王宫发生的事。现在这个国家也许即将发生某些事,不过──我认为自己至少还能为了保护女儿而战。」

内容却听来一点都不安稳,让康妮吃惊地抬起脸。

「这样太勉强了……!」

康妮脑中闪过前几天被卷进的爆炸与枪战,那根本不是势单力薄的弱小葛莱尔家能应付的事。

「毕、毕竟我们家只是普通的子爵,既没有钱又没有兵力,父亲大人也只有体格壮硕,运动神经却是差到不行……!」

「呃……这种体格是天生的。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原则上都是采取和平解决不付诸武力……」

「那这样更不可能成功吧……!」

「听好了,康斯坦丝。不是什么问题都得靠蛮力解决,不管哪个时代能推动人的都是人。」

父亲口中说出的意外话语让康妮眨了眨眼。

「在十年战争刚开始的那个时代,初代帕西法尔•葛莱尔曾经数度濒临绝望危机,但从来不曾放弃,因为他有个胜利的秘诀。」

与康妮四目相对后,第十一代葛莱尔子爵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

「──汝,必须诚实。」

这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没想到你这么有精神,这样我就放心了。」

康妮听得一头雾水,父亲只拋下这句话便返回宅邸。

结束会面回到个人房间后,原先狭窄的室内似乎感到格外宽敞。明明是夏季却显得昏暗,空气也是冷冽冰凉。康妮紧紧咬了一下牙根,直接趴卧在床铺上,反作用力让床板发出倾轧声。

「……史嘉蕾。」

即使喃喃地如此呼叫,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声,让康妮顿时一阵鼻酸。她连忙用粗糙的床单一口气掩著脸,要是不这么做,感觉某种丢脸的液体就会顿时流遍整张脸颊,而她则是开始思考。

──史嘉蕾到底跑去哪里了?

当晚,塞西莉亚溜出城堡前往圣马可广场,她决定去看看先前提到的那些人质。因为在听完苏珊娜的诉求后,她突然很在意某件事,当然并非是怜悯被囚禁的公主与王子。

据说直到数年前,露琪雅•欧布莱恩还是住在暴力与药物蔓延的世界。由于几乎没有人伸出援手,她肯定是虽幼小却十分聪明的孩子。

普通贵族千金或许只会发著抖等待救援,但露琪雅应该不会坐以待毙。只要塞西莉亚的直觉没有出错,就连现在这个瞬间肯定都在静待逃脱的机会。

塞西莉亚沿著微弱灯光作为记号的冷冽地下通道持续前进,她在暗处的视力还算满好的。

在铁栅栏前方有个新来的看守,是年轻的男性。塞西莉亚缓缓拉下兜帽让对方看过脸后,便说出身为同伙的暗号。

「你先暂时退下吧。」

当塞西莉亚如此说著,见到王太子妃突然现身的男子瞪大双眼点了点头,然后慌慌张张地离开现场。

塞西莉亚看向牢房内部,尤里西斯正裹著棉被呼呼大睡,表情看来天真无邪,而有个金发少女彷佛保护小猫的母猫般依偎在王子身旁。

「……找我们有什么事?」

少女似乎已经醒来,也或许是听到声响才清醒。

靠火把照明的洞穴内有些昏暗,而且塞西莉亚溜出城时的装扮算是颇为粗陋,应该是不可能从这种外貌发现是王太子妃。

「我是来给你们忠告的。」

「忠告?」

「没错,我要告诉勇敢的贵族千金小姐。如果不想死的话,最好别做出多余的事。」

当塞西莉亚以牵制般的低沉声调如此说著,少女吃惊地瞪圆双眼,然后感到有趣地缓颊一笑。

「您真是心地善良呢。」

「善良?」

这句料想不到的话语让塞西莉亚皱起眉头。

「是的,苏珊娜和您都是。」

塞西莉亚也同意那个丫头确实很天真,但她认为自己不一样。只要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惜双手染血都不会有任何迟疑。

「只要有命令,我就会杀掉你。」

不像萨尔瓦多,塞西莉亚不会抗拒对孩童出手,结果少女只是微微一笑。

「没错,所以您才会过来这里吧?为了避免接到这种命令。」

这句话让塞西莉亚收起表情,稚嫩声音彷佛乘胜追击般在洞穴内回荡。

「──为了避免露琪雅被杀掉。」

在安娜塔西亚大道的某间露天咖啡厅,米莲与凯特正在阳光洒落的露天座位上。

「怎么可能……!」

米莲低声地如此呢喃,将手中拿著的果汁「磅」地放在桌上,大腿上还有被捏烂的报纸碎屑。

简直是天花乱坠的报导,上面写著康斯坦丝•葛莱尔涉嫌绑架法利斯的王子。

不是别人而是康斯坦丝•葛莱尔?那个滥好人代表?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康斯坦丝•葛莱尔目前已经入狱。肯定是在某些误会下被人陷害,毕竟她可是诚实闻名的葛莱尔。不知道是哪个三流记者写出这种东西,应该也要提到这件事才对。而且──

「处死又是怎么回事……!」

见到这个危险字眼让她们忍不住扶著额头。根据报导指出,据说是十天后会行刑。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简直像是沿著某个人写好的老套剧本。

气愤情绪让米莲忍不住发出咋舌声。

在米莲愤愤不平的这段时间,凯特•洛林不发一语。她只是紧紧盯著眼前冒出蒸气的茶杯,并且脸色苍白地垂著头。凯特先前一直带著若有所思的表情,一段时间后才像是摆脱阴霾般抬起脸。

「……在史嘉蕾•卡斯提奥处死后,不是就已经废除公开处死了吗?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

「咦?喔……我记得是市民团体展开行动吧。」

「市民团体?」

「就是紫菫会。」

对于米莲的回应,凯特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我说米莲,你知道那个紫菫会总部的地址吗?」

「虽然不知道位置,但只要到公所通常就能……」

话还没说完,便传来「喀咚」的充满气势碰撞声。抬起头一看,只见平时总是带著傻呼呼笑容的朋友,此时带著彷佛怀抱血海深仇的模样从位置站起身。

「呃……凯特……?」

「谢谢你,米莲。」

「不、不客气……呃……所以凯特现在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救康妮。」

「……嗯?」

「毕竟在这里发牢骚也不会让她的处死取消,既然这样得展开行动才行,别想要我只对这场悲剧望而兴叹。」

凯特•洛林对瞪大双眼的米莲说著「我要走了」,便宛如赶赴决斗的战士般盛气凌人地离开现场。

米莲傻眼地目送著朋友的背影,下个瞬间突然像是回过神似地眨了眨眼。

只犹豫了短短一瞬间。

她说著「……好」并点了点头,打起精神般将果汁一饮而尽。凯特应该是要去紫菫会,提出像是十年前废除处死运动的诉求吧。既然这样──

「──我也来证明笔比剑更强吧!」

他从小时候就被说成是很诡异的孩子。

他在迎接六岁生日前便被送到教会寄养,不只是因为身为毫无用处的下级贵族五男,应该也有想要希望能驱除附身诡异恶魔的意图。

「……恶魔?你刚刚说是恶魔?」

当他说出自己为何会被如此称呼,年老的修女便对他如视如己出般愤慨地说著:

「说恶魔真是太难听了。你这是女神传授的力量,能够成为拯救许多人的光芒。」

修女是个虽严厉却温暖的人,他很喜欢被那满是皱纹的手掌摸著头,但修女后来很快便被肺炎所苦而离开人世。

总算迎来的救赎无情地被夺走,让这位孩子体认到。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神。

──汉斯沃靠在祭坛上,将雪茄拿开嘴边吐出阵阵烟雾。教会内当然是禁菸,但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只要别被发现就可以了。反正今天是斋戒日,不会有人前来祈祷。

自从知道这个世界没有神后,汉斯沃决定过著享受人生的生活。就算过著与高洁相差甚远的自由自在生活,教会也不会将汉斯沃除名。讽刺的是,拥有【女神宠爱】的人似乎颇为珍贵。

多明尼克•汉斯沃基本上不相信神的存在,然而如果是极为接近神的存在就很清楚,而这当然是指他自己的信仰对象。

──史嘉蕾•卡斯提奥。

汉斯沃从未见过如此鲜明美艳的灵魂。

因此在十年听到她被逮捕时,明明没人找他,他还是以祭司身分申请会面。

令人惊讶的是,不论在多么绝望的状况下,史嘉蕾眼眸中的光辉都不曾改变。汉斯沃压抑著兴奋的情绪向她如此询问:

「喔喔……真是可怜……身为您的仆人有什么能协助的地方吗?」

但她的回应十分冷淡。

「真碍眼,快滚。」

「啊啊,太可惜了。若是您回心转意,请尽管吩咐我这个仆人。」

「哼,等本小姐想到再说,快滚吧。」

而这就是汉斯沃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突然有阵风将窗帘吹得频频飘扬,汉斯沃缓缓抬起脸,该处当然没有任何人。

『这种三流演技就不必了。』

──当然是指「活著的人」。

『你看得到本小姐吧?打从一开始──说的也是,肯定是从小宫殿见面的时候,你应该就已经发现本小姐存在,不然根本不可能为了替区区陌生丫头费神解除订婚。』

那是如铃铛般清脆,又像是毒药般逐渐侵蚀身体的甜美声音。

『你知道吗?本小姐记忆力可是很好的。』

如同陶器般的肌肤、水润唇瓣、妖艳的肢体。汉斯沃一直认为要是女神降临人世,肯定会成为她的模样。

(插图015)

『虽然花了十年,本小姐终于回心转意了──把你的力量借给本小姐吧。』

那绝对不失去光芒的紫水晶眼眸盯著汉斯沃,让汉斯沃不禁背脊一抖,涌现出的恍惚感让他挑起嘴角。

派遣至埃迪拜多的使节团回到法利斯后,肯德尔•列维随即对堤奥菲勒斯进行接触。

直到目前为止,肯德尔理应是没有插手干涉争权夺位,始终保持一贯的中立立场才是。不知道是哪阵风将他吹来,让堤奥菲勒斯好奇地允许觐见。

「肯德尔啊,好久不见。究竟是怎么回事?」

身为使节团大使的他,因为负起尤里西斯被绑架的责任而受到降级处分,目前应该还在禁闭中。

「实不相瞒,臣有要事必须禀告殿下。」

「这次是担心我啊,小心头会更秃喔。」

久违地见到这名生性拘谨的男人,似乎因为忧心瘦了一圈,而原本就是相当收敛的发线也令人心痛地后退许多。

「所以呢?有什么事?」

「话说罗德里克第二殿下目前人在哪儿?」

「他还是窝著不出门。应该是最长纪录了吧?」

那个胆小鬼连继承权都不会放弃,只是静静地等待风暴离开。当堤奥菲勒斯如此嘲笑,肯德尔微微眯起眼睛,然后戒备著四周开口说道:

「──恕臣直言,罗德里克第二殿下与【拂晓鸡】有所勾结。」

「【拂晓鸡】?」

堤奥菲勒斯皱起眉头。如果记的没错,那是横跨大陆全土的巨大犯罪组织总称,也有一说是在战争、纷争与反叛背后,肯定会有该组织暗中活动。然而──

「别开玩笑了,那个胆小鬼怎么想都不可能有胆量加入那种组织。」

「是安娜王妃原本就与该组织有关,她似乎曾十分忧心罗德里克殿下的前途,应该就是她与拂晓鸡缔结契约吧。」

原来如此。堤奥菲勒斯微微发出咋舌声,那个毒辣女人确实有可能做出那种事。

肯德尔继续说著:

「据称该组织成员的身体某处会有太阳形状的刺青。」

「刺青?」

脑中闪过某个亲信的身影。他致力于幽禁亚莉姗德,而且坚决强求处死而非流放──记得那个男人的右耳后方就有刺青。

「殿下有头绪吗?」

不知是否发现堤奥菲勒斯面色一变,肯德尔彷佛刺探真正意图般如此询问,让堤奥菲勒斯隐瞒著惊讶摇了摇头表示否定。

「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应该说那家伙就任王位会引来保守派抨击吧。」

罗德里克的母亲安娜是伯爵家庶女。也就是说,那个家里蹲流有平民血脉。那群仍然执著于高贵血脉的死脑筋,怎么想都不可能承认拥有卑贱血统的新王。

即使堤奥菲勒斯如此表示,肯德尔仍然带著严肃神情。

「绑架尤里西斯殿下的元凶并非埃迪拜多,而是【拂晓鸡】。就算只是旁系,尤里西斯殿下仍有柯内丽雅•法利斯的血脉。让尤里西斯殿下成为傀儡,并由罗德里克殿下暗中掌握实权──这应该就是安娜王妃设计好的剧本吧。」

「原来如此,确实很像那个女人会做的事。」

「是,也请殿下多加留意。在其他殿下都已经被排除的当下,据传罗德里克殿下计画暗中除掉堤奥菲勒斯殿下。」

堤奥菲勒斯不屑地发出嗤鼻声。

「我就尽可能留意看看吧。」

语毕,堤奥菲勒斯便俯视著这位有著淡褐色眼眸与淡灰发色的男子。

「话说肯德尔,你到底是从哪弄来这些情报的?」

肯德尔•列维是不属于任一势力的中立派系,说起来这个男人一直都是待在邻国。

理应在国外的人,为什么会得到国内的机密情报?会有疑问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平民出身的这名男子,堤奥菲勒斯知道他对后盾薄弱的尤里西斯特别偏袒。

那么,这是陷阱吗?该不会尤里西斯没有被绑架,而只是被藏匿在某个地方而已吧?他打算让堤奥菲勒斯疑神疑鬼,只要能让他与罗德里克两败俱伤,幼小的尤里西斯应该也能过得更加安稳。

此种责备般的语气让肯德尔瞬间瞪大双眼,然后似乎感到很有趣地缓颊一笑说著:

「──是从亚莉姗德殿下那里得知的。」

「所以……」

这名脑满肠肥的男子,尽量转动被赘肉埋没的脖子如此问道。

「您要我这头猪做什么呢?」

接著,汉斯沃的女神如花苞绽放般露出美艳微笑说著:

『──要你去抓老鼠。』

因为如此这般,多明尼克•汉斯沃来到了王城。

他穿著祭典用的厚重法袍,表明自己是为了卧病在床的安立奎王子前来祷告,沉重的大门便轻易敞开。他并非前往王子疗养的俄拜特宫,而是国家重镇摩尔达维宫殿。

「原本最近是想请安立奎殿下施舍一些『慈悲』。」

汉斯沃摸著肚子,愉快地朝眼前的人如此说著。

「慈悲?」

安立奎的弟弟约翰难掩狐疑神情,当然这并非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对象,但倾听神职者说教也是从政者的义务。

「是的。您不知道吗?我们向天神倾听神谕,需要虔诚信徒提供『实弹』,而且不是看不见的祷告。」

暗示是前来要求捐款后,这位代替卧病兄长担任父王代理的年轻王子不悦地皱起眉头,这让汉斯沃打从心底感到不解。听说是这位二王子批准康斯坦丝•葛莱尔处死,因此原本还以为他肯定是满肚子坏水。

「王兄怎么想都不会做出这种行径,是你误会了吧。」

约翰斩钉截铁地如此否定,汉斯沃仔细地观察著他的反应。他看来心力交瘁,不知道是担忧兄长还是有其他忧虑。听说他原本是作风清廉,倘若这个传闻属实,甚至没有经过审判就将千金处死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既然如此──只有误会或是胁迫这两种可能性。

话说回来,今天还没有看到二王子妃与小公主的身影,于是汉斯沃慎重地挑选话语。

「看来是这样呢。毕竟已经替安立奎殿下祈过福,那我就前往下个迷途羔羊的所在处吧……话说回来。」

「怎么了?」

「约翰殿下本身也需要天神的庇佑吗?」

「呃……」

原先只有严肃的表情首度浮现出狼狈神色,看来是猜对了。正当汉斯沃准备继续乘胜追击并吸了一口气的瞬间,有道陌生声音突然从旁传来。

「──不好意思,两位在忙吗?」

回过头一看,只见有名男子伫立于门扉前方。

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气息。顺带一提,照理说应该是没有传来任何请求进入房间的招呼声,但别说是责备冒犯,约翰甚至是顿时脸色苍白。

「……不,正准备请他离开。」

约翰如此说著,似乎良心不安地准备将汉斯沃赶出去。感觉到气氛不对劲,汉斯沃便将身体转向那名陌生男性。

「呃……您是……」

「喔,我是路法斯,路法斯•梅。从前阵子开始担任副财务总监的职位。」

他是个没有明显特徵的男人。

体格不胖不瘦,长相似乎显得有些软弱。不过既然会担任副财务总监,肯定是毫不迟疑地利用赛门•达基安过世得到这个地位吧。

「喔?您就是那位新任财务总监啊。就像您见到的,我只是个天神的奴仆。话说回来,您是否来过敝教会呢?」

「可惜我才刚上任,以后有机会必定造访。」

「喔喔,那么请务必列入考量,肯定能从中得到很多益处……没错,在『很多层面』喔。」

汉斯沃咧嘴一笑,便直接伸出手,路法斯•梅也宛如回应般浮现平稳微笑伸出右手。稀奇的是,这名男子就连在屋内还是戴著白手套。

在指尖互相触碰的瞬间,突然「啪啪」地爆散出小小火花。路法斯反射地将手抽了回去,连忙拉下手套确认是否有被烫伤,汉斯沃见状便低声一笑。

「哎呀,不好意思。是静电──还是女神的恶作剧呢?」

『你不会痛吗?』

走出宫殿后,连声音都是十分美丽的女神不解地如此询问。应该是指刚才握手的那件事吧。

「怎么可能,只是您给予的痛楚对我来说都是无上喜悦。」

听到汉斯沃理所当然地如此回应,女神便以彷佛蔑视蝼蚁般的表情静静地俯视著他。汉斯沃连忙咳嗽清了清喉咙,一派正经地继续说著:

「所以您有发现什么令人在意的地方吗?」

『在这么酷热的天气还戴手套,不就是惹人起疑的地方吗?』

「这确实是很奇怪,不过我那有洁癖的叔公在盛夏也会戴著丝绸手套……」

『哎呀,我刚才好像听到很刺耳的叫声,是哪里有养猪场吗?』

「哎呀哎呀,在盛夏戴手套实在是很奇怪啊!」

当汉斯沃如此放声回应,史嘉蕾便高兴地微笑说著『对吧』,此种美丽容貌甚至连空气都变得华美鲜艳。当汉斯沃看傻眼时,那如果实般的唇瓣靠到他的耳边,让汉斯沃心中不符合年纪地小鹿乱撞。

『──我看到了。』

那十分愉悦的声音,让汉斯沃微微睁开双眼。

『手背有太阳刺青──那个男的叫做路法斯•梅吧。』

抬起头一看,只见汉斯渥的女神正浮现出傲慢笑容。

『那家伙就是老鼠,立刻去调查他的背景。』

「遵命,我的女神。」

汉斯沃将手抵在胸前深深弯腰鞠躬,便传来一道『呼』的叹息声。

『……看来这点程度没有问题。』

汉斯沃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而抬起脸,与那紫水晶眼眸视线交会。

『平常只要像刚才一样使用力量就会想睡。这次威力也经过控制,只要一瞬间好像就不会有事。』

汉斯沃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就是这样没错吧。」

『……你怎么又知道了?』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有受到『女神宠爱』喔。」

『只是看得到无法看见的东西而已吧。那又有什么特别的?』

「只要从平常就接触这类存在,也能理解到某些事。例如引发这类现象需要消耗相当程度的能量,会无法维持实体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汉斯沃认为像史嘉蕾这种无处可归的灵魂,要由现世以某种形式吸取生气才能维持存在。利用这些力量才能模拟出生前的模样、移动物体或是发出骚灵现象。

被怨灵附身的多数人会身体衰弱或许也是这个缘故,毕竟是每天都被吸取生气。然而,康斯坦丝•葛莱尔却没有特别衰弱的迹象。不知道是波长相当吻合,还是能从空气或植物中获得生气。以汉斯沃的经验观察,这种灵魂类型多数较为理性且明辨是非,简单说就是守护灵。

而且就算用尽力量无法保持形体,也不会让灵魂完全消灭。他们要在真正意义从这个世上消失,就必须要──

想到这里,汉斯沃缓缓开口说道:

「话说回来,史嘉蕾小姐留在这个世上的目的是复仇吗?」

『那还用说吗。』

如此一问,史嘉蕾便彷佛表达『这是什么蠢问题』般眯起眼睛。

「嗯,那么现在也是如此吗?」

『你说什么?』

「就是现在史嘉蕾小姐是为了复仇而展开行动吗?还是──为了拯救康斯坦丝•葛莱尔?」

这句话让史嘉蕾瞬间保持沉默,然后不屑地说著:

『……当然是为了复仇。都是那家伙做了傻事,感觉会让本小姐没办法完成复仇,所以才会来找你帮忙。』

「这样啊。」

汉斯沃乾脆地表示同意。老实说就算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帮助康斯坦丝•葛莱尔都没关系。

「失去肉体的灵魂要持续留在现世,我认为需要强烈的感情与目的。也就是说,史嘉蕾小姐就是靠著复仇的心态连系著这个世界。」

史嘉蕾狐疑地挑起眉头,连此种模样都像是圣典中的插画般神圣。

「所以只要您感觉到自己复仇已经完成──您就会蒙天神恩召吧。」

「可恶……!」

米莲•利斯从位于圣奥利佛大道第六区的古老建筑物中被赶了出来。她气势凌人地发出不像淑女的怒骂声,这已经是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吃了闭门羹。

她当然是带著关于康妮冤狱的报导上门。由于这次是造访专门报导八卦消息的大众杂志,原本以为对方会有兴趣。

「是贵族千金真不好意思喔!」

结果对方劈头认为只是嬉戏,甚至没有想要认真采纳的意思。

「唉,真是的……」

当她走投无路地抬头望著天空时,大道的方向似乎显得吵吵闹闹。转头一看,只见有位少女正在街头放声大喊。

虽然只能见到背影,但那以女性而言稍短的栗色头发正轻飘飘地晃动。

「──请各位协助连署反对处死!康斯坦丝•葛莱尔是被冤枉的!」

午后的街道熙来攘往,少女拼了命的诉求却是毫无回应。虽然人们瞬间停下脚步,但听完内容只是浮现出扫兴的表情转身离去。对庶民而言,贵族处死或许只是娱乐而已。

即使如此,少女仍然持续放声喊著「拜托各位,请各位听我说话──」。

「凯特……」

米莲忍不住向她搭话,这位朋友吃惊地回过头,然后难过地皱起眉头。

「我去过紫菫会了。」

她的声音听来有些颤抖。

「他们说时代和十年前不一样了,不想被王家盯上。」

但凯特还是没有哭出来,她只是瞬间垂下脸,便彷佛摆脱迷惘般充满气势地抬起头,以坚强视线盯著米莲。

「可是,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米莲开始想著为什么她能如此坚强,相反地只是被拒绝几次就像是世界末日的自己为何如此脆弱。正当米莲感觉自己的模样实在太过丢脸,而紧紧咬著嘴唇的时候……

「──哎呀,心态真不错呢。」

突然有道声音传进两人之间。米莲忍不住回头一看,不知何时有个微胖的中年女性站在身旁。凯特一见到对方的身影,便像是遇见不速之客般微微绷紧神情。她认识这个人吗?

这名女性似乎受了伤,手臂被白色三角巾吊挂。当米莲注视著她那令人同情的模样时,她只是轻松地耸了耸肩。

「稍微玩火玩过头了,身手变迟钝啰。」

米莲想著到底是玩什么,但聪明的她选择保持沉默。

「原本身边那些人嚷嚷吵著要我乖乖疗养,结果听说有很可爱的客人过来,就让我跳下床跑过来看看了。」

「可、可是……你们不是拒绝了吗……」

「应该是青年部的人负责与你会面吧。」

凯特吃惊地眨了眨眼。

「十年前是妇女部主导废除公开处死的运动喔。」

接著,她彷佛若无其事般继续说著:

「所以你不用担心,之后交给我们处理就好。」

此种彷佛表达紫菫会决定权在自己手上般的语气,让米莲忍不住插嘴问道:

「呃……您是……?」

女性转头看向米莲,歪头说著「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啊」。

米莲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她便缓缓眯起眼睛说著:

「我是金柏莉•史密斯。」

去死吧,这些老害虫。

沃特•罗宾逊粗鲁地发出咋舌声。他将手绕过椅背,彷佛踹著桌子般将脚跨在桌面上。此种模样就是典型的混混,要是平常将『清廉正直』挂在嘴边的秘书看到肯定会当场气晕。

这几天沃特在王都内四处奔波。

当然是为了拯救康斯坦丝•葛莱尔。

别看他这副德性,沃特是个很讲义气的男人,而他欠了康斯坦丝•葛莱尔数不清的人情。毕竟她曾经救了沃特的梦中情人艾比盖儿,沃特的风格就是有恩必定连本带利偿还,而且艾比盖儿本人也提出请托。其实她是想自己展开行动,但目前光是寻找失踪养女露琪雅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绑架露琪雅的犯人十之八九是【拂晓鸡】,但迟迟无法逮到对方留下的蛛丝马迹,搜索也是窒碍难行。

沃特再度不屑地咒骂「混帐东西」。沃特这里的状况也是同样严峻,室内堆积如山的木箱内装满了希望终止公开处死康斯坦丝•葛莱尔的请愿书。那并非是由她的朋友们收集,而是葛莱尔子爵直接送来,看来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没有选择与敌人正面硬碰硬。

沃特认为这是很聪明的选择,但他感到有些意外而回问时,子爵只是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回应「这就是我家的家训」。

──汝,必须诚实。

沃特回想起这句相当有名的格言,理解到原来是这么回事。

葛莱尔家的人都很诚实。这点他不否认,实际接触后便能清楚理解。然而,初代帕西法尔•葛莱尔肯定不是以诚实为由将此做为家训。

他应该知道诚实有时能够成为武器,有时也能化为盾。

证据就是一度点燃的火焰瞬间延烧,据说现在葛莱尔领地的领民不分男女老少开始成群结队,计画到王城前进行抗议运动。由于只要走错一步很有可能会演变成大规模入狱,目前太过激进的领民已经交由金柏莉女士看管。

到这里为止确实还算是顺利。

但到了要递交请愿书的阶段才出现问题。

王宫方面拒绝收下请愿书,理由是贫民窟出身的商人无法信任。不论出多少钱收买、威吓或是低头请求都没用,看样子就算强硬递交也只会被当场销毁。

这时,沃特回想起身为宰相的艾德法斯•卡斯提奥。毕竟卡斯提奥家过去曾经有千金遭到处死,据说因为未婚夫兰道夫•阿斯达的关系,与康斯坦丝也有深交。因此沃特刻著关系试图进行接触,然而──

不知何种原因,传闻陪在王太子身旁的艾德法斯•卡斯提奥似乎目前不在国内。

「这种非常时期到底是跑去哪里鬼混啊,混帐东西……!」

当沃特烦躁地疯狂抓著头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傻眼般的声音。

「所以我才说,没有好好加入公会就会变成这样。」

沃特吃惊地转过头,只见身穿白衬衫搭配裤子一身轻便装扮的平头耿直青年正在眼前。

他的出现让沃特不禁瞪圆双眼。

「……布朗逊家的少爷?」

「请叫我尼尔。」

「…………在忙成这样的时候,你这个沾光的富二代来这干啥?」

「这么直接说出心底的话没问题吗?顺带一提,我是照正常管道请秘书安排会面,进来之前也有好好敲门。」

被投以彷佛表达「看来你好像没有听见」的视线,沃特咳哼地清了清喉咙。

「呃……所以布朗逊商会的公子到敝商会有何贵干?」

刚才这个少爷说过公会之类的事,那个公会有著『城下街商人公会』这种很像化石的名称。以布朗逊商会为首,只有历史悠久且聚集了许多作风顽固排外的弱小商会。

「请叫我尼尔。与其说是有事,应该说我是来报告王宫已经受理请愿书了。」

「……啊?」

沃特摸不著头绪地发出痴呆叫声。

「你不是很烦恼这件事吗?」

「嗯、嗯嗯……可是你是怎么做到的……?」

「请别小看公会的力量。虽然你好像对公会没有什么好印象,如你所知是个不值一提成员聚集的团体,但毕竟还是拥有老到几乎生锈的漫长历史。贵族多多少少都有对每个商会欠下人情债,所以大家都拜托认识的人,让对方『爽快』地收下了请愿书。」

──公会理事是达米安•布朗逊。他的儿子尼尔是下任理事候补,只要他亲自出面要求应该就能轻易获得协助。这点沃特能够理解,但对方当然不是出自善意,肯定是老店布朗逊商会想对沃特卖人情,之后肯定会要连本带利偿还。

老实说这位青年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沃特无法理解尼尔的真正意图而皱起眉头。

「呃……少爷,我问一下。」

「请叫我尼尔。」

「就算做了这些事,对你应该是没有半点好处吧。」

「是这样没错。可是──」

尼尔•布朗逊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浮现出几乎令人厌恶的帅气笑容如此说著:

「如果是康斯坦丝•葛莱尔,肯定会笑著回答『那又怎么样』吧。」

米莲紧紧握起拳头,想著「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并打起精神。

在金碧辉煌的吊灯下,那些连心底都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母狐狸带著虚假笑容四处舞动,米莲的工作就是让这些家伙把名字签下来。

数天前,沃特•罗宾逊说过已经盘算好将收集来的请愿书送进王宫。

不仅如此,在金柏莉•史密斯底下不只是团体成员,还聚集了葛莱尔领地的年轻人,目前正在王都内进行解放运动。而凯特一反那乖巧贤淑的模样,办事细心的她如字面所述般,以左右手身分辅佐著金柏莉。

结果米莲的报导还是没有被任何一间出版社采纳,说不定有受到某些方面施加的压力,但最主要的原因或许还是纯粹实力不足。虽然很不甘心,米莲终究还是个不知世事的贵族千金。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泄气,报导只要再写就好,但处死康斯坦丝并不会延期,米莲微不足道的自尊完全不重要。

因此米莲•利斯拋弃羞耻心与面子,决定以『贵族千金』的身分展开行动。现在收集到的请愿书连署几乎都是来自平民,如果要让国家中枢开始行动,希望能尽可能得到上流阶级的连署。

那要怎么收集贵族的连署呢?毕竟米莲也是贵族的一员,这点程度她当然知道,那就是召开晚宴。

虽然利斯家的贫穷程度不会输给葛莱尔家,但在资金方面与安排招待宾客,全部都由不知从何处出现的汉斯沃子爵负责处理。顺带一提,这位子爵似乎无法出席晚宴,看来他也是十分繁忙。

米莲来到能够环视大厅的讲台上,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开始念著熬夜背诵的原稿,表达朋友康斯坦丝•葛莱尔目前身处的困境,而要拯救她需要在场具有良知的成员协助。

喧嚣声戛然而止,但朝著讲台的视线绝非带有善意。现场传来窃窃私语声,有人明显地皱起眉头,也有人不屑地发出嗤鼻声──

显然带有侮辱的气氛让米莲开始腿软,明明不是感到怯懦的时候,却无法继续说下去。

出乎意料地,有道刻意发出的叹息声打破此种即将虐待猎物的不寒而栗气氛。

「真是无聊透顶呢。」

是某个细瘦美女发出这道声音,大厅的焦点瞬间从米莲转移到她身上。

「艾曼纽伯爵夫人……?」

她是先前对康斯坦丝•葛莱尔表示善意的奇特伯爵夫人。

「我很喜欢有趣的事喔。」

只可惜,她那难以捉摸的美貌似乎感到十分无趣地皱气眉头。

「不过呢,这实在笑不出来呢。」

那结冻般的视线让米莲吓得绷紧身体。唉,看来这个方法也是不行。米莲•利斯不管做什么都是半吊子,这样根本没有脸去见康斯坦丝。当米莲紧咬嘴唇垂著头时,突然传来『喀喀』的高跟鞋走路声,声音越来越近并在讲台前停了下来。

这让米莲忍不住抬起脸。

艾曼纽夫人挺直背脊站在米莲正前方,她俯视著惊讶地眨著眼的米莲并咧嘴一笑。接著,她以彷佛跳著华尔滋般的优雅动作,裙襬飘逸地回过身看著吵闹的后方。

然后,以色素淡薄的眼眸缓缓接连睥睨著宾客们。

「你们其实也有发现了吧?就像十年前一样。」

这句话让现场传来屏起气息的声音,而且不只是一两道。

「康斯坦丝会绑架人?不是帮助而是伤害别人?以玩笑来说未免太恶劣了吧。她是忘记自己的血脉了吗?忘记那从建国至今不曾撼动的愚蠢外号了吗?」

并非责备或是揶揄,而是十分平淡的语调。

「那个丫头──可是诚实的葛莱尔喔。」

这时夫人像是回想起往事般感到很有趣地噗哧一笑,便从米莲手中一把抢走笔,然后沙沙地在讲台上的文件写下名字。

「谢、谢谢您……!」

米莲以沙哑声调道谢后,伯爵夫人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然后与来的时候同样豪爽地离开。

米莲傻傻地目送著她的身影,背后突然传来似乎不太高兴的声音。

「……要把名字写在哪里啦。」

回过头一看,只见艾蜜莉亚•戈德温正在面前。

「戈德温、夫人……?」

她应该是十年前被处死的史嘉蕾•卡斯提奥其中一名跟班。见到这个出乎意料的人物出现,让米莲惊讶地张大嘴。结果艾蜜莉亚顿时羞红著脸,像是找藉口般大声嚷嚷:

「我、我也没办法啊!毕竟我梦到史嘉蕾了!你知道那个恶魔站在别人枕头边说什么吗!?就像以前那种不把人当人看的眼神,说著『你以为让区区子爵丫头重现像本小姐那种死法可以吗?』──看看我全身都起满鸡皮疙瘩了!」

艾蜜莉亚•戈德温带著一副很不甘愿的表情,以几乎响彻整个大厅的宏亮音量放声大喊:

「我才不想被史嘉蕾•卡斯提奥的怨灵附身死掉呢!」

这句话或许成为了决定性的关键。

宾客们个个脸上顿失血色,在瞪大双眼的米莲面前争先恐后地排起长长人龙,像是为了驱魔般签下自己的名字。

现在舆论已经完全倒向葛莱尔家的千金。

而意想不到的援军远渡重洋赶了过来。

由索第达共和国小出版社出版的该书籍转眼间不停再刷,由于太过热卖,沃特•罗宾逊也看上此书并进口至埃迪拜多。

书籍内容看起来是描写虚构国家阴谋的紧张悬疑剧,但外界传闻这或许是举发某个真实存在的国家。毕竟主角是跨越过子爵的身分差异与王太子结为连理,这种国家只有一个而已。

而小说中暗示被誉为圣女的贤妃是巨大犯罪组织的一员。

拿起这本名为『真实的爱的真实』荒谬标题小说的瞬间,米莲有种甘拜下风的感觉。毕竟这本书的作者名为──

「……亚当斯•希克斯。」

当米莲以苦涩语调如此呢喃,凯特歪著头表示不解。

「你知道这个人吗?」

「不,完全不认识。不过第一个字母简写是A•H•,感觉就像安东尼•哈迪。」

「安东尼•哈迪?」

「是那个女人的另一个笔名。看来她还是没学乖用了另一个新名字。」

「我就是要问那个女人是谁啊……!?」

米莲回想起那个不肯善罢甘休的乖僻红发女,然后气得鼓起脸颊。

「──就是艾梅莉亚•霍布斯。」

塞西莉亚微微发出咋舌声。

到底谁能料想到会变成这种状况?

不只是金柏莉•史密斯主导的解放运动,不知何时还有先前通知绝对不准收下的大量连署书送进王宫。就算想要处理掉,上面写的贵族名号也不能随便忽视。更不用说那个红发女,目前整个国家的怀疑目光都针对著塞西莉亚。

──居然只为了那个区区平凡的丫头。

明明只是个榛果色头发搭配若草色眼眸、随处可见的不起眼少女,但转眼间所有人都想拯救康斯坦丝•葛莱尔,塞西莉亚实在无法理解这点。

而眼前这名男人或许也是。

即便奎师那平时总是十分冷静,这时似乎也是难掩焦躁神色。

「不管谁来插嘴都要执行处死,只要见到那个丫头的脑袋凄惨落地,那些吵闹的家伙应该也会稍微收敛。对了,在那之前得先把欧布莱恩家的养女解决掉。」

这句话让塞西莉亚吃惊地绷紧神情。虽然她立刻故作镇静,但眼尖的奎师那当然不可能放过。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觉得处理遗体很麻烦而已。可以问问原因吗?」

塞西莉亚若无其事地如此询问,奎师那便咧起嘴角低声嗤笑。

「当然是因为没有必要让她活著。不用管萨尔瓦多想什么,从一开始杀掉她就好了。你放过艾梅莉亚•霍布斯结果变成怎么样?听好了,光是艾比盖儿•欧布莱恩和他手下那条狗到处乱晃就已经很烦了,这么热的天气实在让人很不舒服──你不觉得把小孩子遍体鳞伤的尸体送回宅邸,想想就很兴奋吗?」

虽然塞西莉亚认为那只是流于私情,但她没有反驳而保持沉默。或许认为这是默认,奎师那以比起刚才稍显平稳的语调继续说著:

「这种状况真的是让人很不愉快,不知道什么时候甚至传出了很无聊的传闻。」

「传闻?」

「你不知道吗?就是康斯坦丝•葛莱尔。听说那个丫头能听见死者的声音,据说是为了十年前被处死的史嘉蕾•卡斯提奥洗刷冤屈才会展开行动的。」

塞西莉亚微微挑起眉头。

「死者的……声音?」

塞西莉亚打开拘留所单人房的门,只见有个娇小少女正在床铺上仰卧起坐锻炼腹肌,但做不到十下就没力地瘫倒在床上。

「……没想到你还满有精神的。」

听到这道傻眼的搭话声,康斯坦丝•葛莱尔反射地撑起上半身。

「塞西莉亚王太子妃……!?」

被叫出名字,塞西莉亚便像是条件反射般微微一笑。

「没错。话说回来,听说你能跟死掉的人对话?」

康斯坦丝的视线顿时明显地四处游移。

「那是……」

「你这个骗子。」

当塞西莉亚以强烈语气如此制止,少女稍微浮现出惊讶神情。

「死掉的人不会说话,所以也不会有任何想法,只会变成灰烬而已。」

肯定是这样没错,至少对塞西莉亚而言是这样。

怎么可能会听得到那种声音──

一股冷笑感涌上心头让塞西莉亚挑起嘴角,她应该也知道自己浮现出极为扭曲的笑容。

康斯坦丝•葛莱尔紧盯著塞西莉亚的模样,片刻后便传来「您……」的沉静回应声。

她那若草色的眼眸可说是率真无邪。

塞西莉亚认为就像是刚发芽的草木一般。

「──您是想听谁的声音?」

(插图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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