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出乎意料的偶然,让辰石实目睹了那个光景。
现在,监视久堂清霞,已经成了他每天的例行公事。在那个当下,他一如往常地窝在宅邸的书斋里,让自己和派遣出去的式神视觉同步后,仔细地观察市街上的每个角落,以便取得能够抢走美世的有利情报。
一开始,实还以为是哪里出了错误,一度怀疑起自己的双眼。因为,他所目睹到的光景,跟他的印象、以及香耶所透露的情报,几乎完全相反。
无论是表情、穿著打扮或是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氛围……都出现令人震惊的巨大变化的美世。
这跟实想像中的事态发展不一样。终于察觉到这样的可能性之后,实几乎想要仰天长啸「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光是回想,几近沸腾的怒意便跟著涌现,实烦躁地以手搔头。
对方的层级远远高过自己,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与其相抗衡。失去冷静的实,甚至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遗忘了。
他毫不犹豫地将香耶找来,这个女孩采取的行动,总是能完全符合他想像中的蓝图。现在不是顾忌体面或形象的时候了。
先发现那个宝物的人不是久堂,而是自己才对。
他想要薄刃的血脉、薄刃的异能,这些都是为了让辰石家重拾荣耀。
「叔叔,您有急事找我?怎么了吗?」
香耶大方地在皮革长椅上坐下,疑惑地歪过头问道。实对这样的她露出笑容。
「……其实,我刚才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
「咦?」
「你姊姊的现况──香耶,我猜你或许也想知道吧。」
这句话一直留在心中。
『香耶,你绝对不能变得跟那东西一样哟。』
这是母亲过去一而再、再而三对她重复的一句话。
在斋森家的宅邸里,每当看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姊姊,母亲总是会伸出手指著她,以「你不能变得跟那东西一样。这种无才无能的货色,才不是斋森家的女儿」告诫香耶。
一如发言内容,母亲总是要求香耶必须站在「上位」。
母亲对于香耶在学习方面的失误也很敏感。偶尔表现失常时,母亲便会刻意向她说明大家是如何在背地里说继姊的坏话,并以「再这样下去,你会变得跟那个继姊一样」警告她。
在这样的影响下,香耶也开始认定自己必须永远站在「上位」,继姊则只能屈就「下位」。继姊拥有的东西,香耶也必须拥有,而且还得是更好的东西才行。
所以,未来的公公辰石实将她找来,告诉她的那个事实,香耶完全无法接受。
(骗人……骗人……这都是骗人的……!)
那个姊姊,竟然会穿著上等的和服走在街头,一旁甚至还有佣人随侍?
光是听到这样的口头叙述,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香耶展现出见鬼之才后,父亲曾指导她一些术法。她返回斋森家宅邸,在自己的房里开始施展这种术法,以拙稚的技巧匆匆做出了式神。
拥有见鬼之才,代表此人拥有成为施术者最基本的能力。不过,因为香耶是女人,不会接触到异能相关任务,所以她并没有太热中学习。
尽管如此,派遣式神外出,让自己的视觉和它同步这点事情,香耶还做得到。
她拉开房间的和纸拉门,把用小纸片做成的式神送出去。
(这怎么可能呢?)
香耶以白皙的手指捏烂残留在掌心里的多余纸张。
几个星期前,她才刚目睹继姊穿著破破烂烂的旧衣服的模样,并因此感到放心。
要是继姊的这门婚事进行得很顺利的话呢?
之前,在宅邸里跟自己擦身而过的那名清秀男子,据说就是久堂清霞。
上等的和服、让众多佣人听令于自己的权力、以及眉清目秀的夫婿。这些竟然全都会变成那个身为次级品的继姊所有。
(不行,我不要这种事情发生。)
其实,香耶也隐约察觉到继承斋森家一事,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美好。
去女子学校念书时,只要稍微跟其他人交流,马上就能明白。提到异能者家系时,会被列举出来的,除了首席的久堂家以外,就只有其他少数几个家系。无论是斋森家或辰石家,都不会是受到众人仰赖或期待的对象。
是因为过去累积下来的财产和地位,才能让这两家勉强跻身异能者家系的行列。就只是这点程度的能耐罢了。
在世人看来,斋森家跟辰石家都已经开始没落了。就算继承了斋森家,也不会有能够悠闲度日的未来在等著香耶。就连拿斋森家跟迎娶继姊的久堂家相比,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
斋森家和幸次,都不是香耶真正想要的东西。
比起这些,适合成为久堂家当家之妻的人,不是那个一无是处的继姊,而是自己才对。
(那样的姊姊,竟然会抢走应该属于我的东西。这样未免太奇怪……啊!)
在式神准备离开热闹市区的那个瞬间。
在人潮之中发现看似美世的人物,让香耶的心跳几乎一瞬间停止。
「这是骗人的吧?不是吧?这个人不可能是姊姊……」
撑著纯白的可爱阳伞,身穿看起来高级无比的天蓝色和服,和前阵子那名佣人有说有笑地走在街上的贵妇人。
她看起来简直完全变了一个人。原本瘦弱得不堪入目的身子,现在看起来健康许多,却同时保有纤细柔弱的气质。因为受损而变得粗糙、蓬乱的发丝,现在则是艳丽到能够反射阳光的程度。
过去那个不起眼、寒酸又阴沉的继姊,已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了。
「那个姊姊……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呢……」
香耶茫然地这么叨念,驱使式神继续尾随那名楚楚可怜的贵妇人。不过,在途中发现对方的目的地是对异特务小队的值勤所之后,香耶便让式神停驻在一段距离外的地方。
样貌神似继姊的贵妇人来到值勤所外头,和守卫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这样在大门旁边等著。
片刻后,从值勤所里头走出来的,确实就是香耶过去在斋森家宅邸惊鸿一瞥的那名美男子。然而,不知何故,他的表情和那时有著极大的差异。
不同于前阵子光用视线就能杀死人的那种冰冷氛围,现在的他,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即使是透过式神的视觉,也看得出来他对那名贵妇人怀抱好感。
而贵妇人的脸颊也微微泛红,表情看起来相当自在放松。
两人和睦地对话的模样──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对感情融洽的恋人。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过于震撼,原本便不稳定的式神一下子失去力量,浮现在香耶脑中的光景也跟著消失。
太奇怪了!一切都太奇怪了!
她回想起方才目睹的姊姊的身影。
那只是一具空壳罢了。无论再怎么雕琢自己的外表,姊姊仍毫无内涵可言。所以这样没有任何意义──香耶试著这么说服自己。
长年以来过著等同于下人的生活,没有异能和见鬼之才的她,什么都做不到。久堂家那个男人,光看就知道是个极其完美的人物。姊姊不可能胜任他的妻子这样的地位。
香耶比姊姊要来得漂亮。更重要的是,她比姊姊优秀。以她的条件,绝不可能满足于「家道中落的斋森家的女主人」这样的身分。
『香耶,你绝对不能变得跟那东西一样哟。』
没错。所以,自己绝不能屈就「下位」。
(适合成为久堂家当家之妻的人,是我才对!)
香耶冲出自己的房间,闯入父亲的书斋。
她的父母相当溺爱自己。所以,现在提出交换未婚妻的要求,他们应该也会接受。
然而,香耶这样的预测,却遭到无情的背叛。
「不行。你就乖乖学习如何当个好妻子吧。」
「为什么!」
父亲皱眉露出苦涩的表情,无法接受这种答案的香耶感到愈来愈烦躁。
「没有为什么,你就忘了美世的事吧。」
「我现在不是在说这种事情!父亲,适合嫁到久堂家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香耶,要是这样闲到发慌,你去见见幸次如何?」
「父亲!」
之后,无论她再说什么,父亲都不愿回应。
这样的情况,可以说是头一次发生。每当香耶提出任性要求,父亲一开始虽然不会马上允诺,但最后总会答应她,但现在──
「香耶?」
走出父亲的书斋,来到走廊上的时候,香耶被碰巧造访斋森家的幸次唤住。
「幸次先生。」
一瞬间,她有些犹豫。这名未婚夫,基本上是站在香耶的继姊那边。倘若跟他说自己看不顺眼继姊变得幸福的模样,因此想从中作梗,他绝对会表示反对。
思考至此,香耶发现了一件事:幸次对美世怀抱著好感。既然这样,倘若可以交换未婚妻,对他来说应该也是美事一桩。
「幸次先生,那个呀──」
你想不想跟姊姊缔结婚约?
或许是无法理解香耶这个问题吧,幸次皱起眉头,反问她「什么?」
「我是说,能跟姊姊订婚的话,你也会比较开心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跟姊姊比起来,明显是我比较适合久堂大人之妻这个位子,所以,我打算和姊姊交换,这么做绝对会比较好。你愿意协助我吧?」
「拜托你别说这种傻话了。」
以严厉的语气这么回答后,幸次的眼中随即浮现早已放弃的神色。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香耶焦急起来。
「为什么?比起我,你更喜欢姊姊对吧?」
「问题不在这里,岳父有答应这件事吗?」
「……」
「若是家长不允许,就不可能这么做。」
「……连你都这么不顾我的感受吗?幸次先生!」
继父亲之后,看到未婚夫也对自己这般冷淡,香耶再次尝到失望和悲伤的滋味。
(不过,对了。如果是辰石叔叔……)
实总是愿意听香耶说话,也会告诉她继姊的近况。所以,他想必愿意协助推行这个计画。香耶感到心情轻松了几分。
不可能会没有半个人和她站在同一阵线。因为,只要香耶依旧如此优秀,比起美世,大家必定会更渴望她。
──在稍早的时刻。
「美世大人,您准备好了吗?」
「是,我现在就出去。」
听到由里江的呼唤,美世走到外头来。虽然现在还是上午的时段,但阳光已经变得有些强烈。
昨晚,因为工作繁忙,清霞没有返家,而是在值勤所留宿一晚。判断他应该累积了不少疲劳的美世,打算送一些亲手做的饭菜过去,希望这样能多少帮上清霞。
根据由里江和五道的说法,对清霞来说,在事务繁忙时少吃一餐,似乎已经是家常便饭。现在把便当送过去的话,就能让清霞在中午前收到,时间上来说应该刚好。
「少爷一定会很开心的。」
「是这样的话就好……」
美世将包裹著便当的布巾揣在怀里,确认自己的打扮有没有不妥之处。
在她收到那件樱粉色和服的几天后,清霞替她采购的其他品项,陆陆续续从「铃岛屋」寄来家中。
除了适合在接下来的时节穿著的单衣、以及布料较为薄透的和服以外,还有成套的衬衣、腰带和小配件。这些衣物在空间不算大的室内堆成小山,让美世看得傻眼。
这堆小山的总价,让美世害怕得不敢去想。不过,全都收进柜子里就太可惜了,所以她开始一件件拿出来穿戴。
顺带一提,她今天穿的是有著蔚蓝底色、加上点缀得恰到好处的藤花图样的精美和服。腰上则是系著淡黄色的腰带。
「来,美世大人。请您带上这个吧。」
「好可爱……」
「因为这阵子的阳光慢慢变强了呢。少爷交代您务必要使用。」
由里江递给她的,是一把十分可爱的纯白蕾丝阳伞。感觉搭配西服或和服都很适合的这把阳伞,想必又是价格不菲的一项日用品。
撑著这把阳伞走在街上的话,看起来必定会像个优雅的富家千金吧。然而──
「……我是不是让老爷为我花了很多钱呢……」
久堂家除了坐拥高额资产以外,身为士官的清霞,在军中的地位也不低。要说金钱方面的烦恼──虽然美世也明白,若非发生过于极端的事情,久堂家应该不至于为钱伤神,但就算这样,她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
光是让清霞买和服给自己,就已经十分足够了,但最近,他总是会动不动就找藉口替美世添购食衣住方面的用品、或是生活杂货。
若是出身于一般富裕家庭的千金大小姐,想必会以理所当然的态度收下这些礼物吧。不过,不巧的是,美世跟这样的人生体验无缘。所以,她实在对清霞有种愧疚感。
「哎呀,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但不要紧的。因为少爷平常就是鲜少用钱的人呢。来,我们赶快出发吧。」
「好……好的。」
由里江随意带过这个话题后,从美世背后轻推一把,她便缓缓踏出步伐。
来到市区后,即使不愿意,美世仍不禁回想起遇到香耶那天的事。
她心里多少仍有「要是今天也遇到香耶怎么办……」的恐惧。无论现在过著多么平稳的生活,待在娘家的那段回忆,并不会轻易从脑中褪去。一旦和香耶碰到面,她或许又会因为恐惧而变得无法动弹。
不过,美世的身边现在多了能够成为内心寄托的人,绝对会站在她这边的人。光是想到这一点,总是笼罩著她的不安和恐惧便会减少几分。
「您好。」
跟站在值勤所外头的守卫打过招呼后,对方开口询问美世的身分和来意。
虽然讲话有点吞吞吐吐,但美世仍好好说明了自己是清霞的未婚妻、以及今天在佣人的陪同下送便当过来给他一事。
「未婚妻……我明白了,我现在马上入内报告。」
这么回应的守卫,露出一脸吃惊的表情,彷佛看到了什么令人无法相信的光景似的。
在外头静待片刻后,看起来有些慌张的清霞从值勤所里头走了出来。总是一脸淡定的他,现在罕见地露出焦急的表情。
「美世、由里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会跑来这里?」
「老爷,您辛苦了。虽然也觉得这么做可能会让您困扰,不过……那个,因为我担心您没有好好吃饭,所以送了便当过来。」
美世在内心提醒自己露出笑容,然后将手中包著便当盒的布巾递给清霞。
「是……是吗?那么……谢谢了。」
接过布巾的清霞,不知为何回应得支支吾吾,双眉也像是感到困扰那样紧皱。
不了解清霞的人,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可能会以为他不高兴吧。不过,现在的美世能够明白,这纯粹是清霞感到害羞的表现。
他的态度和表情,总是很容易招致误会。
「你们是走路过来的吧?要进来里头休息一下吗?」
「不,我没关系。由里江太太,您呢?」
「这点路程而已,我还能再走更远哟。」
由里江笑眯眯地以拳头轻捶自己的胸口回应。一如她所言,由里江脸上完全不见疲态。或许是以佣人的身分,长年以来忙进忙出的训练成果吧。
「那个,虽然好不容易见到您,但妨碍您办公也不好,我们就先回去了。」
会觉得清霞看起来有些失望,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吧。毕竟他工作很忙,美世不能留在这里打扰他。
这时,清霞突然露出认真的眼神问道:
「美世。你有把护身符带在身上吧?」
「啊,是的。我放在这里……」
看到美世指著手上的束口袋这么回答,清霞正要朝她点头的时候──值勤所里头传来呼唤声,他于是转过头。
开口回应呼唤自己的队员后,再次转过头来望向美世的清霞,已经是一脸肩负重任的高阶军官的表情。
「我现在就过去──你有带在身上就好。抱歉,虽然很想送你们回去,但我现在无法抽身。」
「没关系。打扰您值勤,真的很不好意思。请您工作加油。」
「嗯。你们俩回去的路上也多小心。」
「好的。」
美世这么回应后,清霞朝她露出微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随后便返回建筑物内部。
「呵呵,少爷他害羞了呢。」
「是呀……」
回家路上,一边和由里江闲聊,一边望向束口袋里头的美世,脸上浮现了疑惑的神情。
「美世大人,您怎么了吗?」
「咦,啊……嗯,那个……」
她将手探进束口袋底部翻找,但仍然没有找到。
是掉在哪里了吗?啊,对了,这么说来──
「我刚才跟老爷说有把护身符带在身上,但现在一找,才发现我好像把它忘在家里了。」
「哎呀哎呀!那可不好喽。」
为了搭配身上这套和服,美世今天换了一个束口袋使用,结果忘记把护身符放进来。所以,护身符现在还在之前使用的旧的束口袋里。
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冒失。单从结果来看的话,美世等于是对清霞撒谎了。虽然她本来就很少踏出家门,但这并不能当成藉口。
「我明明答应老爷会随身携带那个护身符……」
(我真的很糟糕呢。)
少了那个护身符,感觉守护著美世的清霞的气息,也一口气减弱许多,让她有些不安。
不小心打破约定的沮丧情绪也跟著涌现。美世无力阻止。
「这样的话,我们就直接回家吧,美世大人。」
「……说得也是。」
美世同意由里江的提议,开始加快脚步。
她并不知道那个护身符有著什么样的效力。不过,既然清霞会如此在意美世有没有随身携带,就代表那是个有特殊意义的东西。她不能在没有把护身符带出来的情况下,在外头到处闲晃。
沉默地加快脚步前进后,两人平安无事地离开市区,来到比较人迹罕至的乡间小路。走到这里的话,家就在不远处了。
正要放下心来的时候──
一辆伴随著巨大引擎声的轿车,在两人附近停了下来。
一开始,美世还以为是清霞开车追了上来。然而并非如此。
「美世大人!」
由里江的惊叫声传来。面对眼前的突发状况,美世的反应慢了半拍。
「……!由里江太……呀啊!」
还来不及转身,从轿车上走下来的陌生人,便以令人发疼的强劲力道拉扯美世的手臂。这不容反抗的强大力量,让美世全身无法动弹。
「你……你要做……呜呜!」
美世的嘴巴和双眼被缠上布条,让她一下子失去了视觉、声音和自由,就连想确认是谁对自己做出这种事,都无能为力。
(好可怕……!老爷……!)
她的身子就这样被人扛起,然后粗鲁地塞进轿车里头。喘不过气的痛苦,让美世失去了意识。
迅速以钢笔在纸上书写,处理完一张又一张的文件时,打算拿印章捺印的清霞不自觉抬起头。
「队长,有访客找您,不过……」
部下略为困惑的嗓音从大门外头传来。
今天应该没有跟访客见面的安排才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清霞皱起眉头,快步走向会客室。
在这栋值勤所里,位置很靠近入口的会客室,平常只有访客莅临时才会使用。踏进这个房间的清霞,发现自己熟悉的人物坐在里头。
「……由里江?」
一看到清霞出现,刚才原本已经离开的由里江,以险些跌倒的动作猛地起身,冲过来揪住他。
「少爷,美世大人她……!」
「发生什么事了?」
「美……美世大人她……少爷,您快帮帮美世大人!」
「由里江,你冷静点。」
「不……不行,再……再不快点的话,美世大人她会……!」
平常总是很冷静的由里江,现在却表现出方寸大乱的态度,甚至没有办法好好跟清霞对话。
「冷静一点。没事的,慢慢说给我听。」
「美世大人她!」
「美世怎么了?」
「她……她在半路被人绑架了……!」
清霞将「怎么会」三个字吞回肚里,发出一阵低吟。虽然他也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但这理应是可能性最低的发展才对。因为清霞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愚蠢到这般地步。
他安抚手足无措的由里江坐下,继续询问她详细情况。
「美世被掳走之前,你们有遇到谁吗?斋森家的人、或是辰石家的人?」
「没……没有。因为我们原本打算直接回家。」
「护身符呢?美世不是带在身上吗?」
「……关于这个,其实──」
──跟少爷道别之后,美世大人才发现她没带出来。
由里江的嗓音和双手,都颤抖得十分厉害。要是出门前有替美世大人确认随身携带的物品,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她自责地这么说。
为了按捺几乎快要爆炸的激动情绪,清霞重重吐出一口气。
他给美世的护身符,有著能让她不被其他人的式神发现的功效。
不过,因为无法避免美世被一般人看到、也无法在她遭遇暴力对待时保护她,所以可以说是个纯粹求心安的东西。不过,要是遇到企图以式神监视他人的施术者,这个护身符就能派上用场。
「……啧!」
面对自己的无力导致的事态,清霞感到十分焦躁。
他从怀里取出几张巴掌大小的白纸,然后注入力量,将它们做成简单的式神,再释放到市区,用以寻找美世的行踪。然而,帝都占地相当广大。这样的做法不但耗时,也不够可靠。
他已经十之八九猜出绑架犯是谁。但没有确切证据的现在,他实在无法采取行动。要是能透过式神掌握到对方挟持美世的地点,倒还有点希望,但事情不可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要直闯敌营,直接压制绑架犯的话,清霞一个人就做得到。然而,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这么做的话,恐怕只会为清霞带来足以落人口舌的破绽。他还需要一个关键的动机。
尽管很想马上动身将美世救回来,却没办法这么做,让清霞焦急不已。
「队长~又有一位访客上门喽。」
在房间被沉重的沉默笼罩片刻后,一个懒洋洋的嗓音传了进来。
「是谁?」
即使听到上司以完全不带感情的平淡嗓音这么问,五道仍毫不在意地大方踏进会客室,然后指著自己身后说「这个人」。
出现在那里的,是清霞完全想像不到的一名人物。
他的双手像是在强忍痛苦那样紧紧握拳。
「我知道来拜托你这种事情,简直是莫名其妙。可是,拜托你。因为光凭我一个人,没办法把美世救出来……!」
香耶的未婚夫辰石幸次,带著快要哭出来的扭曲表情站在清霞眼前。
自己明明发誓过要守护美世才对。
为此,他还刻意选择成为香耶的未婚夫、站上斋森家下一任当家的地位。
但现实又如何呢?现在,幸次坐在由清霞驾驶的轿车上,紧咬双唇到几乎渗血的程度。
在对异特务小队的值勤所向清霞说明过后,这段无论回想几次,都让自己懊悔不已的记忆,再次鲜明浮现于他的脑中。
香耶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对劲。提出想跟同父异母的姊姊交换立场的要求,被自己的父亲和幸次一口回绝后,她这次转而造访辰石家,说是要找幸次的父亲商量。
因为感觉实在太可疑,幸次也跟著过去,却听到香耶和父亲讨论起令人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的计画。
『那么,只要姊姊答应了……』
『嗯。倘若是出自本人的意愿,久堂也只能允诺了吧。那两人的婚约会取消。只要你开口,美世应该马上会妥协。』
『就是呀!母亲一定也愿意帮忙。那么,您会帮我们把姊姊带过来对吧,叔叔?』
『那当然了。』
这样的话,事情一定能顺利进行──香耶开心地拍著手这么说。
『这太荒唐了!爸、香耶,你们在想什么啊!』
幸次连忙介入对话,但两人只是对他投以冰冷的视线。
『还问我们在想什么?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要让姊姊的婚约取消,然后跟她交换立场。幸次先生,你说这需要得到父亲允许对吧?因为我没办法说服父亲同意,所以才来找叔叔商量其他办法呀。』
『怎么会……』
幸次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没办法,这么做都是为了得到美世。』
『你以前明明还训斥我不要干涉别人家的事情……!』
过去,幸次试图帮助美世的时候,被父亲以「不准介入别人的家庭问题」拦阻了好几次。
然而,父亲现在的行动,不是跟自己的发言矛盾了吗?
听到幸次的指摘,父亲叹了一口气。
『那时,我担心你过分袒护美世的行为,会让斋森察觉到她的价值。得先让斋森一度拋弃这个女儿才行。否则,想得到她的话,得花上更多力气。』
『……咦?』
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避免让斋森察觉美世的价值,于是一直将她留在身边,让美世陷入孤立的状态,对我们来说比较有利。』
『……』
也就是说,父亲之所以不对美世伸出援手,一直维持冷眼旁观的态度,都只是为了最终能够得到她。
彻底理解了父亲的所作所为后,心中怒意早已突破临界点的幸次,就这样茫然杵在原地片刻。下一刻,感觉血液一下子冲向脑门的他,视野被染成一片鲜红。
──不可原谅。
因为,这未免……美世一直被囚禁在痛苦、悲伤之中,甚至忘了该怎么露出笑容。她这般辛酸的经历,父亲不可能不了解。尽管如此,他却刻意置之不理。身为人类,这是不该有的行为。
至今,自己竟然……竟然都顺从这个恶人所说的话行动。想到这里,幸次甚至也开始为这样的自己愤怒。整个身体感觉都快要沸腾。
房间的窗户「啪」一声裂开。
幸次再也压抑不住自身的感情。在内心高涨翻腾的怒气满溢出来,转化为失控的异能,开始干涉这个现实世界。
『……不可原谅。』
『没用的,幸次。住手吧。』
『我不会再听你的话了!』
设置在房间里的桌椅、柜子等家具,都开始不安分地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
『香耶,你先回家。』
『叔叔……』
『等解决了这边的问题,我马上会过去拜访。』
『我明白了,姊姊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朝幸次瞄了一眼后,看似已经对他失去兴趣的香耶乖乖离开了这个房间。
在拉门关上的同时,房间里的物体全都无视重力浮上半空。
『我不会再让你们继续对美世为所欲为……!』
幸次这么吶喊后,飘浮在半空中的物体,瞬间以惊人的速度朝实飞过去。
念力──无须实际碰触物体、或是透过道具操作,就能移动目标物的基础异能之一。幸次原本拥有的力量,顶多只能让椅子的一只脚浮起,但现在他释放出来的力量,明显超越了过去的水平。
要是被他操控的这些物体击中,人类的脆弱肉体想必会轻易飞出去,然后粉碎成肉块吧。
然而,实却依旧一脸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
『原来你有这样的力量啊,真是意外。虽然异能的强弱和水准高低,有时也会受到情感影响就是了。』
说著,实轻轻扬起一只手。只差一秒就会砸中他的那些物体,现在全都在半空中静止,然后缓缓降落在地上。
『怎么会……快动啊……!快动起来!』
『蠢才。从来不曾确实接受异能者训练的你,怎么可能赢得过我呢。』
原本宛如飓风般席卷这个房间的幸次的异能,现在彻底回归平静,没有再出现任何反应。
尽管幸次内心的怒气完全没有消散,但他再也使不出像方才那样凌驾于他原本的能力之上的异能。
『可恶……!为什么……为什么啊……』
自己为什么这般无力呢?信誓旦旦地说要守护美世,但在最关键的时刻,却总是因为能力不足,而帮不上任何忙──简直像个只会空口说大话的孩子。
虽然不甘,但他确实无能为力。幸次不禁流下眼泪。
之后,实以力量制伏幸次,用术法限制住他的行动能力,再将他关进自己的房间。
美世想必会被父亲派出去的人绑架,现在,说不定已经被抓回斋森家了吧。
他什么都做不到。尽管明白美世的处境很危险,他却连自己的父亲都拦阻不住。
真要说起来,是打从一开始就不肯选边站的他不好。
温柔?不对,他只是优柔寡断、胆小又没出息罢了。在事态变得像现在这样无法挽回之前,他从不曾采取过任何行动。
『我真的……是个傻瓜啊。』
他早该做出选择才对。想守护美世的话,就应该付出相对应的努力才对。
事到如今,就算后悔也为时已晚。没有确实进行异能者相关修行的幸次,现在完全无法赶往斋森家;就算有办法自由行动,最后恐怕也只会让相同的事情再次上演──
这时,本应上锁的房间大门被人打开。
『所以,你要放弃了吗?』
道出这句像是在揶揄、又像是在开玩笑的发言的人,是幸次的哥哥。
看到对方一副像是纨裤子弟的轻浮打扮,幸次涌现一股怒意。
『我不会放弃,我要去救美世。』
看到幸次下定决心这么表示,哥哥笑出声来。
接著,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种技术的他,轻易破解了父亲用来限制幸次行动的术法。
『你为什么……』
『与其浪费时间在意这种小事,我觉得你还是赶快动身比较好喔。』
幸次转身背对那张令人不悦的笑容,轻轻点头之后,便从房间冲了出去。
「马上就要到了。就算你这么焦急,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辰石幸次。」
清霞一边驾驶轿车,一边以不带感情的语气这么提醒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幸次。
「你还真冷静啊,你的未婚妻现在可是不知道遭遇到什么样的对待呢。」
幸次冷冷地回应。
驾车中的清霞的侧脸看起来极其冷静。彷佛冻结的表情,看起来完全不像在担心自己遭到绑架的未婚妻。
久堂清霞确实很完美,他身上找不到半个像是缺点的缺点。尽管没什么好比较的,然而,无论是作为一个男人、或是一名异能者,幸次都远远比不上他。无论付出什么样的努力,他想必也不可能追上清霞这样的存在吧。
不过,把美世交给这个男人真的好吗?首先,他了解美世的什么?她深沉的哀愁与孤独,还有内心受到的创伤,他能明白吗?
像这样前往搭救美世,或许也只是表面上做个样子罢了。
(倘若这个男人拋弃了美世……)
届时,幸次就只能先杀了美世,然后再自杀了。他一直有著这样的想法。他认为这是能给予美世安详平静最确实的手段。这完全是他自做主张的想法──幸次也有这样的自觉,然而,他想不到其他方法了。
不过,他随后马上明白自己这种赴死的决心,并没有机会派上用场。
◇◇◇
清醒过来时,泛著些许霉味的混浊空气窜入美世的鼻腔。
她发现自己在一处昏暗的室内。或许是某处有光线透进来吧,在双眼习惯阴暗的室内后,还不至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然而,因为无法窥见外头的情况,所以很难判断现在究竟是白天或晚上。
美世整个人倒卧在积著灰尘的木造地板上。因为双手被绳索绑著,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爬起身。
(这里是……)
仔细确认过周遭后,她发现自己记得这个地方。那段令人格外不快的回忆也跟著涌现。
狭小而几乎空无一物的空间,冰冷又潮湿的空气。
这里绝对是将年幼的自己幽禁在里头的那个斋森家的仓库。
仓库这种东西,构造应该都差不多,而美世也没有能够确实断定这就是斋森家仓库的证据。不过,里头跟过去几乎一模一样的光景,让她莫名相信自己的判断。
虽然不清楚详细的原因,但如果是继母或香耶的话,绑架美世、然后把她关进娘家仓库里这种暴行,她们并非做不出来。她们想要羞辱美世的想法,以及憎恨、排斥她的情感,都相当根深蒂固。只要有个什么契机,她们很有可能做出这种程度的事情。
大致掌握现况后,对于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的恐惧、以及对清霞和由里江的愧疚之情,也跟著一并涌现。
现在,清霞应该已经接到她半路遭人绑架的联络了。
他想必会设法把美世救出去吧。这样一来,她会给他添多大的麻烦呢。感到相当过意不去的美世,几乎要为此掉下眼泪。
开始加速的心跳,怦通怦通不断震慑著自己的鼓膜。
倘若继母或香耶在这个瞬间出现,在这个家中再次和那两人面对面的话,自己又会变得怎样──因为完全无法想像后果,美世内心的恐惧变得更加强烈。
离开娘家、得到能让自己安心的栖身处之后,美世觉得自己变得坚强了一些;但同时,因为受到宠爱,她觉得自己的忍耐力下降许多。倘若在继母或香耶面前哭出来,不知道她们会怎么嘲笑自己。
下定决心后,美世起身,以自己的身体用力撞向仓库大门。
比起年幼时期,她的身体现在成长了许多,所以说不定有力气从内侧把门撞开──她怀抱著一线希望这么尝试。
然而,门板果然还是一动也不动。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呢。)
以门闩固定的大门,用她的身体不可能撞开。
无法打开眼前这扇大门的话,恐怕就没有其他能让她逃脱的出口了。虽然上方的高处有一扇小窗,但想爬上去相当困难,而且从窗户的大小看来,美世也不可能钻过去。
无论多么不愿放弃,现在的美世仍无计可施。感觉自己彷佛是只能静待最终判决出炉的囚犯的她,无力地在原地瘫坐下来。这时,她似乎听到外头有什么动静。
「……!」
美世瞬间变得全身僵硬,冷汗也开始冒出。
不自觉地止住呼吸的她,默默看著大门伴随沉重的声响被人打开,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哎呀,姊姊,你已经醒过来了吗?」
果然。美世的双肩反射性地一颤。
让一旁的佣人负责打开厚重的仓库大门,自己则是背对著夕阳开始西沉的天空,缓缓走到和仓库入口只隔一步的人,正是香耶。
遗传自母亲的美艳面容、穿著时下流行的色彩鲜艳的和服的身影、澄澈尖锐的嗓音。这名没有半点破绽的少女,感觉是一如往常的香耶。然而,漆黑而激昂的感情,此刻在她的眼中不断蠢动。
「因为你迟迟没有醒过来,我还以为你的心跳终于停止了呢。」
不可思议的是,轻笑著这么表示的香耶,表情看起来却少了过去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感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或说是为了什么而焦躁到走投无路的程度。
「……你……是为了什么……做出这种……」
恐惧和紧张的情绪,让美世无法顺利呼吸。这么开口询问的嗓音,也没出息地不断颤抖。
现在,双手被绑住的她,只能瘫坐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不停发抖。俯瞰著美世这样的身影,香耶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深了。
「真是痛快呀。姊姊,你配不上这么漂亮的和服呢。像现在这副脏兮兮的模样,才适合你呀。」
「……」
美世没能马上做出回应。因为,香耶的这番发言,其实正是一直潜藏在美世内心深处的某个想法。
看到清霞购买大量的昂贵用品送给自己,美世之所以会感到惶恐不安,说穿了,纯粹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些东西罢了。
美世垂下头。这时,突然有人走到她的身旁。
一道强力的冲击「啪!」地落在她的一边脸颊上。美世发出短短一声哀嚎,然后倒在地上。
「都是你的错!」
这个吶喊声是继母的声音,她刚才似乎是用手中的扇子殴打美世。
在脑中不断回响的这句话,美世也熟悉不已。过去,她便时常听到这句彷佛要将一切责任归咎于自己身上的台词。
「都是你,害得我的人生又开始偏离正轨了!」
「……!呜……」
美世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赔罪台词吞回肚里。
「把你养育到这么大,结果你一嫁出去,竟然就这样恩将仇报。真是个不要脸的孩子!」
「……」
尽管想主张自己不记得有做出什么恩将仇报的行为,但看到继母脸上宛如厉鬼的表情,美世便什么都说不出口。
说什么都没有用,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此。
「真的很讨人厌,你应该要像个佣人那样继续做牛做马才对!嫁去久堂家,结果就变得这么嚣张!」
看到美世倒地不起,香耶伸出脚使劲践踏她的身体。
「好痛!」
美世的侧腹和肩膀附近,就这样被香耶奋力践踏了好几下。随后,原本以为她终于把脚收回去了,但接下来,自己蓬乱的头发突然被一把揪起,脑袋也跟著被用力提起来。香耶和香乃子愤怒的表情出现在眼前。
「快点辞退跟久堂大人的婚事。」
「……!」
继母道出的这句话,让美世整个人僵在原地。
「就是呀,姊姊!久堂大人的妻子这样的身分,是你无法负荷的重担才对。就跟我交换吧?」
香耶也乘胜追击。
此刻,美世感觉自己脑中某个冷静的部分,好像大概能理解她们做这种要求的原因了。
说穿了,她们只是因为看到自己轻蔑不已的美世,现在竟然在久堂家过得顺心如意,所以心生不满罢了。原本不屑一顾地认为美世不可能和清霞走到结婚这一步,但事态发展却一反自己的预测,她们因此开始感到焦急。
「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随便曝尸在荒郊野外就好了嘛。」
「……呜……呜……」
头发被用力拉扯,让美世的头皮疼痛不已。刚才被甩了一巴掌的脸颊上,残留著火辣辣的刺痛感,口中传来些许的血腥味……或许是嘴角划伤了吧。
「听好喽?必须由你主动向久堂大人表态辞退。既然能拜托他买这么昂贵的和服给你,请他当作这次的婚约从没发生过,应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放心吧,姊姊。我会代替你跟久堂大人缔结婚约,之后,就可以把幸次先生还给你了。」
「……」
在这里放弃的话,想必是很简单的事情。
就算自己的一切被夺走,也不会道出半句怨言,这都是为了让袭向自己的风暴早些平息。她一直以这样的方式走到今天,这样比较轻松。为了什么而执著,结果反而延长自己承受痛苦煎熬的时间,是更让她难以忍受的事。
现在,如果像过去那样早早放弃,表示自己会让出清霞未婚妻宝座的意愿,美世就能从凌虐中解脱了。
像个佣人那样,建立起厚重的心防,一个人负责所有的工作。甘于在较低的地位生活,才不容易引起什么风波。倘若是过去的她,一定会这么想。然而──
「……要……」
「哎呀,你说什么?」
「我……不……要。」
美世涌现了不想退让的念头。她不想放开那个家、还有那个人。
在母亲的遗物被抢走后,过了一阵子,她也死心了。可是,美世希望陪伴在那个人身边的是自己。她不想把这个位子让给任何人。
「我……没办法……拜托他这种事。」
美世强忍著痛楚,笔直望向眼前的两人。她没有别过脸去,眼中的神色也不再动摇。
看到美世这样的态度,继母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扭曲。她加强拉扯美世头发的力道,将她的脸蛋拉近自己,再次以扇子殴打她。
「不准跟我顶嘴!」
挨了这一扇的美世整个人跌在地上。她努力咬牙,强忍住肩膀直接重击地面带来的剧烈痛楚。
「想想你的立场!你只是个瑕疵品而已。跟香耶不同,你不仅没有见鬼之才,甚至连半点长处都没有,不是吗!让这种一家之耻成为久堂大人的妻子,打从一开始,就是荒谬至极的决定!」
「姊姊,你是怎么了呀?这个斋森家、还有幸次先生,都会变成你的哟。这样不是很好吗?这才是你一直渴望的东西吧?」
「我……」
不管别人怎么说,美世都不会再违背自己的想法。
她将恐惧和怯懦全部吞回肚里,深深埋藏在心中,接著笔直瞪视著继母跟继妹这么开口:
「我是……老爷的……久堂清霞的未婚妻,这个身分……我绝对不会让给别人!」
听到美世的吶喊,愤怒得满脸通红的香乃子再次高高扬起手。
◇◇◇
「到了。」
不知不觉中,清霞驾驶的轿车已经横停在斋森家的大门外头。
幸次在清霞之后慌慌张张下车,跟他并肩仰望眼前这扇大门。
现在已是夕阳西下的时间,满布乌云的天空,让这一带看起来更加灰暗。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扇紧闭的古老大门,散发出一股奇妙的存在感。
「你打算怎么做?就算在门外呼喊,只要里面的人佯装没听到──」
「这不成问题。」
清霞毫不犹豫地这么回答。
以只道出重点的方式回应幸次的同时,他举起一只手。下个瞬间,巨响和闪光震慑、夺走了人们的视觉和听觉。
「呜……!」
幸次原本以为有一道雷打在附近──
──没错,确实有落雷降下了。
首先是嗅觉,类似树木烧焦的气味窜入鼻腔里。接著,在麻痹了短时间的视觉恢复后,化为焦黑木炭,接著应声碎裂、崩落的「原本是大门的物体」,映入幸次的眼帘。
威力惊人的异能。
是操纵雷电的异能吗?虽然也曾耳闻,但幸次完全没想到威力竟如此强大……这轻易凌驾于他的想像之上。
「走了。」
「啊……嗯,好的。」
看傻眼的同时,也开始对清霞怀抱些许畏惧的幸次,慌慌张张跟上他的脚步。
此刻,在两人视线交会的瞬间,幸次在那双眼睛深处窥见了强烈的愤怒。清霞带点蓝色的浅色眸子,彷佛燃起了鲜红的熊熊烈焰──那高涨、激昂的怒气,甚至足以让人产生这样的错觉。
(他……在生气?)
幸次原本以为,清霞之所以带著一脸漠然的表情,是因为他对美世遭人绑架一事毫无感觉。那低沉而缺乏起伏的嗓音,证明了他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他原本想对著清霞的背影道出内心的疑惑,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现在问这种问题,也没有意义,反正清霞八成不会回答他。而且,继续前进的话,就算不情愿,他也会知道答案。
幸次将各种复杂的情绪吞回肚里,快步跟上清霞的步伐。
破坏大门时带来的惊人巨响和冲击,理所当然地让斋森家陷入极大的混乱当中。
别说佣人了,就连身为一家之主的斋森真一都跑出来察看状况。发现大门被彻底烧毁后,他先是一脸茫然地愣在原地,接著开始不知所措地来回踱步。清霞和幸次继续在斋森家的领地内昂首阔步地前进,没有半个人敢出声指摘这样的他们。
不过,最先回过神来的真一,最后还是一脸狼狈地开口了。
「久堂公子!请等一下,这究竟是……?」
「斋森大人,美世在哪里?」
「!」
为这句话瞬间屏息的真一,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他的脸惨白到彷佛随时都会昏倒的程度,冷汗也不断渗出。
「美……美世她……那孩子……」
「──美世不会再回久堂家了。」
取代真一接话的人,是从后方缓缓朝这里走来的实。
「爸!你这个人……!」
幸次愤怒地想要上前,但被清霞拦下了。
「我现在在问我的未婚妻在哪里。」
「知道了又能如何?美世说她不会再见你,也不会再回久堂家。」
「关于她的想法,我会跟她本人做确认。不打算回答我的话就让开。」
清霞和实瞪著彼此,双方都不肯退让一步。
虽然现在已经和父亲彻底敌对,但看到他能跟全身散发出来的怒气足以令人打颤的清霞对峙,幸次仍不禁佩服起他的胆识。同时,他也被迫明白父亲对得到美世一事有多么执著。
「请恕我拒绝。如果你打算强行通过这里,我也不会袖手旁观。我可以用擅闯民宅的理由向警方通报。」
「想这么做的话就随便你,就算得行使蛮力,我也要走过去。」
虽然如此宣言,但清霞并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他没有拔出腰间的军刀,看起来也没有要施展异能的样子。只是带著一身强烈的杀气缓缓往前走。
现在,焦急起来的反而是真一和实。不打算让清霞就这么走过去的两人,随即试图以结界挡下他的去路,但清霞完全不受影响。
被誉为现今最强的异能者的他,没有做出任何特别的行动,就只是直直地往前走而已。尽管如此,拥有实战经验的实和真一的术法,却陆陆续续地像是纸张被撕破那样轻易被破解。
像这样实际和清霞交手过后,这两位父亲所感受到的,恐怕不只是「可怕」这种浅薄的情绪。
而是对于压倒性强大之人的恐惧和敬畏。
因为,就连走在清霞身后的幸次,都吓得脸色发白。
「……!不愧是久堂家当家……」
最后,清霞终于抵达实和真一这两名异能者的眼前。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他们,采取了截然不同的行动。
企图挥拳攻击清霞的实,被一把揪住手臂拋飞出去。后退半步的真一,只是从正面接下清霞犀利的眼光,便整个人无力地瘫坐在地。
这连战斗都算不上。
与其说双方的实力差距有如成年人和小孩,说是成年人和婴儿恐怕更贴切。
(竟然会有这么离谱的……)
尽管同为执行过政府指派的任务的异能者,实力却是这般天与地的差别。
幸次甚至已经不觉得羡慕了。能够轻易破坏、撂倒所有人事物的清霞,看在幸次眼中,简直就是传闻中那个冷酷无情的魔神。
但另一方面,倘若清霞是己方的战友,那就不会有比他更为可靠的人物了。
朝趴倒在地的父亲、以及青梅竹马的父亲瞥了一眼后,幸次随即陷入坐立不安的情绪,只能跟著踏进熟悉的斋森家宅邸内部。
采木造平房设计的斋森家的宅邸规模很大,里头有不少长长的回廊。
内部的结构经过精心设计,让人无论从哪一条走廊经过,几乎都可以一眺小巧的和式庭园的景致。因此,这座宅邸内部有许多小规模的中庭,甚至连后庭都有。
过去,幸次曾听说这种构造的家屋十分罕见,所以颇有一看的价值。
「辰石幸次,美世可能被囚禁的地方,你心里有数吗?」
走在前方的清霞头也不回地这么问,幸次连忙道出浮现在脑中的几个可能性。
「美世过去使用的佣人房……应该不可能。」
考量到香耶和香乃子现在可能和美世待在一起的话,这个选项就没可能。那两人不可能会靠近佣人居住的地方。
那么,美世过去住的房间呢?不,那个房间在美世生母的房间的隔壁,所以香乃子很排斥。
真要说的话,这栋古老的宅邸,几乎不存在一个适合幽禁他人、完全独立的空间。倘若另外有打造牢房,倒是另当别论──
「啊……或许是后庭的仓库。」
「后庭?」
「是的,后庭有个几乎完全没在使用的古老仓库,或许──」
那个仓库可以从外头上锁,愈是思考,愈觉得很有可能是那里。
或许也持同样意见吧,清霞朝他点点头。
「带我过去。」
「好的。」
「不,等等……你后面!」
幸次吃惊地转身,一道火焰形成的漩涡直逼他的眼前。
──为什么──
异能火焰,这是父亲的异能之一。拚死追赶两人的父亲,现在站在火焰漩涡的另一头。
幸次只能杵在原地,茫然眺望朝自己袭来的烈焰。他完全反应不过来──不,应该说就算及时反应,他也没有能力档下。
「在这种地方释放火焰……究竟是要愚蠢到何种地步?」
以苦涩的语气这么轻喃的同时,清霞布下一道看不见的防御壁,将幸次和烈焰漩涡阻隔开来。
「结界……」
这样的安心感只持续了一瞬间,在撞上结界后,朝左右两侧扩散开来的火焰,不但延烧到和纸拉门上,四溅出去的的火星,甚至让中庭的花草树木都开始燃烧。
「怎么会变成这样……」
喃喃自语的幸次,几乎想要掩住自己的双眼。
实的执拗化成的火焰,陆陆续续吞噬了周遭的一切。
在木造家屋里头释放出如此剧烈的火焰,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在幸次错愕地看著眼前的光景时,一阵迸裂声传来,实也跟著倒地。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幸次的胸口时隐时现。
倘若清霞没有替他施展结界,幸次早已命丧火下。即使亲生儿子在眼前被烧死,父亲似乎也无所谓。
「我只是让他稍微触电,然后晕过去而已。快走吧,要是慢吞吞的,火会愈烧愈大。」
清霞和幸次此行的目的是救出美世,不是和父亲等人一决胜负,更不是来帮忙灭火的。
这下子,幸次可说是确实和父亲分道扬镳了,他必须重整心情往前走下去。
这一刻,幸次彻底放弃了实这个人。
◇◇◇
一阵巨响和冲击突然在斋森家扩散开来。
即使是位于一段距离外的仓库,也能清楚感受到。
「刚才那是……?」
继母和继妹露出吃惊的表情。
两人的注意力被转移的同时,揪著美世的手也跟著松开,让她无力地跪坐下来,瘫倒在地。
「你去看看情况。」
香乃子这么命令默默守在一旁的佣人。
她的嗓音听起来格外遥远──美世的意识变得朦胧起来。
受到猛烈撞击的肩膀,让她整条手臂都跟著麻痹而没有感觉。或许是殴打带来的强烈冲击所导致,随著时间经过,她的脑袋也变得彷佛蒙上一层雾气那样模模糊糊。
「是你这家伙做了什么吗?」
继母叫自己的方式,已经从「你」变成「你这家伙」了──美世在脑中一角思考著这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
「做了什么」是指?手脚被绑著、又被关在这个仓库里的她,明明无力做任何事情。
「母亲,快点让姊姊──」
「我知道,跟著我说一次──『我要回绝久堂家的这门婚事』。」
继母的嗓音听起来依旧很遥远。
「我……不要……」
美世的脑袋已经沉重到几乎完全无法思考的程度。尽管如此,她仍继续回绝这个要求。
不可以答应,这个唯一的想法支撑著美世,让她得以维持以前的自己完全不可能表现出来的反抗态度。
「给我适可而止!都叫你明白自己的立场了!」
气得满脸通红的香乃子,终于将白皙的双手伸向美世的颈子。
美世的脑中浮现了「死亡」一词,然后消失。她没有感受到痛苦。然而,要是像这样继续被继母掐著脖子,死亡迟早会到来吧。
啊啊,这么说来,过去的她满心期待自己的寿命像这样走到尽头呢。
因为,得不断察言观色、痛苦又悲伤的人生,早已让她疲惫不堪。因为她认为自己的归属之处,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不过,美世错了。她的归属之处是存在的──就在那个人身旁。
「我……绝对……不会……说。」
美世的这句话,让香耶的表情因烦躁而更进一步扭曲,香乃子也加强了双手的力道。
老爷,我没有向她们屈服哟,我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我不想离开您身边,我还不想死──
「老……爷……」
「美世!」
在这个昏暗的仓库里,美世听到了呼唤自己的声音。那是她一直、一直在等待的,此刻最想听到的嗓音。
「久堂……大人。」
继母瞠目结舌地松开手,美世再次无力地倒地。
「美世。」
清霞连看也不看其他人,直奔美世身边,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后,将遍体鳞伤的她搀扶起来。
──啊啊,他真的来了,为了自己这样的人,特地赶来这种地方。
眼眶泛泪的美世拚命咳嗽,同时也感到安心不已。
她并没有怀疑清霞,她相信温柔的他绝对会来把自己救出去。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老……爷……」
「没事了。」
清霞脸上那泫然欲泣的痛苦表情,是因为目睹了美世凄惨狼狈的脸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让他看到如此不堪入目的景象,实在令人感到愧疚。
不过,这不是需要引以为耻的伤痕,反而是美世第一次不向蛮横要求低头、让她自豪的伤痕。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对家人坚持自身想法,直到最后一刻的证明──
看著未婚妻在自己的臂弯里闭上眼昏迷过去,清霞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
明明穿著一袭有些重量的和服,她的身体如今却依旧轻盈无比。或许是被掌掴了吧,她的脸颊上有好几道发红肿胀的爪痕,让清霞不忍触摸。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也在现场。
「……你们是做了什么,才会让她变成这副模样?」
「……!」
清霞平静地这么开口询问后,斋森夫人和她的女儿双肩跟著一颤。
做出这种事情,她们难道还以为自己不会被咎责吗?看著两人苍白的面容,清霞感到既愤怒又无奈。
「让无力反击的人变得这般遍体鳞伤,你们到底想让她做什么?」
「这个……」
香乃子无言以对,只是一脸不甘地沉默下来。然而,一旁的香耶似乎还不打算放弃。
「我没有错。」
她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著清霞怀里的美世。
「我……只是想导正错误而已。」
「错误?」
「是呀。因为,久堂家会接受姊姊,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不管怎么想,这都是错误的。姊姊什么都做不到,她没有见鬼之才、脑袋也不好、长相也不漂亮,甚至连佣人的工作都做不好。这样的人,竟然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能爬到比我更高的地方?太奇怪了,绝对是有哪里搞错了呀。」
「……」
「父亲跟母亲都说我是最棒的,说姊姊跟我天差地远。既然这样,我理应更适合成为久堂家当家之妻呀,辰石叔叔也说这样才是对的。」
香耶是真心感到愤怒。主张自己并没有错、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而是在做正确的事情的她,完全没有对这样的行为怀抱任何疑问。她之所以会憎恨美世,并非是基于两人之间的私人恩怨,纯粹是因为自己应得的权利遭到忽略罢了──这是香耶本人归纳出来的结论。
她想必是在父母扭曲的价值观影响下长大的吧。尽管这点值得同情,但清霞心中的怒气,并没有轻到能允许这一切。
「久堂大人,比起姊姊,我对您一定更有帮助。因为我在各个方面都比她优秀。所以──」
「住口。」
「!」
被清霞犀利又冷酷不已的视线贯穿的香耶,忍不住因为恐惧而噤声。
简直是荒唐到令人听不下去的笑话。她不是试图将自身的行为合理化,而是打从内心深信自己这番行为合情合理,并试图加以说明。所以更让人觉得有理说不清。
「继续听你说话,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为什么……!您为什么不能理解呢?太过分了!」
竟然还有脸说别人过分啊,这样的行为,让清霞无言到懒得再开口指摘什么。
更重要的是,在宅邸另一头延烧的大火波及此处,也只是时间问题。他不能在这种地方进行没有意义的争辩。
「夫人、香耶大小姐!失火了!火势已经蔓延到这里……!」
方才被指派去察看情况的佣人,现在慌慌张张地赶回来。
原本一直维持沉默的幸次,也在这时朝香耶走近。
「香耶,待在这里很危险,香乃子阿姨也是。我们得逃到外头才行。」
「房子……这怎么可能……」
宅邸起火一事,似乎为香乃子造成相当大的冲击。连滚带爬地从仓库跑出来之后,看到主宅邸窜出浓浓黑烟的她,不禁惊声惨叫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我的房子啊……!」
清霞无视周遭其他人的反应,直接抱起美世准备走出这座老旧仓库。但香耶伸手揪住他的衣角试图挽留。
「请等一下!久堂大人,请您──」
烦死人了。清霞挥开香耶的手,以散发著杀气的眼神瞪著她。
「我已经受够你那无趣的自卖自夸了。外表跟才能什么的,这些都无所谓。就算天下红雨,我也不可能选择你这种傲慢的女人。滚开。」
香耶吓得后退了几步,但清霞只是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仓库。
看著未婚妻仍不自觉地对清霞的背影伸出手,幸次忍不住出声阻止。
「我们也快点避难去吧。」
「不要,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输给那种……」
「别说了,快走吧。」
「别碰我!」
幸次揪住香耶的手,打算硬是将她拖出仓库的瞬间,香耶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呀!我说的又没有错!」
「香耶……」
香乃子嚷嚷著「会变成这样,全都是那孩子的错!」的嗓音从仓库外头传来。
幸次真心为眼前的情况感到厌烦。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硬是将香耶拖了出去。他无视一边喊著不要、一边拚命暴动的未婚妻,将在外头嚷嚷的香乃子也一并强行拖离原地。
「放开我!讨厌,你别管我!」
「吵死了!」
「……!什么嘛,你喜欢的人明明是姊姊!你别管我,自己赶快逃出去不就好了吗!」
幸次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窜去。得把这种女人救出去一事,让他感到烦躁不已,然而──
「是啊,没错!如你所言,我最在乎的人是美世,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可是,就算是你这种人,要是真的死了,她也会难过的。这样只会让她心里的伤再次增加!都是你跟你的家人的错!」
幸次不愿再看到美世被这种连垃圾都不如的家人伤害,然后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所以,他必须做自己做得到的事情。就算是讨厌的人,他也要救。因为这么做,才能让美世的心变得平静。
看到平常总是温柔敦厚的未婚夫对自己表现出强烈的怒意,香耶沉默著垂下头来。之后,直到三人逃离熊熊燃烧的宅邸,她没再说过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