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打击过大,清霞只能茫然呆立在原地。
脚掌彷佛紧紧黏在地面,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美世背对自己跑走,一步也追不上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打从昨晚开始,他就不停这么自问。原本以为问题应该能迎刃而解,但他现在又变得毫无头绪了。
今天白天时──
『队长,这方面的事情,您要考虑得更周到才行啊~』
虽然没有向五道求助,他却自顾自给出这样的建言。不过,清霞也觉得他这番话不无道理,因此决定试着一步一步慢慢来。
这一年以来,他有把握自己跟美世的男女之情已经加深许多。
清霞渴求美世的爱,而美世也愿意给予他。
『我爱您,清霞先生。』
听到这句话的当下,清霞欣喜若狂得像是置身梦境之中。他开心的程度,就连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
然而,他也明白两人的相处方式几乎算不上是恋人,更遑论夫妻。
他们顶多只有像孩子那样嘴唇相触的亲吻,以及拥抱和牵手,一贯维持着像是在办家家酒,过度健全而单纯的关系。
用不着五道指出来,清霞自己其实也有些忧心,倘若就这样结婚,两人的关系会不会依旧无法往前踏出一步。
所以,他才会如此失态。
「唉……」
清霞抱着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在原地蹲下。
要是被人看见这副模样,他之后想必会被调侃一辈子。然而,现在的清霞无力阻止自己这么做。
(昨晚那样实在不妥……)
他太心急了,清霞只能给自己这样的评语。被美世以「讨厌」、「好色之徒」和「不知羞耻」责备,也是理所当然。
(她果然还没有原谅我啊。)
要是没做出那种勉强她的行为就好了。
『我……我……讨厌……老爷!』
美世排斥自己的那句发言,深深刺进清霞胸口。
好色之徒、不知羞耻,她说的没错,清霞完全无法为自己辩解。尽管很想哭,但他没有资格落泪。
在深深懊悔过后,清霞猛地从原地起身,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毫不迟疑地褪下家居服,换上工作时穿的军装。
刚洗完澡的他,将还带着些许水气的长发随意梳了梳,再以浅蓝色发带迅速扎成一束。
就这样,做完出勤准备的他,像是逃跑那样离开自宅。
完全是所谓的敌前逃亡,是可耻、窝囊不已的落荒而逃。
「所以,您就整晚待在值勤所都没回家?呜哇……噗!」
先是皱眉,接着毫不掩饰地噗嗤笑出声的,是在太阳高高升起、接近正午的时刻造访值勤所的辰石一志。他目前是清霞的下属之一。
虽然没有军籍,但一志既是异能者,又加入清霞麾下,因此时常会像这样以协力者的身分进出值勤所。
站在一志身旁的五道,也捧着肚子、一脸呼吸困难的模样。
「你……你别取笑队长啦……噗……呼呼呼……他……他可是……噗……认真的啊。」
五道根本算不上是规劝的发言,让清霞内心的烦躁感攀升至顶点。
他并没有主动跟五道说明这一切。
早上出勤时,五道从值夜班的队员口中听闻「原本已经下班返家的队长,不知为何晚上又突然返回值勤所」、「之后,他一整晚都没回家,一直待在办公室里处理公务」等情报后,竟然自行以抽丝剥茧的方式导出了真相。
而且,五道还把此事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说给之后才造访值勤所的一志听,才会衍生出眼前这种最恶劣的情况。
(……要彻底教训他一顿吗……算了。)
清霞已经连这点力气都不剩。
昨晚,离开家来到值勤所的他,就这样一直坐在办公桌前。然而,他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只是徒然地浪费时间。
尽管视线不断扫过文件上的文字,他的脑袋却无法吸收任何内容。
除此之外,只要稍微开始放空,大脑随即会被美世昨晚的言行举止给填满。
『我……我……讨厌……老爷!』
『老爷,没想到您竟然是这种好色之徒!』
『真是不知羞耻!令人不敢相信!』
光是回想,他的心就开始淌血。不过,清霞也认为自己确实做了理应受到这般谴责的行为,因此深深反省过。
「唉……」
在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之后,两名下属的大笑声变得更夸张,吵得他加倍心烦。
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的反应相当无言。
『我觉得很生气。』
这么对他说的未婚妻,眉尾和眼角一反常态地上扬,一双黝黑的眸子带点水气,唇瓣也紧抿成一条线……再加上尽管怒瞪着清霞,却缺乏魄力,因此看起来只是单纯在仰望他的视线。
看着美世生气的样子,虽然很不得体,清霞仍涌现了这样的想法。
──她好可爱,好令人怜爱。
(我真的不太对劲。)
对真心动怒的人怀抱「可爱」这种感想,实在是失礼至极。
只是,清霞是初次目睹美世并非感到悲伤或痛苦。而是纯粹在生气的模样,这让他除了愧疚感以外,也同时涌现这样的感受。
真要说的话,看到美世第一次对自己动怒,他甚至有几分心怀感激。
即使思考了一整晚,这些情感仍只是在脑中不停打转,没有任何进展。
「队长,从您的表情看来,您应该不是在烦恼吧?」
五道以手指拭去在大笑过后从眼角渗出来的泪水,道出一针见血的疑问。
「他八成只是在想『虽然吵架了,但我的未婚妻真是令人怜爱到不行』之类的吧。」
一志耸耸肩,以无奈笑容道出虽不中,亦不远矣的发言,一旁的五道也出声附和。
「哦,因为是小俩口拌嘴?」
「没错,是小俩口拌嘴。」
平时明明水火不容,却偏偏在这种时候默契十足的五道和一志,同时发出「哎呀呀~」的感叹声,清霞已经连对他们的言行一一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要说是小俩口拌嘴,或许也真是如此?
(话说回来,没想到她也会那样动怒啊。)
美世会对自己表露怒意,代表两人已经建立起某种程度的信赖关系,这一点让清霞很欣慰。不过,要说这像不像美世平日的作风,答案是否定的。
也就是说,是清霞伤害了美世,导致她做出这种一反常态的言行举止。
「──你们两个。」
此刻,清霞做出了忍辱负重的决定。
看似已经察觉到什么的五道和一志,双双带着坏心眼的笑容望向他。清霞以苦涩不已的表情挤出这句话:
「……什么样的赔罪方式,对女性最有效果?」
不用说,做为代价,直到清霞死去为止,这件事恐怕都会被当成用来调侃他的话题吧。
◇◇◇
自美世对清霞道出深恶痛绝的谴责那晚以来,已经过了两天。
至今,两人相处的气氛仍相当尴尬。
每次和清霞说话时,美世都会不由自主地说出和真心话相反的发言,因此,她只能逃避和清霞对话及有所接触的机会。
再这样下去,情况恐怕完全无法改善。
(我到底是怎么了呢……)
她没有哪里不舒服,平时都能一如往常地自由行动,和清霞以外的人交谈时也很正常。
「由里江太太,我是不是有点怪怪的呢?」
「这个嘛……」
每隔几天,就会到清霞家中做帮佣工作的由里江,在听到美世的疑问后沉思片刻。
「或许因为大喜之日将近,让您这阵子变得有些神经质?」
由里江再中肯不过的意见,让美世沉默下来。
人生的大前辈由里江都这么说了,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吧。然而,就算变得比较神经质,应该也不至于口不择言才是。
「……我竟然对老爷说了那么过分的话,而且迟迟无法跟他道歉。」
尽管想赔罪,每当美世企图道出这类字句时,就会有种喉咙被哽住的感觉,让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跟由里江对话时,明明是这么顺利。
「哎呀,差不多是老爷跟夫人抵达的时间了。」
朝时钟望了一眼的由里江轻喃。
今天,清霞的双亲──正清和芙由──将会造访他们居住的这间小巧房舍。据说,即将成为美世公婆的两人,从不曾来过这个家。
最近,他们为了参加结婚典礼而来到帝都。正清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便要求芙由和他一起过来拜访。
顺带一提,关于这件事,清霞只是淡淡回以一句「随便他们吧」。
而今天也照常去工作的清霞,目前不在现场。
接近正午时,高挂在空中的太阳从云间微微透出光芒,让气温变得暖和一些时,乘着轿车的正清和芙由现身。
「嗨,咳咳……午安。」
样貌看不出来已经迈入中年的男子──久堂正清轻轻举起一只手打招呼,边咳嗽边走下轿车。他在和服外头罩了好几件大衣,一身彷佛时节正值隆冬的打扮。
看来,他的身子仍然很孱弱。
披着材质偏厚的披肩、身穿西式礼服的女子,握住正清的手缓缓步下车。她是正清之妻,亦即清霞的亲生母亲芙由。
一如前阵子见面时那样,用看起来很昂贵的礼服完美衬托出自身优雅气质的芙由,露出不快而犀利的眼神。
「这间房子还真是穷酸。」
以扇子遮掩嘴角的她,一开口就是语带不屑的发言。
(一……一如想像呢……)
以「欢迎,我恭候两位已久了」打招呼的美世,不禁同时在内心苦笑。
至今,芙由似乎从不曾打算造访这个家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这间房子座落在跟帝都中心有一段距离,比较近似于田野乡村的偏远区域。再加上,清霞买了一栋什么样的房子,芙由可能早有耳闻。
芙由喜爱西式的装潢和家具,以及各种高调华丽的东西。看到这间跟自己的审美观背道而驰的房舍,就连美世也猜得到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芙由,别这样。」
「这是事实呀。真是的,堂堂的久堂家当家,竟然住在这般简陋的房舍里。」
即使正清开口规劝,芙由也不当一回事。
以不知在想什么的「哈哈哈」轻快笑声回应后,正清将视线移往站在美世身旁的由里江身上。
「噢,午安,由里江。虽然有听芙由说过你的事,但我们好久没见到面了呢。看到你还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是的。久疏问候,真是非常抱歉。如老爷所见,我由里江还能继续以帮佣的身分,在少爷身边精神奕奕地干活呢。」
「很好、很好。」
「两位请进吧。」
待双方问候告一段落时,美世开口邀请正清和芙由踏进家中。
不过,跟她擦身而过时,正清突然停下脚步,以好奇的表情直直盯着美世的脸瞧。
「美世。」
「是?」
美世不解地眨眨眼,但正清却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像是恍然大悟那样点点头。
下一刻,正清若无其事地穿越狭窄的玄关,就这样踏进家中。
(他刚才是怎么了?)
搞不清楚状况的美世和由里江不禁面面相觑。
随后,由里江前往厨房准备茶水和点心,由美世一个人领着正清和芙由来到客厅,请他们在坐垫上就坐。
这段期间,芙由不断提出不满的意见。
「威严根本荡然无存呀。老爷,您不这么觉得吗?」
「哎呀,别这么说嘛。清霞他……那时应该也是基于各种考量,才会选择住在这个家里吧。」
「您太宠他了。」
因为穿很多,身型显得臃肿的正清,再加上身穿正式礼服的芙由。有这两人在的客厅,确实让人感到有些拥挤。美世心不在焉地听着芙由的抱怨,默默开始想像清霞的过去。
至今,她已经跟清霞共同生活了好一段时间。
在这些日子当中,美世多少也听说过他过往的片段。
(老爷他……内心想必受伤了吧。)
据说,清霞是在决定加入军队时拟定购买这间房子的计画。一从帝国大学毕业,他便马上住进来。
他之所以会决定从军,不用说,原因都是在于五道父亲之死。
毕竟清霞很温柔。身为异能者、身为军人──同时身为久堂家当家,他想必背负着各式各样的重责大任,也为了确实尽责而受伤、痛苦、默默承受许许多多。
所以,他或许希望至少让自己过着平静,不用受他人威胁干扰的私生活吧。
同时,他也打算选择能在这样的生活中陪伴自己的女性作为结婚对象。
「……清霞是用自己赚来的钱买下这间房子,而不是用久堂家的钱。我们应该要接纳他的选择。」
正清以像是在眺望远处的眼神这么说。他这句发言,让美世很想重重点头附和。
还在念书时,清霞便以异能者的身分参加异形讨伐任务,再以得到的酬劳,亦即个人财产买下这间房子。这样的选择,想必象征着他的决心。
芙由朝正清瞥了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没再继续开口。
「让各位久等了。」
手捧托盘的由里江走进客厅。
之后,众人闲聊的话题,几乎都和过往回忆相关。是正清、芙由、由里江──以及清霞和叶月都还住在久堂家主宅邸那时的事情。
芙由带着闹别扭的表情不发一语,像是在抗议「过去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呀」。倒是正清和由里江聊得相当热络。
「我从以前就经常不在家,总是把打理整个家的工作丢给你呢,由里江。」
「哎呀,怎么会呢,老爷您言重了。」
「要是没有你在,叶月跟清霞恐怕无法成长为这般正直的大人。我很感谢你喔。」
「……您对我的教育方式有什么不满吗?」
「啊哈哈,但你以前其实也不怎么关心孩子们吧?」
正清的回应,让在一旁聆听对话的美世心惊胆跳,表情也变得有些僵硬。
她对久堂家的过往回忆深感兴趣,也听得津津有味。不过,正清时常笑容满面地做出毒辣发言,尤其是在面对芙由时,他几乎完全不留情面。
初次造访正清和芙由居住的别墅时也是如此。正清总是笑眯眯的,所以容易让人误会,但他其实并不太温柔。
不过,一旁的由里江以熟练的态度忽略了这句话。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因为,比起孩子们,芙由的眼中只有我而已嘛。呵呵,她很可爱对吧?我就是喜欢她这种地方呢。」
「老……老爷!您这是在说什么呀!」
芙由瞪大眼,慌慌张张地制止正清。但正清仍是一副从容自在的模样。
美世甚至开始觉得这样的芙由有点可怜。
最后,心慌意乱的芙由起身,表示要到处看看这个家的内部,接着便走出客厅。
为了替芙由带路,由里江追着她的背影离开,只剩下美世和正清两人留在客厅里。
沉默笼罩了这个空间片刻。
从拉门全数敞开的客厅望出去,可以看到开始展露生机而呈现一片翠绿的花草树木,在带着沙尘的春季干燥空气中朦胧的影子。
清脆的鸟啭,以及偶尔传来的风吹声。
静谧的室内被大自然的声音填满。面对坐在眼前的正清,美世感觉他散发出来的氛围跟清霞有几分雷同。
(……公公和老爷果然很相似呢。)
清霞的个性,还有颜色偏浅的头发和眼睛,都比较像芙由;不过,像这样和正清静静地共处一室,会让她有种类似跟清霞两人相处时的感觉。
宛如紧绷的琴弦。虽然相当犀利、带点冰冷,却也有着柔和的部分……大概就是这样的氛围。
「美世。」
听到正清突然的轻唤,美世笔直望向他开口回应。
「是。」
「你是在哪里被人下咒的?」
美世屏息。她没能马上理解正清说了什么。
眼前的正清,以撑在茶几桌面上的手托腮,一举一动和眼神,都优雅得彷佛只是在跟美世闲聊。他道出的惊人事实,跟这样的光景完全兜不起来,让美世的思考持续空转。
「咦……?」
她勉强挤出来的,只有这个听起来跟叹息没两样的单音。
看着一脸茫然地僵住的美世,正清的眼神透出几分愉悦。他似乎是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
「你现在是被人下咒的状态。不对,说是下咒,或许太夸张了一点……这感觉就是超级外行人干的好事呢~」
「下……下咒……是吗?请问……是有人对我下咒?」
怦通怦通的剧烈心跳声,让人相当不快,汗珠也从美世的掌心渗出。
下咒,或说是诅咒,是术师施展的一种术法,泛指术法之中会带来负面影响的东西。
据说,如果确实按照步骤进行、献出代价的话,即使是外行人,也能透过诅咒来杀害他人。
听到美世勉强挤出来的疑问,正清带着笑容一派轻松地点点头。
「没错,你被人下咒了。我刚来的时候就觉得很在意呢,你自己没发现吗?」
「没……没有……」
对美世来说,这样的事实简直是晴天霹雳。虽说多少学习过皮毛,但她对术法相关知识的理解几乎等同于零,完全无法察觉到自己遭人下咒一事。更何况,清霞也──
「但……但是,老爷他什么都没说……」
无论两人的关系变得多么尴尬,美世现在可是遭人下咒了,很难想像清霞会对此事置之不理。
此时,正清初次收起笑容,诧异地眨了眨眼。
「真的吗?清霞什么都没跟你说?」
「是的,老爷什么都没说。」
「怎么会……所以,这是清霞下的咒……不对,他不可能运用这种马虎又粗制滥造的咒语,更何况,他怎么会对自己心爱的未婚妻下咒呢。」
正清以手抵着下腭,叨念着陷入沉思。美世则是陷入惊慌失措之中。
(怎么办?如果这是很严重的、会危害生命的咒语,我会不会死掉呢?)
或许是察觉到美世内心的不安,正清再次露出温和的笑容,以一声「哎呀~」开口。
「你完全不需要这么担心喔。说是诅咒真的太夸张了,这充其量是个拙稚的『咒语』,不仅没有足以左右人类生死的力量,也不会对你的身体带来危害。」
「是……这样吗?」
「嗯,是个轻微到甚至不需要马上破解的诅咒,顶多只会让你的言行举止有些失常。」
「言行举止失常……」
这下美世完全明白了。此外,关于正清提到的「咒语」一词,她心里其实也有个底。
其实,美世心中仍怀抱着「真的吗?怎么会呢?」的错愕想法。不过,毕竟正清没理由对她说谎。
这样的话,原因恐怕在于──
无视美世不断冒冷汗的反应,眼前的正清轻笑出声。
「话说回来,没想到清霞竟然没发现呢。我这儿子也真是的,太好笑了吧!呵呵呵……啊哈哈哈!咳……咳咳!」
原本只是震颤着喉头发笑的正清,最后像是被戳到笑穴那样捧腹大笑,笑到几乎整个人要趴倒在茶几上的程度。
或许是因为笑得太过火了,他还不时猛咳几声。
「请……请问……」
想把状况问清楚一点的美世,默默在一旁等正清的笑声停止。
最后,笑到吁吁喘气的正清,勉强恢复成端正的坐姿后,望向美世以「意思就是……」开口。
「施加在你身上的诅咒很微弱,同时也很多破绽。即使是能力一般的术师,只要多留意,就不难发现。然而,清霞却完全没有提及此事。」
「是的。」
看到美世点头,差点又要噗嗤笑出声的正清连忙以手掩嘴,道出自己的看法。
「我想,清霞恐怕是没能察觉到这个诅咒吧。」
「咦?可是……」
这是能力一般的术师都能发现的拙稚诅咒。但像清霞这样水准一流……不对,说是超一流也不为过的异能者兼术师,竟然没能发现,原因究竟为何?
面对美世的疑问,正清回以一个言简意赅的答案。
「八成是乐昏头了。」
「……乐昏头?」
是谁、为了什么而乐昏头?难道正清所指的人是清霞吗?
(这怎么可能呢……)
没有比清霞更不适合「乐昏头」这种形容的人了。
当然,他也会有心情好的时候,但从不至于到乐昏头的程度。至少,美世没看过这样的清霞。
看到美世愣愣的反应,正清缓缓摇头。
「跟你的大喜之日,想必让清霞满心期待又欣喜不已吧。连这种出自外行人之手的诅咒都没能发现,就是最好的证据。因为乐昏头,反而疏忽掉身边最基本的事情。」
「您说老爷他……」
美世实在很难相信。不过,想到清霞是如此深切渴望和自己成婚,她的脸颊忍不住开始发烫。
(好开心啊。)
倘若清霞也跟她一样,被无比的幸福感包围着的话。
美世感觉胸口被一股暖流填满,那是清霞至今给予她的所有温暖。这股暖流在美世的体内不断膨胀,几乎就要满溢而出。
「……你的表情很不错,你们俩都要变得幸福喔。」
望向美世的正清,眼底不见一如往常的冰冷,只剩下彷佛能包容一切的慈爱。
感动不已的美世,只能默默对他点头。
好幸福,一切的一切都好幸福。就连这个诅咒,都令人无法憎恨。正因为有它,美世才得以了解清霞令人意外的一面。
直到方才都深深纠缠着她的烦恼,好似不曾存在过。
正清和芙由没有在清霞家吃午餐,到了下午便打道回府。
跟由里江商讨过的美世,原本有打算准备午餐招待两人,但被芙由一如往常地果断回绝。
『要我待在这种穷酸的屋子里、吃你们端出来的穷酸饭菜,你不觉得这简直失礼至极了吗?』
看到芙由以犀利眼神瞪着自己这么说,美世实在也很难挽留她。
之后,美世和由里江一起准备简单的中餐享用,接着开始处理晚餐用的食材。太阳开始西斜的时候,由里江便返家了。
橘色的夕阳余晖从窗外照入。
今天算不上是大晴天,但洗好晾在外头的衣物已经彻底晒干了。细心折叠好收进屋内的衣物后,美世轻轻吐了一口气。
(「咒语」……君绪小姐知道这件事吗?)
她还是有些在意正清所说的下咒一事。
能联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去参加料理研习会时,君绪告诉她的那个故事。当时,君绪明确表示这是一种「咒语」。
从研习会那晚开始,在面对清霞时,美世变得会说出口是心非的恶言。
这样的巧合让人无法忽略,也跟正清的说明内容一致。
也就是说,明知那是个恶质的咒语,君绪仍刻意对美世下咒?又或者她其实不知情,只是觉得好玩,才说那个故事给美世听?
就算试着回想君绪的态度,美世也无从做出判断。
(总之,得跟老爷商量才行。)
美世独自将双手紧紧握拳,为自己打气。
她身上的诅咒尚未破解。正清表示,想破解的话,就去找清霞帮忙。言下之意,或许是要美世跟清霞好好谈一谈吧。
从诅咒的效果来看,理应不难想像美世和清霞目前尴尬的关系。
想在诅咒尚未破解的情况下和清霞对话,需要鼓起勇气。
而且,因为害怕自己又做出单方面伤害清霞的言行举止,美世实在踏不出这一步。
不过,如果只是向清霞说明诅咒的存在,想必不会有问题才是──美世试着这么说服自己。
天色已经完全转暗。在美世将晚餐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外头传来一阵轿车引擎声。清霞到家了。
「我回来了。」
「欢……欢迎回来。」
面对战战兢兢低头致意的美世,清霞也不太自然地以「嗯」回应她。
「我父母今天有过来一趟吧?情况……怎么样?」
脱下鞋子,从玄关踏进家中地板时,清霞淡淡开口问道。这让美世决定好好面对他。
「那个……老爷。」
「怎……怎么了?」
虽然感觉有点不知所措,但清霞的一双眸子也笔直俯瞰着美世。
「公公他说──我被人下咒了。」
清霞听到这句话当下露出的表情,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像是吓傻了,又像是一脸茫然,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感觉有点傻气的表情。
「呃……什么?你被人下咒了?」
先是僵在原地,说不出半句话的清霞,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将美世从头到脚仔细观察过一遍。
「真的……是诅咒……」
因为手足无措,清霞看起来窝囊得彷佛下一刻就会腿软而瘫坐在地。涌现这种想法虽然不太恰当,但美世总觉得这样的他有点可爱,因此拼命抑制嘴角上扬的冲动。
「对……对了!我马上替你破解──」
「老爷。」
美世挺直背脊,再次开口呼唤不知所措的清霞。
这是个好机会。为了不让尴尬的关系持续下去,她必须如正清所说的那样,跟清霞问个清楚。
「老爷,您乐昏头了吗?」
因为诅咒,美世不由自主选择了带刺的说话方式。但她没有因此退缩,努力站在原地等待清霞回答。
清霞再次止住动作,整个人僵在原地。
「乐……乐昏头?你说我吗?」
「是的。公公这么告诉我。他说您没能发现我身上的诅咒,是因为婚期将近,觉得满心欣喜、整个人乐昏头的缘故。」
「他……他怎么……」
原本打算反驳的清霞,最后默默闭上嘴,伸手开始胡乱拨弄自己的浏海。这样的他,双颊泛红到美世至今从不曾看过的程度。
「或许……是这样没错……」
他以几乎没人听得见的细微嗓音这么回应。那个清霞,现在完全在害臊。
他不断发出「啊……」或「唔……」这类像是在呻吟的声音,嘴巴一下张开、一下闭起,最后,像是举白旗投降那样重重叹了一口气。
「唉。我没办法为自己找借口……没错,我恐怕是乐昏头了。能跟你结为夫妻,实在让我很开心。」
「老爷……」
「真的太不像样……我简直没救了。不管你怎么说我,我都完全不会觉得生气,反倒还……」
清霞没有把话说完。在下个瞬间,美世整个人被他揽进怀里。
他微微弯下厚实的背,这让美世有种自己被他的一切包覆住的感觉。
「你讨厌这样的话,就告诉我。」
我不讨厌──原本打算这么开口,但美世最后选择沉默。
因为诅咒尚未破解,在这种状态下开口的话,她可能又会说出责备清霞的话语。明明不讨厌,但她一定会说讨厌。
每当美世企图向清霞坦承自己的想法或心意时,这个诅咒似乎就会让她做出恰恰相反的发言。
所以,美世以双臂环抱住清霞的背,以行动来取代口头回答。
宽阔、结实、可靠的背,是数度投身战场、守护美世、替她遮风挡雨的背。她怎么可能讨厌跟清霞这样碰触彼此呢。
「你之前说的讨厌,我可以把它当成是诅咒的影响吗?」
「……」
美世没有肯定或否定,也没有点头或摇头,只是对环抱住清霞的双臂微微使力。
「我可以……相信之前那个说喜欢我的你吧?」
「这两天所发生的事……似乎全都是诅咒的影响。」
听到美世终于开口回应,清霞露出看似放心的微笑。
「那就好,竟然没能察觉你身陷危机──我不会要求你原谅这般窝囊又不像话的我。」
美世缓缓闭上双眼。
没有什么原不原谅的问题。倘若她真的陷入足以危及生命的险境,清霞必定会察觉到。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比任何人都更疼爱、珍惜美世。
(我喜欢您……我爱您。)
虽然现在还说不出口,等到诅咒破解了,美世希望自己能克服害羞的情绪,好好将这句话传达给清霞。或许无法马上习惯,但她也想变得能自然呼唤他的名字。
在美世沉浸于感受彼此的体温时,清霞再次轻声开口。
「而且,即使是诅咒的影响,能看到你对我生气,我还是很开心。」
「咦?」
「因为……你生气的模样也很可爱。」
「……」
自己该如何看待这句告白才好?美世真心感到困惑起来。
有人生起气来会很可爱吗?而且,清霞当下明明露出那种大受打击的表情,内心却觉得眼前的美世很可爱?
(这……这个,该怎么说……)
陷入复杂心境的美世,从清霞的双臂之中钻出来。
「美世?」
「老……老爷,您果然很奇怪!」
道出受到诅咒影响的发言后,美世便速速离开现场。不过,盘据在她内心的乌云已经全数散去。
只留下对清霞的爱恋之情。
◇◇◇
翌日,清霞在值勤所里头的会客室,和他的直属上司大海渡征会面。
隔着一张桌子相对的两张沙发上,一边是并肩坐着的清霞和五道,一边则是面色凝重的大海渡。
「抱歉,突然跑来。」
面对沉着一张脸道歉的大海渡,清霞以「不会」回应。
这天,清霞出勤后没多久,便收到大海渡的联络。后者表示有些棘手的事情要跟他商量,因此会在上午前往值勤所一趟。
虽然是很唐突的联络,但这也代表大海渡想商量的事有多么令人伤脑筋。
于是,清霞便领着五道过来和他会面。
「那么,您要跟我商量什么?」
听到清霞的催促,大海渡点点头后开口。
「今天下午,你有没有什么推不掉的要事?」
「不,没有。」
「这么突然,真的很抱歉,我想请你帮忙接洽某个委托。当然,是跟异形相关的案子。」
这也太突然了──清霞吞下原本想脱口而出的话语。
看到身为上司的大海渡表现得如此愧疚,清霞实在不好开口责备他。看来,他也很清楚这样的要求相当不合理。
或许是看穿清霞的想法了吧,大海渡原本严肃的神情,又多了几分过意不去的感觉。
「抱歉啊……委托人是长场家的夫妻。」
「您说的长场,是跟军方渊源匪浅的家系对吧?我记得他们跟参谋本部也有点关系。」
大海渡点头肯定了五道的疑问。
「嗯,所以,实在很难拒绝他们的要求……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件事不成问题,不过,怎么会这么突然?」
这么询问后,回应清霞的,是一个重重的叹息声。
「对方以强硬态度表示,有个问题想尽快找我们商量。我们试图和他沟通过,但他却放话要胁,说我们如果不马上接下这个委托,他就会设法把对异特务小队搞垮。」
军方高层蛮横不讲理的作风,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对异特务小队这个组织,原本是为了招揽力量足以和强大兵器匹敌的异能者,将其纳入军队,化为国家的战力而成立。
然而,自对异特务小队成立以来,已经过了数十年的时间。
当初的目的和理念,随着时间经过逐渐淡去。
最后,诸如视小队为眼中钉的人、主张小队没有存续必要的人、将小队戏称为「养老部门」的人接二连三出现。即使是军方高层,恣意批评对异特务小队的人从来没有少过。
但这也足以证明,目前的世界,正处于异能者不会被当作兵器利用的和平状态之下。
话虽如此,站在清霞的立场,他还是希望今后不要再发生这种强人所难的事情。
(在正式离职前,恐怕得清楚表明我们这边的立场才行。)
反正,自己都要离开军队了。
可以的话,他想在最后以强硬态度回应威胁小队的人,替继承队长职务的五道留下一个较为健全的职场环境。
「长场家想找我们商量的,似乎是家里有人被异形附身的问题。毕竟这属于你们的专长,我这边就没有深入过问太多了。」
「原来如此。」
清霞轻轻吐出一口气。
「没关系。既然是这一类的问题,我们除了接受委托,恐怕也没有其他选择。要是影响到小队跟高层的关系,我们也会很伤脑筋。我和五道会去跟对方洽谈。不过,无法保证之后也是由我们亲自前往解决问题。」
虽然得先确认过详细情况再下决定,但实际负责调查的恐怕不会是清霞或五道,而是其他队员。
大海渡对他的回应表示理解。
「嗯,没问题,我会这样回覆长场。」
「谢谢您。」
关于工作的对话告一段落后,五道夸张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阁下~我真的得当下一任队长吗~?」
室内的氛围一瞬间从公转为私,大海渡的表情看上去也放松了一些。
「你不想当的话,也可以考虑其他人选。」
「阁下,您这样放任五道,我觉得不太妥当。」
「抱歉,毕竟我们都认识很久了嘛。这种习惯实在改不掉。」
听到清霞的谏言,大海渡的两道眉毛弯成八字状。
大海渡是过去曾跟久堂家千金叶月缔结婚姻关系的人物。从这点可以看出,自年轻时期起,他便担任着军方和异能者之间的沟通桥梁。
因此,在他晋升少将,成为负责监督对异特务小队的人物前,大海渡早已和小队结下不解之缘。
而且是从五道壱斗率领小队的时期开始。
「不过,倘若你真的不愿意担任队长,就得早点开口。因为在清霞离开后,对异特务小队跟第二小队,十之八九得重新编组才行。」
「果然会变成这样吗?」
「这是当然的,你的空缺可没有这么简单就能填补。当然,在辞去军职后,我们还是会不时请你协助小队遂行任务,但毕竟无法像现在这样。」
即使不再是军人,清霞自己也打算以一名异能者的身分,不惜余力地协助对异特务小队。
尽管如此,一如大海渡所言,小队仍会无可避免地出现空缺。为了弥补这样的空缺,只能重新思考、分配队员的编组。
以旧都为据点的第二小队,拥有许多能力优秀的异能者。
考量到这一点,诸如副队长和班长等队长以下的职位,恐怕都会重新任命。
(这里的气氛大概也会为之一变吧。)
想着这个陪伴自己好一段年月的归属之处,清霞心头涌现一丝丝的寂寞。
因为是临时过来拜访,无法久留的大海渡之后随即离开值勤所。
清霞和五道待在值勤所里处理日常业务,等待和长场约定好的时间到来。
午后,带着严肃氛围的长场夫妻在对异特务小队值勤所现身。
「……我是长场,有劳你们了。」
戴着帽子、握着手杖的和服男子,以及同样做和服打扮、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女子。两人的年纪看起来就跟清霞和美世差不多。
或许清霞没资格说别人,但男子──长场家的一家之主板着一张脸,说话语气也相当冷淡。
站在长场斜后方的妻子,以「我是他的妻子君绪」轻声打招呼。尽管脸上带着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却很虚弱。
「我是对异特务小队的队长久堂清霞,旁边这位是副队长五道。」
「我是五道,请多多指教~」
听完清霞和五道的自我介绍,长场只是以鼻子轻哼一声,君绪则是战战兢兢地低下头以「要麻烦两位了」回应,眼神也飘向一旁。
尽管觉得气氛尴尬至极,清霞仍领着长场夫妻来到值勤所的会客室。
「那么,能请两位详细说明一下你们想商量的事情吗?」
各自就坐之后,五道主动打开话题。
长场看似不太情愿地缓缓开口。
「在说明之前,这个问题对长场家而言,是相当不得体的一件事。要是广为流传,会让家族蒙羞。你们能保守秘密吧?」
「是的,当然了,毕竟保密义务是基本事项,我们绝不会任意对外泄漏相关情报。」
看着五道脸上不知道是陪笑还是发自内心的轻佻笑容,长场对两人投以狐疑的眼神。
「真的吗?……要是有个闪失,你们的项上人头恐怕也会不保喔。」
「哇啊……嗯,是的,我能明白。」
五道的眼中没了笑意。
一开始那声不敢恭维的「哇啊……」,尽管细微到只有坐在身旁的清霞才听得到,但他完全能理解五道的心情。
参谋本部的官员亲戚,强硬要求大海渡安排长场和对异特务小队面谈的机会。而眼前的长场本人,似乎也和那个亲戚同属一类。
坐在他身旁的君绪,此时已经怯怯地缩成一团。
长场想商量的事情很单纯,就是「家母的行动变得很异常,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希望你们能帮忙驱除邪祟」这样。
「家母会发出宛如野兽的诡异嚎叫声,而且变得相当贪吃。现在已经无法以言语跟她沟通,严重的时候,如果主动靠近她,甚至还会被咬。」
长场眉头深锁,以愁苦的表情这么说。
「我们现在勉强把家母关在家中的某个房间里。除了有损长场家的形象以外,再这样下去,我们也无法过着正常的生活。而且,家母已经不年轻了,我很担心她的健康状况。所以希望你们能尽速处理。」
听完长场的说明,五道以严肃的态度回以「我明白了」。
「从您的说明听来,令堂或许是被低阶的动物灵附身了。不过,目前的根据只有您的口头说明,所以还无法百分之百断言就是。」
「是吗?所以,你们能处理吗?」
「可以。我们会先派遣对异特务小队的队员前往调查,确认是否真的是动物灵在作祟。如果是能够当场处理的问题,就让他们当场解决……这样安排可以吗?队长。」
五道这么请示清霞后,在场众人的目光都跟着集中到清霞身上。
尽管大意不得,但长场家的状况似乎不如想像中那般严重。倘若是这点程度的问题,五道的安排便相当安全,八成也轮不到清霞上场。
「嗯,没问题。」
「虽然事前有被告知过,但调查不是由你们亲自进行,真的可靠吗?我听说对异特务小队奉行实力至上主义。那么,由小队中实力最强的你们来进行调查,应该比较妥当吧?」
长场以有些烦躁的语气劈哩啪啦质疑起来。
然而,就算他这么说,清霞和五道可都是大忙人。大喜之日将近的清霞,为了进行各种相关准备,排班日数比以往少了很多。五道则是为了填补他的空缺而忙得不可开交。
另外,让队员们累积实务经验,也是必须的过程。
「非常抱歉,这方面我们无法配合。不过,我的下属们都是平日训练有素的术师兼异能者,也很清楚相关的对应步骤和处理方式。」
「……也罢。只要能让家母恢复原样,派谁来都无妨。」
听到清霞冷静的回应,长场不悦地别过脸,像是已经达成目的那样从沙发上俐落起身。
「就这样吧,我要走了。调查什么时候开始?」
「啊~我们会再跟您联络,不过,不会让您等上太多天的,请放心。」
说着,五道起身送长场走到出口。
为了送长场离开,清霞也准备从沙发上起身,却被一名意外的人物制止。
「那……那个……我……我有些话想跟您说,队长大人。」
是原本一直在丈夫身旁默默无语的君绪。
(有话想跟我说?)
清霞不禁感到纳闷。除了长场母亲的问题以外,他想不到任何会让君绪刻意叫住自己的理由。
然而,看到君绪脸上令人无法忽略的忧愁和阴影,清霞也无法一口回绝她的要求。
不得已,他只好又坐回沙发上,已经走到会客室门口的长场望向他们。
「随便你,我要先回去了。」
抛下这句话之后,他随即转身离去。
五道追着长场的背影离开,值勤室里头只剩下清霞和君绪两人。然而,君绪却仍是垂着头,缩着身子不发一语。
她这副模样,让清霞回想起刚相遇那时的美世。
(不……倒也不像。)
想起昨晚的事,他的心不禁又有些躁动起来。但清霞随即转换心情,笔直望向眼前的君绪。
「你想跟我说什么?」
听到他直接了当这么问,君绪战战兢兢地抬起双眼开口。
「……请您……救救我。」
「什么?」
「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我是哪里不够好?」
「要是有想说的话,就请你明说吧。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忙,没办法花太多时间在你们身上。」
清霞淡漠的回应,让君绪先是双肩一颤,接着变得泪眼汪汪。
「我受到丈夫相当恶劣的对待!他每天都对我很严苛,也会用不合理的话语责备我,甚至是殴打我。」
「……所以?」
「我婆婆的事也是!婆婆暴动时,他总是把安抚的责任全都推给我,自己只是在一旁看着。就算我被婆婆咬伤、抓伤,他也完全不为所动。」
说着,君绪拉起和服衣袖,坦露自己的手臂。她的手臂上确实有无数看似指甲或牙齿留下的伤口和疤痕。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请您救救我吧……!」
君绪以双手掩面,痛哭失声,清霞则是心如止水地看着这样的她。
清霞的情绪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诧异。尽管眼前有个正在伤心哭泣的女子,他却完全不会觉得她可怜或悲哀。
(……这么说来,这才是平常的我啊。)
他怎么会忘了呢?过去的自己一直都是如此,无论造访自家的那些未婚妻候选人再怎么哭闹、生气──
清霞也压根儿不会有心疼或愧疚感,他觉得那些女子怎么样都无所谓。
不知该说是好是坏,他最近不时会有心动的感觉,因此彻底忘了自己过去其实是这样的人。
「我先问一句。」
听到自己淡漠的嗓音,清霞有些惊讶。对方好歹是委托人,所以他原本在内心提醒自己以客气的说话方式对应,但现在,这样的顾虑完全不存在了。
「为什么找上我?这里可不是收容落难之人的寺庙。若是想找人商量家庭问题,有其他更适合的地方。真的希望有人对自己伸出援手的话,就不应该在这里向我求救,你明白这一点吗?」
「啊……这个,可是……」
眼眶中泪水满盈的君绪,视线无助地左右飘移。清霞不禁想要叹气。
「再说,『救救我』这种笼统的要求,别人听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要是有想拜托我帮忙的事,就具体说出来。这样的话,我至少能替你联络负责处理相关问题的单位。」
这是清霞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对异特务小队乃隶属军方的单位之一,基本上只负责处理异形相关事件。若是对他们提出超过业务范畴的要求,也只是在为难人而已。
眼前的君绪仍不停落泪。
「我……我害怕自己的丈夫和长场家,害怕得不得了……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丈夫的言行变得温和一些?就算我开口恳求,他也完全听不进去,所以,我想说如果有其他男性能够点醒他,我丈夫或许就会改变了……」
「这样的话,你找错对象了。麻烦你去拜托别的男人吧。如果有这个需求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络警方。」
语毕,清霞从沙发上起身,再跟君绪耗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倘若她是清霞的朋友或是认识的人,他或许还会以个人的身分帮助她。但君绪只是工作上的委托人,他无法继续奉陪。
「我送你到玄关。如果有跟异形相关的问题,随时可以──」
「请……请等一下!」
在这声呐喊的下一刻,准备走向值勤室大门的清霞,背后感受到一股轻微的冲击。
他转过头,发现君绪哀求地攀在他的背上。
隔着军装,清霞感受到她双手的触感、身体的温度,以及微微颤抖的反应。
「我……我现在……只能依赖您了。听斋森小姐说您是很温柔的人,我想,您一定能够帮助我……所以今天才会过来这里。」
清霞吃惊地瞪大双眼。
「斋森?」
「斋森美世小姐,她是我的小学同学……前几天巧遇时,她看起来相当幸福……她说身为结婚对象的您对她疼爱有加,所以──」
听着君绪以哽咽的嗓音断断续续道出原委,清霞内心涌现不快。
也就是说,虽然不知道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上,但君绪遇见美世,又听闻即将成为她丈夫的清霞对她百般呵护,因此,君绪便认为清霞说不定也能帮助自己。
(这是哪门子的思考逻辑啊。)
清霞并非对谁都很温柔。应该说,他对每个人都很不亲切,甚至经常被说成冷酷的人。这名女子怎么会涌现这样的想法?
「啊!」
为了甩开君绪的手,清霞转身,和她拉开约莫一步的距离,君绪失去依靠的双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
清霞初次体会到,被美世以外的女性依偎在自己身上,原来是比他想像中更令人厌烦、起鸡皮疙瘩的事情。
「那又怎么样?」
「咦?」
清霞冰冷的语气,让仰望他的君绪瞬间语塞。
「你是美世的同班同学,所以我应该对你好、帮助你。你是想这么说吗?」
「怎……怎么会呢,不是的。」
看着君绪手足无措地企图辩解的模样,清霞不打算再给予她半点同情。
「不巧的是,我不会因为你是即将与我完婚的女性的同学,就协助你解决个人的问题。我没有那么亲切,也不是慈悲为怀之人。你去拜托别人吧。」
以这么强硬的态度拒绝的话,君绪八成也会认为清霞是个没血没泪的人吧。但这样也无所谓。
『不管其他人说了什么,我都不会在意……只要身边的人、还有即将成为妻子的你明白真相就好。』
清霞回想起自己几天前向美世吐露的这句话,不禁觉得再中肯不过。
令他在意的、让他想温柔对待的,从来就只有美世,只要美世愿意喜欢他,其他人怎么样都无所谓。
「队……队长大人……」
清霞委婉拨开君绪企图再次伸过来的手,直接步出会客室,朝玄关走去。君绪从后方小跑步跟了上来。
「我拜托您,请您帮帮我好吗?」
「别纠缠不休。我们会负责驱除长场家的异形,但不会接手除此以外的事。你个人的问题,我会代为传达给专门处理这类生活困扰的人。」
被清霞果断拒绝、失去依靠对象的君绪,在落下一滴眼泪后默默离去。
她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孱弱无助,但清霞仍将她的身影从脑中驱逐出去,然后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