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森良子
上个月为了参加婚宴,我新定做了一套西装。不过其实也只是考虑场合选了有光泽的布料,其余部分都依照自己的喜好,合体的裁剪配上沉稳的藏青色,显得精神利落。尽管可能被人说太素气,裤子还是选了直筒裤,但同时心里的确带有对新郎新娘的祝福,于是又配上带花边的领带和衬衫,才好不容易像个参加婚宴的样子。
宴会很气派。原因是新郎的父亲是一家企业的总经理。来参加的人们刚好坐满这家城市酒店里最大的宴会厅,虽然没有具体算人数,不过差不多三百人吧。我和新娘是比较亲密的朋友,心想改天再一起喝杯茶就好,没有特地去打扰。
由于新婚双方都出身于制道院,宴席上到处在聊学校停办的事。不知是谁说了句:“感觉真寂寞呀”,不过也只能如此概括了。
宴会之后,我本打算立刻回家。虽然被邀去参加第二摊,但我还有资料要尽快准备,而且想一起聊聊的人已经在宴席上聊过了。可在寄存处拿回行李时,我收到一条消息。是新娘发来的。
——要不要简单聊五分钟?
上面还写,她在休息室等。
我把刚接过的行李再次交给寄存处,前往新娘用的休息室。
屋子里只有新娘一个人。她坐在椅子上,身上仍然穿着婚纱,在裙子下翘起二郎腿。
看到她的脸时,我忽然差点哭出来。自己的反应简直出乎意料,只好在鼻子周围用上力,好不容易忍住眼泪。感觉在这里流泪极其没有诚意,如果是其他人,哪怕是在自己的婚礼上,我也不会哭吧。
她用漂亮的绿色眼睛注视着我。
“今天谢谢你过来。”
我也注视着她,说新婚快乐,声音却有点发尖,于是清清嗓子来掩饰。
她翘起嘴角笑了,似乎显得疲倦,但并不冷淡。
“没想到我竟然有穿上这东西的一天。”
她的话我完全同意。这个人别说是婚纱,连穿裙子的模样恐怕都是我今天第一次见到。记忆里她总是穿着牛仔裤或运动服。
“不过很合适喔,的确像个幸福的新娘。”
“那当然了,我本来就是幸福的新娘。”
“那幸福的新郎哪儿去了?”
“赶出去了。被人看了三个小时热闹,我有点累了,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真是过分。”
“他那边肯定也有些人必须去打招呼吧。”
不管怎么说,新娘穿着婚纱却独自一人,这让我感到不可思议。说不定她有什么事必须单独和我说,所以让其他人回避了吧。带着这样的预感,我先说了句应景话:
“婚礼真的很棒。”
“肯定是吧,都让你哭了。”
“我没哭出来。”
我已经有很久没在其他人面前哭过了。最后让别人看到眼泪,还是刚进入制道院不久的时候。初二那年六月。从那天起,我就下决心不再在任何人面前流泪。
“明明老实哭出来挺好的。茅森的眼泪可是值得纪念。”
“是吗?因为其他人结婚而哭,感觉桥本夫人不喜欢。”
我故意叫起她新的姓氏。
她——桥本夫人的微笑变成苦笑,在婚纱下交换二郎腿的顺序。
“以前呢,我根本就不喜欢婚礼,不过办下来一看也没有那么糟。”
“感动了吗?”
“多少吧。不管怎么说,我们算是彼此让步最后走到一起的。”
这句话里想必没有谎言。两个人互相满足了必要的条件,才下定决心成为家人。
她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了。
“我一直觉得必须向你道歉才行。”
“因为什么?”
“不是今天,是海豚星。我一直瞒着那个结局。”
只听这句话,好像是很深的隐喻,但对我来说,却极其直白,仿佛初恋被人发现的瞬间。有那么一瞬,心跳仿佛停止了。
外面传来敲门声。大概是新郎,或者酒店方面的负责人回来了吧。桥本夫人没有理会,继续说:
“时钟一般都是向右转对吧?”
“是的。”
“那为什么时钟是向右转,你知道吗?”
我摇头。时钟转动方向的原因,我从没在意过,明明在那个夏天可以考虑一下的。
敲门声再次传来,接着是新郎的声音。——麻衣,你在吗?
“去查查吧,很快就能明白。”
她轻声说着,然后朝门口应声。
*
为什么,全世界的时钟都是向右转呢?
在回家的电车上查过谷歌,我很快得到了答案。
理由简单明了,容易接受。说不定只要再三思考,用自己的头脑也会得到相同答案。
所以在八年前,我本该得出一个结论才对。那一天,我本可以想到他是怎样背叛我,又说了怎样的谎话。然而我放弃了思考,拼命想忘记坂口孝文。
但,如今已经不同了。
明白时钟里的含义,思路便立刻像倒下的多米诺骨牌般连成一串。八年前的八月二十七日发生的事与海豚星的真相联系在一起,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我讨厌他。讨厌得要死。
做出这种事,怎么能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