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天 深夜 教国 大圣堂
一个女儿被抓走,还有一个女儿在追她。保护遇到人族袭击的一族,甚至帮助其他种族,带头拯救了许多人的女儿,以及殿后保护众人的女儿。两人都是我自豪又珍贵的宝物,不能容许她们被夺走。既然女儿们保护了大家,那我这个母亲怎么能不去救女儿!
于是我追了上去。然而载运女儿的船已经出发了,因此我沿着陆路拼命狂奔。就在我发现并解放了被运往商国的兽人(同伴)们时,兔子的本能告诉我──女儿们在教国。
在那之后,我白天挖洞小睡并躲藏,趁着夜色不停奔驰。最终找到的并不是女儿,而是一群被抓走的兽人小孩。然而我连这群小孩子都来不及救,追上时他们已经被带进大圣堂,救到人之后……我的力量被封住,连能力(技能)都无法使用。
「那又如何?使不上力就靠速度,能力(技能)无法使用就靠技术。不好意思,我可是从来没输过!」
我如此大喊,战斗到最后一刻。但与不停再生的怪物战斗了一整天,又独自挡住对方的人海战术,早已疲惫不堪、无计可施了。背后有孩子们,只能打永远无法进攻的战斗,但我不能在这里倒下。
这时出现了变故。原本为了不让我休息,攻势不曾中断的士兵撤退了。对方不可能让中了毒和魔法而遍体鳞伤的我休息,却找不到任何气息或陷阱。
接着对方派人来谈判,表示解放孩子们的条件是「杀死入侵者,一定要穿戴这边提供的武具」。我完全不信任人族,也不可能信任,但对方在我眼前把手放在大圣堂的圣遗物『契约石板』上宣誓了。
我知道他们很可疑,可是……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他方法拯救孩子们。再说只要到了外面,我不觉得自己会输,于是我也把手放在石板上宣誓允诺。只要违背誓约内容就会无法动弹直至死亡,看起来地位很高的神父们全都如此宣誓了,我认为值得一试。
结果──这当然是陷阱。宣誓之后,我拿到了被诅咒的武具。解放之后「不会追缉我」的约定,只要我死了便会失效。所以我没有时间了,在把这些孩子送出去之前不能死。而且我也对自己发誓过,直到救出女儿且见她们一面之前都不可以死去。
于是我开始寻找那个高明的入侵者,据说对方没有泄漏任何气息,别说脚步声,连一丝震动都没发出。结果我找到的潜入者正在制造响亮的爆炸声,执行拆除工程。许多房子一瞬间从眼前消失,整座城镇的建筑物就像幻影一般破灭。
这是为了拯救孩子们,为了救出女儿──我如此说服自己。然而那个入侵者虽然是人族,看起来却比我的两个女儿年幼。那是一名黑发少年。
少年的身影比受到诅咒侵蚀、身披恶魔甲胄的我更黑。他披着漆黑长袍,戴着兜帽,隐约可见稚气的脸庞。黑色长袍遮至脚部,手上只握着木棒。
(对不起……)
我心中充满作为战士的屈辱,以及身为母亲的愧疚。但我肩负着兽人族孩子们的性命和未来,不得不痛下决断。
受到憎恨也没关系,他恨我是理所当然的。我将夺走如此年轻的生命和未来……对不起,我也很快就会死了。
虽然不可能被原谅,但至少让我下地狱赔罪吧。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孩子们,我在心中道歉,为了减少他的痛苦而隐藏气息,从背后以最快速度刺向要害。这是趁人不备夺取性命的必杀突刺。然而……对方没有转身便挡下了攻击。看到他回过头来,我忍不住笑了──世界真是广阔又可怕。
身为武人的血在沸腾,受到诅咒的肌肤火烫,喉咙深处几乎要发出喜悦的低吼。现在的丈夫被称为兽人族最强,自从我以实力辗压他至今,心中无处可去的疯狂觉醒了。
啊啊,这里有如此强大的对手。我的灵魂颤栗,激发出潜藏的兽性。受到诅咒侵蚀,腐败污秽的身体因最后的喜悦而颤抖。但我要为了孩子们获胜,不是享受全力以赴的战斗,而是确实取得胜利。
「呜!」
然而我的攻击屡屡遭到躲开、弹开、格挡。在体内加速后突然以最快速度冲刺,我苦心构思、自诩为最强无敌的突刺招式,始终打不中对方。
我先是惊愕,继而欢喜。我以为自己已经攀至巅峰,但对方却从更遥远的高处俯视着我,并且回敬了一记突刺。他告诉我还有更高的境界,还能变得更强,让我见识到自己的弱小与不成熟。
「呃,我不是可疑人士喔。嗯,只是路过侦察的无辜入侵者,完全没有错,善良到被认可为圣者的高中男生?是说高中男生喜欢刺人,但不喜欢被刺喔。嗯,好想刺啊。」
不知道是因为慌张还是心中动摇,他说的话意义不明。但我依然没打中,战斗得愈久就愈是打不中。在如此短暂的攻防之中,我一直以来磨练的招式被他看穿了。
有如夜晚般深邃的黑色眼瞳看着我。彷佛夜色的黑眼一直凝视着我。
这场战斗令人欣喜,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战斗。拼尽全力,然后被打回来。这是一段幸福的时光……可是我的身体逐渐无法承受诅咒。没错,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心灵平静下来,身体的僵硬消解。我感受着世界的静谧,直觉告诉我现在做得到,使出这辈子追求的最高境界突刺。全身的跳跃力化为线,瞬间加速至最快速度的最强突刺……然而!
「道格拉斯打法!呃,道格拉斯是谁啊?嗯,蛇(九头蛇)也谢谢你发出响尾蛇的威吓声。不过这里很危险,没有你出场的机会。嗯,那把魔剑很危险喔。」
被对方一记突刺挡住了,分毫不差地以杖挡住剑尖。那是单纯刺出的神技,这是怎么回事!?混在连击之中的最强一击,被他以突刺回击剑尖……根据鉴定,他明明只是个Lv27的小孩子!还有,总觉得一瞬间看到了蛇!?
即使如此,经过锻炼将招式刻进骨子里的我依然做出了反应,毫不犹豫地突刺。我看准大招之后的空档,但就连这一击也被轻描淡写地躲开了。
没错,这甚至不是他的大招,因此姿势完全没有失去平衡。他只是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站姿泰然自若──然后动了起来。
双手的杖变形成一把类似剑的物体袭来。那是我的突刺,是我所追求的最强突刺,被他分毫不差地使出。
不,比那更强……我的招式是将全身的弹簧从脚至手一口气贯通,而他加上了扭转,叠加圆的运动画出螺旋!那是比我的目标更高的境界,未曾想像的神技。别说抵达极限,我只是在遥远高处的山脚徘徊罢了……即使如此,我还是要拯救孩子们!
就算要牺牲这条命,就算那是虚幻的愿望,我也要赌在微小的希望上。姊姊说不定会追着被抓走的妹妹来到这里,就托付给那孩子吧。我到这里就行了。所以──就在此处赌上一切。舍弃这具受到诅咒开始腐败的身体,强行取胜。我想赢。没错……我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对方的突刺比我的招式更高明,但既然原理相同,攻击范围也一样。只要在他返回的瞬间冲过去就行了。就算他能停下缩回的手臂,也没办法在那瞬间刺出。只要碰到他,再来……同归于尽就好了。
然而对方的突刺伸长了。本来以为是误差,正要退后的瞬间,野兽本能告诉我──快避开!
我马上改变姿势伏低身子,接着剑从头上飞过。并不是突刺伸长,而是将剑连同手套丢出来!?就在我愕然的那瞬间,他的空手碰到铠甲。我才刚想说对方手上没有武器,强烈的冲击随即在体内爆发。接着我与少年对上了眼……那是斥责的眼神,彷佛在严厉地责备死心的我,却又充满了温柔……
而本来已经腐朽、将在爆发下碎裂的身体……受到诅咒而腐烂的尸体……好温暖。这是濒死体验还是梦境?眼里模模糊糊地映照着──疯狂的光景。
受到漆黑蠢动的诅咒侵蚀,双手释放瘴气染成黑色的少年瞪着我。我的身体畏缩、灵魂冻结。那是连死都不允许的强烈怒气……他瞪着放弃活下去的我,黑色眼眸绞杀着纠缠的诅咒与怨念。漆黑的诅咒与怨念彷佛害怕他的疯狂,化为烟尘消散于无形。
尽管自己的身体染上漆黑,受到诅咒与怨念侵蚀,他依然毫不在乎,专心治愈我的身体。人族少年正拼命治疗我这个兽人。将兽人孩子们与人族小孩的性命拿来衡量,打算杀了他的我……我……对不起。
没错,我们这些被歧视的兽人,不知何时也开始蔑视人族,和我们憎恨的对象没什么两样。唯独这名少年不同,那双漆黑的眼眸映照着真实,带着疯狂将诅咒、毒素与我的软弱之心彻底杀死。啊啊,我怎么可能赢过如此可怕的对手?也对,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吧。
我流下眼泪,什么力量与技巧、境界与巅峰……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有的只是觉悟的差距。
只是其中的差距远大于天壤之别。我下定决心要救出孩子们,却又依赖奇迹,舍弃性命。这名少年和我不同……他早已决定要使一切如自己所愿,杀光所有反抗,哪怕是命运。
别说放弃,他不认可败北倒下,甚至连自己的死都不承认。那是不被容许、甚至是残酷的任性,强硬且毫不犹豫地贯彻执行一切。
他选择制伏而非逃离痛苦与苦恼,遵循自己的意志硬是打倒一切,连命运都能扭曲的疯狂与任性。我怎么可能赢得了这种人?在谈力量与技巧之前,双方的心灵就有绝大的差距了。
我在柔和的光芒中浅眠,眼里朦胧地映出少年遍体鳞伤、全身受到诅咒侵蚀的身影。但我并不担心。没错,这名少年不是我有资格担心的人物。
兽人族祖先自古相传的教诲「心技体」,我自以为明白,其实一点也不瞭解……心灵竟是如此强大、如此可怕的事物。所以心技体以心为首,若是心输了,技和体都毫无意义。
半梦半醒间,我想起小时候自己被称作兽人族最任性的人。但以后我会说「我只不过是个爱使性子的小孩罢了」、「真正的任性是比命运或世界更大更厉害的事物」。没错,我要炫耀自己曾见识到真正的任性。
要是我的女儿们听到有这么了不起的男孩子,不知道她们会说什么──啊啊,好想见她们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