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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兰西的秘使 一卷全

拇指上的烫伤治好了,拘留的疲劳也恢复得差不多的海斗,陷入了身边人们的礼物攻势中。

女王陛下送来了用美丽的木箱装着的一整箱威哈斯。

女官长布兰切送来了装着能够驱病的丁香等香料的银壶。

可爱的爱尔莎送来了迷迭香和紫苏做成的香包。

以查德位首的小丑们送来了手制的铃鼓。

德雷克送来了有着方便海斗使用的柄、还有龙形胡手的细身长剑。

送来可以做毛巾和换洗衬衫的亚麻布料,还有全伦敦能买到的所有肥皂的是那捷尔。

用这些肥皂好好地享受了一下久违的洗浴之乐后,海斗面前出现的,是杰夫利带来的司托兰特街的制衣店老板。

“不是最高级的天鹅绒我菜不会用。”

扫了几眼学徒拿来的布料的小山。杰夫利傲然地说道。

“你们就没有点让人一看就觉得‘真不愧是伦敦’的好东西吗?”

“那您看这一匹怎么样?”

脸上堆着阿谀的笑容,眼睛因为贪欲而闪烁着光芒的老板,取出了一匹又一匹的放着光彩的的厚厚的布料。

“您喜欢什么颜色的?”

“这红色的不错。”

“您真是有眼光啊!这边的这匹黑色怎么样,可是法国皇大后都欢喜的纺织店织出来的哦。”

“那这两匹我定了。还要那边的玫瑰色和天蓝色的。”

“真是多谢惠顾!”

老板喜不自胜地点头。当然可,遇到了一个一口气定四匹上等布的大主顾。

但是海斗却有些为难。杰夫利送东西给自己是很高兴,可是这份礼未免也厚得过头了。

“杰夫利,你的心意我很感谢,可是我不需要那么多呀。”

“你就别客气了。”

心情超好,再加上又最爱散财的船长微笑道。

“好衣服多几件又不会碍事。”

为了不让难得的商机逃走,精明的老板也是异口同声:

“老爷说得对。连一件正式场合要穿的衣服都没有,那该多丢人多可怜啊。像小少爷您就和这种辛苦的事完全无缘,您真的很幸福呢。好,现在就来量尺寸吧。”

老板说着,就要把海斗裹在刚洗完澡的身体上的亚麻布一下子拉下来,海斗慌了手脚。

“等,等一下!”

“请问有什么事吗?”

海斗意识到了杰夫利的视线,嗫嚅着说道:

“在别人面前裸露身体很不好意思,请让我穿上件衣服。”

老板摇着头。

“这样可就量不到正确的尺寸了啊。”

“那、那、至少在腰上裹上块布也行。”

“就和十字架上的主一样?”

“对!”

裁缝耸了耸肩膀。

“我明白了。不过,量裤子尺寸的时候请您拿下来一下好吗?”

“好啊。”

海斗松了口气,把亚麻布又围在了腰上。

“一件衣服做好要花多少时间?”

在裁缝把卷尺绕在海斗身上的时候,杰夫利一边看着刺绣的图案集一边问道。

“我们店里的裁缝可是很棒的,很快就能做好,但是因为要试两次衣服做调整,大概要花两个星期。”

“如果加装饰的话就更长了吧。”

“老爷您说得是。”

“虽然想用提花缎。不过刺绣也不错啊……”

杰夫利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只要是这里画着的花样斗能绣吗?”

“是啊,不过视图案而定,需要地天数不一样的。”

“比如这个呢?”

杰夫利地手指指着在火焰中飞舞的凤凰图案问。

“两三个月吧。可是啊,老爷,我跟您保证这绝对有那个价值。我的刺绣工是个从巴黎逃过来的胡格诺女人,少了那样的人,对法国人来说是个大损失呢。”

“她的手段那么好吗?”

“是啊,不但有很好的技术,更重要的是有那个热心。老爷您也知道,胡格诺信仰的加尔文教派的教义里,赚钱敛财都不是罪过。所以她为了让自己受到更高的评价,好接更多的话。可是不惜余力哪。”

杰夫利好像在说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

“好,就在红色的衣服上绣这个凤凰图案吧。线要金色的……对了,扣子也要用金线来缝。”

“明白了。承蒙惠顾。”

老板满脸都是笑容,接着又继续招揽生意。

“那么,这件黑色的衣服也加上美丽的装饰不是更合衬吗?红色用金色的话,那黑色就用银线来刺绣。然后纽扣也用纯银的……”

海斗为他的贪婪而看得发呆,杰夫利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一个小小的布袋。

“人会选择黑色的衣服的话,那么要的就不是华丽而是高贵。我也认为要更加凸显出布地的美丽,装饰还是少一点的好。不过话说回来,一点也没有那又太冷清了。就用这个来做纽扣吧。”

杰夫利把袋子中的东西倒在手掌上。

“这是……!”

海斗不由得住了呼吸。在手掌上滚动着的,是与演塞诺雷特的时候伊莉沙白女王借给自己的首饰相比也不逊色的浑圆的珍珠。每一颗都是可以镶在戒脂上的大小,少说也有十个。

“哦哦……!”

老板也看得眼睛都快掉了出来,颤抖着手接过了杰夫利递过来的珍珠。

“多么美丽的珍珠啊……”

“还好啦。但是,穿着它的人的价值可是比它远高得多呢。”

杰夫利这样说着,向看呆了的海斗送去一个微笑。

“你喜欢吗?”

猛地回过神来的海斗慌忙摇头。

“不好,不好,太不好了……!”

杰夫利的面上罩上了一层阴影。

“你不喜欢吗?”

“不是的!用珍珠做纽扣不是太危险了吗!晚一掉了可就找也找不回来了!”

杰夫利的嘴角又松缓了下来。

“什么啊,你居然在担心这种事情。”

“普通来说都会担心的吧!”

“没关系。珍珠的话,只要再买不就有了。”

“就跟你说不是这个问题阿!”

海斗踏着脚叫,杰夫利问他:

“那又是什么问题?”

“丢了高价的东西我会受不了的!只要穿着这件衣服,我就没法不一个劲地在意珍珠了,这个我也不要!话说回来,这么气派地衣服到底要在那里穿啊?我们不是要回普利茅斯去吗?”

“不管在哪儿,只要想穿的时候穿上就好。比如说,我想看你穿的时候。”

杰夫利把空了的布袋仍给老板,抚摸着海斗的脸颊。

“我喜欢美丽的衣服,也很喜欢看穿着美丽衣服的人。特别是那个人是我恋人的时候。如果你也想让我高兴的话,那就随意穿吧。”

在稍许的犹豫之后,海斗不情不愿地让了步。

“好,我穿。可是,玫瑰色喝天蓝色的衣服我还是不要。”

抬起手来制止了要反驳的老板,杰夫利微笑着。

“我知道了。”

“谢谢。”

杰夫利骄傲地点点头,把烟光转自脸上浮起不满神色的裁缝点老板。

“玫瑰色和天蓝色的是我要的。毕竟除了伦敦以外地城市都很难弄到这种颜色的料子呢。”

“真不愧是老爷!您真是太识货了!”

“做好了就送到普利茅斯去。为了不被盗贼之类的劫去,用船来运。”

“明白了,老爷!”

一下子又兴高采烈的老板拍着杰夫利的马屁。

“老伯,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你能不能听听?”

“请问是什么事情?”

“我们奉了女王陛下的命令,在离开伦敦之前要去王宫诣见陛下,做分别的问候。也就是说,我们赶快道完别就能马上回那个让人怀念的家了。我要拜托你的就是,凯特的黑衣服能不能快点做好?如果一周里做完,我给你双倍的钱,三天的话,那我就付三部哦。”

老板呵呵地笑着,用设头甜了舔嘴唇。

“我非常理解您的思香病。不管怎么说,一定三天里给您做好看看。

不过明天和后天要调整尺寸,能让小少爷配合一下我们吗?”

杰夫利连海斗的意见也不问就点了头。

“没问题。”

“那不马上量好尺寸可不行了。”

一边说着,被欲望驱使着的老板就一把拉下了海斗腰上卷着的布。

“哇——!”

海斗一声惨叫,慌忙用双手遮住了前面。

“好了好穒,把手拿开!赶快把背挺直了!真是的,都是男人有什么可害羞的嘛!小少爷你腿间有的玩意,我不是也有吗?又不是什么珍惜少见的东西我不会盯着你看的啦,放心就是。”

“您、您是不会这么做没错,可是……”

海斗的视线从裁缝店老板转到杰夫利身上。

“我也没有直勾勾地看着你啊。”

杰夫利装出一副正经的脸来说。

“只不过是眺望几眼而已么。”

海斗只得抓救命稻草一样看向老板。

“请把那个人赶出去。这样的话我就全面协助你。”

披着贪婪之皮的老板点点头,向在房间一角等侯地学徒做个示意:

“把那位捞爷请到外面去!”

“我知道了哦。啊,不要这么用劲拽我啦。”

成功地捉弄了海斗,让他狼狈不堪后,杰夫利开心地笑着走出了房间。

再等候服装做好的时间里,海斗也忙得要命。杰夫利继裁缝店之后找来的,是女王陛下御用的假发店老板。

“我不想戴假发,脑袋会闷死了的。”

海斗说,杰夫利摇了遥头。

“如果是要做假发的话,我就不会叫他来了。是向给你重新染一下头发。”

杰夫利以手指绕起海斗前额的一缕头发,轻轻地拉了拉。

“这样长下去,变回黑头发也不错,会变得不显眼的。可是,我喜欢你地红头发,即使在人群之中也是那么醒目,美极了。”

“杰夫利……”

海斗的脸颊法烫了。虽然北夸奖了很开心,可是被面对面地说“美

丽”还是会让人很害羞的。

“不过这是我的意思。要染头发,还是要让它长长都看你自己怎么想了。但如果要染的话,还是找技术最好的人来比较好。”

感到了杰夫利地视线,假发店老板以眼光行了各“惶恐不尽”的礼。

“你要怎么做呢?”

杰夫利一问,海豆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要染。”

明明在沙撒克因为头发是红的而遭到了攻击。从文森特在追击自己的事情来考虑,也是黑头发会比较安全些。可是,海斗并不想输给外界的压力而改变自己。红头发对海斗来说,就是自由的象征。原本会去染头发就是对高压的母亲的一种反抗,是为了让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己已经不会按她想的去做,不是她说什么就会听什么的小孩子了。

(还是保持红头发的好。这样才像以条路走到底的海盗嘛。)

作为船舱侍者,海斗也是“克罗利娅号“上的以员——更是”女王陛下的海盗”中的一个。就算身体瘦到会被人打飞出去,就算做为水手根本只顶半个人,也没那么容易对敌人屈服。这么对自己说着,海斗向正在把陶瓶一个个地放在桌子上的假发店老板转过头去。既然是女王陛下御用的,那技术一定很好了吧,她会使用什么样的染发剂呢。

(红色也很多很多种啊。)

茜红色,绯红色、白兰地红、朱砂红。至少,自己可不想要被染成胡萝卜一样的颜色。

“您是怎么染发的呢?”

海斗按对方劝的那样做在椅子上,问老板。

“首先用特殊的溶液涂在头发上,嚗晒太阳。多次重复之后,头发颜色就会变淡,然后再浸红色的染料。”

“染料里放了什么?不会被洗掉吗?”

“多涂几遍就没问题了。染料是从果阿进口的赭土,从新大陆运来的洋苏木和胭脂红,还有为了固定颜色加进来的松杰油。染好了之后就会和这个假发一样。”

这么说着,假发店老板拿过一个女用假发,的确染得很好,没有斑斑驳驳的感觉。色调虽然比如今海斗的头发稍微暗上一点,但绝对不灰让人觉得讨厌。

“我真的要动手染了,没问题吗?”

是觉得自己还没有下定决心吧,老板确认道。海斗点下了头。

“嗯,拜托您了。”

老板把“特殊地溶液”洒在了海斗的头发上,顿时,仿佛直刺进鼻腔一样的味道就蔓延开来,海斗和旁观的杰夫利都不禁呻吟起来。

“这是什么恶臭啊……!”

“呜,简直和布拉其的小便有一拼。”

“或者说是发酵过头的淡啤酒。”

“要,要把这种东西一此又一次地涂在头上……”

“真是有毅力啊。换了我的话,一定立刻就不干了。”

“我也想不干啊!如果知道会碰到这种事的话。我才不要染头发呢!”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既然都已经碰到了,那即使不让这份不快白费,也要加油坚持到最后哦。”

“没理没理……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看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沉默的假发店老板也只是抬了抬嘴角而已。似乎看到了与期待一样的反应而相当满足的样子。他是个很稳重的人,不过,也许也又点坏心眼也说不定。一边擦着被强烈的刺激臭弄到流出来的眼泪,海斗一边这样想着。没办法,人真是不能从外表判断的生物或者说,还是自己没有看人的眼光呢。

“不但华丽,而且又高雅。现在说你是ZIPANGU地王子都没问题了呢。”

在诸多辛苦之后,到了进宫朝拜的早上。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海斗,那捷尔送上如此的赞美之辞。

“谢谢。那捷尔也很帅阿。虽说是该郑重一些,可是我对为什么非要做到这个地步不可还有些疑问。”

海斗用德雷克夫人送的镜子照着自己。打磨平滑的银的表面照出的脸是模模糊糊的,轮廓都不是很清晰。瑕疵、皱纹、毛孔的污秽什么的都看不到,这个时代的女性烦恼的种类一定比未来的少很多。

“你一直在摸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那捷尔的问题让海斗抬起了头。

“我想恐怕是用了矿物颜料的问题吧,头发粗糙的很干,这样下去可不行。想着总之先擦上点薰衣草油看看……”

“你有没有问问染头发的人该怎么做?”

“没有。大概是假发又不会发牢骚。所以没想过护理投放地事情吧?”

“你的话还是那么有意思呢。”

那捷尔笑着伸过手来,抚摸着那染成红色的头发。

“的确手感不一样了。以前就像丝线那么滑的。”

“现在就像用旧了的麻绳对对?”

“啊,差不多啦。”

海斗叹了口气。所谓热切盼望科学进步就是这种时候了。真使怀念加入了滋润保护成分的洗发精啊,可是,现在没有就是没有,想了也没用。

“总之,必须找点能做润发素的东西来啊。”

那捷尔皱起了眉头。

“润发素是什么?”

“能够修复受了伤的头发,让他恢复光泽的东西。”

海斗忽然想到,问那捷尔:

“那捷尔的头发总是很有光泽,是用了什么东西呢?”

“没有,我只是洗头发而已。杰夫利倒是为了防止掉头发偶尔会擦擦蜂蜜的样子……”

“就是这个!”

海斗一拍大腿。蜂蜜可是又容易弄到又有营养的东西啊!

“从王宫回来就赶快去准备吧。啊如果我拜托厨房的人的话,他们会给我些蜂蜜吗?”

“没问题,如果他们没有的话,我去给你买来。”

“不用拉。有陛下赏赐我的金币在,我自己去买就好。那捷尔已经给我太多太朵的东西了。”

那捷尔放在海斗头上的手滑到了他的脸颊上。

“小孩子不需要操那么多心的。”

“那捷尔才是,别把我当小孩子看啦。”

看海斗气鼓鼓的样子,那捷尔微笑了。

“满了十六岁才能被人当真正的水手看。到那之前你还是放弃吧,乖乖向我撒姣就好。”

那捷尔并不知道海斗的实际年龄是十七岁。没有和他说过要诈你年龄的过程,这也是当然的。

(如果和他说了,他恐怕会发脾气……如果没什么的话,我也还不想跟他坦白交代。)

多半,为别人把自己当小孩看而不满只是表面上的东西而已,其实是想就这样依靠别人下去的。虽然也有希望早点被承认为大人的心理,但同时也对失去庇护自己的温柔的手感到不安。总有一天是必须要独立的,这自己也很明白,但是不希望这一天过早地到来。至少,请等到自己能够完全以一个水手的身份活下去为止——海斗把不甘心咽回了肚子里,承认了那捷尔的话。

“已经准备好了吗?”

之前和德雷克在商量什么事情的杰夫利,站在房间的入口看着里面问。身穿镶了金色提花缎地黑色衣服的他,看到靠也似地站在那捷尔身边的海斗,那鲜蓝色的眼睛中闪出一道光来。

(喂喂,你难道又在嫉妒啦……?)

回想起“钥匙旅店”的骚动来,海斗心里有点不舒服。就算是个怪胎,杰夫利毕竟是以私掠船长为生业的男人,而且这本来也不是个羊一样安静老实的人能够胜任的职业,海斗对这一点已经非常了解了。

(她有时真的会像刮着风景的大海一样凶暴。明明平时看起来都一副没干劲的样子的,改变居然会那么大,真让人吃惊啊……)

但是,杰夫利虽然真的嫉妒了,这次却没有得到把不满爆发出来的机会。因为那捷尔没有给他这样的空隙。

“我到这边来看看,看来已经都准备好了呢。”

那捷尔若无其事地把手从海斗的头上拿了回来,迈开大步,从杰夫利对他打个招呼:

“你也早点来吧。”

“嗯,啊。”

杰夫利抱住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的海斗的肩膀,迈开了长长的腿。

“和圣法兰西斯都谈了些什么呢?”

“对你的安排。桑地亚纳可能还潜能在国内,就是回普利茅斯去也不能保证绝对安全。”

“是……是这样阿。”

听到这个名字地时候,文森特。德。桑地亚纳那出众的美貌就在海斗脑海中复苏了。自从潜入科林科监狱绑架海斗的计划失败之后,他就一直行踪杳然。宿敌沃尔辛厄姆虽然血红着眼睛拼命取搜索她,但到现在仍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从这一点来看,他可能已经不在英格兰了。

(可是这谁也不能不保票。在确认她绝对不在之前,还是不要大意的好。)

海斗对自己说道。毕竟对手可是连身为敌人的英国任都能收服,大胆到连监狱都敢侵入的强者。对他来说,不管怎么加小心都不过分。

“陆地上有危险……也就是说,又要开始航海了吗?”

海斗问到,杰夫利点了点头。

“是啊。我们去比斯开湾的入口那边,一边训练一边抓回佛兰德斯的西班牙船只吧。”

“训练?”

“操船,升缩帆,炮击。为了提高所有的技术来进行操练,你也来参加吧。现在也差不多该让你学学扫甲板以外地其他工作乐。要做克罗利娅号上的真正一员的话,就必须要做到蒙着眼睛也能在桅杆上跑哦。”

海斗拼命摇着头。

“那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我很怕高,你不是也知道的吗!”

“说不定能像那捷尔的晕船一样,用毅力来克服呢?不试试就认定自己不行那就都完了。总之,你要参加训练,这是船长的命令。”

海斗的肩膀无力地塌了下来。又有新的试练矗立在眼前了,而且还是至今为止最难克服的难关。

有着高处恐怖症的自己,连想一想登上桅杆都会冒出冷汗来的。

“总会有办法的。”

听了杰夫利的话,海斗恨恨地抬起眼来看他。

“真的吗?”

杰夫利苦笑着,就簌簌地搔乱了海斗的头发。

“打起精神来!好不容易扮得这么漂亮,都被一副阴暗的脸给浪费掉了。这件衣服真适合你。

红色的头发衬着黑色的衣服,投放喝衣服都变得更醒目了。”

“是吗。”

“那个裁缝不只技术不错,品味也不坏。托了他在塔夫绸地衣摆上加了黑色带子花边的福,不止看起来格调很高,而且还很优雅。真不愧是连一贯时髦的圣渥尔达。罗利也会称赞的地方啊。”

“唉,这样啊。”

“你怎么看?喜欢吗?”

海斗虚弱地苦笑一下:

“那当然。我可是整整站一天让他们调整尺寸啊。刚才我跟那捷尔也说过,我搞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装饰到这个程度。”

杰夫利看着海斗的脸。

“你真的不明白吗?”

“嗯。为什么?”

杰夫利抓着海豆肩头的手加了力量。

“为了清你是异教徒兼犯罪者的污名。所有的宫廷人都知道了星室厅的决定,一定有相当的人认为你是失了宠,逃回普利茅斯去了。必须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搞错了。”

那强硬而不容反驳的口吻,让海斗不禁吸了口气。

“杰夫利……”

步调不变,连声音地音调也保持着一定的杰夫利继续说道:

“只要女王陛下还对你感兴趣,就不会有想对你不利的家伙。而只要有我和那捷尔跟着你,就会比陛下的权威还要安全。所有有必要要让那些朝臣们看看你威风凛凛的样子,让他们知道,就算发生了那种事件,陛下对你的宠爱还是照旧不变,而且你还比以前更加受宠了。杀害主教的疑惑根本就和没有存在过一样。这样一来,那个可怕的秘书长官大人也会想起自己跌了大跟头的事情。””

海斗能够理解了。如今自己身上穿的,是用天鹅绒、花边和珍珠打成的铠甲。是在无言的强调,自己得到了给予自己如此豪华服装的后盾。

(也许用外表来判断人是很轻率的,但是,也有的东西确实是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

至少,穿着用珍珠做扣子的服装的人不会是贫穷的。而在掌权者看来,还是富裕的一方才是最让自己觉得舒服的。以这个标准来衡量的话,人们一定会对海斗报以敬意。虽然知道海斗本身不会在乎这些东西,但是对在宫廷这种地方恢复原来的立场来说,是非常好的手段。

(对不起,杰夫利。我完全误会你了。)

杰夫利并不是只为奢侈才给海斗挑选了那么豪华的衣服,而自己却一点都不理解他的苦心,总是嘲讽他,海斗不由得羞耻起来。

“不管遇到谁,都不要自己首先转开眼睛。”

杰夫利又一次紧紧地抓住了海斗的肩膀。

“即使面对的是沃尔辛厄姆阁下也要超然,你做的到吗?”

“做锝到。因为有你在我身边啊。”

杰夫利拉过海斗,在他红色的头发上亲了一下。

“就是你拜托我离开你,我也会拼命缠着你不放呦。”

“就像文森特一样?”

“比他还要厉害。不管是什么,我都不会输给他的哦。”

“你真是好胜呢,而且还是个超级的自信家。”

两人对视着,都露出灿烂的微笑,然后在和平的沉默中穿过了走廊,来到宅邸的前庭。

“什么嘛,本来是我要来驾车的。”

两个人见先行一步的那捷尔坐在无盖马车的车夫台上,杰夫利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是慢吞吞的人自己不好。”

那捷尔拿起鞭子,用下巴指了指车后的坐席。

“和水上不一样,陆地上总是很混杂。特别是城市里更是糟糕。如果你们不想做出让女王陛下久等这种无礼的举动来,就赶快上车。”

“是是是,明白啦。”

杰夫利不情不愿地听从了那捷尔的指示,但是。

“我想坐这里。”

交替地看了看两个人,海斗爬到了那捷尔的身边座位上。这样即使不握着缰绳,也能直接体会驾驶马车的快乐了。

那捷尔瞟了兴冲冲的海斗一眼,说道:“跑起来之后,可以让你一起抓着缰绳。”

“真的吗?太好了——!”

自然,海斗大喜过望的接受了他的提议。

“这算什么啊?你们这样做,是要把我一个人排除在外吗?”

背后传出的抗议声让驾驶座上的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然后,鞭子仿佛切断了笑声一样一闪,马车就向着白厅前进了。

海斗他们坐着的马车穿过了响着金匠的锤声的吵杂的民宅区,来到了因为落雷打坏了寺院的圣波尔大教堂的前面。

(这就是十六世纪的城市啊……)

教堂的庭院似乎是书店的地盘。而门前都是排挡一样的露天小店,很多人在推销着看起来和很美味的面包或者烤肉。令人吃惊的是,甚至有的店在卖做宠物的小猴子。恐怕是哪里的船从非洲带回来,卖到这里的吧。

(和我认识的伦敦一点也不象啊,不过这也是当然的。)

海斗为了不错过任何东西,脖子忙碌的向左右来回摇摆着。

到处是裂纹,磨锝凹了下去,破破烂烂的石台阶。

最大限度地利用了狭小的土地,建筑起来的三四层的高层化住宅。

由于这些并列着的建筑无投下的阴影,人来人往的小道即使在白天也还是很阴暗的。

“水来了!”伴着这种声音从窗口出来的排泄物或者垃圾,在道路上到处堆起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小山,危险的老鼠们在垃圾堆里钻来钻去。

(太脏了吧。这样的话,不发生鼠疫反而不可思议。)

海斗全身发凉。因为没有特别去扫除过,所以没有感觉到,王宫和德雷克的别墅有那么的清洁,就算船上没有浴室,要在露天里上厕所,也总比城市里的卫生状况要好些。虽然水手们的住出——船舱里像洞穴一样黑暗,腐臭的气味从污水舱飘上来。至少也还不至于到了甲板上堆满脏东西的地步。

(因为这一点是必须要注意的。船上地方那么小那么封闭,如果在航海上发生了传染病,根本是无处可逃的,一下子就会在全船蔓延开来,所以虽然每天打扫甲板回很辛苦,但为了保护自己的健康是绝对必要的举动。)

城市里的卫生环境也该改进才行,看着为有着大红色头发的自己惊讶锝睁大了眼睛的幼小少女,海斗想。下次鼠疫再流行起来的话,说不定这个孩子就会死去了。只要扫除街道,把细菌的寄生老鼠和跳蚤赶出去的话,就能够防止恶性的瘟疫了。

(和陛下说说看吧。“克罗利娅号”上没有猫的时候,那捷尔会烧起冷杉的枝条树节来做熏蒸消毒。家里只要也这么做就好了。)

求锝女王陛下的同意,在女王的命令下让全民都行动起来,一定会有更好的效果吧。虽然可能会有买不起冷衫的人,但是政府能做援助就行了。伊莉莎白以吝啬闻名,就用一个便士都必须得到她的许可,但如果指摘让缴纳税金的国民一个个死掉的话,国家的经济就会跨掉,那么她就绝对不会回答“NO”了。

(世界上再没有像我这样爱着国民的国王了,这是伊莉莎白一世的口头禅。情况一定会好转的吧。)

在想着这些东西的时候,马车已经进了白厅的门,海斗打量着雄伟的宫殿,回味着自己的幸运。在被卫兵拖着离开着这里的时候,真想不到自己还有活着看到这个景色的一天呢。

(又能回到这里我是很高兴。可是,我还是不想长留在这里啊。)

和女王陛下正式道过别后,就能辞掉小丑这个工作,挥挥手回到普利茅斯去了。海斗闭上眼睛,在心中祈祷着。老天啊,请你不要让任何麻烦的事情发生吧。

跟在护卫长圣渥尔达。罗理身后,海斗一行人来到了等候女王的大架光临的里之间。

“凯特……!”

和平时一样,身穿豪华而缀满装饰的长裙做在宝座上的女王看到海斗时,眼睛顿时放出了光彩。

“你的身体好了吗?”

“是的。多谢您的关心,我非常感谢。”

海斗说着,礼仪端正地在坐在椅子上的伊莉莎白面前跪了下来,亲吻了她递出的手,动作没有任何犹豫,自然而敏捷。

(最初我还觉得这种肉麻的事情谁能做的出来啊,可是做着做着就习惯了。)

低垂着头,海斗露出微微的苦笑。人类真是比自己想的远具有柔软性,很容易适应的生物啊。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你的病还刚刚好,长时间站着说话一定很辛苦吧。用那边的椅子就好了。”

伊莉莎白示意他在旁边坐下,然后把视线转向站在门前的杰夫利他们。

“洛克福特,格拉罕姆,你们总是站锝那么远没法说上话啊。快点到这边来吧。”

杰夫利和那捷尔按她所命令的走上前去,罗利关上了里之间的门。

“多谢您的关心,陛下。”

“陛下允许我们再度晋见,实在感激不尽。”

接受了参谒的女王傲然地点点头,说道:“你们来得正好。如果你们不提出面会的申请,我还要召唤你们来分配你们的差使呢。”

杰夫利皱起了眉毛.

“差使?”

“有件事情想让凯特进行占卜。是关系到国家的大事情。”

一下子沐浴在三个人的视线之下,海斗咕嘟地吞了口唾液。

“看看这个。”

伊莉莎白从小桌上拿起一张慎重地折叠起来的羊皮纸。

“法兰西国王亨利三世陛下送来的密函。”

“密、密函……”

“实际上写的都是些问候而已,真正的用意是要拿这个来的使者说出口的。”

“啊。”

多半是出自书记之手的文字上,以特殊的墨水画着著名的“王室百合”图样。在伊莉莎白的眼中看来,那也许只是一封信件也说不定,但海斗却为它的精美而看的出了神。就连单纯的文字,也比母亲友惠打发时间的装饰字远远来的精巧美观。

“真是谨慎小心啊。”

伊莉莎白把信件重新叠好,面上闪过嘲讽的笑容。

“多半是考虑到了途中信件被人抢走的情况吧。就凭这一点,已经可以看出如今陛下的立场了。”

兴趣被吊了起来的海斗问:“什么样的立场?”

“我很快就将到次之间去,在那里直接听使者的陈述。你们就藏在这个房间里,仔仔细细地听好对方说的每一句话。然后,我希望你为这段话的真伪进行占卜。可以吗?”

“是,是。”

现在立场上容不得自己拒绝。海斗僵硬地点了点头,以迅猛的速度回转起记忆的齿轮来。

(糟糕了啊……这个时候法国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来着?)

洋溢着爱国心的世界史讲师福克斯老师,对长年与英国敌对的法国历史报已极端冷淡的态度。就好象新王朝的国王们没有流着一滴法国的血统一样,讲述两国之间漫长而激烈的战争是也只把重点放在英格兰获得胜利的战斗而已。

仔细想想看,那真是非常偏颇的课程。可是海斗当时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没有任何不满,现在可是追悔莫及了。

(从和杰夫利的对话来看,“圣巴托罗缪大屠杀”已经发生过了……那也就是说,现在是“南特赦令”的时候了……不对不对,那好像是哼利四世时候的事情……)

模糊不清的记忆让海斗不安起来。在这种状况下,自己能答的出伊莉莎白的问题吗?

(在加上还有历史的“差异”……啊啊,我真是个笨蛋!为什么当年不好好多学一点啊?)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了。就算在怎么怨天尤人,答案也不会自己跑出来。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努力不出错了。为了做到这一点,首先必须冷静下来才行。海斗对动摇着的自己这样说。

“……特?凯特?”

一时想的入神,海斗为伊莉莎白呼唤自己的声音而跳了起来。

“是、是!”

“你在发什么呆?有什么担心的事情吗?”

海斗摇着头,想起一件事情来。

“那、那个……能不能请您借给我一面镜子?我没有带着。”

伊莉莎白点头。

“让爱尔莎送来吧,这个房间里没有镜子。”

这句话让海斗松了口气。比什么都讨厌变老的伊莉莎白,据说连画肖像画的时候都不会让画家画自己真实的样貌,而是想象着她全盛时期年轻貌美的样子来画。对这样的女性来说,是绝对无法忍受诚实地反映出时间流逝的镜子被放在自己能够看到的地方吧。

(正因为看不见镜子,女官们曾经把伊莉莎白的鼻头整个涂成大红色,就这么若无其事地把她送到谒见的地方去。而可怜的女王到最后也没发觉自己成了可怜的笑柄。不过也是,如果发现的话,女官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也就是说,伊莉莎白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冷静地审视自己的。

想到这里,海斗愕然了。

治理国家、率领民众的人却背向真实,沉醉在自己的幻想里,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事情。它会将国家引导到危险的方向,最糟糕的情况下,甚至会让国家灭亡。

(陛下是不是已经踏出了危险的一步呢……?)

海斗看着呼唤在次之间等候的爱尔莎女王。如果深藏在她心中的,只是不想自己上了年纪的样子的虚荣心的话还不算什么问题。但如果顽固到拒绝所有不合自己意志的事物的地步的话,英格兰就有了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了。而且现在还是与西班牙的战争即将爆发的时期。

“你脸色不好,是累了吗?”

杰夫利问,海斗摇了摇头。

“没关系。只是听到是国家大事,稍微有点紧张罢了。”

似乎能够明白他的感觉一样,杰夫利向他微笑一下。

“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那捷尔也以温和的声音安慰着他:

“没错,只要按一贯的步调来做就好了。”

点点头,海斗的心情却更加沉重。两人的期待反而让自己肩上的负担更加沉重。虽然一直以来都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可是欺骗他们也未免太痛苦了。

“我才不是什么来自ZIPANGU的预言者!是从与这里似是而非的地方,还是从四百年后的未来来的人!”

随着交往越来越深,就越想像这样对他们告白。即使明白就算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

“失礼了,使者前来晋见。”

爱尔莎拿镜子来,和罗利队长把客人带进来几乎是发生在同一时间的事情。

听了罗利的话,伊莉莎白像是再说“就交给你了”一样的瞥了一眼海斗,踏入了次之间

海斗他们少少等了一下,在留着一丝细缝的门前张望起来。

是担心自己看不清楚吧,伊莉莎白的椅子放在了离原来的位置稍微偏一点的地方,这样就能观察到站在她面前的使者的全身了。

(对法国人来说,个子算很高的了。)

这是最初的印象。

海斗接着注意到的,是那山顶上的积雪一般洁白的皱领上端正的面孔。比起

法国人来,更像是义大利人的乌黑头发包围著的脸,就好象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惨白著。但是,与他那落胆的神情正相反的,他身上穿著的衣服是那么华丽,让爱穿华服绝不落人后的杰夫利不由得嘟哝了起来。

“紫水晶色的塔夫绸加上绛紫色的斗蓬吗……只要搞错一点就是下流的配色了,但是对他来说却很潇洒。”

著眼点不在衣服上,而在内涵的那捷尔也说道:

“他的脸色很苍白,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而且从刚才开始他就咽了好几次口水。:”

“哼,在旅店里喝了便宜酒吗?”

那捷尔听呆了一样地看著杰夫利。

“就算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法国国王的使者吧?”

“那么就是被沙撒克的娘儿们吸光了精气……”

“够了,你就闭嘴吧。”

那捷尔把杰夫利赶到自己背后,问海斗道:

“教你法语的神父给你讲过法国的国情吗?”

“没有。”

海斗把这句话当成了救命稻草。

“就算简单点也好,能告诉我吗?有些预备知识的话,占卜也会容易一些。”

那捷尔点了点头。

“陛下也开口提到过,国王的名字是巴洛亚王家的亨利三世。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一段新教徒,但是现在是天主教徒。和罗琳公主结了婚,但是现在还是没有继承人。”

杰夫利插嘴进来:

“哼,都是因为忙著疼爱待从男孩们去了啊。”

那捷尔用手肘撞他一下,继续说下去。

“在没有滴子继承的埸合,继承人本来应该是奥尔良公爵,但他因为热病去世了。王位继承权在长时间的争吵和仇视后,落到王妹玛尔可的丈夫,被称为那瓦尔王的波旁家族的亨利身上。而他是个新教徒。这样下去神圣的法兰西王位就要被异教徒夺去了,所以也叫亨利的吉斯公爵就和天主教徒的大贵族一起反对那瓦尔王,进入了内战状态。总之,大概就是这个状况吧。”

“我明白了。”

这是非常重要的线索,海斗在内心里安心地长出了一口气。

奥尔艮公爵死了,而吉斯公爵还活著。

也就是说,世界史上著名的“三亨利之战”仍然处在序章当中。

(最初是吉斯公爵,然后是亨利三世,最后是亨利。德。波旁,三个人依次死去,全部都是死于残酷的暗杀……)

如果没有那种“差异”的话,再过一年或两年之后,这个时髦的男人就会失去主人。对国王的忠诚、奉献全部都会成为一埸泡影。但是如今的他还无从得知这一点。

(不,不知道反而好一些。)

明明知道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但却还是不能不去做,那是多么空虚啊,知道未来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自己将不得不踏进那个时候的恐惧,会压垮仅有的希望,只令人感到虚无。如果海斗的时间跳跃来到的是法国的宫廷,接受了亨利三世的庇护的话,那么一定会为将要发生的惨剧而费尽心思,每一天都过著战战兢的日子吧。看著这位脱下了与斗篷同色的天鹅绒礼帽,优雅地弯腰深施一礼的使者,海斗忍不住地这样想著。

“无论何时都是如此美丽高贵的大不列颠女王陛下,我带来了基督教国王亨利对你的问候。”

发色漆黑的头缓缓地抬了起来,褐色的眼睛放看与苍白面孔不相称的锐利光芒,从伊莉沙白的身上转向了藏在门后的海斗他们那边。他向待从们示意一下,一个精雕细琢的木质衣箱被抬了上来。

“这是我的主人送给陛下的礼物。如果您能够收下,那将是我们无上的荣幸。”

使者将礼物的清单递给了伊莉沙白。

“多谢你的心意。请也这样转告你的主人。”

“遵命。”

伊莉沙白没有去看清单里的内容,把它当做扇子一样轻轻地摇著。

“听说你乘坐的克巴姆卿的船,在圣多维奇港附近触礁了是吧。”

“是的。不幸中的大幸,是在那群狼一样贪婪的强盗们来打劫遇难船之前,我就在克巴姆卿的部下救助下一起逃走了,只有行李被夺走了而已。”

“那只船呢?”

“随海浪漂走……被礁石撞破的部分进了海水,随著满潮到来很快就沉没了。想起那个时候的恐怖来,现在腿还会颤抖。”

海斗和杰夫利他们对看一眼,这位使者脸色会如此之差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的不幸真是令人同情。归国的时候请乘我的船走吧。我国的水手很优秀,一定会把你平安无事地送回法国的。”

“对陛下您无比的好意,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伊莉沙白点点头,然后改变了话题。

“说起来,我想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与你会面吧。”

使者笑微了。

“能够被您记住是我最大的光荣。”

“你的名字是阿尔德维奇吧……”

“是我。我是陛下的忠仆,贝尔南。阿尔德维奇。在如今已经亡故的奥尔良公爵向陛下求婚之际,我是同行人的一员。”

“啊……是这样吗。”

伊莉沙白的手停住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温柔的公爵,我可爱的小青蛙如今在天国一定很幸福吧……那位阁下的去世真的让我很难过。当时我哭得眼睛都要融化了啊。”

阿尔德婎奇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

“如此相亲相爱的双方却无法举行婚礼,如今想来也是非常遗憾的事情。但是,令两个伟大的国家结合的牛段也并不是只有华烛之宴而已。请问您过目我家主人的亲笔信了吗?”

“请你陈述吧,熟知风雅的法国国王信上直接的言语只有这一句而已。”

“实在很惶恐。如果另有机会的话,我家主人也会像斯宾塞大人一样书写下歌颂陛下美丽的诗篇的。但是毕竟事态紧急,请您见谅。”

“哦?”

“如果可以的话,能请您摒退左右吗?”

伊莉沙白把礼品清单递给了身边伺候的女官长。

“布兰切,这个收好。”

“是。”

“罗利,把众人都带出去。你就在私室外面等待吧。”

‘遵命,陛下。”

护卫队长带著女官们走出了房间。

相信如今只有自己和伊莉沙白两人独处的阿尔德维奇正式开了口。

“也许陛下您已经从沃尔辛厄姆阁下那里听到了。吉斯公爵煽动巴黎的市民,虎视眈眈地盯著王位。如今能与公爵对抗的人物只有那瓦尔王而已。而为了打倒多数派的郎利,还有率领著天主教徒联盟的吉斯公爵,增加兵力的事情逼在眉睫。可是这样一来,那瓦尔王的经费不足问题就更加深刻他了。于是,我的主人便想到‘同样身为新教徒的同伴,能否请求慈悲的女王陛下资助那瓦尔王呢’。”

伊莉沙白以鼻音哼了一声。

“亨利。德。波旁殿下是法国国王的姻弟。比起依赖他人来,还是自己出手襄助比较好吧?”

阿尔德维奇面上浮起微微的苦笑。

“正是因为事态所逼不能如此。法国国王协助那瓦尔王的话,就等于公然与天主教徒联盟为敌了。”

“到现在还顾虑这些吗……!”

伊莉沙白坐在宝座上踢了一脚地板。

“肮脏的事情就交给可恶的胡格诺和英格兰的国教徒,自己在华丽的卢浮宫里和宠臣们嬉戏。这是多么方便的事情啊,真是令人不敢奉陪!”

“陛下……”

向著要重新寻找言辞的阿尔德维奇,伊莉沙白像赶狗一样挥著手。

“赶快回去告诉你那厚颜的主人。要实现陛下的愿望一个衣箱可不够,而且我也不会把钱花在没有回报的事情上。”

“请您稍等一下,陛下!”

阿尔德维奇尖锐的声音,把要站起身来的伊莉沙白又钉回了椅子上。”

“我们准备了相应的回报。”

伊莉沙白很厌倦似地靠在椅子背上问道:

“是什么?”

“安全的保证。恐怕,英格兰和西班牙之间的战争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事态了吧。”

“这可很难说。”

“请您不要这样说。菲利普二世为了防备长期作战,要求同样是天主教国家的法兰西提供舰队炮弹和食品的补给。”

伊莉沙白的手紧握住了座椅的扶手。

“那么亨利陛下的回覆是?”

“不,对方提出要求的人是吉斯公爵。西班牙与法兰西长年来都处于敌对状态,这女王陛下也应该门白。狡诈的菲利普会接近吉斯公爵,正是为了削弱我王的势力,让法国的国力弱化。明明是曾经一度结下血缘的国家,为什么要如此狠毒啊。”

伊莉沙白似乎在说那是自然的一样耸了耸肩。

“对死去妻子的国家抱著野心是西班牙的姐夫最得意的事情啊。那么公爵又做了什么回答呢?”

“自然是‘同意’了。他提供了隔著海峡与英格兰相对的诺曼底各港口,约定西班牙人提供补给。”

阿尔德维奇探出了身子。

“如果您能同意对那瓦尔王的援助的话,那么我的主人就将抢在吉斯公爵前面掌握诺曼底,严格禁止西班牙舰队入港,我们与您如此约定。”

伊莉沙白咬住了嘴唇,以迷惑的口气低声念著。

“如果不发生战争的话,你们也不会长期采取这样的措施吧?”

阿尔德维奇果断地点头。

“如您所说。但是,现在已经无法断言战争不会发生了吧?”

伊莉沙白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冷冷地俯视著阿尔德维奇。

“这需要仔细的考虑,你在这里等待一会儿。”

“是……”

连看都不看再次优雅地弯下腰去的使者,伊莉沙白快步走回了里之间。然后,向海斗询问道:

“刚才的话是真的吗?”

海斗装模做样地看著手中拿著的镜子,用日语说道:

“ARIENAIHANASHIJYAWAUTOOMOUKEDODEMO,TAISPAINSENGACHUKIKASIRUKANOUSEI-HANAIYONA。”(注: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可是,并不能给西班牙造成什么大的障碍。)

十六世纪的西班牙陆军是世界最强的。只要不能找他们限制在水里,让他们踏上国土一步,英格兰就输定了。不过什么事情都有发生不测事态的可能性。一旦战争拖长下去,西班牙舰队能否得到补给就会变成非常重要的问题。说不定,慎重的非利普正是也想要了这个问题,才制定了对策的。想到这里,海斗开口说道:

“是真话。”

伊莉沙白追问:

“如果我资助那瓦尔王的话,能够击败吉斯公爵吗?”

海斗又看了看镜子,嘟嘟哝哝了几句,回答道:

“现在还不是时机。”

杰夫利皱著眉头问:

“那最后三个人谁会获胜?”

“这个我也看过了。”

海斗说著,看著伊莉沙白。

“最后得胜的是那瓦尔王。”

伊莉沙白睁大了眼睛。

“哦?真的吗?”

“是的,他的头上浮现出百合花纹章。”

“那么还是援助他的好……”

海斗摇著头。

“就算援助了那瓦尔王,那样就能对英格兰有好处吗……镜子中映出的亨利三世的样子非常模糊不清。即使他想遵守与陛下的约定,我也并不觉得他有能够掌握诺曼底的能力。”

伊莉沙白点头,然后交替地看了看杰夫利和那捷尔。

“你们两人行动吧。”

杰夫利苦笑起来。

“谨遵旨意……但是陛下不在意吗?让我们也参与到这件事中来?”

伊莉沙白的嘴角轻轻地吊了起来。

“只要你们保证不把话泄露出去就没关系。”

“那么我们的任务是?”

“使者的船触礁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

“是。”

“我的船‘南桑切号’借给你们,回到普利茅斯后,希望你们把阿尔德维奇送到法国去。接著秘密侦察法国的港口。也许西班牙的先遗队已经来了也说不定。”

这突如其来的任务不只让杰夫利,连那捷尔和海斗也吃了一惊。三个人都不做声,他们本想早一刻也好地回普利茅斯去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绕弯子的事情。但是,女王陛下的命令除了服从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

“我们明白了,遵从陛下的旨意。”

杰夫利的回答被伊莉沙白视做理所当然。

“那么,微臣告退了。”

被剩下的海斗慌忙问道:

“那、那个,陛下,我呢……?”

这时海斗的头脑中正在翻江倒海,难道伊莉沙白改变了心意,还是要把自己留在宫殿里了吗?但是,看来他的疑问是多余的。在和海斗一样陷入杰夫利和那捷尔的看护中,女王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你占卜的。在我把他们二人介绍给阿尔德维奇回来之前,在这里乖乖地等著吧。”

“是、是……”

她还要问自己些什么的样子。而自己又能给她回答吗?自从德雷克险些遭到暗杀以来,海斗就对被要求做出预言感到强烈的不安。目送著伊莉沙白等人的背影离去,海斗的手自然地握成了拳头。等发觉到的时候,攥紧的手掌中已经都是冷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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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扰您一下,我要进来了。”

管家的声音让文森特抬起了头。

“用餐的准备已经做好了,请您到食堂来。”

“明白了,谢谢你,特兰德。”

夹进书签,把手中的书合上,从椅子上站起来。由于坐得太久,轻轻伸展一下脊骨就喀地响了一声。

(运动不足吗,明天和雷欧去练剑好了。)

面上带著苦笑的文森特,跟拿著烛台的特兰德背后走出了书斋。然后沿著已经走熟了的路——从巨大的挂满挂毯的走廊走了出去。

“虽然这里应该是走廊,可是壁挂真是很美丽啊。从这细致的织工来看,是法国做的吧。”

听了文森特的话,特兰德回过头来,那比一般贵族还充满威严的面容缓和了,自豪地讲了起来。

“您的眼光真好。这幅描绘佛洛顿之战的挂毯,是上一代托马斯大人去世之后,运到这座城里来的。女主人说挂在伦敦公馆中有些太大了,而且未免也太过沉重。”

“原来如此。”

文森特眺望著又向前走起来的管家的银色的头发,问道:

“你在这里服待了很长时间了吧?”

“是的。特兰德家得到了代代的当家都担任管家的幸运。”

“真是不输给伯爵大人的纯正血统啊。”

“您请不要这么说。殿下是从母上那边继承了诺尔曼王家血统的大人物,出身的家系比如今的女王陛下还要渊源久远,所以只这样想一下都会让我觉得惶恐不]胜。”

“也就是说,你主人的血统是都铎家族这种暴发户威尔士人无法相比的吗?”

特兰德苦笑起来。

从我的口中说出来未免太过不逊了……说起来主人家与陛下的一族也有著不浅的缘分。”

“啊,是这样啊。”

边点著头,文森特边想著都铎家族那喜欢让亲人吃苦的血统,还有,最浓厚地继承了那血统的伊莉沙白。对在热望下誔生的王子、死去的爱德华六世抱以极大期待的亨利八世来说,这一定是很遗憾很意外的事情吧,把他的特质——冷酷无情与厚颜无耻完全继承下去的,竟是他几乎没有关照过的女儿。

(如果伊莉沙白是男人的话,英格兰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文森特想像著。首先安。波琳就不会被赶下王妃的宝座了。也不会不走运地被当作私生子,在玛丽公主与非利普二世结婚后也无法登上女王的宝座。继位之后,继承了父亲的政策与宗教的“伊莉沙白王子”,为了避免孤立,一定会与新教徒的扎克森选帝侯或者亨森边境侯爵的女儿结婚,结下同盟的。

(这样一来,就不是一国的问题了。世界情势都会发生极大的改变。本来也是,只要英格兰还奉行看邪教,就无法避免与身为天主教牙城的我西班牙对立……)

真是无意义的事情。文森特面上浮起微微的苦笑。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就算这样那样地设想也没有用。伊莉沙白生为了女人,这是无法动摇的事实,是现实。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让它消失不见,那是谁也无法做到的。

(但是未来却不同。遵从凯特的预这的话,就可以让未来变得更好。可以避开等待著自己的厄运,找出超越困难的道路。这正是仁慈的神赐予我们的存在啊……!)

文森特想起了那个有著红色头发的纤细少年的身影。那个自己在这世上最想寻求的人。

(现在他又怎么样了呢?听说他出了监狱之后就病倒在床上,但现在应该已经恢复了吧?啊啊,要不是纽曼他们太笨了的话,现在已经和凯特一起在艾斯科利亚宫中了的……)

文森特咬住了嘴唇,精心设计的从科林科监狱中夺回凯特的计划失败,实在是令人悔恨的事情。而且还失去了像纽曼这样的,虽然身为英国人却狂热地信奉著天主教的协力者,真是心痛万分。能够代替他的人才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找到的。还有那个和纽曼一起侵入监狱的负责联络的叫安迪的男人,在作战失败之后,也行踪不明了。

(是藏了起来吗?还是过于害怕,和同伴断绝了关系呢。我祈祷不要是后者。)

防备到被沃尔辛厄姆的人捉住拷问也不会暴露整个组织,纽曼严禁战友之间进行私下接触。所以与安迪进行了最后联络的通信人也不知道他的隐藏处在哪里。对于很想知道他在狱中和凯特进行了怎样的对话的文森特来,说实在太失望了。

(纽曼和安迪虽然很服从命令,但还是欠缺热情。所以才会失败的。)

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纽曼他们并不是文森特。文森特也非常明白,不会有人比自己更想夺回凯特。

(本来应当是我亲自去迎接的,可是沃尔辛厄姆对进入伦敦的人监视得很严,所以就必须使用已经潜入市里的人。要让这个作战计划成功,我也找不出比纽曼更合适的人手了。我这么相信著……)

文森特在在内心叹了一口气。真正要的东西却很难找到,就算看到了也很难得到。所以人才会有渴望。自从见面的那一天起,文森特就没有一天不会想起凯特来的。不,应该说没有在考虑他的时候反而少得可怜。想到了夜里做梦都会梦到他的地步。

(梦中世界里的凯特,就像雷欧一样很亲近我。对我极以信赖的眼神,说著温柔的话,快乐地微笑著。)

如果那是真的,该是多么好的事情啊。只要想起普利茅斯的山丘上发生的事情,文森就会诅咒自己的轻率。无心地对凯特施加了暴力,让他昏了过去。本想要照顾他的,却因为被英国人发现而不得已地丢下他自己离开了。结果,凯特就被帮助了自己的英格兰人笼络,敌视起文森特来。

(实际的凯特只会把我伸向他的手打开,憎恨地瞪著我。我也明白他会采取这样的行动全都是我的错,所以才会这么无奈啊。)

要再次取回失去过一次的东西,那是更加困难的事情。无论怎么解释,就是把凯特的人请到了西班牙,要让他的心离开英国人都是需要相当时间的事。

(凯特就像不愿意离开母亲的小孩一样,紧紧地拉住那个男人的衣襟,那个男人也像当然一样椄受……)

文森特的脑海中再次浮起在拉罗舍尔发生的那一幕。那真是只能用可厌来形容的光景。在凯特身边的应该是自己才对,一想到他非分地夺取了这个权利,文森特的愤怒就没有尽时。

(金发的恶魔,“克罗利娅号”的船长啊,只有你,我是绝对无法原谅的。不过是个海盗,却敢阻碍我,我要让你受到报应。)

既然发生了错误,就必须要纠正过来。就像新发现的大陆属于最先发现它的人一样,凯特是西班牙的人,因为他属于在他昏倒在山丘上的时候,最先发现他的文森特。

(在那山丘上相遇是命运。凯特会和我相遇,一定是神赐予我们的命运啊。)

文森特将视线落在想碰触凯特却碰触不到的手上。在一次次地尝尽了失望的苦涩后,下次一定要抱住凯特,沉醉在那从心底发出的快乐感触中。像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决意一样,文森特握紧了拳头。

(只要决定了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做到。英格兰的人啊,你给我觉悟吧。凯特会回到我身边,而那不久之后就会实现了。)

文森特向著自己发誓。决不畏怯困难,也决不会因为失败变得胆小。不管要经历多少迂回曲折,都不能在途中放弃。最重要的是结果,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

“实在抱歉让您久等,女士。我不觉读书读得入了神……”

踏入餐厅的时候,文森特见女主人已经落座,便为失礼而道歉。

“请吧,请随意。”

女主人报以不知怎地给人以阴郁感的笑容。对文森特来说,这是很熟悉的表情了。

“能够沉醉于一件事情中而忘却了时间,真是令人羡慕的事啊。请问捉住您的心的是怎样的一本书呢?”

“我想要多少知道一些关于女士您的国家的知识,所以在读霍林西德的《年代记》。而且这里的藏书实在是很丰富,特别是宗教方面的书看来更是充实。”

“是在烦恼众多的时代里收集起来的。无法去问国教会的司祭们的事情,即使问了也无法明白的事情,我们都要从书本中学习。自从亨利八世解散修道院以来,我国就没有了正式的宗教学者。我们想知道的不是对王室来说方便使用的教义,而是正确的通向神之国的道路。”

文森特问道:

“女士您也一起阅读的吗?”

“不,丈夫还在的时候,只是听他说而已。真正开始看书是在丈夫被带走之后。因为那个人从阅读中感觉到的事情,我也想感觉到……”

细细的声音消失在了空气中。暂时冷静了一下恢复情绪的女主人,很抱歉地看著文森特。

“对不起。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请您落座……”

“不不不。”

“请您快些坐下吧。餐点很快就会送来了。”

女主人向特兰德示意了一下。见他出了房间,便对文森特提起了正题。

“之前也和您谈过,请您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吧。还有,您说话时也请随意些,不用那么客气。特兰德很会待人处世,他以外的仆人们也不会做出失礼的事情来的。因为我说我们是交情很好的朋友。”

文森特很惶恐。

“真的很抱歉,安夫人。”

“夫人也可以掉。”

“那么,安。”

“您真的很不擅长演戏呢。听您这么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您这一定是谦逊之词。”

安有点惊讶地说,文森特叹了一口气。

“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您都不掩饰身份,居然也能如此完美地逃脱了沃尔辛厄姆的追踪啊。”

“那是托了乔治,纽曼的通缉令的掩护,我没有必要化装成另一个人了。失去他真是让我痛恨之极的事情。”

“真的呢……”

安画了个十字,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

“那么您不用担心。即使乔治的肉体被消灭了,他那一定让英格兰恢复天主教信仰的意志也会在我们心中继续下去。之所以会帮助您也正是如此。”

“谢谢您,女……安。”

在文森特笨拙地行礼的同时,餐厅的门再次被打开了。然后,特兰德打头,捧著大大的器皿的仆从们一起走了进来。

“今天的主菜是烤小羊排,填入了豌豆,经过蒸烤的整鸡,还有用香草调味的比目鱼。”

听了特兰德的介绍,安向文森特道:

“您想要哪一种?”

“小羊排好了。”

文森特尽量地使用了“融洽和蔼”的口吻。对比自己身份高、而且又是女性的人使用这种亲近的田气,虽说是不得已,但总觉得很别扭。

感到了他的困惑,安为了鼓励文森特一样地微笑了起来。

“您不喜欢多做了处理的餐点吗?填豌豆的鸡真的很美味呢。”

“那么,这个我也要吧。鱼的话,我只在小斋日吃过。”(注:天主教会规定,小斋日禁食热血动物的肉,但鱼、蛋及乳类食物不在此限。)

“看起来您很讨厌鱼了?啊,特兰德,全部的菜都给我来一点。”

管家点了点头,拿起大大的餐刀,熟练而迅速地切开了肉和鱼。仆从们把盘子送到文森特他们面前,接著又和来的时候一样,排成整齐的一列走出了餐厅。

“傍晚的时候,伦敦来了使者。”

把切得细细的羊肉送进口中,安说道。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自己呢,文森特想著,探出了身体。

“凯特的情况如何?”

“医生已经不上门了,但是还不能到外面去的样子。”

“这样吗……太好了。”

文森特松了一口气。听安迪说,凯特不能睡觉,身体比较,衰弱,但看来并没有受到更残酷的刑罚。

“德雷克的动向呢?”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据说那条叫做‘赛法号’的船只正在装载物资。问过水手们,他们说要去普利茅斯。”

安用手指拨开面包篮,拿起了盛著葡萄酒的酒具。

“那是一艘只有一根桅杆而已的小船吧?对德雷克这样的男人来说,未免也太小了一点……”

文森特的面上露出喜色。

“您说得对。多半是凯特他们坐的船吧,一定是从女王那里得到了允许。”

安喝了一口酒,自言自语般地悄声说道:

“这样一来,您的出航也就不远了。真是令人羡慕啊。如果我们也能得到许可,离开这个国家的话,那该有多么好啊。”

“安……”

文森特想到了她的心境,表情也随之改变了。是啊,她在这之后也不得不在英格兰继续过著这种俘虏一样的生活。”

“只要我们能夺回凯等,西班牙就一定能够获得这次战争的胜利。我们会把伊莉沙白从王位上赶下来,让她去向玛丽。斯图亚特陛下谢罪。这样一来这里就会恢复为天主教徒的净地,伯爵大人也可以回来了。伯爵大人是给菲利普陛下命名的亲人,我们绝对不会让大人和尽力帮助我们的夫人受到残酷的对待的。”

文森特的话让安叹了一口气。

“我也是如此祈祷。可是,似乎这无法加护在我丈夫的身上……”

“大人的境遇如此险恶吗?”

“怎么说呢……”

安轻轻地耸了耸肩。

“我无法与他会面,自然也看不到真实的情况。可是自从被逮捕以来就不再允许仆从跟随著他。连更换的衣服也没有,因为害怕被投毒,连食物也不能好好吃,一直受到严酷的盘问。”

“实在过份……”

文森特皱起了眉头。生在贵族人家、理所当然地接受著佣人服待的人,突然被关进监狱,被逼过著只能一个人求生的生活。只这一点就够辛苦的了,还要随时面对著生命的危险,一定是没有丝毫可以安心的空暇吧。

“我丈夫被强得要求舍弃天主教信仰,拒绝之后,差人便以罚金为名,要求我们交出一万英镑的巨额钱财来。而且不顾我们己经全额支付了这笔钱,仍然把他关在监狱里,不把他放出来。”

安看著文森特。

“是的,陛下是绝对不会同意我们的要求的。为我丈夫找个医生的请求被她驳回,就连让他看一眼在被逮捕后生下的儿子都不被允许。我丈夫连那孩子的面都没见过一次啊……!”

对伊莉沙白的憎恶感从文森特心中不绝地涌了上来。孩子是无罪的。连让他见一见自己亲生父亲的机会都不给,这未免太过残酷了。那个女人真是个越了解越让人愤慨的女人啊。

“女王没有生过孩子,所以完全不能理解您的心情吧。”

安摇著头。

“不,没有子嗣的女人天下又不只陛下一个,就连身为男人、不能产下孩子的您也会对我报以理解,所以是那个人根本没有具备慈悲的心肠罢了。不得不被这样的人治理的英格兰是多么地悲惨啊!”

她的手因为激烈的感情而颤抖著,安把酒杯放回桌子上,充满了强烈决意的眼睛看向文森特。

“奉一个连圣职者都不是的女人为首长,这样的教会我才不想去参诣。亨利八世为了与娼妇安。波琳结婚而做出来的新教会,除了是对神的冒渎之外什么也不是。我会协助你也正是这个缘故。和我一样有相同信仰的人当中,也有人非难这是向西班牙出卖国家的举动。但我认为并不是这样。我只是认定,统治英格兰的责任不应该交给地上的国王,而是天上的主。如果神决定把英格兰交给菲利普陛下统治的话,那么我们就应当遵从。”

文森特点头。

“我明白您的用意了。您尊贵的祈求是一定会传达到神的御耳中的。”

是听到另人对自己的肯定而消除了紧张吧,安又露出了那一贯的带著忧郁的微笑。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啊,对不起,光顾著说话,菜都放冷了。快点请用吧。”

“是。”

文森特装做集中精神吃饭的样子,思考著刚才与安说过的那一席话。

(英格兰的天主教徒恐怕都与她有著同样的想法吧。他们无法忍耐国教施加的统治,但是也无法完全服从西班牙的征服。他们想要求得的只有信仰方面而已…政治方面则维持现状也无所谓……)

伊莉沙白与菲利普二世,到底哪个比较好忍受一些呢,他们的问题只在这里而已。如果伊莉沙白对天主教徒采取宽容政策的话,像安这样的站在西班牙一方的人就几乎不会存在了。比起被自己不怎么喜欢的外国人强按著头来,还是服从自己不怎么喜欢的国人好一点,这种心情文森特也能够理解。

(即使伯爵夫人协助我们,但看来她也不能容忍自己被称为卖国贼。“就算背叛伊莉沙白也是忠实祖国”的话也只是说说而已。)

文森特在内心叹著气。英格兰人讨厌西班牙人的情绪是根深蒂固的。多半就连西班牙军队登陆之后,他们也不会乖乖地服从吧。一直战争到征服全土一定是困难之极的。

(我们正在与荷兰进行战斗,如果可能的话,一定要尽量避免与英国进行泥沼般的长期战争。)

很明显,西班牙是没有余力的。庞大的战争费用拖垮了国库,现在处于几乎要宣布要破产的状况之下。就算金钱再怎样从新大陆流入,也只是进了无底洞口而已,至少西班牙的财政状况并没有得到缓解。但是战争一旦开始,中途宣告结束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如果放弃了,持续投入到现在的金钱和劳力就全部白费了。

(打败了英国的话,无法得到援助的荷兰自然也会被击败。没有了这两个国家,其他的新教国家就不足为惧了。)

不管怎么说,只能做短期决战而已。文森特一边用餐刀切割著羊肉送进口中,一边这样想著。为此,必须一开始就以压倒性的胜利令对方失去反攻的意识。也就是说,让英格兰的舰队彻底化做大海中的碎屑。

(没错,最初一战就是最重要的,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有著慎重王绰号的菲利普二世,一定会在作战立案上投入极细致的注意力,消耗时间收集大量的情报,而后沉吟再三。如果那情报中包含了凯特的预言的话,那么那预言多半会将西班牙导向胜利的。

(虽然德雷克奇袭加的斯,导致对英格兰的作战被推迟了是件可恨的事情,但对现在的情况说不定是件好事。凯特,等我得到了你,那么就可以得到获得完全胜利的机会了。)

文森特看著从切口溢出来、在盘子上渐渐漫开的羊的血。文森特并不像凯特一样有预这能力。但却觉得这是什么预兆。也许正是英格兰的国土也会像这样染成一片血红的预兆吧。

“怎么了吗?莫非这菜不合您的口味?”

“不,这菜非常美味。”

文森特把切开的肉送进口中,心中想著。如果能够像这样简单地得到英格兰的话,那该有多么好啊。可是,人类间的战斗永远都是困难的事情。

“快点给我干活,你们这些偷懒的懒骨头!如果错过了潮水的话,我叫你们的衬衫被自己的血染红!给我放明白点!”

“是。”

“我听不见你们的回答!给我大声点声!”

“是!”

女王的船只“南桑切号”的水手长特德,着在运送荷载的部下们大吼大叫。

吵闹的顽固老伯……看起来无论哪条船的水手长都是相似的。特德和“克罗利娅号”上的路法斯相比,一样也是急脾气、坏嘴巴、动不动就出手。

(而且既被大家讨厌又被大家信赖这一点也是一样。是啊,只有又有手腕又有指挥力的人才能当水手长,所以这也是当场的吧,可是即使打人也能得到专敬,这还真是很占便宜的性格呢。)

在伦敦塔东西的瓦平埠头,坐在堆积如山的小麦袋子上的海斗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眺望着急匆匆地来了又去的男人们的样子。

“你这笨蛋!要把它踩烂吗!”

“构子在这边!”

“小心着点!”

人来人往的地面上尘土飞扬,甲板上响彻了杂乱的脚步声。总之,大早就嘈杂非常。

不管怎么说,不把阿尔德维奇送回法国去可不行。这预定之外的事情让杰夫利只得下令,把已经装到“赛法号”上的货物重新转移到“南桑切号”上去。再没什么比这种白费劳力的事情更让人火大的了,可是毕竟是女王的命令,又不能不遵从。人类想要成为大人物的愿望,多半就是在这种时候产生的吧。

“不是那边!”

这个发出比平时更烦躁的声音的人是那捷尔。

“堆到更上面的地方!你这样也能算水手?积载不放平的话船的横摇就会更加厉害,这么基本的事情你都不明白吗!”

南桑切号比赛法号要大些。要让更大的船行驶起来,自然也需要更多的人手,因此而增加的人工费让那捷尔很明显地火冒三丈。他的低气压一定会一直持续到普利茅斯吧。对性好节约的那捷尔来说,多余的支出是他无法忍耐的事情。

(既然给了船,那就连人也一块给了吧,陛下也真是够抠门的。)

海斗叹气,把视线转移到被前辈水手叱骂着,笨拙地把荷载用绳子捆住的男人们。

“绑紧一点。万一到中途散开了,那可不是小事!”

“这样行吗?”

“笨蛋,给我闪开。等你做好太阳都要下山了!”

被骂的水手缩着脖子的样子好好笑,海斗的嘴角不禁抬了起来。但是他马上又反应过来,现在不是笑的埸合。

(是啊,陛下是想给人也给不出来。熟练的水手都有自己的船,雇用谁也不能凭陛下的自由啊。)

亨利八世阿尔弗雷德建立了海军,而伊莉沙白女王为准备对西班牙的作战对其进行了扩充。这是历史老师褔克斯教过的事情。但是从这个港口来看,既看不到新造出的船只,也看不到意气轩昂的水兵们的身影。

(这、这么冷清的状况,真的要和西班牙战斗吗?不对战斗是当然的,问题是能战胜吗?)

海斗忍不住地担心起来。英格兰的败北。如果,这就是最中的“历史的差异”的话,那还真是能把人冻成冰块的恐怖的事情。

(说不定新造出来的船只是被藏在提特褔德的工厂里了。可是如果只是增加船只的数量的话,就会造成熟练水手的不足。就算有个什么的时候急召集人手,能够聚集来的也只是刚才这样派不上用场的人而已……)

这个可能性是相当大的。

真到近世,英国还是不存在常备军队的。在都铎王朝建立之前,由于围绕王位发生的内战,要组织起团结在一个旗帜下的军队是不可能的。因此在发生国际纷争的时候,以国王下令征集民众的方式解决。

勇猛果敢的英国人,虽然不像法国或者西班牙骑士那样以剑术闻名,但使用射程很远的弓箭在许多战争中获得胜利。即使与无敌舰队进行海战时也是这样,许多从来没有乘过船的人们来到了大海上,一边操纵著陌生的船只,一边与西班牙战斗。

菜鸟集团——这就是伊莉沙白女不拥有的“王立海军”的真实情况了。算了,毕竟这个时候还不存在职业军人,这也是当然的事情吧,但这种摸著石头过河的方或无法不让海斗不担心。

(杰夫利他们说会训练自己雇来的水手,可是都像这样交给个人真的没问题吗?现在非常事态,还是举国进行训练更好吧?)

政府的人也不是笨蛋,恐怕巴里卿和沃尔辛厄姆早就有这样的念头了吧。但是如今的英格兰却没有那样的余力。

海斗想起了对伊莉沙白提起防治鼠疫对策时的情形。女王兴致盎然地倾听之后,很遗憾地说道:

“我想有一试的价值。但是如今要马上实行未免太难了。国库里的金钱与其用在驱赶老鼠的冷杉木上,还是首先用在驱赶西班牙人的火药上吧。现在按照德雷克的要求增加了军费,为了向枢密院的调度这些就已经够辛苦的了。”

没错,战争就是靠吃金钱为生的虫子。比起为还没有发生的疾病进行防治来,现在还是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的战争做准备,哪怕多买一磅火药也好。海斗也很能理解女王的心情。像如今的这种状况,平时就召集部队进行训练的事情无论对时间还是经济都是极大的苛求,不太可能实现。

(结果也还是只能交给每个国民的自觉和爱国心了。)

正因为这个道理,杰夫利才拼命地训练训练再训练的。如果不想输给西班牙,不想死的话,即使辛苦也必须要趁现在加紧训练才行。

(连我也要做到蒙著眼睛走桅杆……就算我想做,办不到的事情也还是办不到啊。可是只是叫著不行不行也没有用。)

就算在战斗当中,船也还是要行驶的。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人手减少了的话,连身为船舱待者的海斗也必须要冲上去操帆了。万一这种时候到来,如果爬不上桅杆,海斗就会被认为是完全派不上用场,以后很难在船上容身。杰夫利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让他也参加训练的吧。这也是一种体贴。

(我也是很想加油的,可是……呜……)

仰头看著高耸的帆杆,海斗顿时心生畏惧。太高了,还是高得过分了。连保护绳也没一条地就爬上去,根本只能用鲁莽来形容。但是船员就是即使在风口浪尖上也能做到这种惊险事情的生物。

“我果然还是不适合这个职业……虽然这句话也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说。”

正在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时候,和港口的人商量过出航事宜的杰夫利回来了。

“你在嘟嚷什么?等得不耐烦了吗?”

海斗把“我才不想训练,爬桅杆什么的更是天方夜谭”的真心话咽回肚子里,点了点头。

“既然这么花时间的话,那就不要借南桑切号,直接用赛法号不就好了吗?”

杰利夫耸了耸肩。

“我对陛下也是这么说的,被干脆地驳回了。”

“为什么?”

“违反礼仪。阿尔德维奇殿下是法国国王的使者。考虑到他尊贵的身份,赛法号未免太过粗陋了。接受了对方那么多赠品,却让他空著手回去,至少坐的船总该安排得舒服那么一点吧。”

海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虽然我认为坐起来的感觉没什么大的区别。”

“是啊。但是结实点的船总会让人在精神上感觉舒服些。阿尔德维奇殿下还没有克服沉船的冲击的样子,,只要一想到再次踏上甲板,就会像发疟疾一样浑身颤抖个不停。

还有这么一回事啊。海斗嘲笑的心情消失了,开始同情起不幸的法国人来。

“他也是差一点就葬身大海啊,我很能理解他一段时间里不想再上船,甚至连看都不想看的心情。”

“再加上他还是爱晕船的体质。过去要乘船的时候,他总是喝白兰地把自己喝到没有意识为止,结果船沉没的时候他就差点淹死,现在他连酒也敢依靠了。

“呜哇,真是糟到不能再糟啊。”

海斗也体验过那种痛苦,越来越同情阿尔德维奇了。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出门的时候还在一起的啊?”

“听了圣法兰西斯的话,为了买止吐的药到博尔斯亚特去了。

海斗睁大了眼睛。

“有这样的药吗?那给那捷尔也买些不就好了?”

杰夫利抬起了嘴角。

“原来买来试过。”

“……效果怎么样?”

“好受那么点,至少对心是个支撑。换句话说,就是比什么都没有好一些。”

海斗苦笑。

“也是啊。暂时能用‘我已经吃过药了,所以没问题’来骗骗自己吧。”

“没错。意志很管用的。那捷尔就会对自己说‘身体不舒服是自己会错意而已’,然后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了。”

“我想那是因为那捷尔是特别的。普通人应该是完全没用才对。”

“的确。”

在西人一起笑了起来的时候,他们的面前出现了港领航员,他是再次来和杰夫利商议的。看着他们,海斗也更加明白出航之前原来是这么慌乱的事情。

(阿尔德维奇先生,请你不要太早过来。我还有很多要问的事情呢。一旦乘上船之后,就没那么方便张口了。)

被一个人丢下而万分无奈的海斗想。

和平时一样容易亲近他人的杰夫利,在海斗与伊莉沙白在里间面谈的时候,就和阿尔德维奇谈得意气投合了。然后知道他还没有决定下榻地点,而在出发之前又必须滞留在这里后,就把他也带到德雷克宅第去了。

德雷克虽然也为这位突如其来的客人吃了一惊,但知道杰夫利的目的是要询问法国的国情后,就给予了全面的协助。自从登陆英格兰以来就没有好好吃过东西的阿尔德维奇,对德雷克家极尽精致的餐点万分感激,直率地打开了心防。然后杰夫利问什么他答什么,从法国海军的实际军力到给自己做衣服的服装店裁缝的名字全都说了出来。

(不过从杰夫利的话里看来,他对海军的事情也只说了英格兰这边都知道的事情而已,所以也并不是全面地打开了心扉啊。)

没错,阿尔德维奇是个一点也大意不得的男人,这一点用餐之后就马上得到证明了。他听说杰夫利习得了“血腥刺杀剑”的事情后,就要求代替余兴进行一场比试。而且虽然已经喝得大醉,还是干净利索地从杰夫利那里获得了完全的胜利,认为好朋友的败北就是对自己的污辱的那捷尔也霍然拔出了长剑,结果他也不是阿尔德维奇的对手。

“您二位的技术都相都好。但是,还有一点基本没有注意到。虽然面对外行人只凭剑的动作就能获胜,但真正重要的是脚的动作。”

阿尔德维奇这样说着,露出一个微笑。

“好……好帅哦。”

在旁边观赏着这场比试的海斗不由目眩神迷。虽然有点太过招摇,但阿尔德维奇果然是个潇洒的英俊男人,挥起剑来更是魅力倍增。就和女人会被强大而美丽的男人吸引一样,男人也是相同的。不对,说不定比女性还要拘泥于这一点。能让男人产生憧憬,觉得“我也想变成那样”,能够投影自己的存在的,除了男人以外别无他人。

“实在令人佩服啊,阿尔德维奇殿下。”

“能否请您传授我们正确的运足方法呢?”

被向上心刺激着的杰夫利和那捷尔异口同声地说道。于是,生性亲切的阿尔德奇也就郑重地把法国式的技术传授给了他们。然后叮叮当当的钢鐡撞击声就在他们之中一直响到深夜。什么“吵到人家家里的人多失礼”、“都已经经深更半夜了还是安静些好”的常识性意见早被他们忘到了九霄云外。看来不只阿尔德维奇,杰夫利他们也都喝醉了吧。要不是海斗想起明天要动身到法国去,他们说不定要熬夜一直练到天明去了。

(阿尔德维奇先生其实是希望这样的吧。如果杰夫利他们大疲劳而把出航廷期的话,就又能在安全的陆地上多待一天了。)

可是,他实在太小看海上男儿的耐性了。由于轮流值班守夜的缘故,杰夫利和那捷尔早就习惯短暂而不规则的睡眠了,就是在来瓦平港的途中,他们也发挥出了跑到伦敦塔去找雷文的精神头。对于奉了沃尔辛厄姆的命令,不让海斗睡觉的拷问人,他们始终还是无法原谅。但是海斗却早就把这件事情忘怀了,在他看来,雷文因为有工作而无法出伦敦塔实在是件好事。

(我可不想一大早的就看到壮烈的战斗啊,虽然一大早就在行使拷问人的职责也挺让人心里人心里发毛的……。)

海斗扭过头去,眺望着阴郁的伦敦塔。那里是贵族们的监狱,也是刑场。恐怕至今它仍是叛国者和非国教徒的关押地吧,而且其中一方的数量一定有所增加了。开战逼在眉睫,为了得到对手国家的情报,正是间谍们活跃的时候。间谍不只限于西班牙人,对如今的政府抱着不满的英国人也会里通敌国,就像是……

“哟。”

听到这一声招呼,海斗慌忙把头转回正面,然后从坐着的小麦袋子上跳了下去。这个熟悉的声音——真想不到,刚刚正在脑海中回忆着的那个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是威尔。威廉。莎士比亚。

“为……为什么?”

你来到这种地方真的好吗?对于露出这种言下之意的海斗,威尔点了点头。

“是洛克福特船长让我来送烫伤药的。”

“是、是吗……”

谁也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海斗松了口气,终于恢复了笑容。

威尔的嘴角也抬了起来。

“我也很想见你。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已经没问题了。你看,连绷带都不用包了呢。”

海斗把手掌伸给他看。烙伤的痕迹已经结了疤,T字完整而清晰地浮现了出来。这是缓期执行的印记。只要看到这个烙印,海斗就会想起自己曾经多么接近死神,然后心中就会充满对活下来的感恩。

“真可怜啊……一定很痛吧?”

威尔叹息着。

“痛了几天。不过,托了你送来的药的福,很快就治好了。”

说到这里,海斗压低了声音。

“那个药就是过去修道院做的吧?”

“是的,现在是从修道士们那里学到了做法的人们制作的。”

威尔把挎着的布袋递给海斗。打开看看,里面放着一个陶壶。

“有效期……呃,我是说能用到什么时候?”

“如果不开封能保存两个月。打开的话,嗯,大概一个月左右吧。我把写着制作方法的纸片也放在里面了。”

“咦?真的啊?”

海斗把手伸进袋子里,取出了藏在壶底下的纸片。上面的确记载着香草的名字和使用的分量。

“如果不够的话,就让当地的收生婆来做的吧。年轻的女人可不行,得是从过去就习惯处理这些药的人才行哦。”

“我知道了。谢谢您!”

等海斗开开心心地抱好袋子,威尔向他询问道:

“你怎么知道那是修道院做的药呢?”

“啊……”

“亨利八世解散修道院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而且又不是生在英格兰。这样的话,那你怎么看得出那是修道院的药?”

威尔的疑问也是当然的。海斗绞尽脑汁,寻找着适当的借口。

“从西班牙的神父那里听说的。修道士们有着各个领域的知识,能够代替医生,也能告诉人们农作物的种植方法。就算国家不同,修道士做的事情也不会改变的吧?”

看起来这个答案得到了他的认同的样子。威尔“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的镜子不只能看到未来的事情,连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也能看到呢。原来是我多心了。”

“嗯。就算是未来的事情,我也不是全部都能看得到的……”

一边说着,海斗一边在内心拭着冷汗。说出了按自己的年龄和立场不应当知道的事情,被人怀疑也是当然的。为了不在坏的意义上抢眼,必须要对自己的言行多加注意才对。要理解自己这个“从ZIPANGU来的预言者”角色,完美地演好它。就像以“斯托兰特福德出身的演员”这张假面把真正的自己隐藏起来的威尔一样。

“你真的很不可思议呢。”

威尔好像读出了海斗的心意一样地说着。

“虽然作为预言者就够神秘的了,可我觉得你似乎还抱着比这更大的谜团似的。”

真是有着恐怖的直觉的人。或者说,是他的观察他人、分析他人心理的能力来得异常超群吧——海斗心脏狂跳地问:

“谜团……比如说?”

“嗯,比如说为什么不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洛克福特船长。”

一针见血的质问。海斗再次为寻找合适的借口而慌了手脚。但是,沐浴在威尔那锐利的视钱之下,海斗只得放弃。这次是骗不过去了,所以还是老实地担白比较好。

“因为我喜欢您,作为一个演员而尊敬您。在科林科我也说过了,您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大师,只要您沿着这条道路毕直地前进下去,总有一天一定会获得巨大的成功。而我想看到您书写成的戏剧。”

海斗直视着威尔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对他耳语:

“所以,请您还是不要再和文森特……不要再接近西班牙了吧。”

“凯特……”

“要相信什么是您的自由。但是为此而背叛自己的祖国,让同样身为英格兰人的同胞受苦却是不可以的。耶稣基督会被钉上十字架,是因为要牺牲自己而赎全人类的罪过吧?所以我认为建立在他人牺牲上的信仰是完全不值得喜悦的。”

威尔点了下头。

“你说得对,凯特。我是在哪里走错了道,迷失了正确的教义,踏进了一条错误的道路。而现在在为再次回到正确的道路上而尽力挣扎。虽然人们会对走这条路比较好、那条路才最近而产生争执,但实际上要去的都是同一个目的地。我也希望大家能意识到这一点,承认彼此的立场,停止无意义的争斗。因此我再也不会为守护自己的信仰而接近英格兰的敌人了。”

海斗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我想听的正是您的这句话。”

威尔的面孔上浮出微微的苦笑。

“多半对方也是这么想的吧。既然有秘书长官盯上我的危险,慎重的桑地亚纳阁下就不会再和我联络了。”

“您见过文森特吗?”

“没有。你还记得和我一起去科林科的那个男人吗?”

“记得。”

“他叫纽曼,总是由他做中介进行联系的。我们是在法国设立的面对英国人的神学校学习时认识的。为了避免泄露秘密,措施制订得很审慎,我都不知道不和我一起行动的同伴的事情,关于桑地亚纳阁下的事情就更是如此。他一直牵着沃尔辛厄姆的鼻子走,因此有很多传言,我也只是听过这些流这而已。”

海斗也一针见血地问:

“也就是说,他是你们的领导者了?”

“不……不是的。”

“那么又是谁?”

威尔很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只有这一点我不能说。我无法出卖他。毕竟他是个已经受尽了种种痛苦的人。”

海斗能够理解威尔的心情。他不想出卖同伴。但是知道领导者是个男人这一点已经很好了。”

“我不会再问了。您已经约定了不会再次接近文森特。现在没有了协助他的人,文森特就算潜入了伦敦,要来回行动也会很困难了吧。”

“大概吧……”

威尔瞹眛地低语着,在稍稍的犹豫后,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海斗。

“但是,不可以大意。”

海斗咕嘟地咽了一口唾液。他明白威尔要说出什么重要的事情来了。

“为、为什么?”

“如果大意就会产生可趁之机。沃尔辛厄姆阁下在伦敦,德雷克阁下在康沃尔半岛,他们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两个地方的防备上,都无暇把监视的眼光转向东南的港口。你想为什么桑地亚纳阁下能够任意地出入英格兰呢?”

海斗感到自己的寒毛竖了起来。

“港口里……有内应?”

威尔点头。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港口,真的不知道。但是在东南部这一点绝对不会有错。”

海斗紧紧地握住了威尔的手。

“谢谢您,谢谢您把这些告诉我。”

这是威尔能做到的最大的事情了。他虽然没有说出自己领导者的名字,但却泄露出了组织的重要机密。海斗在感谢他的同时,也感到了不安。

(绑架我的计划失败了,他的立场已经变得很不好过了吧……)

海斗无法不进行确认。

“刚才的话我对圣法兰西斯说了也没关系吗?不会给您造成麻烦吗?”

威尔恶作剧似地一笑。

“没关系的。你就说是看镜子看出来的不就好了。”

也就是说,在是从谁那里听来的这一点上打马虎眼。海斗了解了。

“我明白了。我会这么做。”

威尔也回握着海斗的手。

“我必须要感谢你才行。我现在之所以会在这里,都是有你在保护着我。明明你自己都面临着那么多危险的……这个恩德我绝对不会忘记。和对乔修爷爷他们的负罪感一起,我会把它谨记一辈子。”

“威尔……”

“虽然那个状态下也没有办法,但我们对爷爷他们做出了实在太残酷的事情。我真的觉得很痛心。总有一天……在最后审判的时候,我一定会偿还的。”

威尔诉说着心中的哀痛,看向了海斗。

“他们的灵魂会回归平安之中,而你以后的日子将会充满幸福。”

分别的时刻到来了。威尔放开了海斗,海斗浮在空中的手缓缓地收回了身边。

“不去见见杰夫利吗?”

依依不舍地,海斗问着,虽然自己也很清楚威尔会摇头。

“请你替我向他问好吧。等到与西班牙的纷争安定下来,我们再在伦敦见。那个时候我的剧本应该就写好了吧。”

“古代罗马将军和埃及女王的故事吗?”

“是啊。你也来帮我向神祈求这个故事能够写得好一点吧。那么,保重了。”

威尔面带着微笑,背转了身体去了。

(分别是悲伤的事情……特别是与喜欢的人分别的时候。)

目送着那渐渐远去了的背影,海斗的视野模糊了。为什么泪线会如此软弱呢,让自己也觉得讨厌啊。

“麻烦的手续终于全做完啦。你也快点上船,很快就要起航了哟。”

这时杰夫利回来了。

为了不让他发现,海斗擦了擦眼睛,对他报以一个微笑。

“赶得上潮水了呢。这下轮不到特德的鞭子上场了。”

杰夫利也露出了那个一贯让人目眩神移的笑容来。

“是啊,他现在一定在咬牙切齿地懊悔。水手长这种东西啊,就是比什么都憎恨不服从自己命令的部下,可是又对无可挑剔的部下压不住火的生物呢。”

海斗也有同感似的点头。

“真是复杂。”

“是啊,和单纯的我们可大不相同。”

杰夫利抱住海斗的肩膀,向着船的方向走了起来。

“我不管有什么生气的事情,只要看到你的脸就忘得干干净净了呢。”

“哦,真的吗?”

“真的真的。亲你的那一天我都到了忘我的境地。”

“我不是说过不要当着别人说这么不害羞的话了吗?”

脸颊热了起来。海斗甩开杰夫利的手,加快了步速,但是马上又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拉了回去。

“那么两人独处的时候就可以了?”

杰夫利这么说着,很开心似地看着瞪着自己的海斗。

“我也真是不得了啊。只要是你脸上的表情,不管什么我都觉得可爱极了呢。”

“你是想让我说你吃错了药吗?”

“虽然没什么天份,但是我现在也想做个诗人哦。我的凯特是鲜红的玫瑰,在爱的私语里绽放的花朵。;啊,你就是美妙的旋律,被我奏响的甜美音色……”

“这样就不压韵了啊,不要随便乱改我的诗好不好。”

其实都是罗伯特。但恩斯的诗啦。在心中道个歉,海斗再次快步地走了起来——把握紧了自己的手腕,呵呵地坏笑着的杰夫利拖在身后。

“神啊……!”

才出航没多久,贝尔南?阿尔德维奇就从船长室里冲出来。

“唉——”

看到身体瘫在船舷上,拼命把自己胃中的东西倒给海中的鱼儿的他,凯特很同情似地嘀咕着:“看起来那个晕船药没让他轻松多少呢。”

杰夫利面朝着前方耸了耸肩。

“我们直到格雷维森特那边都要沿着河流蜿蜒前进,不能不配合着河道转舵,船左右摇晃得很厉害。结果让他的胃里也是波涛汹涌了吧。”

“我更担心以后。现在可是还没出海呢……”

“一定会闹到很壮观的地步吧。啊,罗布,右舵两分。”

向操舵手发出指示后,杰夫利向着凯特转过头来。

“我们这位先生暂时要呆在那里动不了了吧。可不能让高贵的法兰西王的使者像一般水手一样坐在甲板上,船长室的椅子是固定的,到下面去找找有没有能让他坐的东西吧。”

凯特点了点头。

“是,有个空桶就可以了吧。”

“桶很高,不太方便坐吧?”

“虽然放在甲板上不方便坐,但是放在船舷旁边他就可以坐着靠着船舷吐了。这样负责照顾的人也不用总是扶着他站在那里了。”

“嗯。”

杰夫利试着在脑海里描绘了一下那副样子。的确是合理。虽然光是想象就觉得很难看,但还好受辱的人不是自己。

“好想法。船木匠的作业场那边应该还有一两个没劈开的桶。把那个搬来吧。”

“是,船长!”

凯特很有精神地喊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向着船木匠的作业场跑去了。

目送着他的背影,杰夫利露出了微笑。

(很健康啊。真看不出来,这就是那个刚上“克罗利娅号”的时候晕船晕得不输阿尔德维奇殿下的少年。)

和凯特相遇快要半年了——对杰夫利来说,这段时间的每一天都过得惊人地迅速。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也可以说是出了太多的乱子,总之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反正,比起静风一样停滞不前的日子可是好得太多啦。

这半年里凯特有了显著的进步。他还在成长期,而且又出生入死的,会成长得更为强健也是自然的。可是连成人已久的杰夫利,在认识了凯特后也有了明显的变化,这更是令他自己吃惊。

(不,不只是我,那捷尔也是。真没想到我们两个会喜欢上同一个人。而且我从来没有真正地去爱过一个人,而那捷尔又是个无论男女都从来没动过心的世间少有的木头人。)

人生会发生什么是不可预料的,所以才会如此有趣吧。还好就连凯特也无法占卜自己的将来。

(如果他告诉我这段感情的结果的话,我就一定无法好好体味这胸中的波动了。这么看起来,凯特了不起的能力也是有缺点的,我也要注意不能太过依赖他了哦。)

杰夫利自我警戒道。太过拘泥于占卜,说不定反而会扼杀掉未来。而且所听到的也未必都是好的事情。杰夫利最害怕的,就是令人没有期待和希望的事情了。

(如果凯特说他变了心,我也不知道会怎么做。也许会去杀掉那个他喜欢上的人吧。)

可是,如果那个人就是那捷尔呢?——忽然之间,这个疑问从杰夫利的心中划过。

(如果这是真的,那我要怎么办才好呢?我是不能杀掉他的,但是我也无法去祝福两人得到幸福。多半只会哀叹着自己的不幸,怀抱着无处发泄的愤怒,从此郁郁地过着日子吧。)

是的,就像如今的那捷尔一样——想到身在苦恼中的朋友,杰夫利的胸口就一阵疼痛。如果可能的话,真希望能够治愈他受伤的心。

可是自己又没有除去他的烦恼的力量。能够拯救那捷尔的唯一方法,就是杰夫利放弃凯特了,而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那捷尔的忍耐力真强啊。可是以后又会怎么样呢?如果我和凯特睡过了,他还会这样平然吗?

真希望他能这样。自己也明白这有多么任性,可是杰夫利不想和凯特分手,也不想失去那捷尔。但是能够决定那捷尔处事方法的是他自己,没有杰夫利置喙的余地。

(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们之间会产生裂痕的事,我们总是在一起,连考虑事情的方法和感觉都是相似的……可恶,绝对不能发生这样的事啊。)

就算服装和食物上的嗜好有些微小的不同但两个人是气性相合的同志,那么喜欢的人的类型会有相通之处也是自然的吧。杰夫利想到这里,脸孔皱了一皱。如果是自己认为无足轻重的人,那么那捷尔不会多看对方一眼,但是紧紧紧地抓住了杰夫利的心的人,是不可能不引起那捷尔的注意的。就连在不知道凯特真实身份的时候对他的冷遇,恐怕也是对被他吸引了的自己的抵抗吧。现在想起来,那捷尔那个时候是史无前例地感情化。总是在怀疑,用尖锐的口气责问他,对他发火,总之就是无法冷静地看待凯特。换言之,对那捷尔来说,那个红发少年从一开始就是“特殊”的存在了。

(说不定,喜欢上凯特也是那捷尔那一边比较早呢。)

正因为他很迟钝,所以连自己的心情也发现得很迟,等在意到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一直以来,杰夫利总觉得是那捷尔插进了自己的恋爱之路,但实际上可能是完全相反的。不过,恋爱的胜利者不是先喜欢上对方的人,而是先获得对方的心的人,这时候也没有讲究行来后到的必要。可是即使这样对自己说了,心情也无法好转。也许是自己根本不习惯和那捷尔为什么而进行争夺吧。

“这下麻烦了呢……”

听了杰夫利的自言自语,这边的罗布慌了手脚。

“什、什么?有麻烦吗?难道这附近有浅滩……”

杰夫利皱了皱眉头,打断了他的话。

“没有。冷静下来,我是在说别的事情。”

罗布大惊小怪地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

“太、太好了,我还以为看落了什么,急坏了呢。”

杰夫利冷冷地看着他。

“你到底走过几次泰晤士河?”

“那个啊,是有几啦。可是几乎没有握过舵柄。”

“既然经验少,就好好听师傅的指示,记住河的哪里都有什么。”

“我总是在发呆……嘿嘿嘿,常常被师傅骂呢。”

这样还没受够教训吗,还是说师傅的火气不够大呢。但是杰夫利可是对怠惰的部下持严格态度的男人。

“那么我就让你记到不想再记的地步。我去照顾在那边痛苦的先生,这段时间里你去掌舵。根据情况而定,我们就这样航行到法国去也不是不可能。”

“怎、怎么这样!”

“你责任重大哦,好好努力吧。”

再往后就没有需要大转舵的地方了。而且除了罗布之外,还有其他两个男人握舵柄,一旦有什么事情,他们也会帮忙的。杰夫利转身背向着罗布,让他好好被吓一吓也不错。但是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要好地一起搬运着空桶的凯特和那捷尔的身影就跃入了他的眼帘,杰夫利顿时品尝到了冷冷的滋味。

“一个人运不动,就请那捷尔帮忙了。”

注意到他的视线,凯特急忙说道。

“是吗。”

杰夫利随口应道,在心里皱起了面孔。看起来凯特也在在意啊。

(他和那捷尔也都在照顾着我的心情。和他们比起来,有点什么事情就马上闹别扭的我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

杰夫利为自己器量的狭窄而感到羞耻。是的,自己的话不好说,可诚实的那捷尔是不会强迫凯特的。他们只是一起走走,说说话而已,自己要是一一去嫉妒的话,未免也太傻了。

(我已经从那捷尔最喜欢的宝座上下来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如此照顾我。如果我们站在相反的立场上,我就无法像他那样克制自己了吧。那捷尔也一样处在麻烦的情况里。而且他又顾虑着友情,更是会心碎的。)

希望他能原谅如此任性的自己。杰夫利在心中向他道着歉,向着美丽的灰蓝色眼睛笼罩上不安的阴云的那捷尔报以笑脸。他明白这是很危险的平衡,但是,无论怎样,都必须要保护这个关系才行。

(我爱着你。为了你的话我可以赌上性命。这种感情从小时候起就一点也没变过,只有这一点请你相信吧。)

是杰夫利的悲伤的感情传达给了他吧,那捷尔的表松弛了下来,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那个借着凯特的手在水桶上坐下的法国人。

“他不是吃了那个晕船药吗?”

“是啊。刚起航不到五分钟他就开始脸色大变了。”

“真让人同情。”

杰夫利歪了歪头。

“是我多心吗?我不知怎么觉得你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你看出来啦?”

那捷尔坏笑了一下。

“虽然我也晕船,不能说是心情爽快,可是能看到比自己还要弱的人,特别是曾经教训过我一顿的骑士殿下如此痛苦的样子,我就感到自己那疼痛的自尊心在愈合了。”

杰夫利也露出了捉弄的笑容。

“的确是啊。知道无知的剑士也是人的孩子,心情就很舒适呢。”

“然后就产生了想要伸出援助之手的感觉。这就是所谓慈悲会让人从心产生余裕啊。”

两个人一边施施然地聊天,一边走近凯特正在帮他揉背的阿尔德维奇。

“你没事吗?”

阿尔德维奇对杰夫利的问题报以呻吟。

“这对有如身处地狱的人来说是个过于残酷的问题啊……”

“对不起。”

“没关系,我明白您不是在讽刺我。”

总算抬起了头的阿尔德维奇用绢质的手帕擦了擦嘴。

“已经让您看到难看的模样了。接着让您听些难听的话也没关系了吧?”

杰夫利耸了耸肩膀。

“请。还是趁现在全都吐出来会比较清爽。”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阿尔德维奇做了一个深呼吸,一口气说下去。

“我是有着各种各样缺点的人,但我不喜欢听一个外国人说自己君主的坏话。我想这一点你们也是一样的吧。但是,虽然我明白也还是不能不说。请务必原谅我的失礼。你们的女王是恶魔的女儿。”

杰夫利微笑了。

“没关系。这不能算坏话。天主教的人们每个都是异口同声地这样说,我们都已经听惯了。”

阿尔德维奇摇了摇头。

“不,这各信仰没有没关系。”

“那么到底是什么问题?”

“那种故弄玄虚的态度!”

在愤怒的驱使下,阿尔德维奇重重地踢了船舷几脚。

“既然没有答应请求的意思的话,那干脆拒绝不就好了吗!不要提出麻烦的交换条件,让交涉进一步拖长行不行!她也得为了这个要多少次穿越海峡的人想想啊。如果被命令再来一次英格兰的话,我会死掉的。啊啊,要再尝一次这种痛苦的话,还不如在决斗里被人刺穿来得好些……!”

凯特带着同情问道:“能不能向国王陛下请求,换别人来做使者?”

“如果可能的话早这么做了。陛下的宠臣们都是又性急又傲慢的,不但不适合外交,而且绝对不要离开陛下的身边。除了他们以外,向王室竭尽忠诚的人虽然不少,可是有这方面才能的人毕竟不多。”

是说出的这些话平息了他的兴奋吧,阿尔德维奇闷闷地叹了口气。

“都是因为我曾经和亡故了的奥尔良公爵一起到过伦敦。可是那时候我也因为严重的晕船身体不适,几乎整段时间都在躺着。多半,其他的人都找些各式各样的借口不去英国,都是因为看到我回国后的惨状吧。”

杰夫利问道:“这次的事情有多少可能性会继续交涉下去?”

“恐怕没有了。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幸福。”

“我们的陛下提出的交换条件……不,打听外交上的机密可就不好了。”

阿尔德维奇嘲讽似地歪了歪嘴唇。

“没关系。伊莉沙白女王的要求总是一样的。加莱。她要姐姐玛丽在战争里失去的法国港口。”

“啊。”

真不愧是贪婪的都铎家族的女王。杰夫利在内心苦笑一声。

阿尔德维奇以愤懑不平的样子继续说道:“会提出与奥尔良公爵结婚的事情也是为了这个。既然自己的称号上有个‘法兰西女王’,那么没有那里的领土毕竟不太好看。但是这一点我们到底是无法接受的。就算法国人在宗教战争上分成敌我彼此征战,但对这点意见相同。花了好几百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赶了出去的英国人绝对不能允许他们再度踏上祖国的土地……”

一路清晰地说到这里,他又产生了呕吐感。从立刻趴下上身的阿尔德维奇身上转开视线,杰夫利在那捷尔的耳边低语:“我还正犹豫着要在哪个港口靠岸,听了这一番话就下定了决心。去加莱。”

那捷尔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既然人家说不要来,那么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了吧?”

“没错。那可是说不定会再属于我们的港口,不去见一见怎么能行呢。”

刚才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凯特忽然开了口:“法国与英国的对立真是根深蒂固,为什么不能和好呢?”

杰夫利耸了耸肩。

“很难啊。你也听到阿尔德维奇殿下的话了,这个反目是经过几百年培养起来的。现在虽然算是保持着和平,但是谁也不认为它会持续到永远。现在只是有不得不战斗的对手,没有时间理睬法国罢了。”

凯特撅起了嘴唇。

“不理睬不是也挺好的吧。英格兰是英格兰,法兰西是法兰西。”

“这边也是这么想的,那一边想的可是正相反。反过来说也是一样。据我们的陛下说,挑起争端的是法国那一边。是他们唆使弗兰索瓦二世的王妃玛丽?斯图亚特,让她登上英国女王的王位。”

“可是,她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凯特还要进行反驳,但杰夫利打断了他。

“的确,借助外国的势力的玛丽夺取王位的威胁已经消失了。可是仇恨还是没有从陛下的心中消失。”

“仇恨……?”

“被怀疑继承王位正当性的仇恨。那一位可以在人前宣称是‘伟大的亨利国王的女儿’,却从不宣称是‘被丈夫处刑了的安?波琳的女儿’,而且还装作母亲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她却没有发现,这样做反而会暴露出自己的弱点。”

那捷尔叹了口气。

“或者是虽然注意到了,却无法不这么做吧。被别人攻击出生这种自己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人是无法冷静相对的。首先头脑会混乱,然后怒火就会对着侮蔑自己的人剧烈地喷发出来。要平息这种怒火是很难的。而且这是过于剧烈的经验,人很难把它忘记。”

那捷尔能够理解伊莉沙白女王的心情。他也曾经因为是私生子而受到屈辱的对待。明白这一点的杰夫利抱住了好朋友的肩膀。凯特也很担心地仰望着那捷尔。

“没关系。我已经克服了。”

那捷尔这样说着,面上泛起爽朗的笑容。

“我比陛下幸运得多。因为我能把找我茬的家伙一拳打飞出去,消解掉自己的火气啊。”

杰夫利和凯特都松了一口气,同时说道:

“生为男人还是好啊。”

“嗯,虽然也要腕力强劲才行。”

这个时候,杰夫利的视野边缘有个影子在动,他把视线转过去,只见把半个身体探到海上的阿尔德维奇正要从船舷上滑落出去。看起来是在呕吐的时候昏了过去的样子。

“……唔!”

杰夫利迅速地抓住了阿尔德维奇的裤子。看到这副光景,那捷尔也向着那浮在空中的脚腕跳了过去。然后,他们用了全身的力气,总算把那瘫软的身体拽了回来。

发出被扔在地上的小麦袋子一样的声音,阿尔德维奇横在了甲板上,凯特发出了安心的叹息。

“太、太好了,他没掉下去……”

那捷尔撬开阿尔德维奇的嘴,看着里面。

“似乎不是呕吐物哽住了喉咙的样子。”

“多半是胸口用力地压在船舷上,喘不过气来了吧?”

杰夫利说着,拍了拍昏倒的男人的脸颊。

“阿尔德维奇大人!”

凯特也担心地说道:“是不是做人工呼吸比较好?”

杰夫利皱起了眉头,凯特的英语非常流利,可是偶尔会夹杂着不明意义的单词。

“那个人……什么什么的,是什么东西?”

凯特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就向阿尔德维奇的身体倒了过去。

杰夫利慌忙扑住他的肩膀,把他拖开。

“可恶,这里就没有一个能好好站着的人了吗?”

凯特抬起脸来,发出抗议。

“我才不是昏过去!是要把气息吹给阿尔德维奇大人!”

杰夫利眯细了眼睛。

“嘴对嘴吗?”

“那当然了!”

“也就是说,是亲吻了。我绝对不允许你在我眼前做出这种事情来,那捷尔,你来替他做。”

“为什么是我?”

那捷尔瞪圆了灰蓝色的眼睛。

“你来做不就好了!明明那么习惯和男人接吻的!”

“虽然是这样,可是我不要亲吻一个刚刚呕吐过的人。”

“我也不要啊!”

“你的慈悲心肠到哪里去了?”

“什么事情都有个界限!”

在他们像兴奋的乌鸦一样彼此对吼时,一个细细的声音从甲板上传来:“失礼……我头很疼,能不能用小一点的声音说话……”

看起来,不用那个“人什么什么”出马了。杰夫利俯视着阿尔德维奇,对他报以一个微笑:“实在是很抱歉。因为担心您,不自觉就这么狼狈了。”

“我昏了过去吗……?”

“是的,如果不是我们拉住您,您差一点就要掉进海里了。”

“是吗,真是太感谢了……呜……”

阿尔德维奇吃力地抬起头,叹了口气。

“怎么了?”

“再一次地表示抱歉,能不能拉我一把呢?身体用不上力气……”

他那走投无路的样子似乎是让那捷尔消失的慈悲心苏醒了。

“好,请您抓住我。”

那捷尔抱一样地扶起了阿尔德维奇的上半身,让他的背靠在空桶上。

“谢谢您。”

“不用谢。要不要来一点葡萄酒呢?”

“哪里的葡萄酒?”

“波尔多的。”

“那么就不客气了。”

“请您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拿来。”

目送着他走向船舱,杰夫利在想:“温柔的那捷尔,我们都只能依赖你的好意了。”

但是,自己真的是值得那捷尔付出那样好意的人吗?杰夫利为是这样而祈祷着。

定好前进目标,确定帆很好地捕捉着风后,杰夫利把照料顽固地拒绝离开甲板的阿尔德维奇的任务交给那捷尔,带着海斗回到了船长室。

“为了打发无聊,我们来玩纸牌好不好?我从‘赛法号’上拿了一副过来。”

“嗯,好啊。”

海斗接受了他的邀请,拿走了纸牌。

“你玩过吗?”

“是的。ZIPANGU也有纸牌这咱东西,是葡萄牙人带来的。可是我不知道英国的玩法。”

“没问题,很简单啦,很快就能学会。”

杰夫利没有说谎。他教了教叫做‘普利麦罗’的很类似现代扑克的游戏,海斗马上就记住了规则和他玩了起来。可是,很快就玩腻了,因为不管玩几次都赢不过杰夫利。

“哪,要不要玩玩我的国家的游戏?”

讨厌被耍着玩的海斗向杰夫利提议道。

“好啊。”

海斗首先教了他“抽鬼牌”。最初虽然是赢了,可是杰夫利似乎是马上学会了看海斗的表情,接着就输掉了。然后玩“接七”,果然还是胜不过毅力强劲又一肚子坏点子的杰夫利,输得稀里哗啦。

“不管哪里的游戏都好没劲。”

收起散在床上的纸牌的海斗向杰夫利发牢骚。

“艰难的胜利才更刺激嘛。”

海斗怃然。这可不是对失败者该说的话。

“哼~是这样吗。”

“说不定玩的人多一点会比较好玩。只有两个人就能判断对手手里的牌了,不在我手里的牌一定就在你手里。”

“是吧。”

海斗拉着脸表示同意,又提出了一个提案。

“那,玩‘神经衰弱’好了。这个一定会很好玩。”

杰夫利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吊起了一侧的眉毛。

“真的吗?”

“当然,这和年纪和经验没有关系,是试验记忆力的游戏。”

杰夫利很感兴趣的样子。

“的确很有趣的样子,规矩呢?”

“首先把牌都扣着,从这些牌中翻开其中的一张。然后去找和这张牌数字相同的牌,再翻开一张。如果两张牌相同,就收在自己手里,如果不同,就把两张牌再扣回去。这样交互着做。”

海斗用实际操作进行说明。

“当然从一开始就一致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可以记下什么牌在哪里。不只是自己,还有对手翻开的牌。当然,胜者就是拿完牌后手中牌最多的人。”

“用记忆力决胜负吗,这个我很得意啊。”

“我也不会输给你哦。”

杰夫利坏坏地笑了笑。

“那么我们来赌一赌吧?”

“赌?赌什么?”

趴在床单上拨弄着纸牌的海斗,将戒备的眼光投向杰夫利。

“胜了的人可以从输了的人那里拿走任何喜欢的东西,这样好不好?”

“我可没有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啊。”

“那么,说什么对方都要听,这样就可以了吧。”

“不要,你肯定要说些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吧。”

杰夫利伸出手臂,碰了碰海斗的脸颊。

“不得了吗?你到底想到了什么样的事情啊?”

海斗拍掉他的手。

“反正就是要摸要亲之类的事情吧?”

“呀,你真清楚,莫非你能读出我的心吗?”

“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从你眼神里就能看出来了。”

“我也从你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你其实没有赢我的自信哦。”

杰夫利嘲笑着抵抗的海斗。

“只要相信自己一定能够获胜,那么没有必要害怕对方提出的任何条件啊。你会发牢骚,不是因为觉得自己会输吗?”

“才不是……!”

“那就跟我赌赌看啊。”

“呜……我知道了。”

“好,条件就按刚才说的就好了吧?”

“嗯……”

一挑拨就上了杰夫利的道的海斗,以尚未释然的心情问道:“多佛和加莱之间不是非常接近吗?神经衰弱很花时间的,没关系吗?”

出了泰晤士,上了大海的“南桑切号”通过了西亚内斯,正向着马给特海角前进。绕过海角南下,穿过多佛海峡,马上就到了加莱了。二十一世纪坐高速船只要一个半小时,气垫船的话只要二十分钟就能到的距离。

“看情况而定吧。”

把缩在毯子里睡得正香的布拉其拽出来,也不管它一脸不愿意的样子,把它当成不配合的海斗的代替品抚摸着的杰夫利说道。

“顺风的话三四个小时。逆风的话要花半天以上吧。”

“这样啊?”

海斗听呆了,杰夫利脸上浮起苦笑。

“进海峡的时候吹起西风的话,会把船推向荷兰的方向。为了前进要好几次转向,这很花时间的。”

海斗想起了上次航海的时候杰夫利告诉过自己的事情。“转向”就是为了捕捉逆风而改变帆的朝向,随风进行锯齿型的行驶法。的确是无法笔直前进,会多花很多时间。

“反正不管是怎样,都不可能中途打断我们的游戏的吧。”

“这样么。那就开始了,让你先来好了。”

还是没有干劲的样子。海斗叹了口气,向纸牌伸过手去。

“这样默默地翻没有意思啊。”

重复着翻开又放下,翻开又放下的杰夫利发牢骚。

“我们说点什么好不好?”

“说什么?”

海斗瞪向杰夫利。

“明白了。你要让我想着别的,分散我的集中力对不对?”

杰夫利苦笑。

“太多心了吧,我可没有坏到这个程度。”

“这可很难说。”

“那么就说些闲话或者传言好了,这样就不会费脑子了吧?”

等海斗无聊地放下纸牌,杰夫利问:“我一直都很在意。罗勃特?塞悉尔到底让你做了什么占卜?他还特意跑到德雷克的府邸来,看起来很是重视的样子。”

海斗耸耸肩。

“那可是罗勃特和我的秘密,我发誓绝对不对任何人说的。”

“就连我也不行?”

“当然了。你擅自和罗勃特约定让我占卜的时候,连占卜什么都没问过他吗?”

“你讽刺我啊……红心五……似乎在哪里见过。”

嘟嘟囔囔地说着,杰夫利翻起了一张错误的牌。

“谢谢您,长官。”

海斗微微一笑,等杰夫利放回那张红心五之后,翻起了自己手边的方块五。

“可恶,原来在这里啊……”

杰夫利皱了皱脸孔,向新的牌伸出手去,再问:“那女王的占卜呢?这个也宣誓不能说出去了吗?”

海斗摇摇头。

“这个没有,什么也没说过。”

杰夫利又翻到了错误的牌,轻轻地咋了下舌,看着海斗。

“你们两人独处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我想一定是比亨利三世秘密的请示更重大的内容吧……不是吗?”

“我想是重要的事情,但是有点意外。”

“意外?”

“我还以为她要问的可能是继承人方面的事。宫廷的问题毕竟是仅次于西班牙的事情。”

杰夫利点头。

“没错。但是陛下在意的是其他的问题?”

“对。她让我占卜国教会会不会继续存在。”

看来这对杰夫利来说也是个意外的质问。

“把西班牙人赶走,找到新教的王位继承人的话,自然会存在下去吧。果然她担心的还是‘这个王位继承人是谁?’吧。”

要说到哪里才好呢。虽然没有宣誓不说出去,但这件事还是只有自己掌握的好。海斗慎重地选择着用词。

“虽然不能说出名字,但继承人已经决定了。这个人也是新教教徒,所以不用担心,问的是将来的事情。”

“怎么样?”

“会存续下去。虽然会发生各种各样的纷争,但国教会本身是不会消失的。我这么说陛下就松了一口气,然后很高兴的样子。”

“啊,国教会会存在下去,也就意味着英格兰会安泰的吧……”

杰夫利嘟哝着,然后又皱起了眉头。

“话说回来,陛下已经决定谁是后继者了吧。那个人有没有在镜子上映出来?”

海斗摇摇头。

“看到的只有和马宁主教穿着同样衣服的男人而已……啊。”

随便翻开的牌刚好数字一致。海斗借着这个机会转变了话题。

“好耶,到底要让你做什么好呢,不想想可不行喽。”

“少来,要说这种傲慢的话你还早得很呢。”

把两对牌在眼前摇晃着,回应着海斗挑战的杰夫利凝视着纸牌的牌背。看起来总算是认真起来了的样子。

但是,与这样的杰夫利正相反的,海斗的心却从纸牌上飞开了,回到了与伊利沙白女王两人独自的时候。

结束了与阿尔德维奇的会见,伊莉沙白回到了里之间,见了迅速地站起来的海斗,对他微笑一下。

“久等了。”

“哪、哪有……那个,杰夫利他们呢?”

“在次之间。”

女王很善于读出对方的心思。

“你放心吧。很快就会解放你了。”

她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用眼光示意海斗也坐下来。然后等海斗这样做了,才再次开口道:“好,我要占卜的只有一件事情。是什么你知道吗?”

“让谁做下任国王比较好……是吗?”

海斗战战兢兢地问。在宫廷中说起继承人问题是绝对禁止的。这等于暗示伊莉沙白会老会死,会触怒她。但是,她已经进入人生的后半也是事实,人们都在希望着能够早点决定下一任的指导者。如果女王没有宣告自己的意志就亡故了的话。贵族们又要无法避免地围绕着英格兰的霸权而进行内战了。不想要失去自己的领地和地位的人们比什么都希望的,是安定的政权。如果王位继承能够顺利地进行的话,就可以避免大量的人命与资金的白白牺牲了。

但是,那时伊莉沙白的态度却没有一点改变。

“不是的。”

她用鼻子哼出一声。

“的确,继承者是必要的,可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个吗?”

“不……”

“当然进行过深思熟虑,而且也已经有了属意的人。但是如今还不是公开的时候。一旦公布的话,就一定会马上去逢迎那个人,把我等闲视之的人出现。现在是必须要团结一致对抗西班牙的时候,不能做出扰乱人心的事情来。你明白了吗?”

“是。真抱歉我说了多余的话。”

见海斗恐慌的样子,伊莉沙白似乎也消了气的样子。她用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海斗的膝盖,以开玩笑般的口气说道:“我时时也在想,为什么要为死后的事情操心呢。就算是知道选错了人,在墓碑底下也什么都做不到了。世界上没有任何确定的东西。无论是对国王的忠诚心,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牵绊,就连男女之间的情爱也都是无法相信的。看看苏格兰吧。玛丽?斯图亚特爱上了博斯威尔这样身为臣下的男人,被他尽情地利用捉弄,还被臣子赶出了国家。就连她的儿子詹姆斯,在母亲被处死的时候也一言不发。就因为他想要英格兰的王位,所以要对我献媚。”

伊莉沙白那装饰着灿烂光辉的宝石的胸口起伏着。

“听说玛丽生下皇子的时候我曾经很不甘心。觉得没有丈夫、也无法生下继承的孩子的自己作为女人来说是输了一筹。但是现在我已经有了更平衡的心态。结果,玛丽失去了全部。就连她的独生子也是我的了。因为他就像对美丽的妻子言听计从,轻蔑衰老的母亲的儿子一样,苦恋着我的英格兰啊。”

“可是,如果他继承了英格兰的王位的话,结果不是还是不能胜过玛丽殿下吗?詹姆斯六世的身体里流的是她的血啊。”

说出口之后海斗就后悔了。好不容易她的情绪才好起来,而自己这个疏忽的问题会让她再次发怒的吧。

“也流着我的血啊。都铎王家的血。”

但伊莉沙白意外地泰然。

“决定英格兰王位继承者是天给予我的权利。谁也无法侵犯这个权利,就连对我的即位唱反调的玛丽也一样。”

海斗凝视着伊莉沙白。她说就算为死后的事情烦恼也没有用,说不定,她所说的正是内心的真实呢。

“对陛下来说最重要的是守护自己的权力……其实对谁登上王位并不在乎,是这样吗?”

这是很大胆的发言。但是伊莉沙白仍然没有发火。

“说不在乎有点过头了。只是没有亲生孩子的话,无论是谁都差不多罢了。而臣下也是一样。无论是什么样的国王,都会被他们灵巧地笼络玩弄,套上项圈的。”

伊莉沙白以手指玩弄着戴在她纤细颈项上的珍珠项链。

“虽然不是不会感到呼吸困难,但还是不要把那东西摘下来的好。因为这个国家有杀死国王的传统。爱德华二世,理查二世。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不去死呢,拥有绝大权力的菲利普姐夫就是无法理解吧。英格兰人讨厌高压政治。不知道中庸这个词,只会固执于自己的信念,不会倾听臣下的话的人,是无法统治这个国家的。”

“陛下会听取巴里卿和沃尔辛厄姆殿下的意见。可是菲利普二世却不同……”

听了海斗的话,伊莉沙白点着头。

“是的,那一位只固执于自己的想法。虽然他也会听臣下们的话,但几乎不会被他们的意见左右。承认自己的错误,听取比自己地位低下的人的意见,这对姐夫来说是无法忍受的耻辱。的确,男人最讨厌的就是在男人前示弱。对他们来说,让步和败北就是同义词。但我本来就生为柔弱的女身,即使对臣下让步也不以为耻。如果自己引发了事态,也可以向他们求助的。”

海斗不觉苦笑起来。

“陛下可是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身为女性的优势呢。”

“没错。在政治立场上。”

伊莉沙白露出了有些寂寞的表情。

“作为私人立场则不能允许自己身为女人了。”

海斗犹豫着问:“您果然,还是想结婚的吧?”

“是啊。”

“和雷斯达伯爵吗?”

伊莉沙白微笑了。

“罗宾吗……虽然不是没想过,但认真考虑的只有托马斯?西莫而已。他是萨马塞特公爵的弟弟,父亲的第六个王妃、曾经照顾过我的凯瑟琳?巴恩的再婚对象。”

“也就是说,他对陛下来说是父亲一样的人了?”

“周围的人都这么想。但是托马斯的想法并不是这样,我也爱上了他。虽然知道这样会让凯瑟琳母亲难过。”

这意想不到的告白让海斗手忙脚乱起来。大半的传记里都写伊莉沙白的“真正的恋人”是雷斯达伯爵。但是,其实她有着比那个人还爱的男人。

“西莫卿他哪里好呢?”

“自从父王去世以后,他是唯一一个对我温柔的男人,而且又是美男子。个子很高,有着浅黑色的皮肤……”

“就好像雷斯达伯爵一样。”

是从来没有发现过吧。伊莉沙白的眼睛睁大了,然后苦笑了一下。

“的确是很相似呢。野心旺盛也是,愚蠢的地方也是。”

“愚蠢?”

“是啊。托马斯对哥哥萨马塞特公爵有着对抗心,想要通过与身为王位继承人的我结婚增加在宫廷中的影响力。这个计划传进了西莫家的宿敌,罗宾的父亲诺森巴兰德公爵的耳朵里……比起这些来,他自鸣得意地到处宣言,结果因为对我弟弟,爱德华六世的阴谋之罪而遭到了杀身之祸。”

海斗呆住了。

“未免也太不谨慎了吧。”

“没办法。我也被怀疑为要反叛弟弟,遭到了残酷的对待。被人无礼地讯问是不是秘密地结婚了,是不是已经怀孕了……”

海斗已经不敢再继续听下去了。

“如果是真的话,会被怎么样?”

伊莉沙白微笑。

“怎么说呢。凭你怎么想象都好,或者用你的镜子照照看?如果真的能映出他的样子,我也想看看呢。托马斯真的是个美男子,而且他很年轻就去世了。”

“您还在喜欢着他吗?即使他是让自己身陷险境的男人?”

伊莉沙白虽然面上还带着笑容,但身边又泛起了寂寞的气氛。

“虽然曾经有过憎恨被利用的时候,但我不恨他。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再也不会有能如此打动我的心的人了。当时还是个小女孩的我渴求着爱情,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什么事情都会去做。多么愚蠢啊。”

“陛下……”

看到露出伤心神色的伊莉沙白,海斗不由得胸口作痛,他握住了她的手。

从悲伤的感触中恢复过来的女王迅速地挺直了背,以扼杀掉一切感情的声音说道:“所以他死掉真的是帮了我的忙。如果和他结了婚,我就无法登上王位,即使能够即位也会短命而终。托马斯很傲慢,所以敌人也很多。臣下是一定不会对他屈膝的,而且也不会服从身为这男人的妻子的我了。”

伊莉沙白回握住了海斗的手。

“女王不能是普通的女人。我想你读过希腊神话吧。祭祀有丈夫的赫拉和阿芙罗黛蒂的只有女人而已,男人只尊崇身为处女的雅典娜和阿尔忒弥斯。成为其他男人的所属物的女人,即使是女神他们也不会去敬仰。玛丽?斯图亚特的失败也正是因为背叛了这一点。所以我是不会结婚的。不,应该说是不能结婚。因为我怕会失去女王的力量……不过,这是不是我过于胆小了呢?”

海斗摇着头。

“我认为这很贤明。虽然这句话由我说起来明显过于谮越。”

“谢谢你。”

伊莉沙白的笑容变得明朗了。

“只要想着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理解我,我就会觉得轻松了。”

海斗问:“为什么您要和我说这些?您到今天对谁都没有说过的吧?”

“因为你也是孤零零一个人,不是个普通的少年吧。”

伊莉沙白亲密地拍了拍海斗的脸颊。

“而且你也不是会把别人的秘密去到处张扬的人。”

海斗立刻表示:“我对谁也不会说的。”

“对洛克福特也是吗?他是你的恋人吧?啊,你不用隐瞒了。洛克福特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这我从沃尔辛厄姆那里听过了。”

海斗意识到脸上的热度,尽量以冷静的口气说着:“即使对杰夫利也不会说。”

“好的。那么我们就进入正题吧。最初就说过,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而已。那就是,我死后国教会也会继续存在下去吗?”

海斗和过去一样地装模作样地拿着镜子,随便嘟哝了点话,便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看到了和马宁主教穿着同样衣服的司祭们。”

“什么意思?”

“我想会继续存在下去的。”

“神啊……!”

伊莉沙白交握着双手,奉上虔诚的祈祷。然后她抬起头来,把那双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的褐色眼睛转向海斗。

“我要向你道谢,凯特。你明白你刚才的预言是多么好的事情吗?创造了国教会是我伟大的父王,他率领着‘信仰守护者’的国教会,把我们的国家从罗马教的干涉中解放了出来。后来天主教徒就以国教会允许父王与我母后安?波琳结婚为借口,污蔑它是污秽的异端。的确,如果我这一代信仰就被废止了的话,那就是错误的道路吧。但是既然它会存续下去,就证明它代表了神的意愿。”

伊莉沙白忽然站了起来,以少女一般轻巧的身姿做了一个回转。

“即使王家灭亡了,信仰也不会堙灭。都铎的名字将会伴着国教会永远存在下去。啊啊,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欢乐了。我守住了父亲的意志,玛丽姐姐和爱德华都没做到的事情,只有我成功地做到了。在天国的父亲一定会褒奖我做得好的……!”

看着欢乐的女王,海斗却感到了无尽的伤感。被父亲承认,即使在他已经去世多年的今天,她仍然希望着他的承认。这对伊莉沙白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事情。她的人生都用在了与否定自己的人的战斗上。而可怜的是,她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比谁都敬爱的父亲。如果亨利八世为女儿的诞生而喜悦,把她视为能够交托王位的嫡出的公主的话,伊莉沙白的苦恼就不会存在了。但是也正如那捷尔所说的,正因为被人攻击降生这种自己无法影响的部分而悔恨,才会发挥出傲然地迎向一个个接踵而来的困难的毅力,这才能成为令蔑视女性的男人们都无不感服的伟大的君王。对于伊莉沙白来说,到底是哪一种人生才是真正的幸福呢。海斗无法判断。但是她享受了自己被给予的命运,并努力让让它发出了光辉。海斗为她的专心一致感到由衷的敬佩。不,不只是尊敬,他从心底喜欢上了伊莉沙白。

“一定的,您的你父王一定会高兴的。会说您真不愧是自己的女儿。”

伊莉沙白抱住了海斗。

“温柔的孩子啊。要把你还给洛克福特真的太可惜了呢。但是,为了你的幸福,我也只能让你去了。”

孤独一人的女王。海斗也越来越觉得与理解自己的孤独的伊莉沙白别离是极端难过的事情了。但是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归处。那是在海上,“克罗利娅号”上,杰夫利的身边。

“我绝对不会忘记陛下对我的温柔。”

鼻子的深处一阵酸痛,海斗拼命地忍耐着眼泪说着。

“我们还会再会的。要多多保重啊。”

伊莉沙白把海斗推向门口,像是要切断这感伤一样,发出尖锐的声音。

“渥尔达!”

“是,陛下!”

站在门外的罗利立刻现出了身影。

“叫女官她们来。看一看以奢华知名的法兰西国王的赠品。”

“明白了。到底是放了些什么东西呢?”

“不知道。如果他自己砸自己的招牌的话,我就公之于众,让大家嗤笑他的凋落。”

她的眼睛已经不再看着海斗了,即使如此,海斗在走出房间之前还是深深地对她行了一礼。伊莉沙白不能算是一个宽容的主人,但发生万一的话,她是一定会出手襄助的。被怀疑为谋杀主教的犯人的时候也是这样,如果没有她的庇护,海斗一定已经被处死了。就算使用了圣职者特权洗刷了杀人嫌疑,也会被追究间谍行为等余罪,最后还是难免一死。

(别了,陛下。为了很多很多事情,我谢谢您。)

海斗为她对自己报以的、连对法国国王都没有过的无偿的好意,母亲对儿子一般的爱情而感谢着,在心里向伊莉沙白告别。然后,他与杰夫利他们一起离开了白厅。

“……特……凯特?”

忽然传来的杰夫利的声音,让海斗蓦然惊觉,甩开了沈耽着的思绪。

“啊……什么事?”

“什么也没有。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翻同一张牌。你不会是睁着眼睛打起盹来了吧?”

“不、不是。”

海斗慌忙收回注意力,看了看杰夫利的手边,然后大吃一惊。他那边已经堆起了一座对子的小山。

“怎么拿了这么多啊……!”

“那当然是因为猜对了嘛。”

“你是不是趁着我走神的时候耍花招?”

杰夫利面露危险的笑容。

“哦,居然敢对我说出质疑的话来,真是有有胆啊。”

“可是……!”

“有怨天尤人的时间的话,就快点翻吧。虽然牌剩得不多了,但是说不定能超过我呢。”

的确杰夫利说得对。海斗半带悔恨地向牌伸过手去。

(笨蛋,笨蛋,我真是大笨蛋!明明是绝对不会输的游戏,却因为发呆想事情输掉!)

海斗骂着自己,赌上性命一样地认真想着挽回的方法。但是他似乎太迟了一点回神,或者杰夫利是确信自己会获得胜利后才出声叫他的,就算以鬼一样的形象拼命地翻牌,海斗也是无力回天了。

“我赢了哦。”

把组成对子的最后两张牌扔在床单上,杰夫利把手交抱在头后。

“好,要让你做点什么好呢?”

海斗趴在了床上。

“呜哇啊啊啊!”

“不要拙劣地装哭啦。”

“我才不是装!”

“就是真哭也没用,该还的就是要还。”

杰夫利冷酷地说着,把海斗抱了起来,看向那流着悔恨泪水的眼睛。

“来继续那个吧。”

海斗缩了缩身体。

“那个是什么?”

“你不是说要让我幸福吗?就是那个的延续啦。”

修长的手指抚上了海斗的嘴唇。

“既然身体已经好了,现在你就不会有怨言了吧?”

海斗垂下了通红的脸。

“那个时候……头脑很混乱……”

“你又要说那是并非真心的话了吗?”

见杰夫利的表情阴暗了下来,海斗慌忙摇头。

“不是这样的!虽然不是这样,可是就算冷静下来说‘做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啊。”

杰夫利用双手夹住了海斗的脸颊。

“那再让头脑混乱一次就能做到喽?”

“我……我不知道……”

杰夫利狡猾地抬一抬一边的眉毛。

“已经开始混乱了的样子,好倾向啊。”

慢慢靠近的嘴唇让海斗屏住了呼吸。

“给我个吻吧,作为胜利的奖赏。”

杰夫利耸了耸肩。

“我也真是够大度的。就这么一点事情,我就觉得相当幸福了呢。”

海斗以颤抖着的手掌包住杰夫利的后头部,以断断续续的声音小声低语着“闭上眼睛……”

“如您所愿。”

充满笑容的鲜蓝色眼睛消失在了眼睑的后面。海斗像要潜水的人一样深吸了一口气,把杰夫利的头扳向自己。碰触的嘴唇张开了,接着又深深地胶结在一起。胸口贴合了,靠在对方身上的身体消失了力气,跪在寝台上的海斗的膝头瘫软了。重新抱住了那失去平衡的身体的杰夫利,把自己的舌头滑进了已经完全舍弃了冷静的海斗的口中。

“……唔……”

海斗从鼻中发出苦闷的呼吸,抓紧了那柔软的金发。他希望步调能放缓一点,可是杰夫利却没有发现,或者是就算发现了也无视掉了吧。他将攀附着自己的海斗压倒在床上,手从卷上去的衬衫角下灵巧地溜了进去。让光是一个吻就抗议都做不出来的海斗更慌乱了起来。杰夫利的舌头巧妙地在嘴唇与脸颊的内侧游走着,碰触着海斗笨拙而僵硬的舌头。黏膜互相摩擦的感触让海斗的身体颤抖了起来。坚硬的手指抚摸在皮肤上,产生了电击一般的快感。海斗握住了卷在自己手指上的杰夫利的金发。头脑已经完全混乱了,什么也无法考虑,只能沉醉于杰夫利给予自己的幸福里。但是——

“喂,甲板……!”

了望手无情的声音降落下来。

“出现船影!右舷船侧!正在全速靠近!”

在隔音性能很差的船上,即使关上船长室的门,也不能遮断甲板上的声音。

“可恶……!”

杰夫利的嘴唇滑过海斗的脸颊,发着牢骚。

“敢来打扰我的……到底是哪里的混蛋?”

海斗粗着呼吸答道:“也许只是商船呢?”

杰夫利撑起身来,把贴在脸颊上的头发撩了上去。

“如果是那样的话,对方没有全速向我们冲来的理由。”

跟着杰夫利跳起来的海斗睁大了眼睛。

“……那么是?”

“海盗吧。这一带有很多荷兰和敦刻尔克的家伙。布列塔尼那边的家伙们也常常到这里来转悠。”

这时重重的脚步声接近了,在门前停了下来。

“船长,有可疑的家伙们接近,但是……”

是那捷尔。

“没有扬起国旗,但阿尔德维奇殿下说是法国的船只。”

杰夫利离开床铺,抓起放在桌子上的长剑,打开了门。然后问道:“根据?”

那捷尔把视线从衣服紊乱地坐在床上的海斗那里转开,说道:“阿尔德维奇大人的叔父是法国海军提督。”

“开玩笑的吧?”

看着发出疯狂般叫声的杰夫利,那捷尔苦笑了起来。

“虽然很遗憾,但是是真的。而且他从孩提时就出入港口了。阿尔德维奇大人的父亲似乎还拜托提督让他做水手来着,虽然因为晕船的缘故只得放弃了这个愿望,但当时的记忆很鲜明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所以是不是法国船只这类的事情他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怎么想?”

“的确不是荷兰的船。怎么办?”

杰夫利摸了摸自己的左脸颊。

“袭击交战国家以外的船只不能被视作私掠行为。现在法国和英国并没有开战,这很明显是海盗行为。也就是说,那一边是了决心要把我们统统干掉了。”

那捷尔哼了一声。

“我可没有乖乖地让他们干掉的意思。”

“同感。”

杰夫利坏笑了一下。

“做战斗准备。”

“等你这句话。”

那捷尔也报以一个傲气的笑容,大声地呼唤着水手长:“特德,全员战斗准备!”

“是,长官!”

随着召集的哨子发出尖锐的声音,男人们匆忙地在甲板上奔走起来。

杰夫利转过头来,对着海斗招了招手。

“你把阿尔德维奇大人带到这里来。两个人到战争结束,绝对不要踏出这里一步。”

海斗噘起了嘴巴。

“连以前那样只看最初的一发都不行?”

“不行。”

杰夫利把嘴唇贴上了海斗的额头。

“这只船是礼仪用船,和克罗利娅号不一样,舰载大炮比较少。我想多半炮弹和火药也只有装饰程度那么多而已。要把那些干劲十足的青蛙混蛋炸飞的话,还差点意思哟。”

海斗颤抖了一下,撤开身体仰望着杰夫利:“那、那不是糟糕了吗?既然没有武器,还是赶快逃跑的好吧?”

杰夫利露出了苦笑:“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就这么做了。你也听见了望手的话了吧?”

“嗯,从右舷以全速冲过来……”

说到这里,海斗啊地明白了过来。

“西风!”杰夫利点了点头。

“我们处于下风,船速低,也不便于转舵。要是停着不动的话,毫无疑问会成为对方的炮灰。我们会为了不变成这样而努力,但是这会是一场艰难的战斗,你明白了吗?”

“嗯。”

“那么就好好听我说的话,做个乖孩子。”

“我会的,一定老老实实的。”

杰夫利微笑了,然后转过了身体。

(我还以为只是渡过海峡而已,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走上甲板,海斗看向右舷的方向,然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已经这么近了……!)

应该是法国籍的海盗船船帆像白鹫的翅膀一样展开,就像马上要袭向猎物一般。

(真的没有关系吗?)

杰夫利能够摆脱这种压倒性不利的状况吗。即使不能获胜,也能够逃走吗。海斗在不安与恐惧中煎熬着,为了迎接阿尔德维奇而向后部甲板跑去。

一看到杰夫利出现在甲板上,特德就冲了过来。

“已经配给了武器。剑的数量不够,连斧子和锤子都总动员了。”

“好。为了不会滑倒,在甲板上多撒点沙子。”

“是,长官。”

“炮击准备呢?”

“正在解固定绳索。炮数不多,进展得不顺利……”

“也就是说,齐射是不可能了。”

特德点了点头。

“每侧船舷各有五门炮,能够真正动作的只有三门左右。还有这里全是连火药都不知道怎么填的一群菜鸟。”

“这样吗。”

杰夫利皱起了眉头。人手不足再加上火力不足。而且船又处于下风位置,不管怎么想,都处于最差的战斗状态。但是就像刚才对凯特说过的一样,逃也逃不走的。

(在这种时候,就会想为什么要当船长了。)

船员的生死全部系于自己的一个判断之下。而且这个决定还必须尽快做出。磨蹭下去只会越来越有利于敌人。杰夫利把视线落回了静静地等待着命令的特德身上。

“只解左舷的,还有船尾的三门炮就好。比起散射来,还是迅速的攻击更有效果。”

“是。”

“能不能做手投弹?”

特德点点头。

“船舱里有客人用的小啤酒壶。把里头的东西倒掉,我想应该能派上用场。”

“注意不要弄湿火药。爆炸用的烟幕用的两种都要。可能的话,让主桅的了望手拿着。”

“是,长官!”

特德在回答的时候就旋转了身体,向着升降口就跳过去。

(好,接着是航线……)

杰夫利回头看着敌船,距离又缩短了。现在连对方的索具都能看清楚,这样下去不到半小时对方就会追到自己了。

(虽然很危险,但是还是必须要掌握上风才行。)

杰夫利下定了决心。

“那捷尔,航向转向西北。”

“西北?”

如预想一样,那捷尔的表情十分意外。

“回英格兰吗?”

“做出这种样子。让对方以为我们被袭击吓破了胆要逃走。而且还要做出让敌人看了都会觉得同情的差劲的操船术来。他们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我们要回头上面,就想不到我们会反击了。”

“也就是说,我们要自己站住脚,拜托他们说‘靶子就在这里,请您不要客气好好开火吧’?”

“没错。”

“哦,那么对方如果真的开火了,我们怎么办?”

那捷尔揶揄道,杰夫利对他微笑。

“不会开火的。看到这边狼狈的样子,那一边就会小看我们,觉得是连怎么战斗都不知道的家伙,只要堵住了去路马上就会投降的胆小鬼。这样一来。因为还是捕获整艘船获益最大,就不会浪费炮弹在我们的甲板上打洞了。等他们的炮手和操帆手离开岗位,跑到这边来,我们就有反击的机会了。”

杰夫利举起双手,用两手食指分别代表两艘船。

“在回头的时候,会把船尾卖给对方吧?这样他们一定会靠过来的。”

“因为这样比较容易跳过来。”

“是啊。但是,在他们用钩爪抓住我们的船舷的时候,就从主桅的樯楼上扔下手投弹去。最初是迷眼的烟幕弹,然后是爆炸弹。他们一定会为了灭火大大地慌乱一番吧。趁着这个机会,我们继续回转,改为左舷向着他们。之后就……”

看了杰夫利的手指,那捷尔低声叹道:“迅速地把大炮推出来,一口气攻击他们。”

杰夫利大大地点了点头。

“没错。敌人就是想反击,以甲板上的混乱状况也做不出来。再加上船会急速停止。我们一下子就可以赶过他们,让他们落在下风。”

那捷尔皱起了眉心。

“原来如此,也许是个不错的方法。”

“是吧?”

“可是那只限于对方按我们的预想行动的情况。如果预测不准怎么办?”

杰夫利挑挑了侧的眉毛。

“的确让人担心啊。让凯特占卜一下事情能不能成功怎么样?”

那捷尔生气似地叹了口气。

“现在是开玩笑的场合吗……!”

“知道啦,是我不好。”

苦笑过后,杰夫利马上恢复了认真的表情。

“现在没有考虑其他方案的时候了。就赌在这个上面吧。而且就算是赌这个压倒性的不利,也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那捷尔不情不愿地点头。

“明白了,航向转向西北。”

“那么就请你对操舵手说明一下作战方案吧。我去看帆。”

杰夫利只说了这些,就向船头跑去。

(没办法,忙坏了啊。如果是“克罗利娅号”的话,那就用不着这么辛苦就能解决了。)

他不由得在心里诅咒女王,然后憎恨着自己的大意。看来把穿越多佛海峡再回来当成是简单的航海是完全搞错了。

(太松懈了!凯特还在船上啊!)

杰夫利咬紧了嘴唇。不能失去他,这个赌局绝对要获得胜利才行。

“这里的负责人是谁?”

在前甲板上待命的水手们虽然为疾风一般冲过来的船长睁圆了眼睛,但还是马上对杰夫利的问题作出了反应:“是我。”

一个额头上刻着伤痕的男人举起手来。

“名字是?”

“基尔,船长。”

“好,基尔。我要你负责前三角帆。看我示意就扬帆,再示意就拉下来。”

“是,船长。”

“我还需要人负责前桅横帆,谁比较好?”

基尔用下颚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男人。

“尼尔的话您就不用担心。”

杰夫利点点头。

“好,尼尔。等前三角帆放下来的第二次暗号打出来,你就张开前横帆。”

“是,船长!”

然后杰夫利扫视了一下男人们。

“现在是紧要关头。如果你们不想被那君混蛋青蛙杀掉扔到海里,就尽全力拼吧。我会给起劲干活的家伙一个金镑!”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因为紧张而绷紧了面孔的男人们一起发出欢声。果然有没有奖赏士气就是不同。这种心情杰夫利也很理解。但是,这样太吵闹了。“安静一点。现在必须要让那一边以为我们怕了他们才行。”

男人们一下子紧紧地闭住了嘴。但是,他们眼中的光辉没有消失。

(没问题了。是他们的话,能行的。)

杰夫利感到很安心,于是回到了后甲板。忽然却发现应该在船长室里的凯特和阿尔德维奇正站在舵的旁边。

(这两个家伙!我唾沫都说干了都不听吗……!)

杰夫利顿时大怒,向着他们就吼:“在那里干什么!你要我说多少遍叫藏起来啊!”

凯特哆嗦着身体。

“对、对不起,船长!可是阿尔德维奇大人有话要说。我不是要留在船长室外面,可是不能留脚都站不稳的阿尔德维奇在人一个人啊……”

虽然说得冠冕堂皇,可是他心中的某个角落里一定藏着“终于又可以看到战争了”的心情。真是输给凯特这种爱看热闹的毛病了。的确那因为好奇心而闪亮的眼睛也是他的魅力之一,但是什么事情都有个界限。杰夫利一边从心底发誓这回完了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一边走向阿尔德维奇。

“您的话是?”

用长剑代替手杖勉强站着的阿尔德维奇张开了失色的嘴唇:“那条船上的不是海盗,是法国人。”

杰夫利眯细了眼睛。

“就是要替他们说情也没有用。”

“不是这个。”|

阿尔德维奇不自禁地摇了摇头,马上就并没有晕了起来。杰夫利慌忙伸出手去,支撑往了这个要软绵绵地倒下的男人。

“请振作一点。现在我们没有照料您的余暇。”

“对、对不起。”

阿尔德维奇擦了擦额头上浮起的冷汗。

“我要说的是,既然他们也是法国人,那么应该不会冒袭击国王的使者乘坐的船只这种风险。他们的船只靠近的时候,我会向他们说明,也许这样你们就不会受到攻击了。”

杰夫利耸了耸肩。

“不可能的。”

这么干脆的回绝似乎是让阿尔德维奇生气了。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您是国王的使者。如果让您活着回去,那么他们的违法行为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了。加上向我们的女王陛下抗议的话,法国政府是一定会处罚他们的。至少两国在表面上还是要保持友好关系的么。他们绝对要避免这种危险的。”

“是吗……”

见了泄气的阿尔德维奇,杰夫利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能不能请您不说是使者,只说是法国贵族呢?”

阿尔德维奇很纳闷地看着杰夫利:“我没关系……可是为了什么?”

“如果他们是意图获取赎金的话,多半就会犹豫要不要使用炮击了。毕竟大炮的炮弹会落在哪里是个求知数啊。”

“也就是说,用我做饵来钓他们了?”

“是的,虽然我知道这很失礼。”

阿尔德维奇虚弱地苦笑一下:“没关系。我也不想丢下所爱的人,死在这种地方啊。”

“谢谢您。我一定要把您完整地送回您所爱的人身边去,尽我的全力。”

杰夫利看了看凯特。

(只这一次。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这一次毕竟是没有办法。)

在内心叹了一口气,杰夫利下了命令:“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带阿尔德维奇大人到船尾去。”

凯特顿时笑出了两排白白的牙齿。

“是是是,船长!”

目送着两人摇摇晃晃地向着船尾走去,杰夫利向那捷尔说道:“到时间了,回转船只。”

那捷尔点点头,向操舵手下令:“转舵!”

“是,长官!”

看来“无与伦比”这个名字不是白叫的,“南桑切号”的反应也很出色。杰夫利满足地看着向下风方向转去的船头。没错,可恶的是女王,而不是这条船。

“主横帆,拉帆索!”

那捷尔的怒喝不输给呼啸的风声。

“转动主桅转帆桁!”

主桅的帆桁动作了,风从船尾方向吹过来,杰夫利撩起被风吹得遮在了脸上的头发,大大地摇了揺手,向基尔送去一个暗号。前桅杆的顶帆像蛇一样地升了上去,三角形的帆立刻充满了风,让船大大地倾斜了。因为这个倾斜越过船舷的波浪冲上甲板,冲刷了上面的沙子流进了排水沟。

(沙子不需要了,我本来就不想要那些家伙上这条船来。)

杰夫利想着,盯住距离越来越近的敌船。然后估摸着时机叫道:“左满舵!”

“是,船长!满舵左!”

掌舵的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回应,上臂的肌肉高高地隆起,把舵柄向左转去。船头开始向右转了,而且前三角帆的受风从后面向前推着。速度提高,船只回转。杰夫利转向背后,观察着法国船的样子,就在背后。那仿佛渴求着鲜血的剑尖一般突出的斜樯狙击着南桑切号。

(阿尔德维奇大人说过,剑术最重要的是脚步。船也一样。只会突进可不算本事。)

杰夫得再次向着基尔挥了挥手。和前三角帆的时候一样,基尔和船员绞紧了帆索,索具和钩子绷紧了。帆张起来的瞬间,船的速度顿时又有了增加。

“对方在准备钩爪了!”

那捷尔高叫。法国船只稍稍从南桑切的航线错开,靠到了南桑切的舷侧来。这个时候,一扫刚才的委靡振、堂堂挺身而出的阿尔德维奇的声音响了起来。

“退下,你们这些肮脏的海盗!不知道我是蒙康托尔的勇士,修瓦利埃?阿尔德维奇吗!”

听了这句话,敌船的船员发出怒号,挥起手中的剑,开始爬上斜樯。

“他们在叫什么?”

那捷尔回答了杰夫利的问题:“他们恨着他的叔父。多半里面有很多犯了什么罪过,被拴在提督的桨帆船上的人吧。他们不要赎金,只要把他的脑袋送给他的叔父大人,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很深的仇恨呢。”

杰夫利早有准备地点头,向着船尾叫道:“凯特,阿尔德维奇大人,快点回船长室去吧!”

凯特回过头来,对杰夫利眨了眨一只眼睛。这是做得很好的暗号。的确猎物已经咬了钩,接着只剩钓起来了。杰夫利等两个回来,向着站在主桅樯楼上的男人叫:“投!”

男人点头,把手中长长的火绳塞进了啤酒壶里。壶中冒出烟来,随着风飘着。是烟幕弹。浸了焦油的布块一见火,顿时咝咝地燃烧起来。一只手抓住横静索的男人大大地挥起另一只手,把烟幕弹向着敌船扔了过去。手投弹掉在正要向南桑切号跳过来的男人们中间炸开,其中的一个人身上着了火。

“呀啊啊啊啊!”

不走运的男人发出惨叫声滚倒在甲板上,把海盗们打进了恐惧的无底深渊。火焰烧到了帆和索具上,很快就把它们烧得落在甲板上。他们扑向船头的海水唧筒,拼命地按着柄。这时第二枚手投弹落了下来。男人像受惊的蜘蛛一样四散逃开,跳到主桅后面。然而——

“可恶!”

手投弹没有炸开。如果爆炸了的话,一定能把斜樯炸飞的,甚至说不定能把前桅都炸裂。但是现在没有为失败而懊悔的空暇了。船头绕了过来,风从左舷吹来。杰夫利压抑住不甘心的感觉,向后甲板跑去。

“回转转帆桁!放下主帆!别磨蹭!”

刚才还在后面的敌船现在已经在前面了。杰夫利从船头的台阶跳到下面的甲板上,向特德发出命令:“放倒他们的主桅。听我的命令就发射。你去做第二发的准备。”

“是,船长。”

杰夫利向船尾炮冲了过去。然后看着从那四角的炮口下划过的敌船。

“还差一点……差一点点……”

点火用的火绳在耳边发出咝咝的声音,真是没有比这更让人心焦的事情了,但杰夫利还是等待着。然后,等到了敌人的主桅转到正前方便叫道:“开火!”

把火绳一把塞进火口后,杰夫利为了不让爆炸声震伤耳朵而用双手捂住了耳朵。下一个瞬间,大炮发出咚的声音,大大地后退了。

(怎么样了?)

挥着手驱赶着火药的气味和冒出的白烟,杰夫利再次看向炮口的方向。打中了。但是是主桅前方的船舷。

(太往下了。)

杰夫利滑一样地移地向旁边的大炮。错身而过的速度很快,不赶紧瞄准可不行。

“瞄准樯楼附近!开火!”

这次命中了桅杆。看着被炮弹击碎,破破烂烂地掉下来的帆,杰夫利他们心中一阵痛快。

“好啊!”

“给你们厉害看看!法国混蛋!”

但是不能到这里就满足。直到彻底粉碎对方的攻击,都必须无情地继续进攻下去。

“特德,瞄准主桅。”

“是!”

第三发偏了。但是,四五发都命中了后桅杆,桅杆再也无法跟随已经被抛在船尾后的船只动作,从根部折断了。然后拖着它那犹如贵妇人们曳地的长裙一样的索具落入了海中,缓缓地随水流走了。

“倒了!”

“干得太漂亮了,船长!”

炮手们无不欣喜雀跃。

杰夫利只是抬了抬嘴角而已。敌船什么反击也没有做出来。不,应该说是无法做出反击了。现在已经完全擦身而过,失去炮击的机会了。

“你们也做得很好。好,到上面去了。跳到混蛋青蛙的船上去!”

炮手们一起以干劲十足的声音回应着杰夫利,向着升降口杀过去。

“那捷尔,赌赢了哦。看来今天我运气很好呢。”

回到后甲板上的杰夫利很开心地说着。但是慎重的那捷尔却与他有着不同的意见:“战斗还没结束呢。”

“的确,还剩收拾战场哟。”

那捷尔看向杰夫利。

“小心一点。他们虽然已经基本失败,但还是有做出反击的可能。”

杰夫利微笑了。那捷尔担心自己是比什么都让人高兴的事情。虽然也想像炮击的时候一样用双手塞住耳朵。

“明白了。我会小心。那船就拜托你了。”

那捷尔点头,然后命令操舵手:“转舵。”

和上一次做了相反的回转后,南桑切号转头接近了只能漂浮在海上的敌船。这时候才看到船尾上写着文字。“珍妮维芙号”——很美丽的船名。

(船速很快,是条好船。如果人手充足的话,真想把她护送回普利茅斯去啊。)

站在船头,杰夫利这想着,确认着对方的损害。从被后桅砸得惨不忍睹的船尾看去,海盗们正在修补主桅,清理木片飞散的甲板,表情异常阴暗。

(看起来相当意气消沉啊。)

杰夫利能够理解他们的感觉。如果克罗利娅号也遭到了这么残酷的事情,自己也会悲伤极了的。

“钩过来。”

特德说着,把钩爪伸了过去。南桑切号的斜樯向对方船尾上被砸出洞靠了过去。

“请吧,船长。”

特德靠到一边,把率先登上敌船的荣誉让了出去。杰夫利就不客气地接受了他的好意,踏上了敌船。但是令人惊讶的是,刚才还在甲板上到处跑的船员们统统不见踪影。

(到底到哪里去了……)

觉得奇怪的杰夫利向主桅杆走过去,把手放在那光滑的表面上。这个瞬间,后部升降口的盖子开了,海盗们一起涌了出来。

“迪给拉斯!”

“梅尔特?阿娄尔!”

他们憎恨地叫着,挥起了长剑,向着杰夫利他们突进过来。

“本来还想着老老实投降的话,就不取你们的性命的……”

杰夫利叹了口气,拔出自己的剑来。他忽然又转头看向南桑切号,因为他感到了谁的强烈的视线。

(是你吗……)

视线所及,杰夫利的嘴角露出柔和的笑容。是凯特。他手撑在船舷上,把身体探了出来,正在看着这边。

(我马上就回去。这次你一定要乖乖地等着啊。)

杰夫利亲了自己没有持剑的左手食指与中指,用这两根手指做了一个向凯特那边扔过去的动作。然后他背转了身体,为了救出迅速地投入了战斗的战友们,投身于怒号与金属撞击声交织而成的混沌之中。

在南桑切上看着在“珍妮维芙号”甲板上展开的战斗,海斗不禁为那情况的惨烈而背过脸去,揉着眼睛。

“你想逃吗,混蛋……!”

“快点过来!”

好似美式橄榄球队员一样彼此推挤着、冲撞着的男人们,是与阿尔德维奇那样的洗练的技术无缘的。他们殴打靠近自己的人,距离远一点就踢过去,向着滑倒的人的后背把长剑插下去,或者疯狂地乱剑砍下。与其说切开肌肉,不如说是砍断骨头的感觉。

“啊——!”

突然发出的惨叫让海斗身体一抖。又有一个法国人成了白刃下的牺牲品。他从左肩到右肋豁开的巨大伤口喷出大量的鲜血,溅向底帆,但是由于帆上涂了焦油,又像红色的雨一样滴落下来,嘀嘀嗒嗒地落在甲板上。多半又返回了倒在那里的主人身上吧。

令人不寒而栗的临终。

即使如此,只凭不用忍受拖长的痛苦这一点,他说不定还算是幸运的。

海斗的视线接着捕捉到的,是带着劈在天灵盖上的一柄手斧,脚步蹒跚地向前走着的男人。被鲜血染红了的上半身,破烂的衬衫,他的左手握着插在右肩上的一把匕首,但是他已经没有拔下来的力气了。如今的他能够做到的就是向前走——不是为了去哪里,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前进。他只是朦胧着意识,无意义地拖着自己的脚向前走着。

(就像僵尸一样。)

这景象未免太过异常,以至于让海斗一开始以为是看到了幻觉。但男人和在科林科监狱看到的老鼠群不一样,他没有消失,一直在那里走着。不会错,他是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的,虽然他连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知道。这样想着的瞬间,一阵剧烈的呕吐感袭击了海斗。他迅速地把并没有探出船利用率将盘踞在身体里的恐惧和不快感一起吐向海洋。

“……唔……”

即使胃里已经吐空了,那种感觉却无法消失,不管做了几了深呼吸呕吐感也还是顽固地存在着。而且海斗也不想把头抬起来。因为比自己做的噩梦更恐怖的事情正在现实中上演着——虽然海斗不想承认。

(如果是梦的话,总会醒过来的。但是现实却无法逃避的。)

在进行战斗的时候,海斗总是躲避在安全的场所等待战斗结束的。所以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像刚才那样凄惨的光景。

(我知道持武器的战斗是危险的,可是没想过竟会如此残酷。杰夫利和那捷尔却都视做平常的样子……)

想到这里,海斗明白了一件事。他们在保护着海斗的安全的同时,也让他远离了这地狱一般的光景。说上进心来,与文森特第二次遭遇战时死去的同伴也是,在告别的时候,他们的身上覆盖着埋葬用的帆布,那也是为了不让自己看到帆布下凄惨的伤痕吧。

(他们是担心我像吉姆死的时候一样受到打击,防止我陷入混乱。我一直都没有发觉他们的苦心,还说“想好好看看大家的战斗”这样任性的话……)

我真是无可救药的大笨蛋啊。海斗诅咒着自己的愚蠢。对战斗的丑陋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杰夫利他们,一定对海斗那兴奋的态度很为难吧。

(他们对我真是太客气了。如果立场反过来的话,我一定会想着“我又不是为了让你们开心而战斗的”愤怒得发狂的。)

的确海斗所到之处总是被卷入战斗当中,但是,却不会像杰夫利他们那样要以自己的身体去冒险战斗,总是只“站在高处看热闹”而已。而且过去都是连对手的样子都看不见的炮击战。没有像今天的战斗这样如此接近,鲜血四溅,自己也从来没有感觉过如今这样强烈的现实感,以及对人与人之间互相残杀的恐惧与厌恶感。

(我所知道的只是战斗的一部分,不应该说只是小小的碎片也不为过。我以为自己知道了很多,实际上是什么也不知道。在我兴奋地看热闹的时候,明明就发生着伤亡的……!)

多么羞耻的话啊。细细一想,海斗恨不得挖个坑跳下去,就这样把自己埋掉算了。

“怎么了,凯特?你也晕船了吗?”

阿尔德维奇关心地问。

“是啊,因为今天船总是转来转去的。”

海斗撑起身体说道。没有办法,总不以且直都垂着头。但是他也不想把刚才想到的事情告诉没有关系的他人,就随口敷衍过去。

(那个人……他还在吗?)

战战兢兢地向珍妮维芙号上看去,“斧男”已经消失了。恐怕是已经力尽倒下了吧。也许自己不应当把视线从战争的真实上转开,但说实在的,自己真的不愿再看到那么恐怖的样子。海斗松了一口气,然后向着年长的男人回过头去。

“看来您能一个人走了呢。”

阿尔德维奇那青色的脸颊上泛起微弱的笑容。

“似乎状态好转了一些。我想还是在外面走一走也许好一些,在船舱里会透不过气来啊。”

海斗点点头。

“我知道。反正都是要晕的,还是吸一点外面的新鲜空气好。”

“没错。”

阿尔德维奇转过头去,看着珍妮维芙号。

“静下来了,洛克福特船长他们到哪里去了?”

“我想应该在船舱吧。”

“歼灭残余?”

“还有寻找宝物。”

“可是,如果船长这么做的话可是违法行为啊。你的船长似乎是有私掠许可证,但是这只在袭击有敌对关系国家的船只时有效啊。”

“是啊。可是我想没有问题吧,不然,如果海盗们能向亨利三世陛下报告损失又另说了”

阿尔德维奇苦笑起来。

“没办法,看来洛克福特船长的教育相当有效呢。”

“谢谢。”

海斗微微一笑。

“您渴不渴?刚才的酒还有剩的,虽然还是喝水比较好,但我想不合阁下您的口味吧。”

“我可并没有那奢侈啊。”

“真的吗?”

“自然。”

这么说着,在甲板上坐下来的阿尔德维奇的眼睛里,闪着不断恶作剧的光芒。

“可是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命,如果因为水而丢掉了未免太愚蠢了。还是拿酒来吧。”

海斗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点下了头。

“Ouimonsieur.(法语:是,先生。)”

“真是聪明的孩子。而且你会说一些法语吧?你要不辞掉船舱侍者的工作,到我的府邸来工作啊?”

“对不起。虽然您邀请我我非常高兴,但我还是想做船员。”

被干脆地拒绝掉的阿尔德维奇叹口气“我也知道人各有志,但是就是无法理解这种坚持。你也好,洛克福特船长也好,为什么都要把自己关在这种又憋屈又极其危险的地方啊?”

“因为喜欢啊。”

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海斗自己也吃了一惊。但是即使再搜肠刮肚,海斗也找不到除此以外的回答了。

“即使是住在白厅宫殿里,我也一直想回到海上,回到有杰夫利他们在的船上去。虽然知道一开始航海,肯定会又不方便又不卫生,总是抱怨。”

阿尔德维奇又耸了耸肩。

“你还真做得到发几句牢骚就没事啊。换了是我的话,绝对要发疯的。”

“我最初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已经越来越习惯了。无论是对人,还是对船……都是会爱上的。”

“也许是这样没错。”

海斗见了对方微妙的表情,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您不用勉强自己啊。我也曾经有过觉得自己绝对不行的时候呢。”

“对不起。”

阿尔德维奇也苦笑起来。

“恐怕我们从人种上就完全不一样吧。像你们这们的人属于‘水手’这个种族,血管里流着的不是红色的血液而是海水。眼泪也比别人咸得多,就像布列塔尼的盐一样。而我则属于‘放荡者’这个种族……”

海斗替他说下去:

“血管里流着的是波尔多的红葡萄酒,是不是?”

“可惜。那是代用品,其实流着的是勃艮地红酒。比波尔多葡萄酒还要浓郁强烈呢。”

“唉,连喝的酒都更有男人味呢。”

阿尔德维奇深有感触地看着这么说着的海斗。

“怪不得船长这么疼爱你,和你说话的确感觉很好。我说,真的到我那里去吧?薪水的话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我会考虑。”

海斗吃吃地笑着说。然后向着放葡萄酒的船长室走去。但是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感到有一股强烈的视线从珍妮维芙号的方向传来。

(是谁?杰夫利吗?)

不是。扭过头去的海斗看到的——是站在曾经存在过后桅的地方的一个法国人,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年。

(他多半是珍妮维鞭芙号上的船舱侍者吧……)

海斗想象着少年的命运,面上不由罩上了一层阴云。就算是个孩子,也毫无疑问地是海盗的一员。杰夫利会怎么对待他呢。

(应该是不会杀死他的吧……他看起来也没有受伤的样子。这样一来,杰夫利他们应该会放过他,多半没关系的,不会杀了他。)

海斗对自己这样说着,继续观察下去。那可爱的少年的脸颊被煤烟染得一片漆黑,是烟幕弹炸开的时候他就在附近吧。然后,海斗注意到了同样漆黑如墨的少年的手边。

(那是……?)

细细的右腕似乎是抱着一个陶壶一样的东西。而他的左手则紧握着一根冒着烟的火绳。

(那个壶是我们扔过去的——没有爆炸的手投弹!)

海斗睁大了眼睛。要安心还太早了,战斗还在继续。

“杰夫利——!”

海斗用尽全力大叫。这样下去就坏了,不知道那颗手投弹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爆炸。如果是火药湿了的话,那么这次也不会爆炸的。但如果是扔的途中火绳熄灭了的话,这次就一定会爆炸了,然后“南桑切号”将陷入一片火海。

“来人,谁快来啊!可恶!大家全到那边去了吗……!”

见了海斗的狼狈,少年的脸上露出鄙薄的笑容,壶中的火绳咝咝地烧了上去。

“怎么了,凯特?”

为海斗的声音吃了一惊的阿尔德维奇冲了过来。

“是手投弹!”

海斗指着少年。

“火绳已经塞进去了……!”

阿尔德维奇迅捷地向自己的剑带伸出手去,拔出了短剑。虽然妨碍躺坐的长剑拿了下来,但这个人毕竟是讨厌不佩剑的。

“要怎么做?”

阿尔德维奇没有回答海斗的问题。不用说也知道,他要在少年扔炸弹之前杀掉他。想象着少年单薄的胸口上插着短剑,嘴角流着鲜血死去的样子,海斗难以忍耐地叫:“请不要杀了他!手!刺他的手!”

阿尔德维奇沉默地一手按在船舷上,安定着自己的身体。当他要投出短剑的时候,少年却突然地冲到了前方来,他想打乱敌人的阵脚。但是他面对的敌人阿尔德维奇毕竟是经过百战磨练的剑士,他冷静地重新瞄准,迅捷地一抖手腕。一道银光以眼睛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划过大海,下一个瞬间,短剑就刺进了少年的肩头。

“啊——!”

少年发出惨叫,手中的壶掉了下来。

“不好!”

阿尔德维奇一把抱住呆呆地看着这副光景的海斗的身体,把他压倒在甲板上。就在这同时,珍妮维芙号上发生了爆炸。落下的冲击让火绳触到了火药。

“呀……”

海斗缩起了头。被爆炸炸飞的船舷的木片飞到了南桑切号上来。就在这时——

“发生什么事情了?有没有事?”

分开烟幕,那捷尔的身影飞了过来。他抱起阿尔德维奇,向被压在下面的海斗弯下身体。

“你振作一点,凯特!”

那捷尔转过趴在甲板上的海斗,让他仰过身体。

“……唔……”

是被压倒的时候受了擦伤吧。那捷尔的手指一碰到刺痛着的脸颊,海斗就皱起了眉头。

那捷尔一见慌忙收回了手。

“对不起,你疼吗?”

“没关系……阁下呢?”

“在这里。”

背靠着船舷的阿尔德维奇爬行一般地接近了海斗。

“抱歉我不点粗暴。但是如果你站着的话,说不定会被爆炸卷进去。至少会被碎片打到。”

那捷尔问:“是什么爆炸了?”

“没爆炸的手投弹。敌人捡了那个,试了试火药湿到什么程度吧。”

听完阿尔德维奇的说明,那捷尔看向珍妮维芙号。

“杰夫利在哪里?”

海斗缓缓地撑起身体。

“我想在船舱。手投弹在甲板上爆炸了,一定也波及到了下面。如果他们做了炮击准备的话,里面也会有火药……”

海斗把手放在为了扶自己而伸过来的那捷尔的手腕上。

“我没关系。比起这边来还是担心杰夫利吧,不去看看可不行!”

那捷尔也很担心的样子,他对海斗点了点头。

“首先先喊喊看看,如果有援助的必要就让特德过去。现在我在顾船,不能撤离职守。”

阿尔德维奇嘲讽地说:“你的职守?凯特和我叫那么大声你都没有听到吗?”

那捷尔的面孔僵硬了。

“我去船舱里了。因为要收纳预定外的积载,不去计算一下不行。”

“太大意了。”

“是的,我不会辩解。”

那捷尔口气微妙地说着,看向海斗。

“对不起。明明我还和杰夫利说过不要大意的。”

“没办法啊。谁能想到手投弹会被扔回来呢。”

“这就是大意。我本来应该忠告杰夫利把它扔进海里的。多余的火药留在甲板上不是件好事。”

那捷尔摸了摸海斗的头,迅速地站起身来。

“我会和杰夫利说。如果你身体没事的话,就把甲板上的木片收拾一下,帮帮那些要赤脚工作的人们。”

“明白了。”

静静地目送那捷尔离开,海斗再次把头转向又靠住了船舷的阿尔德维奇。

“那个孩子呢……?”

“没能逃掉吧。”

阿尔德维奇皱了皱眉头。

“是一瞬间的事情,应该不会痛苦的。还是我扔的短剑更疼爱些吧。”

海斗叹了口气。

“你听了我的请求,没有杀死他。可是结果……还是没能救他……”

阿尔德维奇的回答极为干脆。

“那个孩子只能放弃了,不可能让他放开了火药的壶。为了救他一个人的命,说不定南桑切上所有的人都要送命了。他到最后都没能舍弃敌意,他是忠实于那一群海盗的。虽然你对他留情,但是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那种事情,不试试怎么知道……”

海斗还要争辩,但阿尔德维奇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话。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我没有试的时间。你以为我是很开心地杀掉他的吗?”

“……不。”

“那是最糟糕的感觉。我也有一个独生子,妻子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孩子。也许我说这话有点不适合,但只要一想到失去他,我的胸口就像要破裂一样。更何况是被人杀害……”

阿尔德维奇闭上了蕴含着悲痛之色的眼睛。虽然看起来很冷静,他果然也不没有受到动摇的。

“我很可怜这个少年。今天的事情一定会变成噩梦吧。虽然是没有办法,但罪恶感就是无法抑制地涌上来。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否定自己的行动。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对我来说,不能不那样做。”

“我并没有责备阁下的意思。我是……”

海斗垂下了头。

“我和谁也不想战斗。虽然这不是身在私掠船上该说的话,但我不想看到有任何人在自己眼前死去。”

阿尔德维奇的手搭上了海头号的肩膀。

“你很温柔。在像现在这样的世界上,你会因为这个而受到很多伤害的。虽然不知道这样说算不算是对你的安慰,但总会有习惯死亡的一天到来的。痛苦是很痛苦,但慢慢地就能够忍受了。”

海斗救援一般地看着他。

“真的吗?”

“是的。人生就是连续的分别。父母、兄弟、朋友、恋人。谁也无法避开亲密的人的死亡而生活下去。不能从这种悲伤中重新站立起来的话,人类就要灭绝了。神为了让我们超越这些,给了我们柔软的心,让它包容住像无法排出的刺一样的痛苦,让难以忍耐的辛苦多少变得轻松一点,为了活到明天。”

阿尔德维奇摇晃着海斗的肩膀。

“我也讨厌无用的战争,不想参加战争。可是一生中总是有无论如何必有战斗不可的时刻的。为了守护自己的生命,为了守护所爱的人,为了保卫祖国,即使再怎样讨厌,也不能放弃战斗。不,不是不能放弃,但放弃了就会失去珍重的东西。什么都不做,看着它被夺走,难道这对我们男人来说不是最难以忍受的事情吗?”

海斗无法回答。他自然明白阿尔德维奇的意思。但即使如此,为了保护自己就要用自己的手夺走其他人的生命,这种现实实在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哦……哟。”

南桑切号忽然摇晃了起来,阿尔德维奇不安地打量着周围。

“怎么了?”

海斗站起身来,看向船首方向。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啊,大家都回来了。从撤退这么早看起来,这次没什么大的收获啊……”

这么说着,海斗转眼去看珍妮维芙号,为意想不到的光景而吓了一跳。珍妮维芙上冒出了鲜红的火焰,是从下面甲板的炮口那里冒出来的。

“火灾!”

“什么?”

阿尔德维奇也慌忙站起来,然后,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比晕船的时候还青。

“那里是不是放着火药?”

“是。”

“比刚才还要多?”

“没错。”

“那不快点离开会被爆炸卷进去!”

海斗看着阿尔德维奇,他也回看着海斗,然后两人急速地冲了出去,跑向南桑切号的责任者身边。

“那捷尔,火……!”

在海斗说完之前,那捷尔说“明白了”地点了点头。似乎是一点时间也不想浪费。

“等去了‘珍妮维芙号’的人一个不剩地回到这里,我们就离开这里。”

海斗张望着周围,问道:“杰夫利呢?”

“还没来。话说回来,你做甲板扫除了吗?”

完全忘了个干净,海斗一时语塞。

“还、还没……”

“那就快点做!我最难以容忍不做自己份内工作的家伙了。如果谁说‘脚被扎到了’的话,今晚你就没饭吃。”

“咦~”

“我说让你去做,你的回答呢?”

“是、是!”

连雷公都比不上的雷霆大作的航海长复活了。还是不要靠近发火的那捷尔比较好,因为这场骚动中午饭都没吃的海斗赶快转身。

“格拉罕姆先生会发出那么大的声音,还真是意外呢。”

一起走到这里,都还没有和那捷尔说过多少话的阿尔德维奇说。

“在人前隐藏了本性嘛。我直到不久这前还总是被他骂呢。我们的航海长不和悦,而且又怕生。”

“是啊,的确是有点不好相处的感觉。”

其实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哦。虽然如果面对南地说他温柔他会发火。那种性格会很吃亏的吧。”

“看起来,像是胸中有着不平的人特有的阴郁啊。但是有你这样理解他的人在,我想是不会有问题的。”

“第一号理解者是船长。我还是只了解了一点点的样子。毕竟年纪见识差很多。”

海斗微微一笑。

“那么,请阁下在船长室里等候吧。扫除结束之后我就来叫您。”

“知道了。为了能吃到晚饭,你加油吧。”

“是。”

从收纳箱里取出拖把来,回到刚才坐的地方,海斗开始收拾想木片来。虽然大部分可以捡起来,但也有一些刺进了甲板里,必须要用手一块块地拔出来才行。

(的确这样会变成踏在针山上一样的情况。每天擦甲板原来是为了赤着脚也以能在上面走的目的啊。船员的工作真的没有一点是白做的呢。

海斗想着,收拾着木块。

“好,这样就弄完了吧。嗯。”

认真再认真地把脸贴近甲板,确认有没有遗漏后,海斗为干干净净的甲板而感到满足。这样的话即使是那捷尔也不会有话说了。但是,当他被舒适的疲劳感包围着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就伴着轰隆的一声爆炸声,再次落到了又趴回甲板上的地步。尘埃木块像雨一样稀哩哗啦地落在了他抱着头、像乌龟一样缩起来的身体上。不过从这次爆炸没有把“南桑切号”的船舷都炸飞来看,还好不是场大爆炸。

“呜呜……”

等到木片之雨停止后抬起头来的海斗,为难以置信的光景而愕然地张开了口。满眼散乱的木块,一地的灰尘。刚才干净的甲板顿时踪影全无,努力全部泡了汤。

“可恶,你是专等这个时候爆炸的吗!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仇恨啊,啊啊啊……啊?”

这个时候,气急败坏地叫唤着的海斗的视野中跳入了更加难以置信的光景。固定后桅杆的后支索上,一块阿尔德维奇的短剑那么大的木块刺在那里,而且还正在燃烧!重要的绳索烧焦了,黑色的烟雾正向周围扩散开去,就在海斗的眼前轰一声烧了起来。真可恶,就连烧起来的时间都像是在恶意地捉弄人。

(为什么我净遭到这种事情啊……神啊,佛啊,祖先大人啊,我到底是做了什么错事啊?)

海斗在心里怨言连连,向着那捷尔那里跑去。

“后桅的索具着火了!那边的船上飞过来的。!”

那捷尔灰蓝色的眼睛闪过尖锐的光。

“什么?”

“还没蔓延开来,可是……”

他的说明被中途打断了,杰夫利的声音从船头传了过来。

“那捷尔,全员撤回!尽早逃出这里!”

“是!”

那捷尔回答,然后看向海斗。

“我要在这里守着,其他的家伙要顾帆。你借助阿尔德维奇大人的帮助,在火势蔓延之前把火来掉。

海斗慌了手脚。

“我、我吗?”

“没错。如果泼水都不管用的话,就用这个把帆索砍下来。”

那捷尔用下巴指指靠在指挥所墙壁旁边的手斧。

“后桅杆不能用了就糟糕了,这种时候也没有办法。”

“把、把帆索砍下来……从哪里砍?”

“当然是从樯楼了。”

海斗拼命地摇头。

“做不到,长官!不可能的!”

“还没有做的时候就说‘做不到’,那就全完了。”

真不愧是好朋友。那捷尔也说和杰夫利一样的话。

“不想爬上樯楼的话,就祈祷能用水把火烧灭吧。移动用的唧筒在船头,快点地取。”

“是……”

海斗半是赌气地向船头跑去。空难、简直就是空难啊。

“怎么了,凯特?你的脸色好苍白。”

船头上杰夫利正在指挥船员,把俘虏的法国人押进船舱里去。

“帆索烧起来了。我要用唧筒去扑灭它。”

海斗充满期待地看着杰夫利。

“那捷尔说如果用水来不了的话,就把帆索砍下来。”

杰夫利点头。

“的确这样。等我收拾完这里,就马上去你那儿。”

“啊……”

他也只说完了这句话就背转了身体。他是忘了海斗有高处恐怖症吗,还是明知如此也要让海斗爬樯楼呢。海斗拖着沉重的唧筒回到船尾,在极度的不安中咬紧了嘴唇。

(还没有经过训练呢!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要爬桅杆实在是太过残酷了……!)

但是实际上,能够来来火的只有海斗和阿尔德维奇而已了。所有能够操纵帆的人现在都抽不出手来。

“阁下!”

海斗迅速地冲进船长室,对又开始晕船而脸色苍白的阿尔德维奇说道:“因为第二次的爆炸,船上着火了!请您来帮我灭火!”

“什么?明、明白了。”

阿尔德维奇摇晃着站起身来,跟在海斗后面。真是残酷的灾难。他才刚刚乘上这条船,就什么事情都碰到了啊。

“啊啊……”

回到船尾,再次仰望后支索,海斗愕然了。火焰已经沿着绳索表面传播上去,扩展到相当上面的地方了。船上的东西几乎都为了防水而浸过焦油,所以一旦着火就会迅速地蔓延开来。

(不行了!喷水也赶不上了……!)

而且也等不到杰夫利来帮助自己了。很明显,现在是一分一秒也要争取的紧急事态。海斗打量着从船舷伸向后桅樯楼的横静索。

(我不做不行。这是我的工作。)

海斗向着看呆了的阿尔德维奇说道:“为了火不烧到其他的东西,请把这边都洒上水。”

“明白了,你呢?”

海斗指指头上的樯楼。

“我要爬上那里,把帆索砍下来。如果绳索落到甲板上的话,就往上面喷水直到火全灭掉。请小心不要烫伤了。”

“明白了,你也要小心啊。”

海斗点点头,然后向横静索跑去,将自己也知道在抽筋的脸仰向天空。好高,真的好高。虽然还站在甲板上,已经感觉要昏过去了。可是,不顺着这个爬上去可不行。

(呃,从上风这一边爬的话比较不会摇晃吧。)

海斗把手斧的柄塞进裤腰里,颤巍巍地爬上了船舷。接着用颤抖着的手抓住横静索拴着的绳梯。而后,为了让自己绝对看不到下面,一步步慎重地爬上去。

“……唔……”

绳梯是绳子,而不是阶梯。脚一踏上去就摇晃起来,还发出吱吱的声音。再加上船在移动,落脚就更加困难。视野中的海面就像跷跷板一样一起一伏。海斗一瞬间分散了注意力,手抓住的不是精而紧的静索,而是不可靠的梯绳,而且还因为沐浴在强烈的海风里,在手中断开了。

“啊!”

海斗拼命地伸长悬空的手,握住了静索。心脏像疯狂一样地狂跳着,冰冷的汗水顺着脊背流淌了下来。

(不行,不集中精神不行……)

海斗努力地睁开紧紧地挤在一起的上下眼睑,战战兢兢地抬头望去。樯楼升降口看起来就像针眼一样小。

(是那里。登上那里的话,就有办法了。)

现在已经不能逃了,这是海斗的战斗。如果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就会失去这条船。不只是船只,还有战友们的生命。这个时代的海之男儿并不都是会游泳的。对他们来说,失去船只就意味着死亡。所以海斗无论如何也要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抬手……抬脚……抬手……抬脚……)

海斗在心中像咒语一样地唱着,机械地动作着四肢。但是这次又换脚下的梯绳断裂了。身体浮游起来一般的感觉,让海斗吓得胆都快破掉了。

“好……好可怕……可怕……”

紧紧抓住绳梯,海斗嗓泣了起来。但是谁也不会来帮助自己。不管怎么害怕,也只能一个人处理才行。这个时候,海斗才认识到了这场战斗的敌人到底是谁。是自己。海斗必须要与害怕得只想拔脚逃走的弱小的自己而而战。

(我不能逃……绝对不能逃……为了大家……也为了我自己……)

如果这场战斗输了的话,海斗就再也无法相信自己了。从这种绝对不能逃走的场面逃走的话,其他的战斗也会逃走了。那么自己就会成为一只败家之犬。海斗不想看到这样的自己。那么,为了不变成那样要怎么做呢,道路只有一条。战斗下去。

(不要看下面……不要回头号看……笔直向前进,向着目的地前进。)

海斗对自己这样说着。吹过的风也像在说着“振作起来”一样打着自己濡湿的脸颊。海斗用衬衫的袖子按在脸上,擦掉眼泪,伸开挛缩的手指再次向樯楼攀缘起来。

(只差一点……就差一点!)

终于接近了樯楼口的海斗,把手搭上了边缘,用尽最后的力量钻进了那个洞里。然后,他抓住系在桅杆上的横静索,看着那成问题的绳索。

(赶上了。)

火马上就要烧到这里了,但是还没有烧到其他的绳索或者帆上。海斗拿出夹在腰上的手斧,砍在后支索上。强韧的绳索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砍断的,砍了好几次,纤维才开始断裂,随着砍割越来越细。然后,在乘上前方扑来的波浪向天倾斜的船尾再次恢复水平的瞬间,便发出啪的声音彻底断开了。就像喷着火的龙一样在空中蜿蜒着,随即便被后方的风吹着,向南桑切号降下去。

(求你了!千万别溅起火来啊……!)

海斗拼命地祈祷着,看向遥远下方的甲板。他看到阿尔德维奇给那条烧成了黑色的绳子喷上了水。而且他已经像说过的那样喷好了水,帆和甲板上都没有火焰。海斗的战斗胜利了。

“太……太好了……”

心一放下来,海斗就瘫软地坐在了樯楼上。但是这个瞬间,转了舵的南桑切号大大地倾斜了。

“咿——”

慌忙扑过去抱住了桅杆的海斗,面对上了波涛

汹涌的海面,他发出了不成声的悲鸣。刚才因为达成了责任松缓下来的心顿时又充满了恐惧。

“救我!杰夫利!那捷尔!”

海斗紧紧地闭住了眼睛叫着。

“救我下来啊!”

说“我马上就去”的杰夫利上到樯楼来,是海斗以必死的信念抱着桅杆抱了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

“干得好,凯特!”

不是从升降口,而是从外侧上到樯楼来的杰夫利以满面的笑容夸奖他。但是海斗已经没有对他回以笑容的力气了。抓着前后左右摇晃的桅杆,为了不被甩出船去而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现在已经完全筋疲力尽了。

“没关系吧?”

杰夫利抱住了喘着气的海斗。

“你忍住了恐惧爬了上来,说明你要做的时候就能做嘛。”

海斗放开桅杆,代替似地回抱住了杰夫利。

“已经……不行了……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

“笨蛋。第二次就会轻松多了。然后就会觉得爬桅杆好有趣好有趣,再也没有更有趣的了,最后说不定就会像尤安一样根本不想下来了呢。”

“不可能……”

“啊,总之先不管将来的事情,到下面再考虑吧。首先是站起来……喂,凯特,站起来啊。”

海斗的手指勒紧了杰夫利的后背。

“做不到。”

“老是说不就完了。也不能总是呆在这里啊。走!”

杰夫利抱着海斗,扶着桅杆站了起来,然后把海斗拖向升降口。但是海斗就是不钻那个口。

“手没有力气了。这次绝对会掉下去。来的时候就两次差点掉下去。你想杀了我吗?”

“当然不可能了。”

一个劲地叫着的海斗让杰夫利不由叹了口气。是觉得这样上去没个完了吧。他背向海斗让杰夫利不由叹了口气。是觉得这样下去没个完了吧。他背向海斗,微微弯下腰说道:“只有这次,我背你下去。听好了,真的只有这次啊。”

“嗯。”

得救了——海斗抚着胸口,迅速地爬上了杰夫利的背。

背着这个沉重的包袱,不能从樯楼外侧翻下去了吧。杰夫利用了升降口。虽然要通过狭小的洞口很困难,但他迅速地抓住了绳梯,以刚才的海斗完全不能比的速度爬了下去。虽然以前就知道,但他看是有着超人一样能力的人。

“那是怎么回事?”

“受伤了吗?”

“是船舱侍者吧?做了没做过的工作,连腰都吓软了?”

“真是没用的家伙,又不是小娃娃了。”

“没办法啊。”

闲下来的水手们在甲板上看着情况,他们彼此谈论的声音也传到了海斗耳朵里来,和对海斗抱着好意的“克罗利娅号”的战友们不同,南桑切号的水手们是不会留情的。但他们说的都是事实,让海斗不只是羞愧还伤到了内心。辛苦地站在了樯楼上的欣喜和成就感也一发萎缩了下去。

是以皮肤感到了海培的意气消沉吧,杰夫利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别在意,以第一次做来说,做得已经很好了。”

“……真的吗?”

“是啊。那些家伙的话,第一次爬绳梯的时候一定也都是惨白着一张脸。人类都是很容易忘掉过去的生物。没问题。你才不是没用,如果不是有你的话,这艘船说不定已经是一片火海了。所以你就塌塌实实地下去就好。”

“嗯。”

海斗点头。虽然不能说心情完全好转了,但杰夫利的话的确拯救了自己。

“好,已经到了。你放心吧。”

“嗯。”

从杰夫利的后背溜一甲板的海斗,下一个瞬间就被那捷尔的手臂包住了。

“你干得好,凯特!明明连怎么爬绳梯都不知道的。可是我就觉得,是你的话,绝对办得到的!”

虽然这种信赖让人很开心,但未免也太过沉重了。海斗虚弱地笑笑,说道:“是叫做‘KAJIBANOBAGAJIKARA’(注:日语‘火灾场的怪力’)的东西。”

“那是什么?ZIPANGU的语言吗?”

“是的。意思是一旦什么也不想地去做,就能发挥出平时以下的力气的意思。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我也绝对做不到。正国为没有其他穿得出来的人,才变成这样的。”

从两个人的对话中,得知他真的是一点经验也没有,水手们看海斗的眼光也没那么严厉了。但是海斗心中的伤可不是这样就能简单地愈合的。

这之后的舤海都很顺利。把阿尔德维奇和跑来生事的海盗们送回加莱,确定港口里没有念头西班牙船只后,南桑切号上的人们与甘苦与共——或者还是应该说只有起吃苦吧——的骑士告别了。

“你们给了我刺激的经验呢。”

阿尔德维奇微笑了。

“有了‘KAJIBANOBAGAJIKARA’,就是我也能战胜晕船呢,真是个令人高兴的发现。”

“您帮了我们很多的忙,真是非常感谢。”

杰夫利也挑起了嘴角。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我很期待再次与您相遇的日子。到了那一天,务必请您再指教剑术啊。”

“如果我可以的话,一定。”

阿尔德维奇拥抱着杰夫利。

“我也祈祷着你们的……英格兰的胜利。这是真心话。的确西班牙也许是无知的,但是那是在陆地上。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几乎没有坐过船的人。也就是说,他们来到英格兰的话,就会和我一样因为晕船而站都站不住了。他们在海上不会是你们的对手。所以胜负就在这个海峡上。听好,不要让敌人踏上英格兰一步。”

“您的话语我衷心记住了。”

“好。”

松开拥抱,阿尔德维奇向那捷尔以目光示礼,点了点头,然后向着海斗笑了笑。

“怎么样?你还没有更改心意吗?”

海斗苦笑:“是的。我想完成梦想。”

“明白了。果然还是无法超越种族的障壁啊。虽然很遗憾,但我放弃了。”

阿尔德维奇恶作剧似地说着,以手抚胸优雅地深施一礼。

“那么再会了。诸君,路上保重啊。”

海斗他们也各自向他道了别。之后,阿尔雅德维奇乘上借来的快马,奔出了港口,大家挥着手目送着他远去。

“没有更改心意,他说是什么意思?”

杰夫利的问题让海斗耸了耸肩。

“挖角啦。”

“‘挖角’是什么意思?”

“我问我要不要去他的府邸工作,薪水的话我说多少他给多少。我有那么点动心,就说考虑考虑。”

见杰夫利和那捷尔一起吊起眉毛,海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开玩笑的啦。我才没有接受的意思呢。”

那捷尔拉着一张脸道:“居然敢背着我们偷偷地提出这种劝诱……”

杰夫利接过了他的话:“没办法,真是个大意不得的男人。”

“或者,在我们都没有发现的时候让人提出这种劝诱的凯特才是个大意不得的人吧。”

“这也很有道理。”

两人对看一眼,接着一左一右夹住了海斗,抓小鸡一样拎向南桑切号去。

“干、干什么?为什么?怎么回事?”

杰夫利对被吓到的海斗说:“趁着你没再弄出信奉者之前赶快回家去。托了今天这趟短途旅行的福,实在是累死了。”

那捷尔也点头:“没错!我们也差不多该是进干干的船坞的时候了。干燥的床单,不会摇晃的床铺,用火烧熟的食物,没有腐坏的淡啤酒。其他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凯特?”

海斗一边被刷拉刷拉向前拖着,一边微笑:“嗯。我想见到大家,克罗利娅号上的大家……我的战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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