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
匍匐在乱糟糟的床单上,和哉在第三次铃声响起的时候蜷缩起了身体。低低地呻吟起来。那是因为痛苦而断断续续的声音。胸口上像是压着一块大石一样,几乎喘不过气来。僵硬的手指拼命地抓着床单,两脚踢蹬着,他在下一个瞬间弹也似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呜!”
就像是被敌人追到无路可逃的小动物一样,他那因为恐惧而苍白的脸向左右打量着。这个动作似乎促进了真正的清醒。确认了自己的所在之后,喝哉的肩膀无力地垂落了下来,抬起颤抖的手擦了擦被冷汗打湿的额头。
“是梦吗……”
伴着叹息而泄露出的低语,与白霭一起在阴暗的房间中飘荡着。
这意想不到的光景让海斗睁大了眼睛。吐出的气息是白色的,也就是说,和哉所在的世界已经迎来了冬天了。到底是怎么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的呢。但是冷静下来想一想,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和和哉一起去普利茅斯是七月份的事情——而那之后已经过了将近半年了。
和和哉不同,对SF没有兴趣的海斗一直认为,时间跳跃就是跳跃到几十年、几百年的同样日子与同样时间里去。
但是,海斗掉进的那个“隧道”可没有这样的规则性。来查探敌情二潜入普利茅斯的文森特·德·桑地亚纳在球之丘上发现海斗是在二月,海斗不只溯回了四百年的时间,也穿越了夏天到冬天的季节。
“现在是几几年……?几几年的几月?”
“从主的诞生元年算起是一千五百八十七年又三个月。”
回答了突然被扔进陌生的世界里、头脑一团混乱的海斗的,是文森特。他说“三个月”也并没有搞错,身为西班牙人,他的国家已经采用了罗马教廷在一五八三年制定的格里高利历法。但是对还在使用儒略历法的英格兰来说,当时还是二月。
自从与杰夫利谈话发觉这个差异以来,海斗就也用伊莉沙白朝的日历来计算时间了。这就是和去海外的时候把手表调到当地时间是一个道理。这么说起来,留在国外越旧就越难以意识到祖国是什么时间,这一点也是一样的。
海斗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注意力都集中在接连不断地事件上,越来越不会去考虑原来的世界是几月几号这样的事情。多半也是因为这是个原因吧,上次做的和哉的梦还是在海斗刚失踪之后的事情,因此而陷入了对方的时间已经停止的错觉中。从七月起已经过了半年——和哉已经迎来了新年,吐出的气自然也是白色的了。
想到这里,海斗注意到了一件事。
和哉的梦。
自己使第二次在做他的梦了。
海斗呆呆地打量着周围。这么鲜明的情景,全部否是大脑中产生的幻象了?似乎只要伸出手去,就能碰到和哉一样。可是,当自己这样想着把视线往下看去的时候,却看不到本来应该在那里的手。不,不只是手,连身体和脚也都不见了。海斗一瞬间吓了一跳,结果也因此再次确认了这不是现实。是的,这次的梦海斗本人也没有登场,在那里的,只有自己的意识而已,所以才会看不见手。能够感觉到手的存在只是错觉而已,就好像是因为事故而失去了手足的人感觉自己的肢体还存在的“幻肢”感一样。
海斗握紧了那只看不到的手。自己是明白的。刚刚眼前映出的是梦的世界。俯在床上不动的和哉是不存在于实际中的。但是,作为单纯的幻想而言。那存在也未免太过真实了。
混乱的海斗的脑海中,再次想起了在去普利茅斯的火车中与和哉的对话。
“我们以为是做梦的情景,其实是另一个世界中的自己的现实。”
和哉接过了海斗的话。
“很有意思。就好像是平行宇宙一样的东西。”
在详细说明了那是什么之后,和哉说道:
“海斗所说的,就是在无意识的沉睡状态下,看到了平时因为被时空之壁阻隔的另一个世界吧?可是彼此都会认为那是一个梦,还是一样没有意识到‘另一个我’的存在。”
分开了追思的波浪,海斗在想着,这边的世界里,会不会还存在着一个没有到过英国和法国的“另一个自己”呢。虽然这无从判别,但两个人提出的假定也许正是正确的了。在科林科监狱中做梦时朦胧想到的事情,如今已经变成了确信。只要这个梦继续做下去的话,就一定能判别和哉的现况了。他在普利茅斯警察那里受到的调查怎么样了呢?他的嫌疑有没有得到洗清呢?
在薄薄的阴暗当中,一道光线从窗帘那细细的缝隙中射了进来,照出飞舞的尘埃。从光线的感觉来看,日偷已经很高了。
呆呆地做在床上的和哉,双手整理了一下那比海斗记忆中要长了许多的头发,眉间皱出了皱纹,似乎是在头疼的样子。是睡眠不足,还是睡得太多了呢。这对他来说,真的是很难得的事情。跟最喜欢熬夜早上起不来床的海斗不一样,和哉总是起得很早的,过着毫无恶癖的健康生活啊,对住宿生来说这也是很普通的了。
海斗为一动不动的和哉而着起急来,把注意力转到了室内的样子上。到这个时候,他才发觉到一件事。
这里虽然是熟悉的地方,但并不是圣克利斯托佛的宿舍。
离开学校的时候,偶尔会去玩的地方——哈姆斯提特的森崎家。和哉是放了寒假,回到了自己家里吧。这样的话,就算睡懒觉夜不会担心被人叫起来了。渐渐习惯了的海斗开始仔细地打量起周围来。
用薄板装起来的简单的桌子和成对的椅子。
带着合板装成的床头架的、宽度界于单人和双人之间的床。
这两件家具是第一次见。多半是为了配合和甾的成长而换上的吧。过去放在桌子位置上的是个装玩具的箱子,床也是儿童床。
自然也有没有变化的东西。
印着身穿红色大衣的近卫兵图案的窗帘。
海斗曾经不小心把果汁打翻在上面、下次再来已经清洗干净了的地毯。
整个房间中年代最久远的衣橱。
在这之中,最怀念的是放着和哉地父亲、公志在闲暇时制作的许多火车模型的架子。
如果自己的父亲也和公志先生有着同样的兴趣的话,会把自己珍惜的收集品放在吵闹的儿子的房间里吗?海斗嘴角浮出的微笑变成了冷笑。不可能的。以洋介的话,绝对会把东西放进玻璃橱里,搁到海斗的手绝对碰不到的地方去。
洋介对孩子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小孩踏进自己的世界里来。自己没有像和哉父子一样,和爸爸一起踢足球或者去钓鱼的记忆。对平时回家很迟、到了休息日一早就去打高尔夫球的洋介来说,和儿子他们见面也只有在早餐餐桌上而已,其它时候都是两不相见,父子关系就是稀薄到了这个地步。
海斗小的时候还不明白洋介的意思,跑去找他的时候就被他冷冷地对待,海斗那时觉得很难过。但是,如今自己已经不在要求他的爱情,也就不会受伤了。但是。有时——对,就是像这样看着架子上的火车模型地时候,也会想想自己要是也有这样的父亲就好了。因为那是象征着和哉父子对彼此的爱情与信赖的东西。
“……HELLO?”
这个时候,那吵人的电话铃声中断了,一个高雅的女性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和哉的目前,千春。
“你好,爱玛。今天真是难得的好天气呢……是啊,如果气温能从此高起来就好了……
这个名字自己记得。爱玛·理查兹。三舛公司的驻伦敦人士的夫人们为了打发时间而学习的书法课的教授,她也经常到东乡家来玩。对喜欢自然的英国人来说很难得地把一头白发染成了显眼的姜粉色,像舔着奶油的猫一样眯细了眼睛品尝着友惠提供的流言蜚语的她,海斗是一见就归到了讨厌的范畴里。
“……托您的福,现在已经冷静很多了。只是不是什么都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对,平时地表情都很阴郁,也很少说话……”
是意识到了说的是自己地话题吧,和哉咋了一下舌。
“可恶,和一个外人说得那么起劲干什么……”
海斗吃了一惊。和哉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像这样的愤然来过。就和千春说的一样,这也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吧。青梅竹马表现出来的新的一面让海斗的胸口搔动了起来。虽然知道这么想也太自私了一点,但自己真的不喜欢和哉改变。特别是这改变是因自己而起的时候。
“……这个我们也想过,本来从普利茅斯回来的时候就马上要带他去地,但他本人讨厌……是的,我丈夫也说不要强求的好,结果,就没有去医院……”
千春的话还在继续下去。不知是爱玛善于诱导,还是千春本人想说。这样下去,这个对话会在一瞬间成为友惠他们众所周知的事情吧。比起喜欢流言来,更喜欢知道他人的秘密的她们之间交换情报的速度是惊人的。而且更会在短时间内散布开去。
想象着面带渗透这恶意的偷笑、张着嘴享受着传流言的乐趣的母亲的样子,海斗心中就充满了焦躁感。为什么人就是不能忍受旁人的闲话呢。只要保持一阵子沉默,以后就不会有讨厌的感觉了。会这么想,也是因为海斗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如果我不是你父亲上司的儿子的话,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英国人会向着失言的人骂“去咬舌头”。海斗也为这不该出口的话而后悔得想咬舌头了。但是,无论怎么后悔,如今的海斗也没有办法能够修复受伤的关系。要重新获得和哉的信赖,首先就必须回到原来的世界才行,但自己对此束手无策。与二十一世纪相联系的隧道会在广大的球之丘的地方吧。那个是一直都张开着的呢,还是有限期的呢。海斗是一无所知。
而且还有别的问题。万一发现了隧道,自己能因此就舍下要迎击西班牙舰队的“克罗利娅号”的同伴们吗?海斗把视线投向那看不见的右手,想起了那大拇指下的烙印。发誓有生之年一定同生死、共患难,挺身而出与自己烙下了同样的烙印,自己能抛下这样的杰夫利和那捷尔吗?可是,一旦觉得了与他们在一起,那和哉又该怎么办呢。如今更加珍视杰夫利他们的话,不就是抛弃和哉了吗。海斗的心激烈地混乱起来。自己到底改怎么做,到底哪一条才是正确的道路,自己完全不知道。
海斗想着之后的事情,就难以忍耐自己的不安。如果英格兰输了,如果杰夫利在战斗中死去了,如果自己在战斗终结直前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去了的话呢?在这些情况下,自己要怎么做才好呢。
忽然之间,与和哉共同度过的日子在脑海中复活了,海斗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是的,那个时候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那时觉得宿舍中的生活是那么平凡无聊,但现在却成了比什么都让人怀念的事。一点也不怀疑地、相信着明天也一定是与平常一样的平稳日子,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这个时候。
“……真是的,到底想说到什么时候?”
和哉从床上跳了下来。看起来到了忍耐的极限了。他低低地嘟哝着,冲出了房间去。森崎家客厅往后的空间、也就是家族的个人空间是和式的,要脱掉鞋子。而用木材和瓷砖做成的拼花地面上铺着地毯,所以和哉跑过走廊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脚步声。
精神集中在与爱玛的电话上的千春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儿子已经站在了客厅的的入口。
“……明后天的茶会?”
是习惯呢,还是为了缓解情绪呢,千春卷着电话线的右手事指忽然停了下来。
“对不起,到底是哪一位……大河原太太……不,没有听说过。前些天见面的时候也……”
千春的声音越来越低了下去。
看着靠在门框上的母亲的背影,和哉的面上现出激烈的怒意。
“……是啊。请各位保重。不,没能做些什么,我很不好意思。小西太太的话,应该会很欢迎的吧……嗯……再见。”
千春以笨拙地动作把话筒放回了电话上。然后,她的肩膀一下子物力地垂落了下去,微微颤抖着的双手捂住了脸孔。
“没关系……没关系的……”
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她小声地嘀咕着,和哉对她开了口:
“看起来不像是这样。”
千春惊讶地抬起了面孔。
“小和,你起来了?”
没有回答这句话,和哉问道:
“那个臭老太婆,还特意打电话过来告诉妈妈被排除在外的事情?”
千春的脸僵住了。
“不要这么说。我不想听你说出这么脏的话来。”
“她们还对你做了什么?那群家伙。没法对在学校的我出手,代替地就欺负妈妈……”
“不是的。”
“那又是为什么一副想哭出来的表情!”
激动的和哉迅速地转过身去,踢了一脚客厅的门。金属的门汞发出咯吱的声音,门重重第撞在走廊的墙壁上,让整个房子都在震动,里面的人僵硬了。
果然和哉是变了——即使如此,海斗还是不愿意承认朋友的变化。暴力与和宰是不相容的。在火车里打海斗的时候,他也因为不习惯打人手疼了办天。
想到和哉的改变,这种令本人都讨厌的变化原因基本点都在自己身上,海斗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自然,自己不是故意的。但是不是故意的就能被原谅吗?海斗摇着头。不能。包围着和哉的阴暗的影子,正揭示着海斗的罪孽是多么地沉重。
“为什么?”
和哉握住门把手,背向着千春高叫着。
“父亲不是说过了吗!东乡叔叔不是也保证说‘我不认为海斗的失踪和你的儿子有关系,所以你们没有感到责任感地必要’乐吗!难道那都是谎话吗!”
千春带着僵硬的表情,静静地说道:
“不是谎话。爸爸的工作与事件发生前没有任何变化。分社长是个理智的人,在现在这样事业顺利的时候,他才不会做出会失去你爸爸这种左右手的事情来。可是,女人是没办法这么简单就放弃的……”
杰夫利皱起了眉头。
“其他还看到了什么?”
“笔直的白色峭壁。”
“这莫非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多佛?”
海斗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知道正确的场所,威尔也只说是在“东部港口”而已。
“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很近。看到岸壁之后,没过多长时间就看到港口了。”
杰夫利闭上了眼睛,像是唱歌一样地说道:
“莱……黑斯廷斯……不是,还有伊斯特本的岸壁。那么,从很快就进港来看……布赖顿……瓦京格……波茨茅斯……看见岛了吗?”
“没有,一直都是悬崖。”
“也就是说,直到波茨茅斯附近了。”
杰夫利抬起了眼睛。
“如今西般牙最想知道的就是我们的实力。特别在意的是建造中的船只。桑地亚纳那家伙会来这里也是为了这个原因。所以我们在西南部地港口设下了严密的警备,但是……如果他们瞄准的不是船只的话,的确是没有拘泥于西部的必要。侵入警备力量少的港口,在走陆路去目的地比较好些。如果在英国内部再有内应的话,那更是简单了。”
“刚才提到的港口里最容易潜入的是哪一个?”
“波茨茅斯吧。外国船只往来频繁,就是有脸长得比较奇怪的家伙在港口走动,大家也不会多想什么。哼,说起来,还真是没有比那里更方便桑地亚纳的了。去伦敦也很方便。也有到普利茅斯的路。”
杰夫利伸出手去,摸着海斗的脸颊。
“就向圣法兰西斯建议监视以波茨茅斯为中心的东部港口吧。这样一来,那个可恶的西班牙混蛋也总有一天会放弃,回到本果去的。”
海斗仰望着杰利夫。
“你觉得……会放弃?”
“我会让他放弃。”
杰夫利缓缓地抚摸着海斗的脸颊,露出了充满自信的笑容。
“好了,你也差不多该相信我了吧。只要和我在一起,就不会让你被他们碰到一根手指偷。只要回到普利茅斯,桑地亚纳也该知道进入敌人的根据地有多么困难的。就算再怎么不死心地纠缠,他也没法接近你。结果只能落个空手回去的地步,被骂到狗血喷头吧。我可是一点也不会同情他的。”
这强力的话语,让海斗总算是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我会的。可怜的文森特,是他找错了挑衅的对手。”
“没错。我可是会让他到死都在后悔遇到我这个人呢。”
杰夫利把手放在海斗的后脑勺上,用力地拉了过来,迅速地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为担心着有没有被谁看到而狼狈不堪的海斗而明朗地笑了起来。
“好了,进船舱里吧。你今天爬桅杆一定很累了吧。吃点什么,然后赶快去睡觉好了。你不用等我。要在波茨茅斯安顿下来还要花上一段呢。”
“是、是,长官。”
一时放下了心的海斗,不客气地接受了杰夫利的好意。然后就一直睡到被布拉其吵起来的那个时候。
(已经进波茨茅斯港口了吗?)
海斗左右打量着。船尾虽然有油灯的照明,但看不清周边的样子。但是。从拍打着船腹的波浪来看,像是在港口外的样子。海斗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而走向船舷。突然,原本乖乖地被自己抱在胸前的布拉其唰地从斗蓬中钻出头来,威吓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海斗为了让爱猫冷静下来而从新抱住了它,看向黑暗的海面。然后,他看到了。从夜中翻着白沫的浪涛直尖,直直地仰视着自己的少年。
“……呜!”
海斗一下子从那里跳开,叫在湿漉漉的甲板上一滑,狠狠地一跤坐倒在地。自己都不敢相信自旱难劬Α!澳歉觥钡降资鞘裁茨兀俊?
(难、难以置信。夜里的大海……还是风浪如此之大的大海里会有小孩在游泳。而且速度还如船一样快……!”
但是,最难相信的就是这个孩子的面孔自己见过。那飘浮再浪涛之中,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的脸,与被炸死在“珍妮维芙号”甲板上的少年是那么相似。
海斗看着与自己一样、炸起了全身的毛的布拉其。是的,猫儿时时会洋望着空中。虽然随着它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到,但是那却是的确有谁在那里的眼神。
(是……是错觉……我只是因为太在意那个孩子,所以看到了幻觉。)
只不过是眼睛的欢觉而已。海斗对自己这么说。但是如果不再看一次的话,是无法确定的。每次,为了克服这种恐惧,自己必须要得到是产生了幻觉的确实证据才行。
海斗把力量灌注进颤抖的腿脚里,拼命地站了起来。布拉其从虚弱无力的手中滑落了下情上达。它看着海斗,像是在说“我先走了”似地叫了一声,就一口气逃得不知去向。
海斗一步一步地,好像要把甲板踏穿一样向着船舷靠去。然后,鼓起自己仅剩的一点勇气,看向那墨汁一样的海面。
什么也看不到。
果然,只是幻觉而已。
恢复了平静的海斗,为自己的慌乱而苦笑起来。
(还好是一个人。这副难看的样子我可不想被谁看到啊。)
但是,为了放开支撑脱力的身体而紧握住船舷的手,海斗无意间向船下又看了一眼,然后为眼前的光景而当场僵硬了。在受到一个大得离谱的横浪,南桑切号倾斜的瞬间,海中伸出了两只手臂抓住了船腹。在那里。没有错,就在那里。那,不是幻影。
“哇啊啊啊啊啊——”
海斗什么也不想地拼命逃了出去。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听到惨叫声的杰夫利和那捷尔立刻冲了过来。
“小、小孩子……”
跳进杰夫利胸口的海斗牙关咯咯地打着战说着。
“在珍妮维芙号上死掉的孩子……要、要爬上这条船来。”
杰夫利和那捷尔对看一眼,然后宽慰似地说道:
“你是做了恶梦吧。”
海斗抓住了杰夫利的胸口。
“那不是梦!我确定过了!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是在海里,第二次他就深出手来要抓住船腹……”
默默地听着他说话的那捷尔走到船舷边。他向下看去,然后向着海斗回过头来。
“没有任何人在。”
“怎么会!我的确是……!”
“嘘……”
拼命地要争辩的海斗的嘴唇,被杰夫利的手指封住。
“我不觉得你说了谎。但是,你什么也没有看见”
听到这句话后,海斗明白了。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海斗摇着头解开嘴唇的束缚,看向杰夫利。
“那,那是什么?”
“肯定不是那个法国小孩子。”
杰夫利把手伸进裤袋里,取出一枚金币。他用大拇指把那个弹出去,那捷尔把它稳稳地收在了掌心里。双方连暗号都不用打一个,配合到天衣无缝的地步。
“虽然我只有金镑,但那家伙是分不出来的吧。”
那捷尔对杰夫利的话点点头,毫不可惜地把金币扔进了海里。然后回过头来看向因为恐惧而颤抖着的海斗。
“这样就没有问题了。”
海斗不放心地问道:
“到底什么就没问题了?”
杰夫利回答了他:
“你看到和想要的东西已经消失可。如果你觉得是撒谎的话,就自己去确定看看吧。”
“我……我不要!”
杰夫利抱也似地带着拼命抵抗的海斗站起身来,一直拖到船舷边上。
“睁开眼睛。‘真的’是什么也看不到了。如果我是说慌的话,我就光着身子在普利茅斯的街上走。”
紧紧地闭着眼睛的海斗听到这句话,战战兢兢地抬起了眼皮。他用力地抓着杰夫利的身体,向海面看去。没有了。这次再怎么看,那有着一双充满仇视的眼睛的东西都不再出现了。紧张一消除,安心的叹息便泄露出了嘴唇。
“快点告诉我。拿到底是什么东西?”
打起精神的海斗问。
“布卡布。”
回答了他的问题的是那捷尔。
“海里生活着的哥布林。”
“是妖精的一种。你会看成小孩是因为那些家伙的身体小的缘故。遇到他的时候,是渔夫的话就把网里的鱼分给他一条,我们的话就给了他就不会做出坏事来了。”
“如果不给呢?”
“他就会唤来逆风和大浪,让船停住。”
在那捷尔这样说的同时,强烈的西风就停止了。
海斗觉得很诡异,打量着周围。忽然间,风从东方吹了过来。
“是供品的效果。”
杰夫利这么说着,把嘴唇贴在海斗的额头上。
“我们不去看船不行,你回船舱离取吧,再睡一会儿。”
不想离开两个人的海都闹起别扭来。
“我怕得睡不着。”
“总之先躺下,闭上眼睛。安静下来总会有睡意的。我们就在你一叫就会干去的地方。”
“嗯……”
被拍着厚背、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的海斗,听到了那捷尔的声音:
“刚才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海斗转了过来,看向那只青灰色的独眼。
“为什么?”
“迷信深重的水手们不只讨厌‘那个’,也一样讨厌看到‘那个’的人。特别是狂信的家伙甚至连不幸的目击者斗会杀掉。不想像刚才的金币一样北扔进海里去的话,就乖乖地闭上嘴。”
相象一下自己被仍进夏天夜仍然很冷的海中央的样子,海斗就颤抖了起来。多半不到一个小时就会失去体温,动弹不得,最后沉进海底的吧。只要是人的话,无论是谁都不会想经历那样的事情的。
“我不会说的,对谁都不会说。”
那捷尔听了海斗的回答,而上闪过一个温柔的微笑,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去。
海斗抬头望着身边的杰夫利。
“部卡布……是叫这个名字吧?”
“是啊。”
“你觉得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杰夫利耸了耸肩。
“我也没见过真东西,不能断言是不是一定有。但是……”
“但是?”
“那捷尔见过。而我尊重他的意见。”
海斗大吃一惊。
“那捷尔?”
“是啊。是刚刚乘上船的时候。像刚才的你一样大闹起来,招来了迷信深重的谁手们的不满。”
想象一下像自己一样惊慌失措的航海长的样子,海斗苦笑起来。
“真不敢相信,那个人也有那样的时代。”
“很可爱的呢。总是紧紧地跟在我后面,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叫我别做这个、去做那个地罗嗦。真实的,那种朝气他到底是扔到哪里去了啊?”
“虽然在做水手上他使你的后辈也说不定,但是变成大人上,他可是比你早得多吧?”
见杰夫利要反驳似的样子,海都打断他问道:
“比起这个来,那捷尔是在哪里看到‘那个’的?”
“比斯开湾。你也知道,那一带海很不平静。运气不好还赶上了风暴,当时船就是沉了都不奇怪。”
杰夫利耸了耸肩膀。
“那捷尔在最糟糕的时候看见乐最糟糕的东西。因为怕死而失去了冷静的那些家伙,听了那捷尔的话,就大喊大叫‘都是你的错。正因为让恶魔之子上了船,才被妖怪缠上了’。”
“说什么傻话!”
海斗愤慨了。水手们会叫那捷尔是“恶魔之子”,是因为他是非婚生子吧。但是,孩子是无法选择双亲的。
“在一起那么久,他们也该知道那捷尔不是会让战友遭到危险的吧!”
“平时的话。但是,对死的恐惧很容易就会凌驾在理智之上。一个笨蛋叫着‘恶魔来了’会被无视,可是一群笨蛋一起骚动起来的话,就会动摇不这样想的人的心。阿这种人的心理也不是不能理解。确信自己不会犯错的人是很少的。”
海斗咬住了嘴唇,杰夫利说得对,陷入极端的混乱的话,自己说步定夜会采取愚蠢的行动的。
“阻止他们的是你吗?”
杰夫利对海斗的问题摇了摇头。
“不,船长万兹爷爷很聪明。他怒着说:‘马上就会有从来没见过的大浪打过来。不想死的话就赶快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如果爷爷赶来得在再晚一点的话,那捷尔九没命了。真是千钧一发啊。”
“怎么会……”
杰夫利把手向着因恐惧而僵硬的海斗的脸颊伸了过去。
“我讨厌和别人做一样的事情,也不喜欢忍着想说的事情不说。所以我不会对你说‘别说布卡布的失窃’这样的话。但是。要说的话,还是挑一挑对手的好。”
手在皮肤上滑动着——那温柔的感触,让海斗不由得沉溺了进去。
“你是特别的人。去伦敦之后,我更注意到了这一点。谁也无法模仿你,更无法代替你。你那闪耀的才气,圣人一般的善良,虽然是个爱哭虫这一点是白玉之瑕,但有个万一的时候又很有毅力。即使是女王陛下宠爱的宫廷的人,在你的面前也是黯然失色。”
“夸得太过头了。”
“才没有,这还是加了控制的呢。”
杰夫利的拇指抚上了海斗那苦笑的嘴唇。
“谁也无法转过头去,不看你那闪耀着光芒的眼睛。但是,其中也会有感到厌恶的人在。有着超常地能力的人不是受到赞赏,就是受到嫉妒。我喜欢看你那充满活力地活跃着的样子。但如果你因为这个而要面对生命危险的话,我可不会觉得高兴的哟。”
手指的动作停止了,海斗抬起眼来,看着杰夫利。
“我……该怎么做才好?”
“就这样下去也没关系,不过要小心不要在坏的地方抢眼。引起他人的恐怖心就不会有好果子吃,这点那捷尔已经证明了。”
海斗点了点头。
“我会小心的。今天的事情我不会对任何人说。”
“好。”
杰夫利拍了拍海斗的脸颊,看起来像是很用力,其实很轻,然后把他的头扳向右边。
“好了,回床上去吧。这一次做个好梦。”
海斗没有回答,就向着船长室跑了过去。
(不要在坏的堤防抢眼?这是我最不想做的事啊!)
强行压抑下去的不安在胸中苏醒了。是的,在这个被迷信和错误的知识摆布的世界里,自己对作为特异的存在这一点充满了恐惧。想起沙撒克的那些包围着自己、推挤着自己人们的面孔,海斗的全身就在打颤。那没有丝毫的怜悯的眼睛,因为憎恨而歪斜着的嘴唇。如果不是杰夫利救了自己的话,自己数不定真的被撕成碎块了。
(不要。我再也不要有那样的事情了……)
回到船舱的海斗和身扑到床上,用力地闭上眼睛。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以为看到什么是自己睡糊涂的错觉,他对自己这样说着。可是,好像在强烈地嘲笑这一点一样,那两只眼睛——渗透着深深的冤恨的眼睛,在头脑中浮现了出来。
“……呜!”
急促的喘息从被恐怖扼紧的咽喉中泄露出来。海斗呼吸困难地挣扎着。那捷尔说“那个”是布卡布。可是,真的是这样吗?的确在把金币仍进海里的时候,西风就停止了,但自己会在意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无论怎么回忆,自己看到的东西都与那个死去的少年太像了。那么就是说……
(他、他是……?)
海斗拼命地摇着头,发现这么做也无法甩掉那阴郁的眼睛,又趴回了床单上。
(为什么要来找我啊……我又没做什么……)
没错,实际出手的不是海斗。在阿尔德维奇扔短剑的时候,自己还请求他不要杀掉少年。而且少年直接的死因是因为从他手中掉下来的手投弹的爆炸才对。
(这是正当防卫。如果那个炸弹透到南桑切号上来的话,死的就是我们了。所以我没有做错。)
可是,不管怎么说服自己,心里的郁结一时也无法解开。虽然没有直接下手,海斗也与少年的死有关,这是不容置疑的。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情况却不允许我如原。)
这个时代的人们对夺走别人的生命没有什么敏感性。是敌人就必须要消灭才行,如果在战场上拔剑时一时踌躇的话,死掉的就会是自己。作为优秀的剑士经历过无数的残酷场面的阿尔德维齐,为了安慰海斗对他说“总有一天,你会习惯这样的事情的”。他的话多半是正确的爸。但是,海斗不想去习惯。如果要一直早上恐怖的事情直到心麻痹为止,海斗才不会想要这样的习惯。可是只要海斗还存在于这个世界,要避免战斗或者死亡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被“德雷克的大鼓”叫到这里来的我,说不定对这个世界来说真的是瘟神呢。克罗利娅号的战友,科林科监狱的看守。跟我扯上关系的人总是会死。珍妮维芙号上的孩子也是,如果不是被我看到的话,他说不定也会继续的活下去。没错,他们是有着恨我的充分理由的。)
这个时候,恐惧的幻想滑过了海斗的脑海。在明亮的月光下,沿着白色泡沫镶成的航迹,无数带着冤恨表情的死者群追逐而来的幻想。感到他们的手似乎现在就缠上了自己的身体,海斗把身体缩得更小,像抓救命盗草一样抓紧了床单。
(已经够了……)
是因为身体紧张了太长时间了吧,海斗累得像一团烂泥,而长时间反复地想着一件事的大脑已经拒绝再去考虑复杂的问题了。海斗精疲力尽地瘫软在床上,側耳倾听着波浪拍打着船腹的生硬。就算一直闭着眼睛,也没有睡意。看来这一晚海斗都要为幻想所苦了。
从即使白天也很黑暗的船舱上来,杰夫利位云间投下的阳光而眯起了眼睛,仰望着大大地膨胀的船帆。船果然海是开起来最好啊。如果把海比成宫廷的话,船就是女王——乘着风、破来拥来的波浪而前进的“里随身携带的南桑切号”,就好像在舞池中其舞的译莉沙白一样华丽而坚强。杰夫利举起手里随身携带的就杯,向这些无与伦比的女性们表示敬意。
“照这样走下去,到傍晚就可以下锚了吧。”
杰夫利的声音让站在船舷旁边看着海的情况的那捷尔回过头来。
“是啊,只要风向不变就没有关系,就算变了,只要操纵好帆,不管怎样都能到的。”
“太好了。”
“你刚才都在哪里?凯特那里吗?”
“不……”
杰夫利摇了摇头,感到自己越来越神经质了,那捷尔的态度并没有哪里奇怪的吧,他的声音里也没有包含着嫉妒的要素吧。
(呐。)
所幸的是,无论哪一种斗没有感觉到。杰夫利在放心的同时,一瞬间也为自己有着这种疑问而感到羞耻。那捷尔是比谁都要诚实,言出碧行的男人。这一点自己可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只要他说过“以后也不会改变对你们两人的态度”,那么就是真的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不要再考虑什么蠢事了。只要相信他就好。没错,就像一直以来一样……)
的确那捷尔成为了自己的情敌,但他是自己发誓一生不分离的独一无二的友人,这一点不会改变。
为了情人而抛弃了母亲的父亲。把父亲送上了火刑台的母亲。背地里抚摸自己身体的修到士。向自己扔石块的孩子。无视快要饿死的自己的大人们——直到被万兹船长收养,杰夫利都过着阴暗而冰冷的人生。但是,即使是宽大的万兹船长,也无法让折磨杰拂利的心的孤独完全治愈。要面对一个可以做自己孙子的孩子,倾听他的种种烦恼,对船长这个职业来说未免是太过繁忙了。
(我觉得自己不再孤独,是在普利茅斯的埠头遇到那捷尔之后的事了。)
不吝惜给予的友情,兄弟一般的亲密,开朗的笑容,为彼此流下的眼泪,在同一条路上前进的人们的连带感和对抗心——那诫尔把这些无私地交给了自己。如果不是和他在一起,那么在船上每天经历的杀伐一定会像清水一样平淡乏味的吧。
能拥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是自己命中的幸运,杰夫利再次确认了这一点。如果那一天自己没有航海归来的话,两个人说不定一倍都不会说上一句话了。
“怎么了?”
长长的沉默让那捷尔皱起了眉头。
“不是站着睡着了吧。”
“怎么会。”
杰夫利苦笑着,把倒满了葡萄酒的杯子递给那捷尔。
“喝了这个进船舱去吧,你也休息一会好了。”
虽然时过七月,但一晚上都被风吹雨打着,身体一定也是冷透了吧。没有喝酒,也不能好好地动一动。杰夫利也是跑到船舱里连灌了三杯,总算觉得自己有了点人样。
“你从哪一桶里倒的?”
俯视着手中的杯子,那捷尔问。
“最新的。为阿尔德维奇大人开的那一桶。”
“那就好。”
负责管理所有记载的航海长,听到杰夫利的回答之后满足地把杯子靠上了嘴边。
“好不容易来的商品克不能浪费。你这个人太大大咧咧,很可能会不加思索就再开一桶新的。”
杰夫利苦笑一声,那捷尔还真是够理解自己这个人的。
“其实还真的差一点就开了。使负责了望的家伙们告诉我有瓶开过的。”
那捷尔的手一下停了下来。
“那些假话们在酒桶旁边干什么?不会背着我的眼睛偷偷去喝酒了吧?”
杰夫利赶忙辫解。
“我拨开酒瓶瓶栓的时候,他们都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如果之前喝了很多的话,不会有那种哀求的表情。”
“原来如此……”
那捷尔低声说着,然后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以打破规则为生的杰夫利也就罢了,无端怀疑到努力工作的水手们身上可是太让人羞耻了。
“真不愧是圣法兰西斯的属下。连教养都训练到了呢。”
“而且士气很高,不觉德昨天的战斗干得很漂亮吗?”
“是啊。”
“上敌船之前我曾经约定要给表现出色的人一个金镑。现在我也想给其他人一些犒劳了呢?”
“最方便也是让大家高兴的就是酒了吧。反正也不能卖了,抬到陆地上取夜太麻烦,干脆把那筒剩下的红酒给大家喝掉……”
“不行!”
节约家那捷尔面带杀气地叫。
“你是说把那么高级的东西给那些醉乐就连山羊尿都喝得下去的家伙?!绝对不行!如果允许了那么浪费的事情,我的灵魂一定会因为怠慢之罪被地狱之火焚烧!不能连桶卖又怎么样,装成瓶不就行了!”
杰夫利皱起了面孔。
“那谁来做那么麻烦的事情?”
“我。我会高高兴兴地去做!”
那捷尔挺起了胸膛道。
“就好像能做成葡萄的葡萄一样,有利益就要榨干净才行。这是我的信条。话虽然这么说,我也不是不能体会你体谅部下的心情。如果无论如何都想喝的话,登陆之后新鲜的淡啤酒要多少有多少……”
杰夫利耸了耸肩。
“已经迟了。”
“什么迟了?”
“桶已经空了。我给每个人都配给了一杯。”
“咳……!”
那捷尔被口中含的葡萄酒呛到,开始了盛大的咳嗽。
“喂喂喂,你没关系吧?”
“没……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
“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吗?”
“可恶……你……你不要……再管我的事!”
啪地打掉抚着自己脊背的手,调整了一下呼吸,那捷尔以连温暖的地中海都会立时冻结的眼光看向杰夫利。
“‘每任配给一杯’包括所有在站岗的人吗?”
“……多半吧。”
“什么?什么叫‘多半’?不是你下的命令吗!”
杰夫利没底气地微笑一下。
“因为不是我分配的。所以谁喝了谁没喝我不太清楚。”
“你居然,敢……!”
这种笨拙的借口让那捷尔顿时爆发了。
“你才需要让圣法兰西斯从头教养过来!居然让他们在工作时喝酒!”
“虽然是这样,可是……”
杰夫利抬起眼睛来瞧着他。
“只是一杯而已嘛?”
“不顾是一杯还是一口,不行的东西就是不行!”
那捷尔把杯子的底重重地墩在船舷上,结果葡萄酒大部分都泼洒了出来,不过本人似乎没有发觉到的样子。这对杰夫利来说是一种走运。如果他发现了,又要因为可惜而加倍不高兴了。
“只要有一次在工作里喝了酒得到原谅,以后就会期待能再次喝到,不给他们机会他们就会偷喝了。你觉得这种家伙会好好干活吗?”
“不……”
“人向上走是需要极大的努力的,可是堕落就只是一瞬间的事。你想让圣法兰西斯交给你的水手之魂腐烂掉吗?你这样还有脸去见给了你那么多恩义的阁下吗?”
真是正确得无以伦比的大道理,举双手投降。
“正如你说的,是我太浅薄了。”
“比你自己想象的还浅薄。”
瞪着杰夫利,那捷尔辛辣地说道。
“你很重视水手,和那些贪婪的船长不一样。你不会压榨他们,不会让他们做必要以上的事情。这很公平,我也很尊敬你这一点,也很喜欢你和水手们一起饮酒喧闹的那份平易近人。可是,无论怎么亲密,也不能混淆彼此的立场。珍惜部下没什么可说地,但绝对不能纵容他们。不注意就是事故的根源。就算是一杯酒,也可能成为越过边缘的致命的一步。要培养出一个称职的水手需要很长的时间,我可不想因为一点无聊的小事就失去他们。”
杰夫利点头,带着诚意地说道:
“抱歉。在锻炼他们之前,我会先改正自己松弛的意识。”
“真饿?”
那捷尔端正的面孔上浮现出的怀疑神色还没有消失。
“你做出这种事情来也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不遵守纪律规则?为什么你就是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被我训了你也知道反省,可是为什么马上又犯?是不是因为你讨厌不管做了什么都会对你唠唠叨氘的我?”
“怎么会!”
杰夫利立刻否定,燃后开始仔细地考虑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无视规范呢。因为至今为止都没有被深入追究过,被这么一问,还真是难以回答。
“该说是没被惩罚够呢……还是记不住教训呢……”
杰夫利难以启齿地哼哼着,那捷尔也表情苦涩地点头。
“的确你是很快就会忘掉自己不想记的事情的人。但是,别人对你做了什么,你可是很难忘掉的对不对?”
“是啊。”
“你是最讨厌不高兴的事情的人,所以也该很讨厌被我发脾气才对。那为什么这个你就记不住?”
杰夫利歪着脑袋。那捷尔说得对,的确被别人训斥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但杰夫利并不把那捷尔当成“他人”来看。从少年时代想起来,就从来没有对他的训斥觉得不快或者怀恨在心过。那么也就是说……
“不讨厌。”
那捷尔皱起了眉头。
“你说什么?”
杰夫利直视着好朋友。
“我喜欢被你发脾气。”
听到者句话,那捷尔的肩膀顿时垂落了下情上达。
“是吗……看来,我觉得到今天为止,我比谁都更理解你是个错觉了。”
杰夫利慌了手脚。
“不是误解。我……”
“真遗憾,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开心才骂你的。但是看来真挚的忠告对你来说,跟乐师奏出的旋律差不多——开心一下,然后就成了过堂风。”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以对方惊讶得抬起头来的高声,杰夫利叫道。到现在,他终于找到能够正确传达自己意思的语言了。
“的确只要在甲板上,船长就是等同于神的存在。虽然本人也知道自己并不可能像神一样完美万能,但是一直看着别人听从自己下达的命令的样子,就会自己搞错了。”
“搞错?”
“是啊。觉得我有着特别的力量。觉得我做的事情永远是对的。谁也不能阻碍我。这种想法占满了整个脑袋。”
杰夫利耸了耸肩。果然啊,告白自己的愚蠢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这种状态下,头脑一发热,就会做出蠢事来了。可是啊,被你一骂,充满了愚蠢妄想的头脑就会一口气萎缩下来,回到原本的状态。想起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人,也就会保持谦虚的心态了。虽然我到现在才意识到,不过说不定正是你做的事情保持了我心里的平衡呢。”
“所以你才会喜欢被我训斥吗?”
“当然。如果你对我温柔的话那就更好了。但要压抑住我的自大就必须需要你那香辛料一样的话语。那简直都已经超越了丁香的范围,直逼胡椒了呢。”
那捷尔叹了口气。
“用辛料的言语克制主人的自大——当我是你的小丑吗?”
“干傻事出丑的是我啦。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航海长(总管)嘛。”
那捷尔认真地打量着杰夫利的脸,再次叹了口气。这次不是失望的意思,放弃的感觉更强烈。
“我看我就是愚者,不管怎么生气,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被你那张嘴顺顺利利地给骗过去了。”
知道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杰夫利微微一笑。
“就算嘴上会发牢骚,你也还是会关心我。就算愤怒到极点,你也不会憎恨我。正是因为相信这一点,我才会安心地去恶作剧吧。多半我这个爱撒娇的坏毛病还没治好呢。”
那捷尔用鼻音哼了一声。
“以前握也说过了,你可别以为到什么时候都能这样。”
“知道了。我一定尽我所能地改变性情,尽量不要劳动你出手。你就瞧着今后的我吧。”
“如果那值得我一瞧的话。”
那捷尔嘲讽地说着,再次把杯子凑到了那形状良好的嘴唇上。正像要冷却杰夫利的脑袋最好的良药是好朋友的怒骂一样,要平静那捷尔沸腾的血液的话,再没有什么比美味的葡萄酒更好的了。当空了的杯子回到杰夫利的手上的时候,刚才还充满怒气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平稳。
“‘克罗利娅号’的重新涂装结束了没有啊?”
话题的转换就是和好的契机了。把随身携带的杯子系在剑带的绳子上。杰夫利自然而燃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现在应该和新的一模一样了吧。”
“船舱的消毒又怎么样了吧。”
“我交给路法斯去做了。那家伙对这个可是在熟悉不过,也绝对不会偷懒的。”
“是啊,是他的话就不用担心。”
那捷尔叹道,然后泛起胃微的苦笑。
“在伦敦碌碌无为地度过的日子里,我都是想着这是修复最重要的船所必要的时间,才忍耐过来的,可是我可不要再来一次了。”
“同感。”
杰夫利把两手放在船舷上,手掌在光滑的木头表面滑动着。
“阁下也让其他的船集合了。到了正式训练的时候,我可不想听到什么‘我们的船速度太慢’、‘舵的动作不灵活’之类的话。”
那捷尔皱了皱眉毛。
“这种心情我能理解,可是船主们不仅要多花费金钱,还要损失时间,这点他们都知道了吗?”
“比较困难。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买卖是要去开船进行的。”
“这握非常丰富能够了解。我们要不是去加的斯时赚了一笔,现在也不会这么悠闲了。”
杰夫利微笑了。
“你不是在走之前净发‘又抽了根下下签’之类的牢骚的吗。”
那捷尔的表情变得有点难堪。
“那个……我只是考虑到威胁西班牙舰队而已,会弄到那么多的胭脂红也不是能预想得到的啊……”
“圣法兰西斯喜欢我是很不错的事吧?如果选了其他船长的话,我们现在可就后悔莫及了哦。”
“没错。我对发牢骚的事情道歉。所以请你以后也做个让阁下记住的船长吧。”
杰夫利的眼珠子骨碌地转了一圈。
“平时明明顽固得跟石头一样,说到能赚钱的话就软成这个样子啦?‘
“罗嗦。话说回来,那位阁下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下下周。”
听了这句话,那捷尔刚晴朗起来的面孔又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八月中旬吗……”
“是个很微妙的时候吧?”
杰夫利抬了抬嘴角。
“到九月的话大部分的船会做完生意吧。可那个时候又是风暴季节。阁下给的时间实际只用两个星期而已。”
“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做什么啊?平时习惯了单独行动的船长们连怎么整对都不知道。”
“是啊。就算是道理上能理解,但要得心应手地操纵船只需要一定程度的经验。舰对行动地时候,最糟糕的就是阵脚不整齐。其中一艘船的战斗力高不算什么,提高整体的水准才是最重要的。所以阁下才这么重视合作演习的吧。”
杰夫利说着,把视线投向海面。
横在鹰格兰的法兰西之间的这道窄窄的海峡,能够安庆航行的日子是有着期限的。说得粗略一点是从四月开始的半年间。其他时期虽然也不是不能航海,但大部分的日子都因为风波和风向的问题无法出港。
(也就是说,西班牙人能够前来的时期也是有限定的。他们在到英格兰海峡来之前,还要航过比斯开湾这个难关才行。不管是怎么技术高超的船长也不会想要在冬天通过那个地狱地。)
因为德雷克一众的活跃而失去了许多船只、不得不推迟了出击准备的西班牙舰队恐怕今年是不可能在展开袭击了。要在海峡上看到他们的样子应该是明年的春天或夏天——也就是现在开始大概一年后的事情。这给了英格兰一定的喘息之机。
但是,这个期间能不能好好利用,这还是杰夫利这些船员们担心的事情。就算说还有一年,为了训练而出船的期间也是极其有限的。这段期间里必须要召集陆地上的男人们,把他们都训练成能赶的水手。英格兰没有常备的海军,还得要把商船改造成能够搭载大炮和火药的战舰才行。
(说老实话,这可不是说什么做不做生意的时候……算了,反正我们夜是为了保卫女王陛下的日常生活啦。)
对于光想着该怎么填饱肚子的庶名来说,在考虑什么西班牙舰队之前,必须要解决怎么度过这个冬天的问题才行。接下来的时期里,从事农业和畜牧业的人们要开始进行准备春小麦的种子、收集干草之类的工作,会非常地繁忙。要把他们带取训练的话,农活就要完全搁下了。
“两个星期的训练到底能把陆地上的人锻炼到什么程度?”
杰夫利的问题让那捷尔歪了歪头。
“因为有个人差别,所以很难说。我因为有一只眼睛看不见,做到一点也不害怕地怕桅杆用了我半年的时间。凯特也是花了半年才敢爬墙楼的,可是他还差得远呢。”
“你们是特别的。这些也都是可以容许的状况。可是今后我可不会对凯特客气了。”
那捷尔端正的面孔上闪过担心的神色。
“你说不客气,到底是要做什么?”
“要让他做到一个普通的水手该做到的事情。能够轻易地爬上桅杆,走过帆索的话,那么大概发生个什么他也能对付了,这样他也会产生自信。如果有个什么的时候步知道该怎么做。觉得自己一点用场夜派不上的话,会让人不安的。”
虽然也许是这样没错……但我反对。的确应该做些准备以防将来的危险,但是你也要考虑到训练里也可能发生危险。如果凯特从桅杆上掉下来怎么办?到那时候不是再怎么后悔也追不回了吗?”
杰夫利点点头。
“明白了。所以训练的时候我会让尤安好好地看着他。我们全体船员也都要睁大眼睛留心他才行。”
“但是……”
还要反驳什么的那捷尔,被杰夫利静静地打断了。
“我也是很烦恼的。可是无论是什么技术,不付出一些代价都是学不会的。假如克罗利娅号上发生瘟疫,哪怕就是只有凯特一个活下来,而他会升降帆喝转舵的话,总是能回到英搁兰的吧。使用一切可能的手段,让凯特继续活下去——这就是我们的使命。只是把他关在船舱里是守护不住他的。我们要锻炼凯热,让他比现在变得更强,这样危险才会降低。”
那捷尔咬紧了嘴唇,虽然棉有踌躇之色,但并没有继续阻止,看来夜是同意了。
“明白了,一定要严命尤安绝对要好好看住他。敢离开的话,小心我活着扒了他的皮。”
杰夫利也坏坏一笑:
“那我就把扒了皮的身体仍进海里去,或者还是直接擦上盐的好?”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
“在说什么呢?”
是凯特。杰夫利保持着微笑回过头去。
“头的保存方法,有很多种的呢。”
“喔——”
那是没有生气的声音。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下面浮出大大的黑眼圈。问都不用问,他昨晚根本就没有睡吧。杰夫利向着凯特走了过去,双手包住了那光滑地脸颊,以拇指抚摸着他的眼圈。如果这么做能为他减少一点疲劳就好了。
“口渴了吧。去船舱里,现在应该还剩了一点葡萄酒在那里。”
“不需要的……我有点恶心……”
“没关系吧?”
“喂,只要吹吹风的话……”
“不能喝酒的话,我给你拿点水来呢?’
“不需要……”
凯特摇着头,但是被杰夫利的手阻止了,只得叹了口气。那是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忧郁的叹息。如今的他就连拨开那只手都觉得麻烦吧。杰夫利也不想让他再郁闷下去,带着一丝不舍,放开了凯特。
“到普利茅斯还有多长时间?”
凯特问着,像刚才的杰夫利一样双手撑在船舷上,然后,向海面瞟了一眼。
杰夫利和那捷尔对看了一眼。者个行为到底有什么意思是一目了然。凯热在意着昨天晚上的怪物,想着现在那东西是不是还在跟着船,心情很不安。但是,他遵守了和那捷尔的约定,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也没有相昨天那样诉说自己的恐惧。
(好可怜啊。早点忘记就好了……)
杰夫利把视线转回凯特身上。做点什么才能缓喝他的心情呢。这时布拉其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它把自己的鼻子贴在凯特的笑腿上蹭来蹭去的。杰夫利不由得笑了起来。就是这个了。
“你到底跑到哪里去啦?”
凯特迅速地跪下来,露出发自内心的高兴表情,把布拉其抱进了自己的胸口。小猫的成长是很快的。前些日子还能放在手掌上呢,现在已经是凯特用两手抱也抱不过来了。喜欢撒娇、却最讨厌被人抱的布拉其摇着露在外面的尾巴,啪、啪、啪地以一定的节奏拍着凯特的手。
“是不是肚子饿了?”
那捷尔也出声问道。
“下面还剩下早餐的干肉,让它吃一点吧。”
凯特抬起头来微笑一下,刚才的不悦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嗯,好的。”
“你也是吃点什么的好。你会不舒服恐怕也是因为空着肚子吧。吃点李子怎么样?从勃尔兹亚特的市场买来的还有一些呢。我晕船很厉害的时候就吃这个,又甜又有水分,会舒服很多。”
凯特点点头。
“那个我想吃。”
“那就一起……”
那捷尔刚刚这样一说,忽然啊地向着杰夫利回过头来。
杰夫利面带着笑容。像是在说“快点走吧”地扬了扬下巴。虽然要承认这一点很不甘心,但看起来那捷尔比自己来更善于开导小孩子啊。算了,俗话说适材适用,他正好很适合做这样的事情吧。
见杰夫利面上没有不悦的神色,那捷尔似乎也安心了。他向着抱着布拉其站起来的凯特报以一个笑容。
“走吧。我去拿李子,你去给它准备吃的。”
“嗯。”
目送着要好地一起向升降口走去的两人,杰夫利在想。自己不是怀疑那捷尔,但是看到他和凯特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如何就是平静不下来。不,不只是那捷尔一个,只要是自己以外的男人站在凯特身边,自己就难以言表地觉得讨厌。
(我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真是的……)
杰夫利苦笑起来。想要和凯特一直在一起。希望他只看着自己一个人。想要紧紧地抱住他,抱到那纤细的身体骨头都在作响的地步,想要听到从他口中传出的甜蜜而断续的声音。等这个愿望实现,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就快要到了。)
杰夫利看向西方。那是故乡普利茅斯所在的方位。
(等一下了船,我就把凯特带到谁也无法打扰的地方去。然后装成失踪的样子,整整三天不出屋。其实我本来想失踪他个一星期或者一个月的,可是还有训练在。我又不能辜负对自己有恩的圣法兰西斯的期待呀。)
杰夫利看向已经没有人影的升降口。凯特已经有了觉悟了吧。下次再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杰夫利就将夺走他了。当然,这已经得到了他本人的许可,自从打破了那个约定——绝对不侵犯凯特的肉体的约定后,终于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自从被那个爱哭虫、倔强鬼、马上就叫苦、有着世间少有的能力、在危急之际就能发挥出难以置信的强大的红发少年夺走了心的瞬间,杰夫利就一直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了。
(从东边的尽头来的预言者——他到底是对我施了什么魔法呢?自从喜欢上你以来,我就再也不想要其他任何人了。)
能够得到一直思念着的恋人的欢愉,是征服出现又马上消失的情人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现在,即使面对着“雷斯达伯爵剧团”的少年演员西理尔?莫理斯的美貌,杰夫利也不会有任何的动心了吧。杰夫利的心,已经被改造成比谁都爱凯特的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自己也没有发觉到的时候,就变成了这个样了。
(谁也无法代替凯特,所以我不失去他。)
杰夫利的幸福已经无法与凯特的存在切分开了。能够找到这样的人是比什么都要高兴的事,也是一件可怕的事。当凯特的注意转移到自己以外的人物身上的时候,自己会感到激烈的不安,就是这个原因吧。人的心是看不到的,只能通过眼睛能看到的东西来判断。多半,想要抱凯特的想法,也只是要把他是自己的人的想法变成实际可见的东西吧。
(不过,最大的理由还是欲望。我想做让凯特很舒服的事情,也想让自己很舒服。)
只有身体的交往太无趣了。只有心的联系又无法满足。杰夫利是个欲望深重的人,所以,他希望与凯特的灵魂和肉体以所有的方法联结在一起。
(只要再一点……只要再忍耐一点点就好了。)
杰夫利对自己这样说,再次把脸转向了西方,一时就这样站在那里不动了,让那海上吹来的潮风冷却着因为想起恋人而变得火热的身体。
“把系船索投过来!”
在那捷尔这样叫着的时候,粗粗的船索就从船上抛了过去,被牢牢地系在夕阳照下的岸壁的石柱上。
抱着布拉其的海斗踏上搭在舷门上的跳板,迅速地向着埠头跑去。
(他们在……!)
怀念的面孔并列在那里。路法斯,尤安,马克,还有马西。他们都向海斗笑着,挥动着大大的手。
“哟,小鬼!”
“看起来很精神嘛!”
“快点下来吧!”
从他们的表情看起来,他们很明显是在从心底为自己的归来而喜悦着,最喜欢的伙伴们,海之兄弟,自己最想见到的人们。海斗发出欢呼声,冲下了跳板,跳进了大张着粗壮的手臂等待着自己的男人们中间。
“我好想你们……!”
要好的尤安一把抱紧了因为感动声音都变了调的海斗。
“就是啊,我们也是一直等着你们回来,一直一直等到现在!在那边怎么样?没有碰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嗯,没问题。”
虽然也知道总有一天会曝光,但是要说明为什么在监狱上了烙印的话,对现在的海斗来说太疲惫了。尤安也感到了这一点吧。他啪啪地拍了拍海斗的后背,把视线转到了被夹在两人中间而挣扎着的小猫身上。
“抱歉,还有你在啊。一会儿不见,变得这么大了啊?已经干掉一只两只老鼠了吧?”
布拉其低低地吼叫着,向着抚摸自己脑袋的尤安露出了牙齿。
“我知道了!我不会做多余的事了,以后我给你带鲤鱼头来,你就别生气了吧?”
见尤安慌忙收回了手,海斗不由得爆笑了出来。对饲主来说感激不尽的温暖欢迎对布拉其来说,只是一种打扰罢了。之前一直绕着海斗打转,咕噜咕噜地叫着撒娇的小猫,最近也常常会现出雄性的凶猛来了。当然,它这也是因为明白对方不会危害自己而已。没错,它是有看人的眼光的。多半比海斗还要厉害吧。
“对了,头儿怎么样了?平时也总是第一个下来的。”
等欢谈告一段落,路法斯问道。
“在为俘虏的事和特德商量吧,啊,特德是圣法兰西斯交托的……”
“我知道的。水手长特德?沃尔汀吧?我听过他的传闻。”
在表现了对同行的对抗心之后,路法斯觉得很奇怪似地皱了皱眉头。
“比起这个来,俘虏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的谁?不对,你们是在哪里抓到他们的?”
海斗在内心叹了一口气。当然,以外表粗鲁却有着纤细心思的路法斯来说,是绝对不会漏掉这部分的说明的。
“接着的事情我想杰夫……船长会说明的。我们奉了女王的命令,不得不去了一趟加莱。”
“去了法国?”
“是的。俘虏的就是在途中碰到的法国海盗。”
路法斯眨了眨他淡蓝色的眼睛。
“那些肮脏的青蛙混蛋。是他们先发起攻击的吧?”
“是的。挥着武器要跳到我们船上来。要不是船长趁着他们的空隙炮击了他们,说不定我们已经都被杀了呢。”
“这样的话就是把积载都拿过来他们也没话可说了。船舱里已经堆满了贵重东西了吧?”
“我没去看所以不知道,不过因为船很快就沉下去了,恐怕没什么搬东西的时间的吧。”
“那么就是说,能拿到的只有赎金了吗?”
路法斯低声嘟囔着,擦着下颚上的胡子茬。
“算了,总比没有的好。俘虏人数?”
“大概二三十人左右吧。”
“里面有没有船长?”
“那捷……不是,总管说在里面。本人本来想藏起来的,可是穿着和做派毕竟不一样。”
“好啊。光是水手赚不到钱的。”
路法斯很开心地擦着双手,打量着部下们的面孔。
“一出海就有猎物自己跳过来。世上哪儿还有跟我们的头儿一样棒的男人啊?”
马西出神地说着:“不知道到底能拿到多少的赎金啊?”
一直沉默的马克也开了口:“比起这个来,到底什么时候能拿到钱还是个问题。”
听了这句话,路法斯也露出了担心的表情。
“马克说得对。这和拿到货物不一样。要从离得很远的家伙们那里榨出钱是很困难的,也很花时间。”
尤安的看法比两个人都要乐天。
“只要有总管在,就不会让猎物逃走的吧。反正总有一天会拿到钱,我们只要等着不就好了?”
这种包含自己在内的说法让海斗困惑了。是听着当时的话,就产生了当事者的感觉了吧。
“那个……没有乘‘南桑切号’的人,在得到赎金的时候也是不能分到的吧?”
路法斯对海斗的问题点了点头。
“普通来说是这样。但是,我们的船长可不是一般人。他有了个人的好处的时候,我们也会得到一份的。很慷慨吧?”
的确是很棒的事情。但是就算杰夫利再怎么慷慨,也总是有状况不允许的时候,到达之前听过杰夫利和那捷尔的对话的海斗,只能给大家的期待拨冷水了,他苦涩地说道:
“多半,这次可能不行了……”
一瞬间,高高兴兴的男人们一起变了脸色,向着海斗逼问。
“为什么?”
“怎么回事?”
海斗为他们的攻势有点颤抖地解释道:“总、总管说‘袭击本身是没错的,但能不能拿到钱很难说’……”
急性子们的水手长跺着脚。
“要说的就是哪里难说啊?快点说要点!”
“问题在于先开炮的是我们。敌人的船长先发起攻击这一点有可能不会被承认,在这种情况下,因为还要准备对西班牙的战争,不想搞坏与亨利三世关系的女王陛下有可能会听众他们的要求。”
呆呆地听着这番话的马西和尤安一齐开口抱怨:
“搞什么搞啊!”
“一群不痛不快的家伙们!”
路法斯也苦涩地嘟囔着:“要拿赔偿金的话,就赢不了。这不是白白被袭击了吗。”
海斗点头。
“总管也担心这个,所以提出把俘虏转送到伦敦去,交涉的工作交给圣法兰西斯。船长接受了,所以叫特德来。”
男人们一起无力地垂下了肩膀,叹了口气。
“这样吗……”
“拿不到啊……”
“可恶……”
海斗为他们的消沉而吃了一惊。
(大、大家到底怎么了?赎金、赎金什么的都红了眼……就这么缺钱啊?)
的确现在是很贫寒也说不定。可是,握着钱包绳的船长和航海长因为与海斗一起去了伦敦,还没有分配上次西班牙远征得到的利益呢。那捷尔说过先回一趟普利茅斯,给脖子都等长了的同伴分配金钱的,但又发生了马宁主教的事情,也只好取消。
(卖了珍贵的胭脂红能够得到莫大的利益。大家都能分到相当的金额吧。他们不会是忘了这件事情……)
海斗在迷惑之后,还是顾虑重重地开口问了。毕竟不能看着兄弟们难受不管啊。
“那个……虽然说不定是我多嘴,可是……大家是不是有借款啊?”
尤安无力地微笑一下。
“不是的。只是这里的家伙们突然有事情……”
“住嘴,笨蛋!”
路法斯一声怒吼,尤安立刻缩起了脖子。但海斗继续追问了下去。
“有什么关系,告诉我嘛。有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别管这些,跟小孩没有关系。”
“虽然不知道大家要多少,可我多少还有点……”
“但是路法斯打断了海斗的话。
“谢谢你,小鬼。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可是大家都很困扰……”
“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总能解决得了的。所以你可别向船长多嘴啊。”
海斗被那锐利的眼神和气氛一压,只得不情不愿地点下了头。
“……是。”
看了他的样子,路法斯满足地向舷门走了过去,跟在没精打采的马克和马西身后。
“等一下!”
海斗抓住了剩在那里的尤安的手腕。
“不和船长说就行了吧?我不会说的。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还真是个粘人的家伙。”
“越是说不要在意就越是在意,我就是这种人嘛。如果你不告诉我的放克就哪里也不让你去!”
“哎呀呀……”
尤安叹了口气,小心着严格的水手长悄悄问道:“我们从加的斯回来是什么时候?”
“唉?这种事情我不记得啊。”
海斗皱着眉头,回溯着记忆。
“的确是在六月的……”
“二十三日。仲夏日前夜,圣琼恩祭的前日。”
尤安歪着头。
“这么说起来,生在ZIPANGU的你是单身来这里的吧。英格兰啊,有在这一天晚上只要摘下能除森林之魔的圣琼恩草,就会在一年之内结婚的传说。”
海斗睁大了眼睛。仲夏夜自己是知道的,是拜那如今还没有写出来的名剧所赐。
“《MANATSUNOYOME》DA……(注:日语“《仲夏夜之梦》啊……”)”
“什么?”
不知不觉间泄露出来的日语让尤安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海斗慌忙混过去。
“没、没什么。这个传说又怎么了?”
“过去留下来的话总是有理的。想结婚想得不行的女人就去森林里,而知道这一点的男人也到森林去。在美丽的星空下,两个人不就会见面了吗?”
尤安像是在说“明白吧?”似地耸了耸肩。
“只要不是圣人,都会把摘草的事往后放了。我们为了庆祝回到故乡而狂喝了一顿,跑到夜里的森林里去。然后,第二天早上,一边头疼一边起来,就发现陌生的女人睡在旁边了。”
海斗咕嘟地吞了一口唾沫,总算说出正题来了。
“……做了?”
“虽然不记得,可多半是吧。”
“那、那这种情况下……”
“只能结婚了。就算是真的相信传说的脑袋不灵光的女人,但她怀了我的小孩要做母亲了。”
海斗吓了一大跳。
“小、小孩……这才经过一个月不到,怎么会知道的?”
“似乎是的。和接生婆谈过,她说没错的样子。”
呆呆地看着尤安,海斗想起了马克多加尔老师的课程来。关于她唯一认同的英格兰作家莎士比亚的课程。
“他在十八岁的时候,得到了特别许可而结婚。当时要在星期日的时候,发出三回结婚预告,确认没有任何异议之后才能举行婚礼,可是如果在不方便的情况下,也可以向教会支付指定的手续费而省略预告。那么,大家觉得我们的威廉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呢?”
马克多加尔老师恶作剧地挤了挤眼睛。
“这一点不管现在还是过去都是一样哦。要举行婚礼的时候,比他年纪大的女朋友安?哈萨维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在当时,婚前关系可是相当糟糕的丑闻,他也是考虑到世人对安的评判才决定站在祭坛前面的。不过呢,从这之后他丢下故乡的妻子跑到伦敦去的事情来看,恐怕还是没有做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的觉悟呢。”
如果自己站在威尔的立场上——海斗想象着。在十八岁上就成为父亲还是太沉重了。连自己的将来都还没有确定的时候,却不得不背负起家族的重任来,真是只要想一想就觉得眼前一片黑暗的重压。虽然结果莎士比亚成为了一名成功的剧作家,让安和三个孩子免于饥馑,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他那样解决的。
(尤安又怎么样呢?和森林里遇到的女孩子发生了一夜情,只是身体关系而已,也不喜欢上了她。他能和这样的人度过一辈子吗?)
海斗不由得嘀咕出了声:
“这个结婚能顺利吗……”
尤安也低低地念着:
“不试试不知道啊……”
“你对她怎么想?”
“说老实话,我不知道。有时候也觉得她可爱,有时候会觉得上了当。可是波丽她……她说我就是神赐给她的天使。是把她从要卖了她换酒钱的父亲那里救出来、疼爱她的世上只有一个的男人。”
尤安有点害羞地笑了笑。
“看着那样的波丽,我不知怎么的也觉得这是命运了。我们最近不是要和西班牙混球们战斗吗?”
“嗯。”
“他们很强,船只的数量也比我们要多。我们会拼命地去战斗,但是不见得有一定能获胜的保证。也就是说,这对我来说也许是拥有可爱的儿子女儿的最后机会了。”
觉悟了死亡的同伴的话,让海斗屏住了呼吸。
“尤安……”
“我太没志气了吧。”
尤安垂下了眼睛。
“在西班牙舰队来之前逃出普利茅斯去,我也想过这样的事情,如果是我出生的故乡贝理克的话,在敌人来之前就有一段时间,在这之前女王陛下就会投降,不用担心大家都被杀掉了。西班牙混蛋们也是需要榨取税金之类的东西的人的。可是,我一想到他们会欺负波丽和孩子……”
他抬起头来,看着海斗。
“我就无论如何也没法忍耐。这不是害怕的时候,为了他们两个人不做那些混蛋们的奴隶,我就觉得一定要把他们赶回去。”
海斗微笑了。
“这不是很爱她吗。”
尤安皱起了面孔。
“你这么想吗?”
“嗯,虽然迟了点,但我恭喜你们结婚。看来老话的确是有道理的啊。”
“哦。”
尤安有点害羞地接受了祝福。但是,海斗还有一个没有解决的疑问:“水手长,马克和马西他们也都是一样的吗?”
“啊,差不多啦。”
“你们会需要钱,就是为了结婚的特别许可吧?”
尤安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从伦敦的熟人那里听说的。”
海斗又说了个谎,心情也和以住一样消沉了下来,欺骗了自己最喜欢的人们,心就好像被煤烟笼罩了一样。如果自己还要一直把毫不怀疑的大家蒙骗下去,就还会再有这种讨厌的事情吧。
没胡有任何怀疑理由的尤安接受了这个谎话。
“啊,就和你看到的一样。现在我不去找两个人住的家不行了。其他人怎么做我不知道,可是不能再把波丽放在她那个不怀好心的爸爸那里了。还有我不在时候也需要生活费……”
“这样说起来,西班牙远征配发的钱不够用吗?”
尤安为难地皱起了眉。
“刚才也说过了,很难说。虽然没有到借钱的地步,但我们还有住宿费和酒钱要付。出了这些钱的话还能剩多少真的不知道,所以钱是越多越好。”
海斗把在怀里扭着身子的布交拉其给了尤安。
“你抱一下。”
“喂,做什么……”
把手伸进裤子的隐兜里,海斗掏出了放金币的小袋子,抱回小猫的同时,把这个放到尤安的手掌上。
“有必要的话就用吧,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看了看袋子里面,尤安的脸色顿时变了。
“你……这、这么多的钱,到底是……”
“是女王给的。作为去伦敦的补偿似的东西。”
尤安咕嘟地吞了一口口水,然后慌忙摇头。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拿你的东西。”
“为什么?”
“你孤身一个,又还没决定住的地方。和船上不一样,上了陆地吃喝都要花钱的。水手长也正是因为这么想才拒绝了你。”
海斗把要推回钱袋的手温和地压了回去。
“没关系。有船长照顾我的。”
“船长?”
尤安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刻意地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啊,知不知道船长的坏毛病?”
海斗苦笑一下。
“知道啊。不过没关系。已经约好了不会做我讨厌的事情了。”
“可是,万一船长的心思变了呢?”
“我想应该不会有这种情况,不过如果有个万一的话,我就逃到总管那里去。”
“这样吗……不,还是……”
向着还在犹豫的尤安,海斗说道:“我拿着也只是累赘而已。而且我又不是给你,只是借给你而已。既然是海之兄弟,就不会骗同伴,绝对会还的吧?那么就拿去用,把波丽从她那个坏爸爸那里救出来。”
“凯特……”
尤安握住钱袋,然后又忘了布拉其的存在,一把紧紧地抱住了海斗。
“你救了我们……可以告诉大家吗?”
海斗微微一笑。
“嗯。只要不告诉船长就不会生气,告诉水手长吧。还有能不能请你松一下?这样布拉其要被闷死了。”
“啊,对不起!我太兴奋了。你真是慈悲深重的神赐给我们的天使。我要对波丽也这么说。”
松开臂膀后,尤安向海斗投去感谢的眼神,然后用高兴到脚不沾地的步伐向路法斯他们追了过去。
“怎么,你在这里啊。”
换班一样过来的是杰夫利和那捷尔。
“积载处理完了之后特德他们就要回伦敦了。和他们告别了吗?”
“嗯。虽然他们很忙的样子,不知道听到了没有。对他们来说,连一个人爬桅杆都做不到的家伙跟没有一样吧。”
海斗嘲讽的说法让杰夫利苦笑了起来。
“你还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啊。特德他们在伦敦,也不知道你刚上船没多久的事情。”
“这个我明白。可是,也不该用那种说法啊。”
“既然那么不甘心,就赶快做到自由升降桅杆,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啊。只要做到一次,再做第二次就简单了。”
海斗恐惧地摇头。
“开什么玩笑!那种事情有一次就够了!我绝对、绝对不要再靠近桅杆!”
杰夫利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这话以后再说。”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那捷尔问杰夫利:“你的宅邸要完成还有一阵子。那之前要往到哪里去?”
“接着吗……”
杰夫利摸了摸左边下巴,这是他在想事情时的习惯。
“那个旅店不行。凯特要住在这里的话,评判就不能避免地会下降……话说回来,只要跟我在一起就没法避免恶评吧。”
“那么要不要到我那里去?房间还有富裕,而且你也知道,乔的饭菜做得也不错。”
杰夫利微笑了。
“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呢。那一天要不是把他做的蘑菇剩下了的话,现在他就是我的厨师了。”
那捷尔的脸颊也松弛了一下。
“那是他很有自信的作品,现在他还时不时地会发牢骚呢。”
“没办法啊。那时候我感冒了,一点也尝不出味道来。”
“那这次就好好把盘子吃到空,让他高兴高兴。自从上了陆地就很少能见到你,他很遗憾的。”
从两人的对话里,能听出来这个叫乔的厨师也是“克罗利娅号”出身的样子。多半是因为受了伤或者上了年纪而下船的吧。
(说不定能听到杰夫利的故事呢,我来这里之前的事情……)
但是,杰夫利接下来的话却背叛了海斗的期待。
“虽然乔的饭菜让我很是动心,也很感谢你的亲切,可是这一回还是容我谢绝吧。”
那捷尔灰蓝色的眼睛睁大了。
“为什么?”
“不想让你操心。”
杰夫利抱住海斗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来。
“我们去‘白鹿旅店’,那里的老板娘嘴巴很牢靠。”
那捷尔一开始好像要反驳什么,但中途放弃了。因为杰夫利的口吻很是强烈,强烈到不许这样做的地步。
“是吗……”
“今天晚上再不好好睡一觉身体就受不了了。明天再把店包下来开再会的宴会吧。跟路法斯说,让大家都集中起来,好好地喝一顿吧。”
“明白了。”
“再见。”
留下冷淡的一句话,杰夫利就走了出去,这样一来,被他抱着肩膀的海斗也不能不走了起来。
“明天再见,那捷尔。”
海斗扭过头来,大声地叫。但是,被一个人孤零零地剩在埠头的那捷尔只是向这边看一眼,看起来很寂寞的样子。
(我们总是在一起的……)
那捷尔为这个突然的分别而迷惑着,这点海斗也是一样。
“你们可是不分彼此的朋友啊?那为什么不去那捷尔家?”
为了跟上杰夫利的步伐而一溜小跑着,海斗一边问。
“因为在那家伙家里不能抱你的啊。”
杰夫利生气似地说着。
“那捷尔想着你……是啊,像弟弟一样珍重你。所以如果知道你和我有了床第之事的话,心情一定不会好的。他和路法斯一样,信仰很深。”
海斗咬紧了嘴唇。正像杰夫利说的。在基督教教义中同性爱是要下地狱的罪恶。对虔诚的基督徒那捷尔来说,毕竟是无法接受的行为。不管他对杰夫利和自己抱着怎样的好意,也是一样的。
“不管是他那里也好,白鹿旅店也好,无论在哪里都不会有好心情的吧?”
海斗以沉重的声音说,杰夫利抱住他肩膀的手臂贯注了几分力量。
“多半是这样吧。但是那捷尔很成熟。只要没有看到现场,他就可以装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只要你的态度和平时一样没有改变的话,他就一定会那样做的。”
“我……没有自信……装做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海斗求救似地仰望着杰夫利的侧脸。
“呐,就不能什么也不做吗?就像现在这样也……”
杰夫利以平静的、和之前一样确定的口吻打断了海斗的话。
“那样我无法忍耐。你也应该知道的吧。”
“杰夫利……”
“你不要对我说你的心意又改变了。只这一句话,你就可以把我的心撕成碎片。”
那僵硬的下颚线条,显示着这是发自真心的话。海斗低下眼睛,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身体给杰夫利,这是已经约好了的事情了。即使不明说出口,双方也知道那一天就在回到普利茅斯的时候。
(我不想让那捷尔难受。可是也不能再折磨杰夫利下去了。)
是的,他已经等待了足够长的时间。对于健康而精力充沛的杰夫利来说,只是看守着海斗的日子一定是很辛苦很难以忍耐的。即使是对性的欲望很淡薄的海斗,也能够理解这一点。所以不能再做出让杰夫利焦躁的事情来。海斗喜欢他,被他触摸也是自己的希望。
(那捷尔,对不起,让你觉得难受。可是,我真的喜欢杰夫利。)
海斗在胸中叹息着,再次仰头看向杰夫利。
“心情没有改变,但是……”
杰夫利迅速地向海斗回过头去。
“但是?”
“到旅店的话,我想先洗个澡。”
那鲜蓝色的眼睛更带上了一层热量。
“打上泡沫的?”
“对。”
“还要擦薰衣草香油?”
“嗯。”
“我来给你擦怎么样?”
想象一下把香油擦到皮肤上的情景,海斗就红了脸。
看到他的反应的杰夫利吊起了唇角。
“好啊,随你喜欢泡吧。我可以给你端热水到所有柴禾都烧光哟。”
海斗所在的世界中被称为“观览塔”的旧市街,在这个世界,如今的普利茅斯中是最热闹最繁华的区域。穿过围绕着港口防波堤建起的仓库旁边,走到主要大路上的市政厅旁边的杰夫利和海斗成为了集会在广场上贵妇人注目的焦点。
“是洛克福特船长哟。”
“那他旁边的孩子就是那个?”
“不会错的。马西不是说过了吗?一头大红的头发。”
“那衣服上的是珍珠吧?”
“就是啊。好奢华呢。”
“看得出来船长有多么疼那孩子了。”
“哎呀……”
杰夫利在明显地露出好奇心的那些女士面前站住脚步,拿下带羽毛的帽子,把它放在胸前,优雅地行了一礼。
“你们好,夫人们。”
他是出名的无神论者,良识的普利茅斯市民们似乎对他也是白眼相看的样子。
但是就海斗来看,女性们的视线与其说是冰冷来,不如说是带着某种热度。算了,也不是不能理解。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比起善良便丑陋的男人来,女人都更容易为带着危险色彩的美貌男子动心的。
“大家集合在一起做什么呢?太阳快要下山了啊。”
一个看起来是领袖一样的女性回答了杰夫利的问题:“虽然这个事情和船上的各位没什么关系,不过后天拉马斯就会开始,我们正在做准备。”
“这么说起来,也到了季节呢。”
“今年大家拿出来的菜会更多,还有愉快的余兴节目。很多很多人都想听您说西班牙远征的事情呢。”
“谢谢您。那么下次再见。”
杰夫利重新戴好帽子,表示自己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以目光向其他女性行了礼后,他再次走了起来。
“那是谁?似乎是个大人物的样子。”
和刚才一样为了赶上杰夫利的步子而加快脚步,海斗问道。
“是担任城市建设官的格伦兹的夫人。建设官是仅次于市长,也就是圣法兰西斯的官职。夫人这边的地位自然也就跟着高上去了。”
杰夫利回头看看海斗。
“她怎么了?有什么在意的事情吗?”
海斗摇着头。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好接近的感觉。”
“可能的话我也不想接近她啊。那可是个不管什么都要插嘴的好管闲事的家伙。庆典的事情也是,她肯定会踢开德雷克女士,自己指手画脚的吧。”
“就是那个叫拉马斯的吗?那到底是什么庆典?”
“是庆祝小麦收获的节日。由市长带头,大家吃着共同的炉灶里烤出来的面包或者馅饼,尽情地大喝淡啤酒或者蜂蜜酒。这是庶民们共同的欢娱,可是那些脑袋瓜子像石头一样的国教会的家伙们可不给大家好脸色看。”
“为什么?”
“因为只滋养了肉体就没法滋养精神啊。”
杰夫利面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我们倒也想让自己的灵魂变得更丰富呢。可是为了能喂饱这些只需要在教堂里祈祷一下,很了不起地说教的家伙,我们这些平民不得不从早到晚地拼命干活啊。一年里只有那么几天透透气,总不该受罚吧?”
“就是呢。”
亨利八世进行宗教改革后,英格兰人废除了圣人们的纪念日,于是以市或者村为单位进行的共同事务就大为减少了。像普利茅斯这种地方城市虽然还执行着圣琼恩庆典或者拉马斯之类的传统,但也不知道能保持到什么时候了。
(觉得有点寂寞呢,长年以来的传统就这么消失了……)
不过话说回来,能够得到亲眼观看这些的机会是多么的幸运啊。
“我也可以参加吗?”
杰夫利对海斗点点头:“我可以带你去的。可代替的,明天的宴会你还是放弃吧。虽然尤安他们看不到你可能会觉得寂寞也说不定。”
听了这句话,海斗很是担心。
“第、第一次的时候会很疼吧?”
杰夫利苦笑:“谁跟你这么说的?”
“不是会疼得站不起来吗?”
“这一点人各有不同。”
杰夫利抱住了海斗的肩膀。
“放心吧。你以为我会弄疼你吗?”
海斗仰望着杰夫利。
“虽然不觉得……可是我讨厌受罪。”
“没问题的啦。”
抱着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
“我会让你想再来一次,多来几次的。就和我想要你一样,我也会让你主动来要求我。”
海斗通红着脸垂下了头。不管在什么事情上,杰夫利都是充满了自信的人。而且他的自信基本没有错过,事情大多如他希望的发展了。但是……
(真的试试就会好吗?)
天下这么多事情,总是分适合和不适合的。海斗原本就性欲淡薄,每周自慰个一两次就完了,不会产生什么非要和谁上床的饥渴一般的欲望。要找出让自己有那个意思的对象,说服对方和自己上床,还要顾虑着对方的感觉做爱,这些东西想想就觉得麻烦。这样的海斗真的能做得出主动要求杰夫利之类的事情吗?
(如果只觉得疼该怎么办好呢……肯定会不想再做下去的吧。可是说不想再来一次的话,又会伤害杰夫利……努力的话也许不是不能忍耐,可是……)
这个时候,缩在自己臂弯里的布拉其伸了一个懒腰,打破了海斗的思绪。海斗抬起头来,看到前方有着肮脏的、很多地方还发生了崩塌的墙壁。看起来那就是普利茅斯的防壁了。
中世纪的欧洲用厚重的围墙包围住城市,来以此防御外敌侵入。在伦敦,名字中带着“WALL”的道路都是过去的防壁。在漫长的玫瑰战争结束之后,英格兰的首都迅速地增加了大量人口,可靠但又憋闷的城墙也很快地被破坏掉,城市逐渐蚕食了附近的乡村,飞速地巨大化起来。
看来普利茅斯这边也是一样的。城门并没有长时间关闭的迹象,崩落的墙壁缝隙间混入了沙土,成了杂草的生长之处。
“‘白鹿旅店’是在城市外面吗?”
重新抱好又睡了过去的猫儿,海斗问着一直没有停步迹象的杰夫利。
“没错,过去当教会敲响傍晚的钟声时,这个门就关上了,所以有位很有眼光的不知几代前的老板想到在外面开个旅店,做进不了市内的旅客们的生意。夜里的道路可是盗贼的天下,要想安心入睡的话,还是找家旅店的好,哪怕价钱贵了那么点。”
“现在门已经不会关起来了,那也不会有客人被挡在门外了吧?”
“是啊。”
“那不是会萧条了吗?”
“情况不一样,现在是有人为图别的方便而来,一样很繁盛。”
“什么意思?”
见海斗皱着眉头,杰夫利耸了耸肩。
“去了就知道了。”
出了市门不到五分钟,就看到白鹿旅店了。
那里比海斗想象的还要大,建筑物本身也很气派。多半是刚刚进行过修缮吧。涂抹着油漆的墙壁在阴暗中放着白色的光辉,屋顶是用瓦修葺的。街边的房子基本都是茅草顶,这也真够奢侈的。
再走近一点,就听到了欢快的音乐声。是调弦调得不太准的小提琴和朴素的笛子的声音。时时还会爆发出压过这些的粗嗓门的笑声。现在不过刚刚入夜,看来这里的人们已经早早地寻欢作乐起来了。”
“洛克福特老爷!”
刚到旅店的前院,看马的男人就认出了杰夫利,跳了出来。
“比利,你挺好的啊。”
“托您的福!听说您去伦敦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也就是直接到我们这里来了吗?老板娘听了一定高兴坏了!”
“莉莉怎么样了?”
“虽然皱纹又多了一点,但还是个美人。话说回来……”
叫作比利的男人搓着手。
“这一次能逗留多久啊?”
“看情况了。”
“希望您尽可能多呆几天。这话也就能跟您说,老爷您就是鳕鱼群,为了大赚一笔可得要紧紧地抓着网子啊。”
“你还是那么不客气啊,比利。”
“哪儿的事。不客气的是我们这儿的女孩子们。老爷您也知道,要论榨男人的本事啊,她们是全英国第一呢!”
笑得合不拢嘴的比利这时看到了藏也似地站在杰夫利背后的海斗,睁大了眼睛。
“红发的孩子……这孩子就是倒在球之丘上的那个ZIPANGU人?”
杰夫利点了点头,摸了摸反射性地僵直了的海斗的后背。
“看来我这个船舱侍者的事情已经在普利茅斯的人中间传开了呢。”
“没办法啊。托航行了世界的德克船长的福,普利茅斯的人见惯了少见的东西,可是从黄金之国来的人又另说了。”
比利大感兴趣地打量着海斗,问道:“听说你们的国家连铺路的都是黄金,这是真的吗?”
海斗摇着头。
“如果真是这样,早就被贪婪的西班牙或者葡萄牙人攻打了。他们可是连只有锡的英格兰也想要的家伙啊。”
比利吹了声口哨。
“说得满机灵的么。这样看来会说我们的话的事也不是假的了。可是你是怎么学的……”
感觉到质问攻势即将展开,杰夫利插口道:“到底要我们在这里站多久啊?不快点把我们带到房间里去,我就换旅店了哦。”
“哦,只有这个请千万不要!”
比利慌忙跑回院子里去了。
“莉莉!莉莉!洛克福特船长来了!快准备最上等的房间!”
下一个瞬间,屋子里立时发出一片娇声,一群穿着胸口大敞的裙子的女性们飞也似地跑了出来。
“杰夫利!”
“还是那么帅啊!”
“好久没见了呢!”
“今天晚上就找我爱玛吧!我一定奉陪你到早上呢!”
海斗无言地仰望着杰夫利。去了就知道。的确是不用说明。很显然,爱玛她们是在沙撒克的“钥匙旅店”袭击海斗一行的女人们的同行。
“我只是要借床而已。不是找你以外的人,这你也知道的吧。”
承受了那冷冷的视线,杰夫利辩解道。
“在这里的话,我们做什么都没问题,不会传到格伦兹夫人那样爱多管闲事的人耳朵里。的确这里是卖春窟,可是比城里那些只做清白生意的便宜旅店舒服多了呢。老板娘又爱干净,房间里擦得闪闪发亮,床单比哪里都清洁,饭菜也不坏……”
海斗叹了口气,恐怕在其他住处,自己也会吸引一堆人的注意吧。那么的确如杰夫利所说的,还是找个能避人耳目的地方好些。都是因为“ZIPANGU的少年”实在太容易显眼了。
“我明白。”
海斗小心着不被妓女们看到,微微抬了抬下巴。
“那能不能不要让那些人靠近?我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杰夫利出声地笑了起来。
“你就是求我让你过去我也不会干的,你所必要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然后,杰夫利一只手抱住海斗,另一只手分开缠上来的女人们,走进了白鹿旅店。
“你回来啦。”
旅店的一层被设置成酒场和餐厅。老板娘莉莉就站在入口欢迎海斗他们,她的年纪看起来在四十到五十岁之间,长着一双温和的褐色眼睛,还有满是笑意的嘴唇。夹杂些些银色的金色头发被细致的盘起,上面还装饰着缎子丝带。她穿了一身让人一看就知道非常贵重的衣服,不积压是为了显示身份,还是为了注重礼节,领口的大小也开得很有分寸。
“好漂亮的红发呀。”
莉莉一看到注视着自己的海斗,马上对他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牙齿在这个不知洗牙为何物的时代里,着实让人吃惊。
“我是莉莉??福劳姆,你和这只小猫该怎么称呼呢?”
模仿吉姆?王尔德的美艳嗓音让海斗有些紧张。
“我、我是海斗,它叫布拉其。”
“好可爱哟,等会儿给我抱一下。啊,我是说布拉其哦,我不会对小少爷出手的,放心吧船长。”
莉莉开玩笑的说着,随后挥挥手把喧闹着聚过来的女人们给轰走了。
“快点回你们该去的地方。船长带了可爱的男孩子来,就说明没你们的事了。”
干劲十足的妓女们知道希望落空后,纷纷不满地发着牢骚回酒场去了。
杰夫利对转过身来的老板娘露出苦笑。
“得救了,幸亏你及时调解。”
莉莉耸耸肩。
“因为我也不能赶鸭子上架呀。我这就带你们去房间,行李还在外面吗?”
“等会儿让伙计拿吧,挺多的呢,因为我们打算暂在这里打扰一阵子。”
“求之不得呀,那么行李等下让比利去拿吧。顺便问一下,晚饭你们想怎么吃?”
“在房间吃吧。对了,在那这前先带我们去浴室吧。”
“要洗澡吗?”
“海斗很爱干净,只要有空就要洗澡的。说起来,你带香皂来了吗?”
海斗点点头,伸手到长袜下取出已经用过的香皂。
莉莉看了看那小块香皂又看了看海斗。
“保持清洁虽然是好事,但是……”
“有什么问题吗?”
“嗯,因为准备晚饭炉子给占着呢,没法烧热水。”
杰夫利好像跟妈妈撒娇的孩子一样歪着脑袋。
“你帮忙想想办法嘛。”
“嗯——”
老板娘皱着眉头,似乎经过深思熟虑后开口着:“知道了,幸好现在是夏天,给二位洗尘的温水还能保证够用。”
杰夫利转过头看着海斗。
“这样行吗?”
“嗯。”
那么定下来之后,莉莉拿过手边的烛台,施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过来。他们走到通往客房的楼梯旁边,穿过过道尽头的一扇门,那前头似乎是白鹿旅店里面,绵长窄小的走廊上摆着些不用的家具和打扫工具。
“这是要去哪里?”
杰夫利问道。
“我的浴室,只是走得远点,因为往客房浴室送水的人手不够呀。”
听到这个答案海斗忽地瞪大了眼睛。
“还有专用浴池吗?”
莉莉回过头,带着有些得意的表情:“我拜托我丈夫萨姆造的,可苍了不少功夫呢,我觉得用起来很舒服。虽然很想客房的浴室也建成那样,但被人警告说要是被当成公共浴室说不定会停业,所以就放弃了。”
杰夫利冷哼了一声:“公共浴池就不行,妓院倒无所谓,这算哪能门子道理?明明都是一样的内容。”
莉莉轻笑道:“这也是为了防止它变成传染病的巢穴嘛,所以别计较这些了。我们这里的孩子都和法兰西病无缘,因为完全不接待带病的客人,我们可为普利茅斯的市民和夫人们的健康做出了贡献呢。”
海斗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法兰西病,那是梅毒的别名。虽然研究出可以用盘尼西林治疗后重病患者的确大幅度减少了,但是在这个卫生观念浅薄的时代,生病到末期成为废人的病患应该很是不少。
“法兰西病是在查理八世侵略拿波里时流行起来的,因此得名。因为觉得有损名誉,所以法兰西那边就叫它拿波里病。但是他们国家的国王率先染病这也是事实。弗朗索瓦一世也是,亨利三世也是……”
上历史课的时候,福克斯老师曾经玩笑似地说过。
“有些研究者认为伊丽莎白的父亲亨利八世也患有梅毒,他残酷地把妻子一个个的处弄,是因为螺旋体已经侵入他的脑部。有记录声称当时唯一的对症方法就是水银治疗,不过现在有很多人都否定这种学说,即使这么说,我还是和不少人一样,不希望伟大的亨利因为那种病因死去,因为他毕竟自称是英格兰教会指导者以及信仰的拥护者。”
海斗为了热爱父亲的伊莉沙白,也祈祷他的死另有原因。不管怎么说,风流债对王侯贵族和平民都平等这一点是肯定的。不过,由于贫困或无知而不能接受水银治疗的人里大多数还是贫民,他们绝对受害更深。容易成为感染源的买春场所里,经营者比起预防传染病会更注重赚钱吧,所以,像莉莉这种人真的很少见。海斗对她有了新认识,对她的背影投以兴味的视线。
“客人是不是患有法兰西病,你怎么调查呢?”
“听到海斗的问题,莉莉耸耸肩。”
看他们的长袜下面啊。在入口处检查当然不行了,不过和女孩子们两人单独在一起时就另当别论了对吧?如果事态严重,我会让萨姆出面。其中也确实有些恶劣的客人,最危急的情况就是他们对忤逆的女孩们动手了。”
“那可相当危险。”
“是啊,本来这世上没什么立场的人就难以生存。”
莉莉叹了口气。
“以前还有修道院可以照顾这些女孩子,可现在除了做乞丐和妓女,他们没其他生存之道。但是,就算卖身挣钱也只能在年轻的时候,以后她们该怎么生活呢?引退后的人生也还很长啊。”
听了她的话海斗脑海里闪过一个疑问。
“你好像不喜欢这个工作啊……或许还憎恨这种工作,既然如此,为什么还继续做呢?”
莉莉再次转过头来,对海斗露出一个苦笑。
“我也很想不做了啊。可是,如果我们夫妻两个停业,店里的女孩子们该怎么办?她们大概会为了赚生活费转到其他妓院,可能会碰上冷漠的新主人,说不定客人也都是些粗鲁的家伙。如果是那样的话,还是留在我们店比较好。所以我们才没有洗手不干。”
制定人称“从摇篮到坟墓”的英国福利制度,还在在几百年后。那么,这段时间里,谁会伸出援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呢?海斗想来想去,最终得出应该由行政机关想办法的结论。
“不能向政府求助吗?”
莉莉冷哼一声。
“他们顶多会说,你们赶紧下地狱吧。”
海斗不肯放弃。
“但是,‘帮助邻人’是基督教的精神吧?”
“说得没错,但是,读圣经的基督徒们,会把犯奸淫罪的女人们当作邻人吗?”
“唔……”
海斗无话可说了。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杰夫利开口了:“心中充满信仰的诸位,大致都会有套说辞。你们贫穷是因为你们不劳动,拒绝劳动,懒惰的生存是罪恶的。但是,出卖肉体本身又违反了教条。反正那些家伙的脑袋里,根本就想不到还有想做正经工作却没法做的人,真是一帮幸福的家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他生气了,简直像在说自己的事情一样——海斗有些吃惊的看着杰夫利。说起来,杰夫利几乎都没谈过自己的过去。以前,他曾提起过自己还小的时候父母双亡,被远亲船长带走抚养,但是连这件事的详情他也没有说明过。
(我比任何人都接近杰夫利,可是,却对他一无所知……)
海斗对这个事实感到惊愕。和杰夫利相遇后,确实遇到了很多各种各样的事情,过着瞬息万变的日子。但他们并不是没有交谈的时间。两个人也谈过很多事情。不过,海斗这时才注意到,聊天的内容都是有关自己的,还有自己如何不安的这类话题。
(任性的家伙!)
海斗在深感羞愧的同时,也很感激杰夫利的包容。至今为止自己一直都在撒娇,从没有做过一件让他开心的事,海斗觉得首先要改正这个态度。
(杰夫利对我特别重视,从不勉强我。所以,我也要为他做点他所希望的事情。)
海斗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要说他一点都不觉得不安那是骗人的,不过,尽可能逃走的想法已经烟消云散了。再说实在点,也因为现在的海斗即使稍微离开杰夫利一下都觉得害怕。被这种心情占据的海斗不着痕迹地碰了一下强健的手臂,仰视着回过头面对他的那双蓝眸。
“怎么了?”
“没什么。”
寻求恋人的温度,本身就不需要什么理由。杰夫利似乎也领悟到了什么,绽开一个笑容搂过海斗的肩。于是他们就这么紧贴着一直往前走。和静静的脚步正相反的是两人心中的悸动异常强烈。
他们顺着有些昏暗的走廊继续往里,来到一个半掩着的门前,可以听到穿过树梢的风声,所以他们判定这大概就是通往院子的门。
“就是这里。”
莉莉停下脚步,指着那扇门右手边的房间。
得到允许后率先冲进房间的海斗,将视线停留在对着院子的窗边,被设计成顶在两面墙壁之间的石造浴池上。这浴池长度有两米,宽一米,深度大概有半米。这个时代的东西相当大呢,日本的浴缸几乎都泡不过肩膀,不过这个就算舒服地伸开腿也没问题,再看旁边放着的超大水瓶,里面的水估计足够两个人用了。但是,下一秒钟——
“这是什么?”
海斗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从浴池两端的墙壁上,突出来一些像支架一样的东西,而且数量还不少。
“你注意到啦,这个就是‘功夫’呀。”
莉莉说着走到摆在房间另一边的桌前,拿来一块叠好了的漂亮的布。布展开后薄得几乎接近透明,估计是麦斯林纱。
莉莉把布拿到浴池旁的巨大木桶前——类似浅水槽,中央开了个四方的洞——轻轻盖在上面,布就被支撑在墙壁的突起上。接着她轻轻一敲,锡板就和方孔部分重合了。
“知道怎么用吗?”
听到莉莉的问题,海斗呆呆的点点头,锡板上开了无数个小孔,大木桶的水通过这些小孔流到浴池,而且优雅垂下的麦斯林纱还可以防止水飞溅出来,也就是说,莉莉所说的功夫,就是淋浴和帘子了。
海斗问道:“你说这是你丈夫做的,也是他设计的吗?”
莉莉摇摇头。
“是我想的,你看到浴池里塞的软木栓了吧?”
“嗯。”
“只要拨开它,洗澡用的水就能全排出去,节省很多换水的时间和功夫。托它的福,洗澡的时间也缩短了,这也算是个窍门吧?”
杰夫利苦笑,好像在说真不容易。
“看来,这里也有个洗澡狂人啊。”
莉莉微微笑了。
“嗯,所以,听了小少爷的话我就没把他当外人。我也是尽量每天都出点汗,也喜欢香皂喜欢得不得了。只是在普利茅斯很难买到,所以我都自己做。愿意的话你可以试试,加了迷迭香和蜂蜜,会让皮肤变得滑滑嫩嫩哦。”
莉莉从房里的桌子上拿来她引以为傲的香皂,交到海斗手上。不光是加了迷迭香,还加了药草煎出的精华。凸凹不平形状不佳的香皂呈淡褐色,再凑近了一点,海斗感到一股清爽的淡香味扑鼻而来。闻着味道,海斗心里兴奋不已。这样即使他手里的香皂丢了也不用沮丧,让莉莉分他一些就好。马赛制的香皂自然是非常棒,但是白鹿旅店做的也不逊色于它。
“既然加入蜂蜜,用它洗过的头发应该就不会毛糙了。因为我染了红发,对头发伤得很厉害……”
莉莉举起食指示意他们稍等一下,这次她又走回桌子旁边,拿了一个小瓶子来。
“这种时候就要用这个香皂水了,里面加了很多迷迭香精油。”
海斗接过瓶子,一脸感动地看着莉莉。
“我真想一直住在这里。”
“非常欢迎哦,看你长得这么可爱,一定能成大红牌。估计旁边那位船长会包下你所有的时间吧?”
看着脸红的海斗,莉莉笑了。
“那你们慢慢享用,热水我算好合适时间让萨姆送来。”
目送老板娘离开后杰夫利回头看着海斗,嘴角微微扬起。
“还算好合适时间呢……她打算怎么计算呢?”
“不会是在门外偷听,偷偷窥视我们吧?”
“你是不是又烦心地叹气了?”
“还在重整一遍。不过,先叹气的是你吧?”
海斗卷起麦斯林纱的帘子,看着杰夫利。
“首先先把身体洗干净。”
“你不一起洗吗?”
杰夫利一边嘟囔着一边开始脱衣服。
“总得有人打水呢。不过,头发让我给你洗。”
“头发?”
海斗伸出手,抚摸着回头看向自己的杰夫利那一头金发。只是这样,指尖,甚至身体内部就感觉到一阵麻痹。海斗想要更深更深地体会这种感觉。
“我一直在想,可以随自己的性子摸你的头发就好了。”
杰夫利弯下腰,在海斗唇上印下一吻。
“如你所愿,我也想感觉你的手指。”
海斗点点头,然后走到水瓶旁边。舀满了水的勺子把柄微微震动着。这缘由,大概与重量无关。
凯特把浸满了水的毛巾稍微拧了一下搭在头顶的木板上,然后冲浴池里弯着腰的杰夫利露出微笑。
“向后转。”
“为什么?”
“那样子比较容易洗啊。”
“看不见你的样子太可惜了。”
“不管我站在哪边你都看不到啦,你要是不闭上眼睛,进了香皂水可是很疼的。”
那样子也很讨厌,所以杰夫利不情愿地背过身去。
“应该用多少呢……先把头发润湿,看差不多起泡泡就好……不,之前不多洗一遍,灰尘恐怕洗不干净……”
凯特一边嘟囔,一边在杰夫利头上倾倒香皂水的瓶子。随着冰凉的感触,纤细的手指也潜入到头发里。
“闭紧眼睛了吗?”
“嗯。”
手指开始动了。凯特说想尽情地碰自己的头发,为什么现在只是抓他的头皮呢?麻痒的感觉让杰夫利震动了一下,凯特吃惊的停下动作,担心地问他:“疼吗?”
“不疼,反倒有些痒。”
“那我再用力点。”
手指加重了力量。这也不坏,不,应该说是种愉悦的刺激。清爽的香皂水香味引得杰夫利显出笑意。比利把日本称为“黄金之国”,或许真的是那样。总是允许随从进入浴室,准许他们用上好的香皂擦洗身体的主人,在这个英格兰也有吧。不过,用金子铺路也未免太奢侈了点。
“你也给田中洗头好吗?”
“不啊。”
“也没有一起洗过澡?”
凯特好像有点厌烦。
“我不是说了我不是他的情人,你还在怀疑啊?”
“我知道你不会再跟别人有什么,只是确认一下,是不是能这样跟你撒娇的人只有我一个。”
“就你一个。”
“为什么想摸我的头发呢?日本人都是黑头发,所以觉得金发稀奇吗?”
凯特把贴在杰夫利额头的头发轻柔地拢到后面。
“因为是你的。”
听到杰夫利咋舌,凯特苦笑着。
“这回又怎么了?”
“现在绝对是抱你的好时机,可我为什么要被塞进这狭窄的浴池里,而且还不能睁开眼睛。”
听杰夫利的意思是自己不能出手了,凯特点点他的鼻子。
“对我来说倒是好事,要是现在让你抱,衣服一定会全部湿透。难不成,我们得光着跑回房间吗?”
“怎么可能!把毛巾裹在腰上就行了,要是你觉得不方便走路,我抱你回去也行啊。”
“我拒绝。”
凯特很干脆地说完后站起来。
“再给你冲一遍水。”
杰夫利听到做任何事都有板有眼的凯特拿着勺子,从事先准备好的水里舀满了水。
“可以把头再低一点吗?”
话音刚落,凯特就把水一下子倾倒下来。
“可恶,你想淹死我啊?”
也不顾杰夫利不满的抱怨,凯特重复了好多次同样的动作。然后,又把香皂水抹在他的头发上。手指有节奏地揉搓带出很多泡泡飞溅到他的耳边。纤细的手指梳理着纠结到一起的发丝,细心地解开它们。委身给这种温柔的触感,杰夫利深深叹了口气。脖子的紧张缓解了,脑袋也慢慢变得轻松,简直像从无形的锚上被解放出来一样。
“舒服吗?”
凯特的声音里带着得意。
“好像会上瘾。”
杰夫利老实承认,凯特非常容易害羞,特别不擅长用语言表达心情,但是用态度来表示的方法他很有心得。
“好了,完成。”
凯特用日语嘀咕了一句后,小心地把头发上的水挤干,接着对杰夫利说:“可以睁开眼睛了。”
杰夫利用双手擦了擦脸,回过头来,看到凯特走到桌子旁,拿了擦身子的毛巾。桌子放着杰夫利脱下的衣服还有凯特的马甲,也就是说,现在阻隔在他与杰夫利之间的只有凯特的衬衣和长袜了。即使很小心,薄薄的衣料还是被飞溅出来的水打湿了,明显地显示出胸部的中心,禁不住想立刻触摸它的杰夫利觉得手指都发痛了。
“可不能感冒了啊,在热水送来之前先把这个裹在身上。”
杰夫利遵从凯特的提议。这期间凯特又回到桌边,开始脱衣服。意识到后面的视线,凯特连脊背都僵了。但是,解扣子的手指却没有踌躇,连脱长袜的时候也很干脆。至今为止为了不让杰夫利看到自己的身体所费的苦心就好像假的一样。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真的……)
转过身来的凯特虽然低垂着眼帘,但还是挺直了身子,没有遮拦的走过来。那姿势的意思只有一个,他已经决定将一切交给杰夫利,而且,他也接受了杰夫利的全部。
“在这之前,你打份自己是什么时候?”
凯特问得有点偏题,他努力摆出一副自然的笑容。
“当上船长之后就没有过了。”
“要是那么做会有损威严吗?”
“大概吧。不过,现在不是拘泥于体面那些东西的时候。平静下来之前我帮你打水。”
“谢谢你,先生。”
杰夫利着迷地看着凯特踏进浴池,把搭在木板上的麦斯林纱拉去。蜡烛闪烁的火焰把影子投在布上,可以透过它看到模糊的肢体。没错,想要触摸的不止是胸部。杰夫利对凯特整个身体都想要到无法忍耐。
“已经可以啦。”
幸好搓澡工序在凯特因为杰夫利的腕力惨叫出来之前就完成了。
“这东西也没用了。”
杰夫利把麦斯林纱和木板取下来,放回到原来的位置。就在东西刚刚放回去的同时门打开了,双手提着一个大木桶的男人有些拘谨地弯着身子走进来。的确是超群的计算啊,杰夫利想起老板娘的话,脸上浮起一个苦笑。
“呀,萨姆。”
男人对杰夫利回了个礼,然后把木桶放在浴池旁边。接着,他对吃惊地盯着自己的凯特做了个手势,示意他马上从浴池出来。
“他和夫人不一样,不怎么会招呼人呢。”
走到杰夫利身边的凯特小声嘀咕道,总之他似乎觉得萨姆的沉默很无趣。杰夫利决定解开凯特的误会。
“萨姆不会说话,虽然他听力没问题,但他喉咙天生残疾无法发声。”
听完这话,凯特的脸上立刻浮现出自我嫌恶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
“如果提前跟你说明就好了,算了,不知者无罪,别放在心上。”
杰夫利安慰过凯特之后,转移视线看着萨姆。
把木桶里弥漫着热气的水全部倒进浴池后,萨姆走出了浴室。也不知道他接下来是要去找人帮忙还是要自己再一遍,后来就看他把走廊上放着的另一个水桶也提过来,同样也给倒进浴池里。
看来这些热水大概就是莉莉准备的全部了。
“谢谢你,这样就差不多了。
萨姆再次点点头,他把木桶一边一个夹在胳膊底下,和来的时候一样,几乎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进去吗?”
“嗯。”
进入浴池的两人个本想面对面坐着,可是腿太碍事了,身体无法靠近。有点郁闷的杰夫利干脆让凯特站起来,他一边伸开腿一边说:“你转过去,背靠着我坐下。”
凯特听话的转身背对着杰夫利。“好冷。”
杰夫利用右手掬起热水,洒到凯特的肩膀和胸前。
“谢谢。”
凯特扭过头往上看着杰夫利。
(受不了……)
当扬起嘴角紧紧抿住的唇一映入眼帘,杰夫利一直努力压抑的欲望就立刻决堤了。他伸手覆上凯特形状姣好的后脑,吻上因为后仰而自然打开的嘴唇。
“……!”
突然被拽过去的凯特在那一瞬间,感觉到抵在毫无防备的臀部后面的东西,反射性的把身子缩成一团。
“因为你的表情太可爱了。”
杰夫利的唇瓣滑行到凯特的脸颊上,嘴里一边低声说着。
“我本来不想这样吓着你的。”
凯特以颤颤巍巍的声音问他:
“要……要在这里做?”
杰夫利摇摇头。
“我没这个打算……但是。”
“但是?”
“目前状态也回不去房间了。”
凯特束手无策。
“那,要怎么办?”
凯特一切都靠你了的表情非常可爱,想必哭泣的时候也一样可爱吧。所以,真想尽情惹他哭泣——越来越强烈的欲望灼烧着杰夫利的身体。尽管现在想抱他的心情异常强烈,但凯特毕竟是第一次。杰夫利不能在他没有一点准备的情况下要他。
“你要帮我吗?”
听了杰夫利的话凯特点点头,连内容都没问就答应也太不谨慎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
“面向前面,老老实实别动。”
“明白了。”
杰夫利悄无声息的伸过手去,一把握住如同主人一样纯净且毫无防备的分身。
“呀……”
激烈的动作让水面泛起波澜。随着凯特摇头的动作,他温热的耳朵掠过杰夫利的嘴唇。
“你不是要帮我吗?”
真是魔法一般的一句话,诚实的凯特立刻停止了动作,而欺负人的杰夫利则不客气地利用了这个机会。缓慢上下活动的手引得凯特拼命压抑喘息,手中的分身渐渐涨满起来。杰夫利因为他的反应而更放大了胆子,空余的手摸到凯特胸前。才刚碰到凯特的身子就向后一挺,和杰夫利的小腹紧紧贴合的腰一阵颤动。但是,还有自觉的凯特拼命想压下这种反应,大概是因为杰夫利说让他老老实实别动的缘故。既然如此,就多欺负他一下吧。杰夫利想看看他被欺负的样子,所以更是紧迫不放。他想打破凯特的自制力,让他彻底沉溺雨快乐中。
“不……不要……”
甜蜜的痛苦--即使如此痛苦也还是痛苦。凯特像溺水的人一样伸出一只手把住浴池边缘,他想让身体从杰夫利怀里脱离出来。但是,
“不要什么?”
当然,杰夫利不会放过他。他充分地依靠在凯特身上,甚至可以说是压着凯特。凯特的胸部被推挤到冰冷的石壁上,因为附加在身上的力量而不能动弹,杰夫利再次抚弄他的分身。
“放……放手……”
凯特断断续续的乞求,正是对杰夫利指尖细微动作的反应。前端才被指甲压住刮搔一下,浴室里便响起了狼狈的声音。
“舒服吗?”
杰夫利轻咬着凯特那没有沾染热气的耳朵问道,而且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不……我……我变得好奇怪……”
上半身的动作完全被封住的凯特一边努力诉说,一边无意识地前后摇动腰部。看来就算他想遵守约定,也做不到老老实实不动了。
“那就变吧,就变成那样子。”
杰夫利不理会凯特意见地如此宣告,接着他把凯特由于腰部向上挺起而自然打开的,悄悄抬头的兴奋给压下去。
不够——还不够呢,即使已经把凯特的自制力粉碎,杰夫利也不能控制自己不继续下去。但是他不能轻易毁了最后阶段回房间做的约定,只差最后一点却不能忍耐,为此给约定的幸福残留下瑕疵的都是愚蠢的家伙。
没错,海员们都知道必须要等待海潮,即使等到咬牙切齿心烦气燥。
话虽这么说,但那种痛苦一个人来承受实在有点残酷。体贴入微的同伴大概可以共同分享吧。
只顾自己的杰夫利下了决定之后,手上的动作也奔放起来。
“已……已经……不行了……”
在即将达到顶点的关头根部被压住了,身体内部被锐利的欲望之牙撕开的凯特啜泣起来。
杰夫利抬起他微微震动的脸庞,让他面对自己。
痛苦地拧在一起的眉毛,因哭泣湿润的眼睛,还有由于紧紧咬住而加深了颜色的嘴唇,这些都让杰夫利痛惜到心口绞痛,当然欲望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想要温柔地安抚凯特,也想要更进一步把他逼到尽头,杰夫利心中的天平左右摇摆不定。到底要偏向哪一边,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了。
“想结束吗?”
凯特点点头,随着他动作的节拍,眼泪跟着滑落下来。杰夫利用唇拭去泪珠,问道:
“把你害成这样子,你已经讨厌我了吗?”
凯特抬起带着血丝的眼睛看着杰夫利。
“要、要是讨厌的话……”
说到这里感情似乎突然高涨起来,凯特歪曲了面容。
“那……那就好了……”
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吐露的真实——对杰夫利而言真是攻其不备,他注视着怀中扬起头的少年。
(我好像太看轻他了。)
他以为凯特因为被逼入绝境恨不得马上吐出欲望,大概会干脆的摇头。杰夫利知道他会讨好自己,但怎么也想象不到凯特会这样子埋怨他。而且,害趁着这忙乱的时候对他告白了。告诉他不管怎么被他欺负,不管多么痛苦,凯特都喜欢着杰夫利。
(就算混乱不堪,就算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没一点办法,这种心情还是没有消失。)
到底,为什么呢?杰夫利考虑了一下,立刻找到了答案。或许自己的确自负了点,但是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理由。
(即使迷失自己,也无法忘记我。这就是说他爱我……比任何人,甚至比他自己更爱……)
当杰夫利可以相信这一点的时候,一直盘踞在他胸中的嫉妒心逐渐消除了。然后,那片空白很快被欣喜给填满。人总是想找到一个,与自己想象中一样深深地强烈地爱着自己的恋人。当然,杰夫利也不例外。
(我还以为不可能遇到那样的人,但是,奇迹发生了。)
杰夫利抚上凯特留下泪痕的脸颊。如果他没有倒在球之丘,如果他被桑地亚纳带走了的话,也许杰夫利现在的幸福就不会存在。这个事实让杰夫利打了个冷战。
“对不起。”
杰夫利抱着进筋疲力尽的凯特,让他面向自己。
“欺负你是因为想知道,你会原谅我到神秘程度,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凯特等着杰夫利。
“不做到这个地步你就不知道吗?”
“只是想确认,我……”
这情势难以应付,因为杰夫利不习惯暴露自己的弱点。
“自己是不是一个值得爱的人,我至今没有一点自信。从我懂事以来就一直被当成累赘,所以疑心很重。”
依旧保持着锐利的目光,凯特问道:
“怀疑解除了吗?
杰夫利踌躇着是否要点头。凯特生气了。他看到杰夫利表情明显又染上了不安。于是凯特说:
“完全就没有解除嘛!那之前的算什么?你想让我的忍耐全部白费吗?”
吼完了,凯特上去搂着杰夫利的脖子,主动夺去一吻。
“我……我好奇怪……被你做了那种事。”
离开他的嘴唇凯特好像说胡话似的嘀咕了一句,接着猛得推开杰夫利,然后把回复自由的双手泡进热水里。
“凯特……”
水面下发生了新的奇迹。杰夫利一时间无法相信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如同闪亮的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凯特手中握着的是勃发的欲望--是想要他到无法忍耐的分身。
“这样你还不相信吗?”
凯特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不会对你之外的人做这种事。”
“我相信。”
杰夫利抱住他的脑袋,在红发上印下一吻。然后,静静的放下手,摸上焦急等待着解放的凯特。
“我也一样只给你做。”
交错的手臂摇动着,双方都忍不住溢出呻吟。然后,两个人互相把汗湿的额头靠在对方肩上,一起冲向快乐的顶峰。
英格兰的夏天比日本凉爽许多,太阳落山后更是如此。而且,被划为北欧系范畴的英格兰人也比日本人耐寒得多。海斗完全忘记了这些,所以才落得直到热水彻底凉透,才哆哆嗦嗦回房的悲惨境地。
“要是觉得冷你就说嘛。”
海斗带着一脸抚然的表情,看着搂过他的肩膀好传点热气给他的杰夫利。
“那种情况下你觉得我还能说出口吗?”
“还好吧。”
“首先,我现在最渴望的就是穿上洗干净的衬衣。如果行李已经送到就好了。”
“应该已经送到了吧。不过,不管传多厚,都暖和不了凉透的身子啊。要生暖炉吗?”
海斗瞪圆了眼睛。
“暖、暖炉?在盛夏?”
“在这一带可不稀奇哦,起雾或者暴风雨过后气温会急剧下降,一般都会预备好一些柴禾的。”
听到这种值得感谢的习俗,海斗不禁微微一笑。
“我越来越想在‘白鹿旅店’住下去了。”
“我的宅子比这里更舒服哟。”
杰夫利马上露骨地表现出对抗意识。
“房间又宽敞,还配有很大的暖炉。”
“可是,像莉莉设计的浴室……”
“放心好啦,现在立刻准备应该能赶得上,还可以再加装个专门的炉灶。”
“真的吗?”
“你生日什么时候?”
“十月四号。”
“就当提前给你庆祝好了。”
“太感谢了!先生!”
接过猛扑过来的海斗,杰夫利笑了。
“是不是越来越离不开我了?”
听到这句话,让海斗回想起在浴室里时,杰夫利说过他对别人对自己的爱没有确信。宠溺海斗,用很贵重的物品引起他注意,大概都是这种不安的表现吧。
“我得事先声明,我喜欢你,可不是因为你能让我洗澡哦。”
“我知道。”
杰夫利弹了一下海斗的鼻头。
“为你做的事,还硬逼你感恩怎么行,反正我也要洗的。”
海斗松了口气。他理解海斗的想法,也相信海斗的真心。这即使说,海斗聚集所有勇气掏出心来给他的诚意已经见效了。
“你喜欢那个浴室?”
“啊啊。”
“我的话,会比她更下功夫。”
“要想打水轻松一些,可以用船员们用惯了的水泵。”
杰夫利挑起一边眉毛。
“上了岸还要摇水泵啊?”
“必须让身体习惯,保持随时可以回到船上的状态。”
海斗说的似乎还很有道理。
“你还挺用心的嘛。下次淘污时,要首先指名你了。”
“啊--?”
杰夫利看着惶恐的海斗露出笑容。
“开玩笑的。刚才说用水泵的想法你去告诉莉莉,当跟她交换香皂水做法的筹码好了。你给我洗过头发后,我已经不打算再自己洗了,这实在是最棒的享受啊。”
“对把。”
海斗听了对方的赞赏有些得意,但是,在笑容浮现出来的下一瞬间,他突然觉得鼻子痒痒的,接着打了一连串的喷嚏。看着他那样子,杰夫利脸色都变了。
“现在可不是磨蹭的时候,拜托你,可别给我感冒呀。”
杰夫利搂着海斗,飞快冲向客房。一看就是满溢着关心的举动。但是对为了跟上他而不得不努力奔跑的海斗来说,实在觉得有些为难。
幸运的是他们的箱子已经送来了。并排摆在窗边的三个是杰夫利的行李,而床脚放着的是在伦敦给海斗买的东西。这些行李一般进来,这最宽敞的客房也显得有些狭窄了。
(早知道杰夫利会为我买一副,我就不用带我的来了。)
海斗一边想着,一边检查每一把锁。看来没有哪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敢对以勇猛果敢著称的“克罗利娅号”船长的东西动手,每个箱子都封的好好的。
“把钥匙给你。”
说着杰夫利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要是扔给海斗。
“顺便把我的也打开。”
“遵命,先生!”
在海斗挨个把锁打开的时候,杰夫利走到暖炉前,想用手中的蜡烛点燃引火木条把炉子点着。可能因为一直放着没人管的缘故,湿湿的小树枝即使拿到蜡烛上烧也只是冒烟,根本点不着。
“准备这玩意的家伙会受诅咒。不,我要诅咒他!”
杰夫利拼命地吹着气,却被飘起的烟雾呛得直咳嗽,骂了一阵子,终于算是点着了树枝,杰夫利叫道:
“如果柴禾再是湿的话,那我就一定把他咒死!”
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威胁,暖炉里堆积的柴禾顺利燃烧起来,房间里顿时明亮了许多。
“这下号了,凯特,过来暖和一下。”
“恩。”
多套了一件外套后,海斗觉得肩膀那里有些不好活动了。再加上衣领上繁多的布料把脖子都盖住了,看起来很是难看。虽然非常明确地知道这一点,但濒临危机的人类还管他什么好
看不好看?屈服于寒冷的海斗这样说服自己以后,像乌龟似的缩起脑袋靠近暖炉。令人舒服的温暖马上包围了凉透的身体。海斗喜欢树脂那劈劈啪啪炸裂的声音,但是,当他把手伸向闪烁着红色的火焰时……
“疼!……好疼!”
血液循环不畅的指尖突然一阵抽痛。
“真是玻璃一般的手指啊,注意别靠近火焰给烤裂了啊。”
杰夫利对突然惨叫出来的海斗笑了笑后,接着就去换衣服了。没多一会儿就回来的他,身上穿着刚才准备好的衬衣和裤子——这种时髦的打扮,让海斗深刻地认识到,杰夫利这个人即使被流放到北极,也绝对不能允许自己打扮得不像样子。
“把这个还你。”
说着杰夫利把带来的东西递给海斗。
“由托马森医生包管着,就一直放在他那的。”
海斗瞠目结舌地看着塞到手中的东西,是钱包。慌忙确认里面后,海斗发现那张照片还完好无损,站在海斗身旁的是令人眩目的和哉。看着并非脑海中浮现的渺茫幻想,而是确确实实拍摄下来的照片时,海斗突然觉得喉咙涌进一股热热的东西。
“太、太好了,醒过来之后它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丢到哪里去了……”
杰夫利的手掌抚上海斗的脸颊。
“我本来也想过不还给你。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又下不了决心。”
海斗忍住眼泪眨眨眼睛。
“为什么?”
“看到从ZIPANGU带来的东西,说不定会勾起你的思乡病。我不喜欢看到你的心离我远去。”
也就是说,杰夫利对自己不会离开有了绝对的自信,才决定还回来的吧。海斗注视着露出一副后悔表情的杰夫利。
海斗接受了钱包,就代表回应他的信任,下定决心留在这个世界了。
(不可能再回去……和哉那里了。)
那简直像把身体剖开一样痛苦。但是,爱着杰夫利的现在,即使只是想想要和他分别,胸口就好像要被压碎了一般。
(对不起……对不起,和哉。)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原来的世界。不过,就算知道了我恐怕也不会回去了。得出了这个结论后,海斗紧紧地攥住了照片和钱包,选择了让过去成为回忆。
(对不起,到最后我还是这么任性。)
置和哉于不顾的罪恶感,大概一辈子都不能从海斗的心里消失了。曾经有被自己深深伤害过的人,那绝对时忘不掉的。没错,即使在幸福的最顶峰也一样。
“谢谢你把它还给我,这张照片对我意义重大。”
海斗把照片放回钱包,装进裤子的隐兜里。
“和你一起拍照的少年就是‘KAZUYA’吗?”
杰夫利问道。
“你还记得他?”
“你说的话,我全都很用心的听着哦。”
杰夫利微笑着。
“那时候你提起他,一边哭着一边不停地说想再见到他。”
海斗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后,非常慎重地解释道:
“因为他是我唯一的好友。”
“我知道,我并不是吃醋。我想说的是,如果他知道你不再回去的话,一定会很伤心吧。他还不知道田中的船被海盗袭击,也不知道你已经不再西班牙而是来到英格兰了,你也不想让他那么痛苦吧?所以,等这次战争结束后,我就带你去ZIPANGU。之前我也说过,我是认真的”
杰夫利竟然会了解自己到如此程度,虽然不可能再跟和哉见面,但杰夫利的心意让海斗觉得很欣慰。海斗伸开双臂,拥住杰夫利。
“不管什么样的愿望,你都会帮我实现呢。”
海斗心想,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自己都不会后悔选择和杰夫利一起生活。能选择他实在太好了,为了这个选择,即使失去其他一切都不要紧。
“怎么才能送你回去?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杰夫利以平稳的口气道。
“只要按你喜欢的去做就好。”
海斗仰起头,注视着他。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
“老爷,您要用餐吗?”
是比利。杰夫利看着海斗,海斗摇摇头。
“不用了。”
“那酒呢?”
“我给你一先令,早上之前不用管我们。”
比利忍住笑意。
“我明白了,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不打扰了。”
等他走远了之后,杰夫利把唇轻柔地贴上海斗的,继而滑进口中,尽情品尝了一番后问道:
“真的可以吗?”
“嗯。”
“熏衣草精油在哪里?”
“箱子里。”
“去拿来。”
“用它做什么?”
杰夫利苦笑着望着呆呆体温的海斗。
“因为你是第一次,不抹油的话根本进不去啊。”
“这、这样啊。”
海斗慌里慌张地走到自己的箱子那里,颤抖着手地打开盖子,取出了要拿的东西。原本没预料到会用于这种用途,不过买了它实在很幸运。
海斗这样想着转过身,杰夫利也从自己的行李中拿了瓶酒出来,只见刀光一闪,瓶口酒给敲飞了。
(真厉害……)
海斗目瞪口呆。多半这是有诀窍的吧,换了自己恐怕是连打出个裂口都做不到。
杰夫利解下洗在腰上的杯子,边走边往杯子里倒酒。然后,把酒杯递给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海斗。
“喝吧,可以缓解紧张。”
“谢、谢谢。”
海斗乖乖地听从了他的命令。顺着喉咙流进去的酒让身体从内部温热起来,虽然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但身子能这样暖和起来还是很好的,因为马上酒必须要脱掉衣服了。
“还要吗?”
“不要了。”
杰夫利直接对着酒瓶喝起来。看到他的样子海斗想,自己突然心跳加快是因为酒精的缘故,还是因为他口中溢出的滴落的酒呢?
(不……)
哪一边都不对。那是因为要对和一个力量远远超过自己,有野性一面的男人做爱感到恐惧。杰夫利不会故意伤害海斗,但是,他也承认会有痛苦存在。就像那把敲飞了瓶口的刀子一样,杰夫利也会毫不犹豫地贯穿海斗吧?如果真的是那样子,就算用了熏衣草香油好像还是会恨疼。
“到床上去吧。”
杰夫利的声音把海斗从思虑拉回现实。
“呃、嗯。”
海斗脱了鞋子,爬上床。
“面向这边。”
听到杰夫利的命令,海斗听话地伸出手,脱下两层外套后,把缠在腰上的裤子也褪了下去。之后,杰夫利一边低头看着再次变得一丝不挂的海斗,一边把自己的衣服都脱了下来。暖炉里跳跃的火焰,让善良的金发更闪耀着一层光芒,甚至达到了某种的催眠效果。凝视着光亮中的杰夫利,海斗感觉心里的恐惧也淡薄了一些。连被他温柔地放倒在床上,海斗都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没错,只要相信杰夫利就好,然后顺其自然。
“在浴室里稍微缓和了一下,我害以为能压制下来呢……”
杰夫利一边轻轻抚弄着海斗的嘴角一边说道,
“可是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不行,我想要你想到无法忍耐。”
海斗仰起头,眼神指示着枕边的熏衣草香油的瓶子,默默传达给杰夫利自己也很想要他。
“那东西等会儿再用。”
杰夫利覆上海斗的身体,用激烈的亲吻夺去他的呼吸。接着他的嘴唇顺着颈项的脉动处滑过,引得海斗发出喘息。温热的手指先是搔了下耳朵,继而又去戏谑胸前,让海斗脊背一阵战栗。当紧跟着手指的嘴唇掠过挺立的乳尖时,海斗因为那强烈的感觉不由得喘息起来。
“比手指还舒服吗?”
杰夫利笑着把小小的突起含入口中。
海斗双手捂在脸上,但即使如此压抑不住的声音还是在喉咙伸出回响着。平时根本不曾注意过的地方竟然会这么有感觉,让海斗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杰夫利吸吮着完全敏感起来的乳首,时而以舌尖轻舔,时而轻轻啃咬。
海斗因此而摇着头,扭动腰部,双脚交互踢着床单。的确很舒服,但是,这并不是可以安心将自己交出去的那种快感。它煽动着海斗,挑动他的兴奋。连难过地挣扎着去摩擦杰夫利的坚挺,也在渴求更进一步的刺激。只要做过一次,第二次就不会恐惧了。海斗为了杰夫利能注意到而把腰向上抬起,多么淫荡啊……!海斗的面颊因为羞耻几乎腰烧起来,但总比这样焦急下去要好。
体贴的杰夫利回应了海斗的要求,舒缓地抚摸着侧腹的手指顺着腰部和大腿的外侧滑行下去,而且配合手的动作,嘴唇也经过腹部来到肚脐下面。
海斗为了方便他碰触而自己打开了双腿,但是,潜入那片狭窄空间的并非手指,而是杰夫利的头。因为头发蹭到大腿内侧的触感,海斗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等……等等……不行!等一……”
下一个瞬间,海斗的声音就被喘息吞没。因为杰夫利含住了他。
他的舌头舔舐着海斗一下子膨胀变硬的屹立。
“果然,还是这里比较有感觉。”
杰夫利压住他的根部,不让他立刻攀至顶峰,然后松了口。接着,改用舌头压住前端。因为他慢慢爱抚的动作带出的湿润声响,海斗瑟缩起了身体。
“不要……这样……不……”
海斗揪住杰夫利的头发,想把他推开。但是,完全失去了力气的手指只是纠缠着金色的发卷,脆弱无力地一直沉下去。比起自己做来,杰夫利手指的碰触,灵巧蠢动的舌头给海斗带来了远远高得多的欢愉。腰部央求着解放凝聚的欲望而上下起伏着。但是,杰夫利似乎决定无视他的动作,再次含住他用力吸吮起来。
“啊啊!”
遭到阻拦的奔流在海斗身体内汹涌彭湃。
“杰……杰夫利……救我……”
海斗迷迷糊糊地求救。虽然让他陷入这种无法忍耐的销魂的快乐旋涡的人正是他,但能救自己的也还是只有他一个而已。
“已经不行了?”
杰夫利玩味地问道。
海斗不住地点头,他忽然发现对方根本没在看他,不由得发出沙哑的声音:
“不行……”
杰夫利把压在根部的手指放开了,但嘴巴却没有离开。
“放……放开……要出来……了!”
杰夫利压住拼命扭动着身体的海斗的腰身。然后,用舌尖给予他更进一步的刺激。
“不要……不要……”
海斗一边啜泣一边高潮了,他没办法忍耐只好打破了禁令。下腹部瞬间放松了许多,爽快的解放感窜过背部,甜蜜的快感由背后慢慢地扩散到全身。暂时沉溺于那种感触的海斗,因为感觉到杰夫利起身才把禁闭的眼睛张开。
“你、你喝下去了?”
看到他用手指擦拭嘴唇的动作,海斗吃惊地问道。
杰夫利不在意的点点头。
“对我来说这就好比胜利的美酒。”
“不难吃么?”
“的确说不上是美味,但是我想品尝你的全部。”
海斗抬起脑袋,看着自己已经疲软的分身。
“到现在才说也许已经晚了,不过,这个能再次勃起吗?你刚才做的时候就一直垂着头,不扫兴么?”
杰夫利呵呵笑了。
“让你操心真过意不去。那么,为了不让我寂寞你可以帮忙吗?”
他撑起身体,拿过枕边的熏衣草香油。
“你先趴下。”
终于要来了。海斗吞了口唾液。用自己都觉得笨拙的动作趴伏在床上。
注视着他的杰夫利又伸手把枕头取过来,然后把它塞到海斗腹部下面。
自然地变成了腰部挺起状态的海斗,把恐怕已经红透了的脸埋进手臂圈成的枕头里。接下来杰夫利就要品味他的全部,看遍他的所有,甚至那些海斗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放松身体的力量,深呼吸,这样你会轻松一些。”
杰夫利说着温柔地抚摸着海斗僵硬的后背。
海斗按他说的换气后,肌肉渐渐松弛下来。
“好孩子。”
杰夫利的手覆上他浑圆的臀部,手指埋进窄缝里。
“……!”
本来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海斗还是反射性地收紧了那里。
杰夫利停下动作问他:
“身体的力量要怎样来着?”
对,要放松——海斗深深呼了口气,放松了集中在臀部肌肉的力量。紧接着熏衣草香油润滑了的手指来到入口,好像要确认情况似的先把前端压进去。海斗不停对自己说:
(吸气……呼气……不要用力。)
不知是不是咒语起了作用了,没想到手指顺利地埋进秘道里。杰夫利没有蛮横前进,而是耐心等时间过去。
“进去喽。”
杰夫利低声说着,把指尖左右扭动。
“唔……”
感觉到手指在体内蠕动,海斗皱起了眉头。
“真紧啊。”
杰夫利若有所思地说道。
“今天说不定还是就到手指为止比较好。”
海斗不禁回过头,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停吗?
“没关系啦,就像刚才那样给我点时间就好……西理尔长的比我还小他都没事呢。”
“因为他从小就做这种事所以才能习惯。我可是绝不对处女下手主义者,不,曾经是。”
也就是说,对杰夫利来说这也是一种初体验。看着他露出困惑神色的脸,海斗认为既然下定决心接受他,要成为他的人,那么,杰夫利所带来的一切痛苦和甜蜜他都要承受才行。
“试试看吧,真的不行了我会说的。”
“凯特……”
“我也想要……我,也想做。”
杰夫利绽开嘴角,好像在说拿你没办法一样。
“明白了,不过,如果受不了,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然后他伏下身,亲吻了海斗的脊背。
“既然自称无神论者,本不该相信神的存在,不过如果真的可以称为天使的存在,那一定就是你。”
“谢谢,不过,可没有会做这种事情的天使哦。”
海斗开玩笑地回道,接着又恢复成趴着的姿势。
片刻之后,杰夫利的手指又开始动起来。似乎沿着内部在寻找什么,然后他非常确信地停在一点上。
“啊啊!”
指尖弯曲蹭到那一点的瞬间,海斗发出一声悲鸣。脑袋里闪过一道亮光,如同电流穿过一般强烈的快感让下体坚硬起来。
“到底要怎么用力来着?”
杰夫利继续着手指的动作一边发问。
要放松,海斗很清楚。可是,他做不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连自己都非常难以控制,幸运的是,他想再使劲也使不出来了。海斗已经适应手指存在的内部,很快便开始跟着缓慢的摩擦蠢动着,而且,身体还产生出一种未知的怪异感觉。好像逐渐有很热的东西满溢出来一样,或者说好像被灼热的东西抵住,快要融化成水了一样,海斗因为这种感觉扭动着身体,想要挣扎的他挺起腰部,挺立的分身正好顶在支撑下腹的枕头上。对了,没什么可担心的。海斗的恋人经验丰富,就像点燃炉火一样,他也能很简单地挑起欲望的火焰。
“……!”
他乘虚而入,把第二根手指埋进海斗体内,速度也比刚才快了许多。不过,这次海斗没那么疼了。大概,注意力都已经被彻底兴奋的坚挺占据了。当往两边分开的手指制造出一个空间,在那里滴入某种粘乎乎的东西时,海斗大吃了一惊。
“什、什么?”
“多加了些熏衣草香油,你看,润滑效果很好吧?”
杰夫利的两只手指大胆地进出着,海斗抓紧了床单,准备迎接冲击。但是,过了许久都没有疼痛袭来。取而代之的,是刚才那种让人心荡神驰的欢愉从柔软肉壁的狭缝里攀升出来。
“你比我想象中适应得还要快呢,虽然年纪不小但身体好像还很柔软。”
杰夫利说道。
虽然心里想着,别把人当老人家看,可是现在根本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海斗呻吟着。
“唔……”
不过,他却辜负了杰夫利的期望,第三根手指没能像之前的那么轻易进入。才进入到中间的时候,就彻底动弹不了。即使用足了熏衣草香油,即使等了很长时间去适应,还是做不到。
“看来已经到了极限了。”
杰夫利一边在绷紧到几点的入口用指尖探索着空隙,一边低声说着。
“不、不要紧……等……等我喘口气……”
海斗不肯放弃。
“不是我要吓唬你,再继续进去的话,绝对会裂开的啊。”
“那……那……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海斗感觉到杰夫利的手指缓缓退出去了,他焦急的大叫。
“等等!”
但是,身体虽然还留有那种存在感,事实上手指已经出去了,忽然袭来的空虚感让海斗愣了一阵子。没有做到,失败了。没能回应杰夫利的感情。不断涌现的无力感,几乎夺取了海斗的呼吸。就算撕裂也不要紧。就算由自己采取主动,也该做到最后才是。海斗憎恨自己临阵脱逃的身体,而且,他也诅咒放任自己逃走的脆弱心灵。
“为什么要停下啊……我又没说受不了……”
杰夫利把海斗的身体反过来,用手掌擦拭着他被悔恨的泪水沾湿的脸颊。
“你不必太着急,不用勉强自己。如果不能让我们双方都快乐,就没有意义了。虽然今天只进行到这里,但或许明天就能完全进去,说不定到后天就能吞下取代手指的我。总之,你已经确实属于我了,安心吧。”
海斗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睛小声说:
“我是真的……想做。”
杰夫利露出微笑。
“我知道。我都一直等到现在了,你也多忍耐两天吧。”
海斗点点头,把手掌覆在贴在脸颊的手上。
“你真的很有耐性呢。”
“因为实在太爱你了。”
杰夫利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海斗。
“要是被你讨厌的话,还不如死了轻松。所以,我才能忍耐下来。”
海斗伸出双臂搂住杰夫利的脖子。
“那我也要忍耐,因为我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所以再忍一下好了。”
说完海斗主动亲吻了一下露出开心微笑的嘴唇,顿时一种洋溢的幸福感填满了空虚,海斗的手臂滑落到杰夫利后背上,像是怕他逃掉似的紧紧拥抱着他。
杰夫利要去看看“克罗利娅号”。看他那副精神的样子,根本想不到这个人昨晚因为同床共枕的兴奋余韵一直聊天调情到快天亮。
“还很早呢,你想睡就多睡会儿。”
注意到有动静,杰夫利对上睡眼朦胧的海斗体贴地说道。
“在我回来之前,你哪儿也不要去啊。”
“嗯……”
“如果肚子饿了,就去告诉莉莉。箱子的钥匙交给你,离开房间的时候千万注意锁门,听懂了吗?”
“嗯、嗯……”
伸手结果杰夫利递过来的一串钥匙后,海斗又睡着了。但是,就在关门声响起的一刹那,他才注意到这是多大的事,立刻从床上跳下来。
“等等!你让我包管财务这太乱来了……”
可是,杰夫利早已经走远了。
海斗束手无策地看着钥匙串,叹了口气。一想到钥匙因为自己不注意而让这些东西被偷了,他就没法安心睡觉。
(要去吃早饭吗……不,在那之前先洗个澡吧。)
勉勉强强起了床的海斗穿上衬衣和裤子后,就把所有箱子仔细锁好了。然后,他拽出还在床底睡觉的布拉其,一起前往楼下的餐厅兼酒场。
“啊呀,凯特。”
在门口插画的莉莉看到海斗后马上露出微笑。
“剩下你一个人了,觉得不安了吗?”
海斗苦笑着。
“不是啦,因为醒了一次就再也说不着,所以干脆起来了。”
“这样啊,昨晚你们什么都没吃就睡了,肚子饿了吧?我马上给你准备早餐。”
“谢谢你,不过,我可以先借用一下浴室吗?”
莉莉爽快的答应了。
“可以啊,今天就由我代替洛克福特船长帮你打水吧。”
听到这话海斗慌了起来。
“我、我一个人就行了,把水倒进浴缸,在那里洗……”
“不用客气,而且我也正好有事找你。”
莉莉把剪花的剪子放在桌子上,和昨天一样先行带路。
“你一直都抱着布拉其呢,你担心它跑丢了吗?”
“嗯,陆地和船上不一样,太大了。”
“那你找个笼子关着不是更好吗?”
海斗瞪大了眼睛,心说还有这种方法啊。
“对呀,笼子,到哪里能买到啊?”
“你不用介意用鸟笼的话,我这里还有闲着的可以给你,是柳枝编的,很结实。”
“真的?”
“当然。”
“太谢谢了。”
“不用客气,我也不想布拉其失踪的。”
莉莉回过头,摸摸小猫的脑袋。
“真的好可爱,绝对不会抓人咬人的。”
这个小家伙——低头看着眯上眼睛喉咙发出呼噜声的布拉其,海斗心里苦笑着。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猫呀,左瞄自己不养呢?”
莉莉耸耸肩。
“本来名声就不好的女人再养猫的话,就该有更可怕的评价了。”
“可怕的评价?”
“这里的人们,认为猫是巫婆的仆从。”
“巫、巫婆……”
海斗背上一阵战栗。没错,深信迷信的不仅仅是船员,陆地上也有类似的人。
“那,我也是巫婆……应该说是,也会被人当成魔法师看吗?”
莉莉摇摇头。
“你是水手所以没关系,真是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哪个白痴说的,一派胡言嘛。猫可以帮忙抓住啃绳子或者行李的老鼠,所以是水手很重要的伙伴。但是,住在陆地的人,却把猫当成有害动物全给捕杀了,所以才会老鼠横行,怎么灭鼠都让人头疼呢。”
海斗抱着布拉其的手加重了力道。到底还是得准备笼子,不然让它出去晃悠的话,说不准真的再也见不到它了。
“夫人这里,都怎么灭鼠的?”
“用加了毒的丸子,也用过附子草。”
海斗觉得很佩服她。
“昨晚我也在想,你对药草了解得很透彻呢。”
莉莉露出一个苦笑。
“那也是巫婆的特征之一呢。懂得治病方法的人,往往也被认为可以制造疾病。教我制作香皂的原本是一位修女医生,因为腹部肿瘤死去的男人的家人们,都指责她绝对没有用药而是给男人下了毒,最终被判了火刑。所以,我都不能暴露出懂得治病的样子。就算治疗,也是给店里的女孩子们治治青春痘而已。”
海斗一边点头一边想起来威尔给的治伤药,说起来,那个也是跟原修道士学了做法的人制作的。
(所谓宗教改革,改变的并不只是教会呢。)
亨利八世解散了修道院,很多人才带着他们掌握的知识四散逃亡。这是多么大的浪费,多么大的损失啊。
都铎王朝在英格兰的历史上被成为文艺复兴时期,海斗原来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在听了莉莉的话后,这个确信开始动摇了,就像包围火刑台的火焰扭曲了大气一样。
“我去收拾木板。”
莉莉说着打开了浴室的门。
“趁着这会工夫你先脱了衣服……”
海斗很干脆地拒绝了。
“不,我自己来就好,等我进了帘子会跟你打招呼的,请在外面等着。”
莉莉存心捉弄他。
“你做事还真谨慎呢,船长是不是也被你这一点吸引了啊?”
海斗的脸马上红了。
“只、只不过因为ZIPANGU人不常见吧?”
“不止如此,还是个谦虚又容易害羞的人——不是他就不行呢。”
莉莉微笑着,从海斗怀里结果布拉其。
“好了,请吧。我会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的。”
海斗逃也似地跑进浴室,关了门。然后,叹了口气。总觉得这个早晨过得不平常。
“拜托你了,夫人!”
海斗脱下衣服,准备好简装沐浴后喊了一声,门外的莉莉接着就开门进来了。她把布拉其搁在铺了亚麻布的桌子上,然后卷了袖子走过来,嘴里还一边哼着歌,一边把舀子放进水瓶里。
“让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个有钱的奢侈男人,徘徊于永恒的时间,被剥夺了无数灵魂和信仰的人……”
听到这个曲调,海斗把麦斯林纱的帘子拽开,看着那双正对着自己的褐色眸子。
“枪……不对,是滚石乐队。”
莉莉点点头。
“《垂怜恶魔之歌》,收录在一九六八年的专辑《beggarsbanquet》里。”
海斗瞪大了眼睛,像金鱼一样张合着嘴巴。
“果然是这样。”
莉莉微笑着。
“听到传闻的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是这样。昨天,看到你留恋这浴室的样子,正好证明了我的推测,你绝对和我来自于同一个世界。”
海斗大喘了口气,终于发出声音来。
“你、你也在球之丘……”
“穿越时空。”
“你听到‘德雷克的大鼓’了吗?”
莉莉皱起眉头。
“那是什么?”
于是海斗把鼓声包围的故事讲给她听。
“那个故事在历史课上好像学过,但我不记得听到过鼓声。”
莉莉说着,忽然露出很丢脸似的表情。
“真是不好意思,其实对于穿越时空前后的事情我几乎没什么记忆,因为幻觉……”
“幻觉?”
“我用了海螺应,和他一起。”
海斗凝视着莉莉,看她的岁数,还有顺口哼出的曲子,她的青春时代应该是在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正是毒品文化全盛时期。
“我们在球之丘野营……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这里了。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也没法相信,可是,当我突然把视线转向手掌的时候,才发现手指晃晃荡荡的……”
海斗的脸色变得苍白。
“是、是骨折吗?”
莉莉抬起右手,看着因为粗劣的接骨手术而弯曲的无名指和小指。
“幸运的是没有断的彻底,伊迪斯……就是刚才我提到的医生,给我开了鸦片的方子,所以才没觉得多痛。”
“鸦……鸦片……”
就像说吃止痛药一样轻松的口气让海斗惊愕。
“没有上瘾吗?”
“嗯,伊迪斯给我控制住了,如果只有我自己的话,一定会上瘾的。这里对瘾君子来说就好像天堂一样,罂粟和大麻可以随便种。也就是说,可以白种,而且不管你拿它来做什么痘不会被逮捕。”
“哈……”
这是和自己无缘的世界呢。海斗不像她对药那么热心,连该说什么都不知道。
看到他困惑的样子,莉莉转变了话题。
“你是怎么来的?”
“我和朋友在球之丘散布,然后就突然听到鼓声。我被连我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冲动驱使,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中途被一个小女孩给撞到后,我在地上发现了一个像保龄球瓶一样的东西。”
莉莉眼睛一亮。
“保龄球?草地滚球?”
“不,我看到的是九柱戏。接着又要说到德雷克船长的故事了,传说看到无敌舰队的帆影时,他正在球之丘玩保龄球,你不觉得有点联系吗?”
莉莉探出身子。
“你摸那个球瓶了?它确实存在吗?”
海斗歪着头。
“我不知道,在我和球瓶指尖有一层透明的膜状物体,我刚想用拳头打破它,九被吸进时空隧道了。啊,时空隧道就是指时空裂缝。”
莉莉点点头。
“我给它起名叫‘门’,因为我一直是吉姆?毛利森的歌迷。”
一直——是现在时。海斗听到后注意到一件事。
“你住在普利茅斯吗?”
“不,我出生和成长都在莱汀。”
“你什么时候到球之丘的?”
“一九七零年九月。为了看《门》和吉米?亨德里克斯我去了白岛参加音乐节,和在那里认识的一个情投意合的男人一起在南部游玩了一段时间,开着他那台破烂凯旋。”
海斗点点头。因为都是在他出生前发生的事,详细情形他也不了解。但是,他曾看过瓦尔?基默主演的电影《大门》,也在CD的说明单上看过吉米的名字,所以这点知识海斗还是有的。
“我想你看到的,是吉姆和吉米的最后一场演出。”
“最后……”
莉莉睁大了眼睛。
“不会吧?”
“吉米在音乐节后十天,吉姆差不多在那之后一年就因为用药过量去世了。”
“怎么会这样……!”
莉莉用手悟住了嘴巴,没继续说下去。然后,沉浸在悲伤过了一会之后,她才注意到一个事实。
“对了……你连在我不在了之后的事情也都知道呢。”
她噌的抬起头,连珠炮似地问了一串问题。
“滚石现在还继续活动么?越南战争怎么样了?伊莉沙白二世还在位吗?”
海斗松了口气,庆幸都是些自己知道的问题。
“披头士已经解散了,但是滚石还在。米克。贾格尔被封为爵士了。越南战争美国以失败撤军,我在的时候女王陛下的身体确实还很结实呢。”
“人生真是难以预料啊……披头士解散?我还以为绝对是滚石先解散呢。还有‘爵士’封号……真的给米克了?”
“嗯,在白金汉宫封的。”
“哼,最终还是抺不掉中产阶级的根性啊。”
总之,这似乎已经满足了她的好奇心。椄下来轮到海斗提问了。
“你说你的手骨折了,必须得立刻治疗,可是你又没一个认识的人,又没有钱——你是怎么度过那个难关的?是谁送你去伊迪斯那里的?”
“萨姆啊。”
莉莉轻轻推了下海斗的肩,把帘子给拉上了。
“接下来的故事一边洗澡一边说吧。今天开始就是拉马斯节了,节日期间店里会比较忙。”
“嗯、嗯。”
海斗怨恨她的冷静。因为说得太起劲了,连自己光着身子都给忘了的海斗无力地垂下肩膀。
(绝对被看到了,全部被看光了。我干吗要拉开帘子啊,我真是个笨蛋……!)
莉莉没注意到海斗正在伤心,再次用惯用的手拿起舀子往桶里灌水。接着又继续聊起刚才的话题。
“我醒来之后先在球之丘呆了一阵子,可是那里远离城镇所以都没有人经过呢。在我等待的时候太阳也快落山了,感觉到不安于是我决定自己去找个好心的撒玛利亚人。也不记得在那之后过了多久,走着走着又背运地过了海洛因的药效,经不住剧烈的疼痛,我再次昏倒在路边。”
海斗问道:
“那时候,你没注意到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吗?”
“嗯,因为还没碰上一个人呢。”
莉莉苦笑着。
“我还觉得奇怪呢,本来我应该睡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的,怎么会昏倒在干枯的灌木丛里呢?而且,在九月来说天气也太冷了,怎么也没想到又过回春天去了。”
海斗一边用淋下的水冲脸一边点点头。
“怎么回事,不光是年代,连季节也不一样了?”
“我也不知道。你来这里的时候是初春吧?”
“嗯,那边是七月。”
海斗的脑海里闪现出兰斯恩得那片晴朗的蓝天。
“也就是说,你的时空隧道,还有我的问并非在特定日期开放呢,既然如此,那原因到底是什么……”
陷入沉思的莉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海斗委婉地催促她。
“你说你昏倒了,那之后怎么样了?”
“啊,幸运的是萨姆的马车刚好经过。他好象是听了母亲的吩咐从圣奥斯特尔偷运葡萄酒。他知道我还活着,立刻把我送到伊迪斯家去了。还说,要做他妻子的女人,必须得健康才行。”
海斗透过帘子看着莉莉。
“可是,他不是不会说话么?”
“伊迪斯从小就教他手语,我们也这样交谈。”
“手语,在这个时代就已经有了吗?”
“是本笃会的修道士发明的,修道士在‘沉默之行’的上课期间是不准发言的,但是怎么才能传达意图呢?为了这个他才编出了这套用手指比划文字的方法。”
“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呢,找借口害死伊迪斯的家伙太愚蠢了,根本不知道她的价值。”
海斗哀悼伊迪斯死得太早。
大既是他的真诚传达给了对方,莉莉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
“是啊,那么出色的人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别看萨姆现在长得这么健壮,小时候他身体很弱又多病,总要她照顾。或许,比起亲生母亲都更加依赖她呢。所以,才把我也托付给她。”
海斗露出微笑。
“萨姆对你一见钟情了呀。”
莉莉开玩笑似地说:
“是啊,还是对一个手指折断,满身泥泞,昏倒在路边的女人呢。真的,要是那时候他没有把我捡回来,我就那么死在荒郊野外都不奇怪。”
“你也很快就喜欢上他了吗?”
“嗯,当我注意到一脸担心地看着我的萨姆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想到,他是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也许我就是为了见他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他根本和我以前迷上的男人们不是同一类人。你和洛克褔特船长是怎么样的呢?”
又揶揄他了。海斗也清楚,但还是红透了脸。
“我、我也觉得这是命运注定的相遇,可是这样子……杰夫利还是男的……”
“哎呀,你以前都没喜欢过男人吗?”
“嗯。”
“和女孩子相比如何?”
“我也没有可以拿来做比较的女孩子。”
“那么,是只专情于杰夫利啦?”
海斗很为难,于是避开了这个难为情的问题。
“我洗完了,谢谢你。”
莉莉也满足了吧?她没再追根究底。
“我去给你拿毛巾。”
擦干了身体后,因为刚才已经被看光了,海斗干脆拉开帘子穿上衣服,莉莉对他说:
“听了你的话,让我想起一件事。那天,我在穿越时空之门之前看到的东西。至今我都在怀疑那是不是海洛因造成的幻觉,不过说不定那是真实的。”
莉莉一脸认真的盯着海斗。
“你说你看到了九柱戏……那么,球瓶一共有九个吧?”
“没错。”
“我所看到的是‘妖精之轮’呢。”
“妖、妖精……?”
“嗯,也有人叫它们‘麦田怪圈’。根据植物学家的说法,生长在圆环中间的蘑菇孢子飞散出去,使得将落地的草酸性化,所以才制造出枯萎的圆形痕迹……可是,径十英尺以上的圆环也有呀,能散布出那么多孢子的蘑菇,得长多大啊?而且如果蘑菇数量那么多的话,为什么圆环中却没剩下一个呢?”
“不可思议啊……”
这种话题一定会让喜欢灵异现象的和哉雀跃不已。但是,海斗觉得有些厌烦。小妖精,小矮人,棕仙,小仙童,英格兰的妖精实在太多了。光一个布卡布就够自己应付了。
“我没有精神不正常,也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看到海斗漫不经心的样子,莉莉焦躁起来。
“就算你当这是傻话也好,但是希望你能听我说完。”
海斗因为她怒气冲冲的样子赶紧把松散的表情纠正过来。
“我听着呢。”
“我七岁的时候知道妖精之轮,英格兰传说图画故事集上出现过。‘请小心妖精之轮。围着它转上九次,你会听到不可思议的声音。在妖精们的祭典之夜,如果你不小心来到那圆环中,就会被带到地下他们的王国去’,书里这么写的。”
莉莉一边瞪着海斗一边说,
“怎样?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和我们身边发生的事情很像吗?”
海斗觉得后背一阵阴风掠过。的确如她所说,消失在地下这点很像,其它也有不少共同点。
“转九个圈……九个球瓶。”
听到海斗嘀咕的莉莉的眼睛闪闪发亮。
“对啊!你也很在意‘九’这个数字对吧?我们会穿越时空绝对跟这个数字有关系。”
“可是,是什么关系呢?我只是看到了九柱戏,你也只是看到了妖精之轮而己……”
突然想到了什么,海斗看着莉莉。
“难道,可以回去吗?”
莉莉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我不知道,磕了药的时候,不管多么不平常的事情都可以无所谓地对待……但是,我只记得这一件事。看到妖精之轮的时候,最先想起的就是‘转九圈’这个词。”
“就是说,或许是身体在无意识状态下活动了,我也是,注意到的时候手己经伸向球瓶了……”
“说不定,门会选择比较容易转变为那种状态的人,我和你都被带来了,但是其它人却没有。”
“嗯……”
海斗一边点头一边考虑。为了避免把和哉也卷进来,海斗突然间甩开了他的手——如果,当时没有松开那只手,是不是他也会一起来到这里呢?说起来,鼓声似乎也传进和哉耳朵里了。
“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太含糊了,尽管知道我们两个人的时空穿越都和九这个数字有关,但是到底是如何影响的就一概不知了。就像你说的,我们又不是同一天来的……”
海斗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仰起脸。
“图画书上有没有写妖精的祭典是什么时候?”
莉莉歪着脑袋。
“我记得没有写日期。不过,好象一般都在仲夏夜或者万圣节前夜吧。莎士比亚也以此为题材写过剧本呢。”
这也纯属巧合。海斗在前些天,刚刚和尤安谈论过有关那个庆典的问题。
“这么说,我们穿越时空和日子没关系啦。”
“是呢……”
不管怎么想,球之丘和九以外的数字都没有规律性的关系。两个人互看了一眼,接着叹了口气。
“就算现在知道回到未来的方法,我也不打算回去原来的世界了。”
莉莉说道。
“这个世界有一个我深深爱着的人,而且生活的时间也很长了。要是回去那里,就必须从头再来重新开始人生。都到这个年纪了,就连聚集那种力气都难了。但是,我还是很想知道穿越时空的方法。想知道改变了我人生的事件,是如何发生的。为了不再上第二次当。”
海斗颔首道:
“我明白。”
莉莉耸耸肩膀。
“其实也挺恐怖的,自从和萨姆见面以来我再也没去过球之丘呢。不知道门会出现在什么地方,而且,还有可能不经意间就把它打开的可能性对吧?对那些制造这种危险东西的家伙,我没指望他能说什么‘对不起,是我错了’这样的话,我只要破口大骂一堆‘混蛋’就够了。”
想象她破口大骂的样子,海斗不由得笑起来。即使白发增加了,自由奔放的嬉皮士精神都还健在呢。
“我的想法也一样,决定了不和杰夫利分开,但是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的真相我很想找出来。所以,我还想再去球之丘。趁着德雷克不在……听他的鼓声太危险了。”
“勇气可嘉啊,那就拜托你去仔细调查吧。”
莉莉紧紧握住海斗的手。
“凭一个人的脑力所不能突破的界限,也许两个人一起想办法就可以解决了。”
海斗点点头。
“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不管怎么喜欢,我都没法跟杰夫利说穿越时空的事。为了隐藏真实身份而撒谎,还要看着相信谎言他的样子太辛苦了……我很苦恼,可是又能找谁商量呢?”
莉莉拉着海斗的手,紧紧地拥抱着他。
“以后有我在,我也像你一样,一直期待有这样一个朋友。”
“莉莉……”
海斗感到一阵喜悦涌上心头,不必虚伪掩饰做直正的自己,竟然这么棒。如果这个样子可以展现在杰夫利面前,那该多好啊。但是,这也只是奢望。
“能两个人单独聊天太好了,都是托了洛克福特船长出门的福。”
莉莉吻了一下海斗的脸颊,然后放开他。
“来吧,去吃早餐。除了浴室,还有其它让你惊喜的东西哦。”
“咦?是什么?”
“那是饭桌上的乐趣了。啊,别忘了布拉其。”
“啊,对对。”
和莉莉并肩走着,海斗突然想,自己还真是很幸福呢,因为她在找到可以说知心话的朋友之前,已经独自过了三十年那么长的时间。
在菜汀的少女时代,迷幻药的青春时期,跟伊迪斯学习,和萨姆结婚,还有婆婆罗泽莉亚对此的偏执——海斗一边啃着加足了乳酪烤出来的面包,一边倾听莉莉诉说的摘要版《女人一生》。
“虽然说了很多罗泽莉亚的不是,但她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最宝贝的独生子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结了婚,这种事情就算我碰上也会发火的。”
想起尤安他们的事件,海斗问:
“你们也免除了结婚预告吗?”
莉莉耸耸肩。
“是啊,教会收了包括那在内的所有费用,太压榨人了。善良的伊迪斯相信了我失去了记忆的说法,就说我是跟她学习药草知识的远亲的孩子,圣安德鲁斯教堂的牧师牢骚满腹地不愿意给连诞生纪录都没有的女人举行婚礼。然后,伊迪斯就说不举行仪式也可以,说我是流浪者,为了不被赶出城镇才嫁给蕯姆,这样说服了他们。教会这才留了结婚纪录,我成了普利茅斯人。”
莉莉目不转睛地看着海。
“听说你还没接受洗礼,还是尽早接受的好。德雷克不是你的教父吗?”
“嗯,教母应该是女王陛下。”
“那不是很完美么,不过德雷克夫人伊莉沙白也不错。去请求他们二位,到祭坛前面去吧。有了教会做后盾,至少身份上多少有些保证。”
海斗小声嘀咕道:
“可是,我并不信基督教……连信服这种基本教义都不能领会……以这种状态受洗简直是对真正的信奉者的亵渎,我不喜欢这样。”
“只要你有这个心,神也会宽恕你的,只要他是懂得慈悲的真正的神。”
莉莉的声音也渐渐变小直到快听不见了。
“从我生下来就是这样,虽然有国教徒的名义,但在来这里之前我几乎连弥撒都没去做过,更别说什么圣经新约的压根就没看过。
海斗睁大了眼睛。
“……这么说,你全部都看过了吗?”
“在伊迪斯去世之后。我跟她既有血缘关系又是她的徒弟,所以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受到巫婆的审判。我不想因为无知死去,所以拼命学习。我想我绝对不会上天堂,可是,我的神却宽恕了我。因为考虑到要不被人当成巫婆告发,要在这里长久生存下去。现在,我还会去教会,也是为了对此表示感谢。”
莉莉直视着海斗的双眼。
“所以,我才说你最好也接受洗礼。我理解你的迷茫,但这对于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是必要的。死了就算再怎么后悔也没用,但只要活着就有可能。在你去教会期间,也许有可能会变成真正的信仰不是吗?”
海斗勉强点点头。她说的话海斗也明白。在这个即使同样信仰基督教,也会因为宗派不同而被逼害处死的世界,异教徒是不可能平安无事地生存的。洗礼是通往生路的护照,是能提供过上普通人生活的保证。
“等圣法兰西斯回来,我再问问他可不可以做我的教父。”
“这样也好。”
莉莉松了口气似地微笑着,注意到海斗的陶杯空了,她把用菊苣煎制的咖渄倒进杯子里。
“真的好香啊……”
嗅着和热气一起飘上来的,带着淡淡甜味的独特香气,海斗陶醉了。对了,这就是莉莉刚才说的“除了浴室还有其它惊喜”的“惊喜”。正如她所预料的,海斗看着面前的菊苣咖啡,因为太过惊喜和感激几乎都要流出眼泪来了。
“烘烤的方法真不错……没有了咖啡的苦味……嗯,而且非常爽口……不含咖啡因有益身体健康……”
海斗每喝一口就加一句称赞,这让莉莉也很愉快。
“是祖母教给我这种做法的,她说这是战争年代,物资不足的时候用的代替品。蒲公英的根也能做哦。”
“咦?我也想喝喝看呢。”
“请期待明年春天吧。”
莉莉对他挤挤眼睛,也把自己的陶杯端到嘴边。
“连我自己都觉得,能记得这做法很了不起呢。来到这个世界后要说什么最痛苦,那就是除了酒就没别的饮品了。喝生水非常危险,果汁虽然新鲜又美味,可是又局限于季节,也不能清早起来就大口喝淡啤酒。”
海斗也有同感。
“早上到底还得喝红茶或者咖啡呀。”
“我是绝对红茶派哦,我依然常做一个梦,梦到每天早上喝完的泰特利红茶茶包堆起来,像小山一样摞在桌子上。”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接着苦笑。
“痛苦呀。”
“太痛苦了。跟沙漠里遇难的人因为太想喝水而看到绿洲的海市蜃楼不一样。他们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绿洲,可我的茶包是绝对不可能了……红茶在英国普及是什么时候啊?”
“十七世界纪吧……”
“如果是前半的话,我无论如何也要撑到那时候。”
“很可惜,是后半。”
“我就知道。”
海斗安慰咋舌的莉莉说:
“要是圣法兰西斯顺便去了中国的话,事情可能会不一样。:
莉莉耸耸肩。
“能怎么様?那些投资者,面对这些不知道能不能盈利的东西,他们恐怕会宁可多装上些胡椒或者丁香吧。其实,据说那个人因为辛和料超载撞上了暗礁。”
“我反对,是因为撞了暗礁,所以才卸了香料来减轻重量。”
莉莉叹了口气。
“那位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啊?”
“预定是再下个星期……”
把剩下的面包渣都收了个干净后,这顿简单但是很棒的早餐就算吃完了。
海斗问道:
“你是不是想说,等他来了再接受洗礼就太晚了?”
莉莉摇摇头。
“这方面我到觉得没问题。但有一件事我很在意,只要德雷克回来了,你就不能去球之丘了对吧?”
还有这件事呢——海斗皱起眉头。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怎么可以不让杰夫利起疑心地去调查球之丘呢?”
“趁他不注意偷偷出去不就行了?”
“他不准我一个人出去,而且我也没打算那么做。”
“为什么……啊,对了。”
莉莉刚想问原因就突然想起海斗之前说的话了。
“还有想绑架你的西班牙人也在呢,他们还潜伏在英格兰吗?”
海斗歪歪头。
“我也不知道,南部港口监视得非常严密,我想他们应该进不来。”
“一个人不行……就是说,只要有人陪你就没问题了?”
“基本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也不是说任何人都可以。到底,还得是能对抗桑地亚纳的人才行。”
“萨姆怎么样?他看上去都能空手打倒熊吧?”
莉莉把身体倾向前。
“吶,你们两个人现在就去吧?”
“唉?现在吗?”
“这么好的机会,可不多见啊。洛克福特船长又不在,也不用痛苦地找借口敷衍他。”
海斗考虑了一下。跟杰夫利说要去球之丘的话,他大概会马上带他去吧。但是,四处走动寻找时空隧道的样子要是给他看到,一定又要起疑。他绝对会彻底问清理由。
(说找丢了的东西……一次的话他还可能陪我去,可第二次他大概会让我放弃……说我觉得这一带埋有宝物……那样的话,他说不定会说召集大家一起来挖吧……说寻找“妖精之轮”……他会一笑置之的。)
找不出理由说杰夫利的海斗,心中自然倾向于莉莉给出的提案了。没错,说不定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有萨姆在,即使遇到那些要绑架他的人也不必恐惧。
(对不起,杰夫利。无论如何我都想再去一趟,不会太久的,原谅我。)
海斗暗自在心里道歉之后,转过来看着满怀期待地盯着自己的莉莉。
“我要去,你可以帮我问问萨姆愿不愿意跟我去吗?”
因为不知道杰夫利什么时候回来,海斗他们为了节约时间决定驾马车去。
穿过崩塌的城墙,快来到城间塔的时候,欢快的音乐伴着甘甜的香味一并飘了过来。
“庆典好象已经开始了呢。”
听到海斗的话,萨姆点点头。
“我可以偷偷看一眼吗?”
萨姆歪着脑袋,脸上的表情明显写着,你刚才不是很着急么?
“从那里经过好,我只看一下下,行吗?”
海斗也清楚自己这种个性很麻烦,可是一旦好奇心上来了,如果不满足它,它就会在海斗身体里一直叫嚣着,再也无法考虑其它任何事情。虽然知道以后杰夫利会带他来看,但想立刻就见识一下的心怎么也按捺不住。
“拜托了!我绝对不会要你停下马车的!”
被他磨得没法子的萨姆为难地叹了口气,从主路转向海港的方向。
“谢谢!”
海斗抱着萨姆,听着他发出郁闷的哼声,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前方。曾经听杰夫利说过拉马斯节就是收获节。提起收获节总会有种它应该在农忙结束后的晚秋举行的印象,所以刚听到的时候难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仔细想想,对于生活在食物种类还很少,以面包为主食的时代的人们,最重要的就是小麦的收成有多少,所以在收获的季节办庆典,感谢神的,赐予也是理所当然。
不久,他们就看到市厅了。格伦兹夫人她们聚集的广场上,为了今天特别准备的砖砌火炉里冒出烟来。看来,香味似乎就是它发出来的。
“在烤什么呢?”
萨姆用手指比划了字,注意到海斗不明白后,他眉头一皱,无奈的用嘴形告诉他答案。
“面包?啊啊,原来如此。因为是小麦的收获节嘛。那个要分发给大家吗?”
看到萨姆点头,海斗眼睛都闪出亮光了。
“我也想吃。”
话才出口,就被人横眉冷对了。想起刚才自己保证了不会下车,海斗马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我只是说说而已……”
萨姆像在说“你知道就好”似的点点头。
“还有其它什么好吃的吗?”
萨姆扬起鞭子指了指广场的一角。那里择着的卓子上,堆满了熏肉和香肠。旁边还有盛酒的木桶,排了好长一队。
(酒暂且不说,看来食物不足的情况不会出现了。)
海斗安下心来,再次开始观察周围。在广场上来回奔跑的孩子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面包。有圆形的,有四边形的,还有像绳子一样绕在手上的。颜色也丰富多彩,有玫瑰红的,也有甜瓜一样绿色的,连不怎么能引起食欲的紫色也有。
(这些都是怎么上色的?不对,比这更重要的是味道。回头一定要啃上一口尝尝。)
最终海斗的视线落在了街道上游行的街头艺人身上。格伦兹夫人所说的余兴节目,指的就是他们?快活地演奏着短笛的人,脚上系着铃铛跟着节奏翩翩起舞者。有踩着皮球玩杂技的人,还有化了夸张的妆和狗演滑稽剧的人。
“真是个愚蠢的家伙!”
“哎呀,是因为同伴太精明了。”
人气特别旺的还是这个和狗一起表演的艺人。他因为狗不听话上去踼了一脚,反而被狗把屁股咬了,普利茅斯的人们看到男人的样子爆出哄堂大笑。
(真会掌握节奏。)
海斗不由得绽开笑容。这要是在白厅,安利一定会扮演这个男人的角色吧。大概,还会更滑稽些。
(有在奢华的宫廷里给女王陛下说笑话的小丑,也有坐着摇摇晃晃的破烂马车在国内流浪的小丑,虽然从事的是同一职业,但是境遇却完全不同。)
和用举止可爱来吸引人的安利不同,驯狗师的特色是过于疯狂的热情演出。
“好疼!畜生,你居然敢咬你的主人!我可是对食物、酒、女人,包括一切都有优先品尝权利的主人耶!啊,你还敢跟我呲牙咧嘴!我知道了!我没打算对你老婆出手!要说母狗的孩子人类也能生……!”
说笑变得有些下流。男子为了更加煽动现场气氛,让狗咬住了装饰在他裤子前面已经过时的巨大胯袋,总觉得,他已经要拼上命了。他似乎认为他越是没品,就越能逗观众开心。看着他那副样子,海斗没来由地感到悲哀。就在这时——
“凯特!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突然传来的严厉声音,让海斗不禁缩紧了身子慌慌张张地回头望去。是认识的声音——虽然庆幸对方不是杰夫利,但说到不想被人逮住,这个人也是一样的。
“那……那捷尔……”
他不客气地往马车这边走来,向萨姆下令。
“停下!”
萨姆举起鞭子,他要忠实于“靠近海斗的人要全部消灭”的命令。
“等一下!”
海斗急忙抱住他粗壮的胳膊。
“停下马车吧,这个人是我的同伴,是同一艘船上的。”
萨姆再次为难地叹了口气,拉住缰绳。
“你要去哪里?”
那捷尔把海斗从车夫座席上拖下来。
“杰夫利干什么去了……算了,先告诉我这个男人是什么人?”
品行正直的他肯定从没踏足过“白鹿旅店”。
“这住是萨姆,我们住的旅占的老板。萨姆,这位是那捷尔。格拉罕姆,杰夫利的朋友,‘克罗利娅号’的航海长。”
听了介绍之后,萨姆和那捷尔两人相互颔首施礼。
“这孩子由我照顾,你可以回去了。”
萨姆思量着看看海斗。
“就这么办吧,莉莉也说今天起店里会很忙,你回去帮忙吧。”
萨姆缓缓点点头,这才挥起鞭子抽在马身上。
“我让他带我去球之丘。”
等目送马车从近路上消失之后,海斗才转过头看着那捷尔。
那捷尔眯细了灰蓝色的眼睛。
“去干什么?”
“找丢了的东西。”
海斗告诉他杰夫利还给他钱包的事,并借口说觉得也许还可以找到其它东西,所以想去看看。
“杰夫利去船坞了,在房间里发呆又太无聊了。所以就去找老板娘莉莉聊天,然后,就谈到我想去球之丘的事,她说可以让萨姆带我去,就是这么回事了。”
那捷尔把手按在海斗肩膀。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还是不能让你这么做。在些时候一瞬间的大意就可能让你后悔一辈子。杰夫利和我都已经很谨慎了,你自己也得多小心啊。”
海斗垂下头。
“嗯……对不起。”
那捷尔把海斗的脑袋搂进怀里,声音柔和了下来。
“抱歉,我这里挑刺也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全。”
“我明白的。”
海斗扬起脸,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因为他没有一点改变的态度,海斗很开心。因为那捷尔很成熟,只要不是他亲眼目睹的事情,他就可以当作没发生,看来杰夫利所说的这句话很正确。
“要去球之丘这事你跟杰夫利说了吗?要不他回旅店见不到你,一定很担心。”
那捷尔说完,叫住一个身边经过的少年。
“你知道洛克福特船长吗?”
“嗯,克罗利娅号的人吧?”
“没错,我给你一个先令,你去船坞给他传个信,就说凯特他们去球之丘了。”
少年复述了一遍,然后伸出手掌。那捷尔一把报酬掏上去,他就开开心心地跑走了。这对他来说应该是难得一见的大钱吧。
“能行么?”
“嗯,感觉挺可靠的孩子。”
“那我们就放心去吧。”
那捷尔微笑着搂着海斗的肩头,向前迈开了步子。
海斗来时看到的灰色枯黄的灌木丛,如今已经变成绿色了。叶子也长出来了。下过霜的地面也被鲜艳的粉色和黄色的双色草花给淹没了。迎来盛夏的球之丘,那美丽迷人的景色的确像是妖精栖息在这里一样。
“多美的地方啊。”
海斗大大地感叹道,接着跪到地面上。
“这花叫什么啊?”
那捷尔也在海斗身边蹲下来。
“黄色的叫荆豆花,粉色的是石楠花。因为今年春天的气温总上不去,花也开得晚了些。”
海斗微笑着。
“我真的很幸运呢,要是按平常的花期开,我就看不到了。”
“花也在等你回来吧。”
那捷尔折下一枝荆豆花,递给海斗。
“这花很香,可惜就是有刺。”
海斗看看花又看看那捷尔皱起眉头:“怎么了?”
“没什么……”
海斗听了他的提醒小心地接过花来,然后噗吓一声笑起来。
“这种像杰夫利才会说的话,没想到会从那捷尔口人听到。”
那捷尔露出一个苦笑。
“其实,我也觉得有点装模作样的感觉。”
“我很开心,谢谢你。”
海斗轻轻地把荆豆花插进上衣的扣眼里,然后环视四周。
“根据卢克的说法,应该是那边的洼地。”
海斗略微欠身。
“哪里?”
“看到左手边灌木丛生的地方了吗?:
“嗯。”
“在那对面。从这里不太好分办,就在地面下陷的地方,你好象全身都嵌在那里面了。”
“完全不记得了呢……”
海斗站起来,往洼地走去,那捷尔也跟了上去。
(椭圆的洼地……勉强来说也不是不能称为“圆形”。)
俯视低了一层的地面,海斗这么想到。可是,他发觉这片洼地并非妖精之轮。如果真的是,那么圆形内部的草木就应该枯萎才对。但是,这里却是石楠丛生。而且,也不会有人在高度差别这么悬殊的地方玩九柱戏吧?
“我总得我不应该一开始就昏倒在这个地方。”
海斗说道。
“也有可能是桑地亚纳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那捷尔点点头。
“这个问题值得考虑。,藏在灌木丛阴影下的确容易掩人耳目。只是,要从这种坡度上运一个昏过去的人可不简单,估计你最初昏倒的地方也不会太远。”
“没错,那我到这下边去看看。”
“那我去上边。”
和那捷尔分开的海斗,开始在地面上四处转悠寻找时空隧道的痕迹。但是,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类似的东西压根一个都没找到。
(绝对有的,就算过了太长时间,莉莉看到的妖精之轮消失了,我看到的球瓶也应该在。)
海斗也不在乎被刮得浑身是伤,连荆豆花茂盛的地方都伸手拨开了去看。但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怎么样?凯特?”
在他刚刚失望得叹息一声时,那捷尔正好回来了。看来他也一样没有什么新发现。
“看来没希望了。算了吧,反正杰夫利帮我把小杂物包拿回来了,还能剩下它,我已经觉得很庆幸了。”
“是么……”
那捷尔再次在海斗身边蹲下来。
“真遗憾,亏我们还特意来找呢。”
“算了吧,就当是来这里看风景吧。”
海斗在粉色的地毛毯上翻了个滚,然后面向蓝天。阳光洒在闭起的眼睑上,虽然眩目,但不会灼痛。与其说是夏天,倒不如说是春天般的温暖更合适。吹过山丘的风也很凉爽,把额头上因为拼命寻找而出的汗一下子吹干净了。这种感觉实在太舒服了……
(觉得,有点想睡呢。)
熬夜的副作用似乎要发作了。但是,海斗说什么都想拼命睁开眼睛。要是在这种地方睡着了的话,那捷尔也会很为难吧?他太体贴了,肯定会一直等到海斗自己醒来的。无事可作的无聊时间,一定会惹最讨厌浪费的那捷尔厌烦吧。海斗不想那么做。
(不醒来不行……醒来……醒来啊。)
但是,不管说多少遍,眼皮还是眨都不眨一下。
(都说了不能……睡……的。)
下一个瞬间,海斗的意识完全堕入黑暗中去了。
是谁在摸自己的手。非常温柔的,好象很宝贝一样。
(杰夫利……)
放任自己继续打盹的海斗露出微笑。接着像平时一样挑逗他的指尖来到唇角。那么,接下来会贴上来的呢?当然就是——嘴唇了。海斗焦急地等待着甜蜜的吻,微微开启了嘴唇。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的阳光,忽然被遮了起来,一定是杰利挡在海斗身上了吧。抚摸着脸颊的手,近在咫尺的呼吸,还有,荆豆花的清爽香味。
(荆豆花……?)
在海斗吃惊的刹那,那双唇轻轻压了下来。只是碰到嘴唇的吻。带着踌躇,让人感觉充满了犹豫的,很明显不是杰夫利的吻。
“……!”
在唇离开的同时,海斗撬开了眼皮。贴在身边俯视他的是灰蓝色的眼睛,还有,黑绢的眼罩。即使看到了,海斗还是不敢相信。
“那捷尔……”
杰夫利的话突然从海斗脑海中闪过。
“那捷尔对你的感情……对了,就像弟弟一样重视你吧。”
海斗重放了一下“像弟弟一样”这句话,但是,那其实是杰夫利擅自加上去的吧。
(杰夫利都知道。知道他的……心意,却没有说出来。)
海斗茫然的望着那捷尔。只有自己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意。
“对不起。”
那捷尔的嗓音沙哑。
“我不该这么做的……我很清楚,但是我无法忍耐。”
海斗问他。
“从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这么……?”
“你抱着吉姆哭泣的时候。”
那捷尔垂下眼帘。
“可以的话,请你忘了吧。至少做出忘记的样子也好。:
海斗摇摇头。自己还没成熟到可以做到那种程度,他做不到像那捷尔那么冷静。
“不可能的……”
“你必须做到!”
那捷尔提高了声音,但马上又恢复了冷静跟海斗解释。
“我并不打算破坏你们之间的关系,只要你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破坏。”
海斗的视线落在那捷尔的手上,他紧紧握起拳头。和说的不同他也在动摇。他怎么能压抑自己的感情到这种地步?
“让你自己负担所有痛苦……你觉得我和杰夫利会过得愉快吗?”
那捷尔突然露出一个苦笑。
“也没那么痛苦了。”
“说谎。”
“比起失去你和杰夫利两个人,这算不上痛苦。”
那捷尔站起来,往下看着海斗。
“我无法从中选择,不管失去哪一个,我的心都会死去一半。所以,只能两边都不选。”
海斗歪着脑袋。
“我也很……喜欢你啊……可是……!”
那捷尔抚上海斗的脸颊。
“我知道,不要再说了。”
海斗紧紧握企他温暖的、大大的、结实的手。虽然他的手和杰夫利的很像,但感触完全不同。
“那捷尔……我……”
话还未说完,那捷尔忽然甩开了海斗的手。接着,抽出腰上的剑来。
“怎……”
那捷尔对吓了一跳的海斗说:
“嘘!我们被包围了。”
海斗的眼睛瞪得老大。
“谁、谁啊?”
“还用问么。’
那捷尔咬紧嘴唇。
“一直要抓你的人。追、追、一直追,居然还真追到这里来了。别出声,等到时机你就赶紧去安全的地方。”
海斗感到一瞬间血液结,那双绿色的眼睛闪过脑海。那双眼睛在这期间一定是一直看着自己呢。文森特。德。桑地亚纳,那个尾随海斗,伺机把他从杰夫利,还有那捷尔身边抓走的恶魔。
“你说被包围了……多少人?”
“五六个吧。抱歉,只顾说话了,连他们靠近都没察觉。”
面对痛苦低吟的那捷尔,海斗摇摇头。是自己不好,因为自己扰乱了他的注意力。
“我们已经让那个男孩去通知杰夫利了……说我们在这里呢……依杰夫利的个性,肯定会来。”
听,了海斗的话,那捷尔点点头。
“没错,不过看来他们这些人没打算等杰夫利来啊。”
那捷尔把剑带解下,拔出短剑,让海斗握着它。
“他们从右边冲过来,你往左边逃!”
海斗看着那捷尔。
“那你呢?”
“留下拖住这些家伙,给争取逃跑时间。”
海斗摇头。
“不行,寡不敌众啊,一起逃吧!”
那捷尔用空余的手搂过海斗,在他额头印上一吻。
“你有这份心我很高兴,但是有你在我没法战斗。所以,赶紧给我走!”
那捷尔挥开要拉住他的海斗的手,向右前进。但是,他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海斗没有看他。不过,就算不看也知道,在那捷尔面前的一定是桑地亚纳。
“那捷尔……”
即使海斗叫他,他也没有转过身来。接着,便传来拼命压抑的声音。
‘快点走……回去,到杰夫利那里……!”
“不要!”
海斗大叫。
“我做不到,我能撇下你不管……!”
即使如此那捷尔还是没有回头。
“如果你多少理解我的想法,就赶紧离开。让你逃走,是我唯一的心愿。”
海斗的视线开始模糊,虽然他很清楚现在不是该哭的时候。但是,他找不到停止这悲伤的办法。
(我在这里的确碍手碍脚……可是,我不想把那捷尔一个人留在这里……啊!怎么办……)
迷惑半天之后,海斗走到那捷尔背后。既然如此,也只能召唤杰夫利、还有克罗利娅号上的同伴们了。
(尤安他们,一定也来看庆典了。如果他们去广场上……留在那里玩的话,总有办法联络到的。)
海斗为了不让对方发现弯下身子,特意转了个大圈,尝试从球之丘逃脱出来。不一会儿功夫,那捷尔跑过去的那个方向就传出来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
(开始了……!)
那捷尔和桑地亚纳他们一伙人开始战斗了。但是,海斗只能咬紧了嘴唇,拼命忍住想要跑回去的冲动。
(等看我,那捷尔!我很快就带大家过来!)
但是,注意力完全被战斗吸引过去的海斗,下一秒,因为踩空了灌木丛的根而摔了下去。
“……!”
海斗紧闭眼睛,拼命压下惨叫,等到疼痛过去了才慢慢睁开眼睛。然后,他在无意中居然看到了一只鞋子——挂在灌木丛的侧枝上,有些褪色的一只运动鞋。
(是我的……!)
海斗匍匐在地面上慢慢靠过去,发现还有另一只鞋子埋在灌木根部。
“是这里……我最初来到的地方就是这里……”
海斗一边嘟嚷着一边看看四周,灌木丛对面到处都是光秃秃露出土地的平担地面,在这里的话就有可能玩九柱戏了。但是,
(以后再考虑!现在必须得救那捷尔!)
海斗振奋精神站起来。没错,以后调查多少次都行。不过,
“找——到你了!”
等他猫着腰刚从灌木丛里走出来时,头顶上立刻响起了一刺耳的声音。
慌里慌张抬起眼的海斗看到那个涂白的脸后,屏住了呼吸。
是广场上那个耍狗的男人。
“喂喂,你不认识我了吗?”
男人看着海斗的脸,微微一笑。接着,他的声音突然变了。
“欢迎,竞争对手!”
海斗瞪大了眼睛。他确实记得这声音曾说过这句话。
“匹波……”
“正解!”
用双手擦了擦脸,把像面具一样坚硬的白粉擦下来后,匹波用海斗曾见过的满带憎恨的表情看着他。
“你看过我刚才的表现了吧?中途你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背过脸去了吧?因为太下流听不下去吗?要是那样,那可真是过意不去了。被女王嫌弃赶出皇宫之后,我就一直在演这种戏。和高高在上的女王不一样,村子里的人就喜欢这种下流玩意。所以我也不得不转变风格了。”
海斗挥开匹波的手。
“不对!你只是害人不成反而砸了自己的脚不是吗!”
匹波再次抓住海斗的手腕,吃力地把它拧上去。
“没错,我是裁倒了,但我没打算一个人堕落下去!”
海斗挥舞着那捷尔给他的短剑。但是,早已看透他行动的匹波抢先一步,用膝盖猛力顶上海斗的腹部。
“唔……”
松开了短剑的海斗,将身体折成两段,拼命忍住想吐的欲望。
“我就这样踹死你。不,用这个捅死你也不赖。
匹波把短短的武器捡起来,在拇指上拉了一刀试试快不快,然后说:
“只不过尸体,卖不了钱,实在太遗憾了。”
海斗伏灰地上,嘶哑地开口道”
“是桑地亚纳雇佣你……?
“没错,这也是被赶出皇宫那天的机缘。”
匹波似乎很愉快地说着。
“西班牙的老爷人脉还真广呢,连你在拉马斯节会回这条街都知道。就算是通知要求严加惊戒的普利茅斯,到了过节还是要另当前论了。所以老爷就把我送进一个旅行艺人的戏剧团里,潜入普利茅斯,让我看着猎物。只要发现一点疏忽,就马上袭击你。”
“叛徒……!”
海斗很蔑视地骂道,而匹波只是发出刺耳的笑声。
“你说什么大话!我只是出卖你而已,又不是出卖国家!”
匹波硬是把海斗拽起来,用那捷尔的短剑顶着他的后背。
“走,到老爷那里去。抓紧时间的话,说不定还能救你同伙一命。”
海斗被他的话打醒了。没错,既然目前要逃是不可能了。那就必须为救那捷尔竭尽全力。
海辛斜眼瞪了一眼吃惊的匹波,自己迈开步子往那捷尔他们的战场走去。
“文森特!”
大概听到海斗的声音了,并排作战的男人中有一个回过头来。虽然还看不清脸,但看那背影应该就是叫桑地亚纳的那个。
“你要是杀了那捷尔,我也会死在这里!”
海斗一边大叫,一边寻觅着重要同伴的身影。但是他没有在这群人中间。
(去……去哪里了?)
视线转到下方的海斗发觉那捷尔躺在地上。一瞬间,他还以为他已经死了,不过看他的脚还在动弹应该还活着。大概,只是受伤了。只能祈祷不是致命伤了。
“凯特。”
看到跑过来的海斗,那捷尔开口道。
海斗挤到那捷尔身边,在他身旁跪下来。
(太过分了……)
手腕,肩膀,脸下,腿。所有地方都在冒血。但是,最让海斗战栗的,是呈X形扎在地面,固定住那捷尔脖子的两把长剑。虽然目前只是微微擦到皮肤而已,但只要他想起身就绝对会割伤颈动脉。
“你没逃走吗……”
那捷尔以几乎绝望的眼神看向海斗。
“没能逃走,中途被匹波抓到了……”
“匹波?那个小丑吗?”
“嗯,他说他被这些家伙雇佣,给他们引路。
那捷尔突然怒不可遏,身子动弹了一下。
“不要动……!”
海斗慌忙压住他的胸口。
那捷尔握住海斗的手。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我也没脸再见杰夫利了。”
海斗把那捷尔的手抬到唇边,印上一吻。
“一定要见,然后,两个人一起来救我。”
那捷尔苦笑着。
“杰夫利会去的。不过,我会在这里结束了。”
一直默默不语看着情势的桑地亚纳开口了。
“没错,一找到收拾掉的机会,就要把碍事的人马上处理掉。”
海斗愤恨地抬眼看着他。
“放了那捷尔,只要你放过他,我就跟你走。”
桑地亚纳耸耸肩。
“你不认为你无权跟我谈条件么?”
海斗把脖子贴近一把扎进地面的长剑上。
“我说过吧?如果你杀了那捷尔,我也会死在这里!”
为了表示自己是认真的,海斗把脖子搁在剑刃上。
“凯特!”
“住手!”
那捷尔和桑地亚纳惊惶失惜地开口。
“我以西班牙骑士的名誉……”
海斗忍住疼痛,抬起脸来。脖子上流下的血滴沾湿了那捷尔的脸颊。
“保证会放了那捷尔。”
用颤动的手抓住海斗的手腕。
“凯特……”
那捷尔沙哑地开口道。
“我也以我的灵魂起誓,不管你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绝对要把你救出来。”
海斗看着下面被泪水润湿了的灰蓝色眼睛,微微笑了。没想到,他居然流泪了。
“我等着你,兄弟。”
说完,海斗再次把目光转向桑地亚纳。
“明白了,我以骑士的名誉起誓。”
被绿色的眼瞳怒视的桑地亚纳说着道,他身旁站着的少年满是惊愕地看着他。
“没那个必要吧!大家一起上,把他从剑上拖回来不就行了!”
“闭嘴!”
桑地亚纳大喝一声。
“如果我不发誓,就算把他从剑刃上拉过来,他也还会用其它方法了结生命的。凯特是认真的。所以,我也要诚实以对。你们不要再多嘴,不要让我的名誉受损。”
“是……”
少年青白着脸退了下去。
桑地亚纳转眼看着海斗,冷静地开口道:
“我以骑士的名誉起誓,不会杀这个男人,在场的其它手下也不会再对他出手。这样可以了吗?”
海斗颔首,接着站起来。中途松开的那捷尔的手,摸到海斗脚上。
“有话留给杰夫利吗……?“
海斗最先想到的话脱口而出。
“我们还有得是时间说话,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那捷尔的眼睛蒙上一层沉痛的色彩。
“凯特……”
“另外,我很喜欢他,没听他的话,对不起,还有不要责怪莉莉。”
“还有呢?没有其它想告诉他的吗?”
“其它的等见到他的时候再说啦。所以,快回去治伤啊,那捷尔。”
海斗走开了。离开了那捷尔的手,温度也消失了。突然觉得一阵不安,几乎连眼泪都要出来了,可是他拼命忍耐着。他不想敌人看到自己悲惨的样子。
“从普利茅斯逃出去之前,对你会稍微粗鲁一点,请原谅。”
桑地亚纳对站在自己面前的海斗说。接着他叫来匹波。
“把那东西给我。”
匹波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
“提神的白兰地,心怀感激地喝了吧。”
加了鸦片的,和威尔给科林科的看守们喝的东西一样,少量的话对身体应该无害。海斗接过瓶子,老实地喝了。一口,两口。如果途中恢复清醒,自己可能会被后悔打垮,所以海斗又喝了一口。把瓶子还回去的时候,麻药的效果就已经出现了,他脚底的感觉开始变得怪怪的。
“来,睡吧。我为你拉幕。”
匹波再次伸手从怀里拿出粗糙的麻袋和粗草绳子,先用袋子把海斗的脑袋罩起来,然后又用粗草绳把他的手脚绑了个结实。
“再见了,凯特。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看你小子的脸我心里就很痛快。”
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后,匹波离开了。接着,另一个男人抗起海斗不能动弹的身体,迈开大步前进。跟着又有好多脚步声,应该是桑地亚纳他们。
“老爷,我的工作就到此为止了,可以把约好的东西给我了吗?”
是匹波的声音。
“给你……干得不错嘛。”
接到桑地亚纳的酬劳,匹波穷笑。
“另外再多加二十镑的话,我就把那独眼男人了结了。我又不是贵族,也不是你的手下,所以不会破坏你跟凯特的约定吧?”
海斗在朦胧的意识里,诅咒着匹波。
“也对……”
桑地亚纳若有所思地嘀咕道,接着便传来哐啷一声金属摩擦的声音,还有一声惨叫。绝对是匹波的声音。
“唔……”
随着一声重物倒地的声响之后,一行人若无其事地再次继续前行。
海斗想象着匹波倒在地上的样子。已经不会再恨他了,但是也不会可怜他。
“雷欧,你去前面。”
“是。”
先是桑地亚纳的声音,接着就是刚才被严厉斥责过的少年的声音。他好象叫雷欧。让他坐前面,应该是去驾驶马车吧。
(要走街道去朴茨茅斯……还是,去其它港口?)
比刚才更加剧烈的困倦感悄悄向海斗袭来。等醒来的时候,估计已经离开英格兰了吧。
(杰夫利,我很努力地坚持了,但还是没用。那孩子去你那里了吗?现在,你在哪里呀?)
海斗回想起睡眼惺忪时看到的那个笑脸,那是和他的最后一面。
(本应该更仔细地看看他的……不知他为什么那么匆忙……说起来我还拿着箱子的钥匙呢……所以,我才说别让我保管嘛……)
意识渐渐远去。海斗深深吸了口气。
(熄灯。)
黑暗——蔓延了开来。
——第七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