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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与阴谋 第1章

风吹乱了黑色的头发。

那比起记忆来,已经长了很多——海斗趁着对方无法发现自己,轻轻地摸了摸那已经留过了肩膀的黑发。

如果圣克利斯托佛的宿舍阿姨看到这样的头发,会训斥说“你该去剪头发了”吧。当然,他一次都没有受到这样的

训斥。他恐怕是没有再去学校了。

尽管他是个超级优等生,优秀到二年级去接受GCE-A,也就是高等教育统一考试都肯定会绰绰有余地合格的程度。

“哪,海斗……”

忽然间,他发出了嘶哑的声音,海斗一惊。

“你在哪里啊……?”

我在这里,就在你的身边啊——海斗想要这样回答,可是就和那双看不见的手一样,海斗的话语也传不进他的耳中。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有一直望着那苍白的侧脸而已。

(他都已经冻透了……他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

现在的“那一边”又是几月了呢。

从和哉没有穿着他常穿的牛仔服,而是厚夹克看来,现在离春天还很远,球之丘的地面整理得非常平整,种着冬天

也不会枯萎的英国草皮。而对面的大海是阴郁的灰色,翻滚着白色的波涛。

就好像他的心一样。

(对不起,和哉。)

海斗想要从后面抱住那在无情的风中颤抖的肩膀,却发现自己必须要悄悄地踮起脚尖来了。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当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身高还基本是相同的。这么说起来,和哉的肩膀似乎也变得宽阔了一点。

(我却根本没什么变化,只有体重稍稍地减轻了点而已……)

海斗忽然感到了一种不安,就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被抛弃在后面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与自己在一起的和哉,他是

比谁都更了解自己的好友,他成长了。他已经舍弃了自己熟悉的表情与态度。时间再这样流逝下去,总有一天,他

会变成海斗不认识的人吧。

这么一想,海斗就觉得恐惧。虽然知道要和哉不发生任何改变是不可能的,知道这样的想法很任性,但是——

(我不要我认识的那个和哉消失。)

海斗在抱住好友的手臂上加强了力道,闭上了眼睛。这样的话,就好像真的碰到了和哉一样。

“你果然在这里。”

忽然间传来的声音让海斗吓了一跳,他猛然回过身去。

但是被呼叫的和哉却没有任何惊讶的样子,他慢慢转过身来。就好像早就知道对方会来一样。

“您好,里瓦兹先生。”

还想酒吧里酗酒者一样通红的脸,大而突出的肚子。从大衣的衣襟中露出苏格兰格子的上衣——海斗马上就想了起

来。他就是那个自己在伦敦塔看到的审问和哉的“警察A”。

“我有点事想要问你,给你家打了电话,是你父亲接的。一听说你来了普利茅斯,我就连忙跑到这里来了。还好没

跟你错过啊。”

和哉静静地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里瓦兹。

“你毫不犹豫地到球之丘来了?”

“你也不会去其他地方吧?”

和哉僵硬的嘴唇上贴上了一个笑意,那是与刚才看到的大海一样寒冷的笑容。

“这样说起来,杀人犯有相当大的几率回到犯罪现场对吧。”

“没错。如果那成为了他的快乐之源的话,杀人犯会为了反刍那种兴奋而这样做。而如果是无心犯下的罪过,就会

被罪恶感所驱使,所以总有一天……”

里瓦兹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好不容易才点燃了它,用力地吐了一口烟。

“因为会有‘想要回到那个瞬间’的心情对吧。”

和哉不快地皱起了面孔,把视线转了开去。他当然不是杀人犯,但是他到这个山丘的理由是相同的。海斗也明白。

从那一天开始,和哉一定一直想着同一件事,为什么自己会放开了朋友的手呢。

“你母亲回日本去了。”

稍微持续了一会儿的沉默被警察打破了。

“她身体又不好了吗?”

“只是想家而已。虽然伦敦也不错,但是也是想回日本的时候了。”

他的口气很冷淡——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贯穿了海斗的胸口。和哉的母亲千春所不能忍耐的,恐怕不是思乡之苦,

而是三舛商事分公司的夫人会恶言恶语与无视了吧。她在那个自我中心的分店长夫人,也就是海斗的母亲友惠的排

挤之下屈服了。

“你就没有和她一起回去吗?”

“我打算要上这里的大学。”

“这样吗……但是与家人分开不会很寂寞吗?”

里瓦兹说,和哉耸了耸肩。

“不会。父亲工作忙,我又一直都在宿舍里,也就只有在长假里才会和家人见面而已……”

和哉将自己的视线与习惯观察他人的警察相交,不带任何感情地又补充了一句:

“而‘稀薄的家庭关系’也是罪犯们共同的特征吧。”

里瓦兹又吐了一口烟。

“对于审问给你带来的不快,我也感到遗憾。但是我不会对你道歉。因为为了解决时间而竭尽全力检讨一切的可能

性,就是我们的职责。”

和哉贯彻着漠不关心的态度说道:

“那么就请赶快完成您的工作。您到底有什么想问我?”

“这附近有个酒吧。能到那里去谈吗?”

“不。”

海斗为这不假思索的回答而瞠目结舌。这真是个讽刺,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态度如此冷淡的和哉。

和哉总是很有礼貌,充满着为别人着想的精神。但是如今的他却是一副不论他人怎么想都不关己事的态度。

“你每个周末都会到普利茅斯来,这是为了什么?”

里瓦兹的问话丝毫不带非要继续追问下去的强硬。是因为知道就是问也没有用吧。

“我大概能明白你到球之丘的理由。可是你能告诉我你之后一定会去市立图书馆的理由吗?”

和哉很厌烦似地拨起了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就好像那一天,海斗在兰斯恩得所做的一样。

“图书馆的人联系了我。说有个日本人表现得很奇怪。”

瓦里兹摇了摇头。

“正确来说,有点不一样。图书管理员贝卡小姐是这么说的:‘有个日本人拜托我调查和你一样的事情。’而且那

个少年似乎等不及看到结果出来,自己去把各种资料查了个底朝天。”

和哉一点也不吃惊。但是他的眼神看起来又尖锐了许多。

“好愚蠢的家伙……”

“是啊。”

里瓦兹很用力地碾着抽短了的香烟,弄灭了火。然后他捡起香烟头放进了大衣口袋里。

“店主劝他去报警,但是男人却不想再卷进更麻烦的事态里。之后他很快拿着女人的行李消失了踪影。店主无奈之

下,只好自己去报警,但是因为缺乏可信性,没有作为事件进行搜查。”

“那么也没有调查文件留下来?”

里瓦兹很遗憾似地耸了耸肩。

“是啊。负责人觉得那都是药物中毒的妄想吧。但是不只是爱丽斯,还有另外一个成年男性也经历过同样的体验,

我对这个事实不能无视。于是我开始调查,却碰到你在查同样的东西。”

和哉不动声色地说道:

“警察先生意外地闲啊。你负责的不只是海斗的事件而已吧。其他的搜查就放置不管了?”

里瓦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唐突地改变了话题:

“你为什么撒谎?”

“撒谎?”

“或者也可以说是隐匿。在调查的时候,你没有说出当时目击到的全部情况,你扭曲了事实。”

里瓦兹叼起一根新的香烟,若有所思地望向和哉。

“也是,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要是作证说朋友突然就消失在地面里,这样的证词也不可能被别人相信吧。

所以你在我说起爱丽斯的话时也保持了沉默。是这样的吧?”

“不是的。”

和哉放开了按在额头上的手。于是落下来的乱发就遮住了他的表情,只剩下了嘴上那个冰冷的微笑而已。

“也许你早就听够了,但是我真的什么也没见到。我为了叫救护车而向普利茅斯纪念馆跑去,等我回来的时候,海斗就已经不见了。”

焦躁的里瓦兹的脸孔瞬间涨得通红。

“这样的话,你又为什么会去找和他的失踪相似的事件?”

“因为就算很愚蠢,可那却是唯一的线索。”

和哉放弃似地说。

“我也不想相信爱丽斯的证词,但是最后留在海斗身边的人也只有她而已。所以不管她的证词有多么的荒唐无稽,我也要去调查看看。就好像溺水的人连根稻草都要去抓一样。”

里瓦兹又打出了另一张的王牌。

“那么你调查‘德雷克的大鼓’又是怎么回事?”

“那跟失踪完全没有关系。只是顺带而已。”

和哉撒了一个谎。他跟海斗说话的时候明明总是慎重地选择言辞,拼命地传达真正的意思的。

“本来我们来普利茅斯就是因为对法兰西斯-德雷克感兴趣。而且海斗特别想要知道传说中的那面大鼓……所以我想要代替他来进行调查。等他回来的时候,把这些告诉他。”

里瓦兹打了好几次打火机,最终也还是没能把香烟点着,他把那根香烟夹在手指中间,叹了口气。

“我看错了你两次。一开始我推开调查室的门时,觉得你是个很沉稳的孩子。但是开始调查之后你却高声地大叫起来,我知道你的性格其实很爱激动。而现在我眼前的你却能够完美地控制感情了。看起来,我是彻底丧失了真正地接近你的机会。”

“如果不嫌弃的话,请用这个吧。”

“虽然在正式审问开始之前,验邪圣部都会对嫌疑人保持沉默,但是陛下把起诉文书的内容告诉了我。你的嫌疑是信仰异端和巫术诅咒,而起诉你的是塞比利亚的叫罗伦佐-卡撒贾的佛朗西斯哥教会的教士。”

这背后的因缘让海斗不由得叹了口气。

“是卡撒贾船长的堂哥啊……”

被杰夫利他们夺走了“斯蒂拉-玛丽斯”号的米凯尔-卡撒贾,在里斯本港口被释放之后,就对着询问情况的圣克鲁斯侯爵哭诉了自己的情况,成了他的秘书官。海斗虽然没有直接见过他,但是在海斗来到侯爵府邸的时候,他一定是听说了,从而开始计划复仇的把。

“那个诅咒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让水手们都不理他随他落进敌人手里吗?”

文森特听到海斗的揶揄,皱起了眉头。

“别说多余的话。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宫廷里还有其他会说英语的人在。异端审问官们也许会利用他们来偷听我们的对话。”

海斗焦躁地重重喘了口气,愤愤地道:

“我连开个玩笑都不行啊。”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场合。”

文森特把手放在了海斗的肩膀上。

“你在监狱里的发言全都会被记录下来,根本没有什么正式调查和偷听之分。就算你自己是想开玩笑,可是一旦从你的言语里嗅出魔法的气味,审问官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那作为你有罪的证据。”

“我,我知道了。”

明白自己有多么大意的海斗不由得咬紧了嘴唇。是啊,西班牙的异端审问可是异常恐怖的,自己读过那么多的书,应该早就明白这一点才对啊。

“我还以为,在里斯本港口和卡撒贾船长分开之后,就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呢。看来我真是被差劲的家伙给盯上了。”

“但是下令掠夺船只的是洛克福特吧?你不过是个见习水手而已,他怀恨你不是搞错了对象吗?”

“对方恐怕也有他的正当理由吧。”

“理由?”

于是海斗把与卡撒贾的渊源告诉了他。主要是在“克罗利娅号”的仓库里的那段话。

“……就是这样了,他觉得既然我是与西班牙进行交易的ZIPANGU的人,所以我就理所当然地应该帮助他吧。下克罗利娅号的时候也是,他骂不肯动动一根手指的我是‘叛徒’,在我们走了之后,恐怕还宣誓向我复仇了吧。”

仔细地听着他的话的文森特皱起了一对剑眉:

“卡撒贾以为你也是新教徒吗?”

“嗯。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但是有那个味道。他太纠缠人也很让人郁闷啊。”

“那你预言的事呢?”

“我想他应该不知道。但是圣克鲁斯侯爵说不定会告诉他。”

文森特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会知道?”

“关于你的力量,陛下发下了严厉的禁口令。阁下也应该明白这一点,如果有人预言了阁下之死这个传言流传出去的话,会影响到全体海军的士气。”

文森特的说明让海斗很是赞同。侯爵也会发现到卡撒贾是个嘴上没把门的男人吧。要保守秘密的话,还是在他跟前闭口不言的好。

“我……接下来会被怎么样呢?”

海斗把面包撕成小小的碎块,一边塞进嘴里一边问道。虽然可以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但是如果不装出在吃饭的样子,看守会把文森特给赶出去的吧。

“作为反省,要在这牢里关上两三天。那之后再开始审判。进行了罪状的确认之后,如果你主张自己无罪的话……”

文森特的话语中断了,他看向海斗。

“怎么样啊?”

被只有在用餐时点燃的蜡烛火焰照亮的端正面孔,忽然苦涩地扭歪了。

“在我国,被告发为异端的当时就基本已经确定有罪了。如果嫌疑人否认,会被视为是恶魔的教唆。为了让那个人悔改罪行,给他一个净化灵魂的机会,会采取拷问的手段。”

力量顿时从海斗手上消失,面包掉到了他的膝盖上。

“拷……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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