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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重逢 一卷全

〓艰难的重逢〓

『哎呀,是新衣服嘛。』

一见到在文森特的伴随下出现的海斗,眼尖的劳尔*德*特雷德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变化。

『是桑地亚纳大人买给你的吗?』

像往常一样等着文森特翻译过后,海斗点了点头。

『非常适合你。你红色的头发很衬黑色的布料……不过为什么不带皱领呢?』

刚才见面时就问出了同样问题的文森特代替海斗做出了回答:『这样比较方便行动。而且如果是西班牙风的厚皱领,那么不把头发剪短就不会合适。我们也试验了一下,果然和凯特说的一样。凯特的身体还没有复原,还是随他的意思做比较好。当然了,到了觐见陛下的时候,一定会装扮的整整齐齐。』

劳尔微笑了起来。

『恐怕陛下也会要你们不要介意的吧。』

『那不就好了。』

『现在这个时候,陛下也许真是对这个孩子言听计从吧。原本御医劝过多少次,陛下一直都左耳进右耳出,不肯进行通风的食物疗法,但是因为凯特的忠告,他现在已经开始了。』

『的确。陛下的身体好了很多,御医大人也非常感谢凯特呢。』

海斗感觉到文森特的视线骄傲地转向自己,不由得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为了避免暗杀的危险,菲利普二世将已经试过毒的御膳分给自己的那一天的事情。

油腻的烧烤小羊肉,漆黑的猪血灌成的香肠,盖着砂糖腌无花果的鸡肉,煮的烂烂的蚕豆和兔肉,面包和乳酪,还有葡萄酒。

(所以我就说狩猎民族这些人啊……)

完全没有一点绿色的东西——餐桌上排列着这些的菜肴,未免实在是过于单调了,海斗不由得看得发呆。虽然英国的餐点跟这个也挺像,可是,至少在德雷克宅邸里用的餐中还有煮萝卜或者绿叶菜之类的东西。

(不对,就算是『克罗利娅号』上,也有卷心菜熬成的汤啊。)

要防止坏血病,补充维生素C是最对症的方法。但是等到英国海军常备莱姆酱,那已经是两百年以后的事情了。

不过,杰夫利他们凭借经验,已经发现到了必须要吃一定的蔬菜这个事实。但那很明显没有达到必要的量,于是海斗在拉罗舍尔靠港的时候,劝说杰夫利买下了很多苹果。在海盗或者海军题材的故事里,常常会看到坏血病的恐怖,海斗可不要落到牙床满口流血,牙齿都松松地脱落下来的地步。

“每天都只吃这种东西,陛下的身体就不会变坏吗?”

看到海斗沮丧地这么问,文森特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意思?陛下御膳所使用的材料全部都是我国最高级的。”

“这我当然明白。但是我要说的是材料的种类过于单一了。这个时代很多国王患上通风,呢就是因为只吃柔的缘故。不再多吃一点蔬菜不行……”

“这个时代?”

文森特绝对不会对海斗的话充耳不闻。一见到他由于自己的随口说出的话而露出诧异的表情,海斗立刻慌了手脚。对啊,怎么可以忘记自己空心经营起来的设定呢。

“那,那是之前的意思。我听说伊丽莎白陛下的父王也患有通风病,不是吗?既然是这样,还是多加注意的好。菲利普陛下也不想留下还年幼的王子殿下去世的吧?”

海斗说完,文森特忽然微笑了起来。

“你真是温柔。你是在为陛下的健康担心吗。”

“也,也不是什么温柔。我只是在为自己打算而已……”

海斗一边吧面包掰成小块,一边低声嘟囔着。他知道文森特把自己当成天使一样毫无邪气的人。但是自己很明白,那和自己真实的样子差的天差地远。

“你害羞了吗?”

见文森特充满笑意地望着自己,海斗手足无措地别过了头。

“我才没害羞!因为吃的实同样的东西,那连我也肯能会得上相同的病,我不要这样而已。而且像现在这样没有食欲的时候,面前全都是油腻的肉也令人受不了。还有……”

文森特像投降似的举起双手来,打断了海斗连续不断的不满。

“我知道了。我会把你的忠告好好地传达给陛下的。今天就先忍耐一下吧。”

“所以我是说,我是真的不想吃。胸口堵得满满的……”

“凯特。”

文森特伸出手来,温柔地抚摸了扭到一边的头。

“不摄取营养,你的身体怎么能恢复呢?而且你自己健健康康的,陛下才会认真地接受你刚才的忠告啊。好,先吃点什么?这小羊肉很柔软的。”

文森特用自己的切下薄薄的一片肉,放在海斗盘子里的面包上。

“只吃一口就好了。就当给我个人情……怎么样?”

他都已经说道这个地步了,海斗也很难拒绝。于是输掉的海斗不情不愿地叉起那块肉,放进嘴里。不过吃起来道士意外的清爽,虽然是宫廷菜肴,但是没有用上一堆的香料,只用了盐和胡椒,味道简单,反而很不错。

“美味吗?”

看着专心地咀嚼着食物的海斗,文森特露出了很开心的表情。

“这样的话,要不要试一下这边的香肠?”

“嗯……”

“不用全部吃逛也没关系。来,我切得小小的。”

文森特真的很会宽慰闹别扭的海斗。多半是因为照顾生病的妹妹的缘故吧。

“好,乖孩子。你很努力。”

“……”

结果在文森特的一劝再劝之下,海斗把一根香肠都吃了下去。文森特就好像海斗立了什么大功一样夸奖他,海斗再次陷入了不知所措的感觉里。用文森特的话来说,那就是“害羞”吧。虽然被当成一个人就什么都干不来的孩子一样对待很羞耻,很生气,但是另一方面也微微地觉得开心。没错,虽然承认会很不甘心,但海斗就是个爱撒娇的小鬼啊。

当然,他是个难以接近的人。但是自己也明白,他绝不是个坏人。所以自己无法恨他——边和劳尔说话,边看着文森特,海斗想着。

可能是度过了恐怖的宗教审判心情就松缓了下来的缘故,海斗一时间发了高烧,烧到意识不明的地步,在那个时候,都是他在寸步不离地看顾海斗。不,不只这样而已。在唯恐秘密泄露的沃尔辛厄姆派出刺客对海斗下毒的时候,邪恶的艾斯科巴尔神父把海斗扔进海里的时候,都是这样。正像他本人说的那样,文森特一直都在帮助着海斗。在他退缩的时候鼓励他,支撑着他。

(不过这一切都是不来西班牙就不会碰到的磨难。所以他帮助我也是当然的。我我不该感到他对我有什么恩义之类的……)

可是,看到文森特的辛苦与献身,就觉得不理睬不放在心上是一件错事。海斗虽然身为被害者,可是如果态度冷淡,却显然自己好像是没有心的人一样。

(他可是连沃尔辛厄姆都能骗过的能干间谍,又杀了数不清的人,“圣迭戈号”上的水手们都怕他怕鬼或者恶魔……可是虽然这样,只要我一微笑,他却会露出非常开心的表情。虽然我会装作看不到。)

只要看到那样的表情,海斗就无法燃烧起对文森特的憎恨。岁然他就是上海那捷尔,活生生分开自己与杰夫利的元凶。

(而且,他还是戈在败给英国之后,也许在回西班牙的途中就遇难了的人啊。)

海斗把视线从文森特身上转开,深深叹了一口气。不要这样。不可以喜欢上他。不想要喜欢上他。如果是真的喜欢的人,就无法眼睁睁地把它送上死路。而且会想要尽一切力量让他远离悲剧。

而这就成了问题。

海斗翻阅过历史书,他是知道“阿尔马达海战”的经纬的。而他也很明白,如果想要让西班牙舰队逃过那悲惨的遇难的话,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对策。

可是如果吧这些告诉文森特的话,那就等于是对英格兰,或者说是对杰夫利的背叛行为。

(如果在阿尔马达之后给西班牙以重整态势的余裕的话,那么他们也许会再次发起攻击。这样我就成了把英格兰卖给西班牙的大恶人。单纯为了想帮助文森特而变成这个样子……)

扬着画有哈普斯布克家族家徽的帆的庞大舰队溯泰晤士河而上,被称为欧洲最强的陆军步兵部队(或者称戴尔西奥斯)蜂拥登上陆地,只要一想象那个样子,海斗就不由得颤抖起来。遭到掠夺,变成一片废墟的白厅宫。遭到幽禁甚至被处死刑的女王。丧失地位与名誉的贵族。争相逃亡的市民们。烧死国教徒的火焰——收割生命之穗的死神,带着阴郁的笑在各地横行。他似乎要弥补自从英法百年战争结束之后,一直延续到现在的欠收。当然,那把残酷的大镰刀是不会放过袭击西班牙加雷翁船的私掠船的。

(我才不想看到英格兰……杰夫利他们遭到那样的遭遇。我绝对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

海斗过去曾经存在的世界的历史,与这边的世界的历史有着微妙的差异。如果为了消除那些差异而硬要做手脚的话,就存在着会让差异进一步扩大的可能性。

经过在加的斯发生的暗杀德雷克未遂的事件,海斗已经充分地体会到了那种恐怖。他发誓再也不要因为自己的打算或者愿望进行“预言”了。

(我并不想打破自己的誓言。但是……)

就这样对文森特见死不救,自己真的能忍受吗?这个疑问经常会涌上心头,剧烈地扰乱海斗的心。这是不可能的。海斗的神经远没有粗壮到那个程度。他无法望着一个明知要死的人的笑容,还能够无动于衷。可是——海斗不断地想了又想,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遵守自己的誓言,同时又能救出文森特,海斗一直在想着,但是事到如今,他仍然找不到好的办法。

“怎么了?你已经累到站立不住了吗?”

文森特发现海斗又叹了口气,于是中断了与劳尔的对话,很担心地问道。

“嗯,有点……”

海斗撒了谎。他不能说出真心话。

“可以坐在地上吗?”

“那个我倒是不在乎……”

忽然劳尔泛起温和的笑容说道:

『让仆人送把椅子过来吧。』

文森特皱起了眉头。

『可是,这里是……』

『是啊,是陛下的寝室。不过话说回来,陛下本人现在去参加弥撒了,又不是在陛下面前落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见文森特点了点头,劳尔向站在入口处的仆人打了个眼色,文森特回过头来,望着靠一样紧紧贴着他的海斗。

『在椅子来之前,我先为你介绍一下教堂吧。』

他带着海斗,走近小小的窗子。

国王的寝室位于艾尔?艾斯科利亚宫最上层的部分,似乎可以俯视整个大教堂。这么说起来,海斗也曾经看过,晚年的菲利普二世曾经躺在床上接受弥撒。

『对面那尊美丽的雕塑是陛下的父王,先王卡尔洛斯五世及他的家族。所以那里也有年轻的陛下。另一边是菲利普陛下本人与家族的雕像。』

主动担任了导游的劳尔,还是向平时一样穿着耶稣会的黑衣,看来罗马本部发出的正式还俗令到达之前,他都必须要抱持这个样子才行。听文森特说,他已经订了山一样多的俗世衣服,等那封信到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做间谍还真是好赚啊?)

劳尔受到远亲帕尔马公爵的委托,称为圣克鲁斯侯爵身边的幕僚,对他进行监视,而且他还是沃尔辛厄姆雇佣的间谍的总负责人。这些文森特都告诉了海斗。所以他肯定是知道是知道英格兰对海斗发出了暗杀命令的。

(这还真是适才适用呢。)

海斗嘲讽地想着。劳尔无论什么时候都冷静沉着,或者说,以清醒到近乎冷酷程度的视线打量着事物,间谍对他来说,的确是个合适到不能再合适的职业。没错,是他的话,就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谎,背叛他人,毫无任何抵抗地泄密。自从被带到西班牙来,海斗首先认识到,就是穿着修道衣的人未必是好人。

『……所以这张祭坛的画是……啊,弥撒似乎已经开始了。我们以后再继续介绍吧。』

海斗正陷入沉思的时候,忽然听到劳尔的话,他抬起头来。与此同时,大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宣告祈祷的时间已经到来了。似乎计算好了一样,椅子正好也在这时送来,海斗很感谢地落了座,眺望着教堂中做礼拜的样子,有陷入了思考。

(是谁来了呢?马上就要做出击里斯本的准备了,所以几本上所有的人都在,文森特是这么跟我说的……)

海斗会悄悄地留在汪汪的卧室里,就是要观察率领“幸运大舰队”的将帅们,占卜他们的未来。

※※※海盗风云吧※※※

以阿尔马达海战为题材的书,只要就是围绕着西班牙军官们的命运展开的,其实只要听到他们的名字,海斗就能做出预言。但是考虑到他们也有可能会从英格兰回来没所以海斗就以见面能更加准确的占卜为理由,希望能够见到他们的面,比起历史书上刊登的画像来,还是实际看到他们的脸孔才能更好哦哦地理解他们的为人。

(因为也有好像利瓦大人那样,肖像画和本人根本就好像两个人的情况不是吗?)

海斗脑海中又浮现出菲利普国王十分喜爱的那张面容。

不知道哦哪里会让人想起杰夫利的端正容貌,开朗大度的态度——虽然阿隆索·德·利瓦对争夺国王宠爱的文森特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但是对海斗确实很疼爱的。知道海斗身体不好,他特地送来了从意大利进口的、高价的、可以去除毒素的新鲜水果,还有以“内乌马谱①”这种古老的方式写成,弹起来活力十足的民谣乐谱。

海斗微微地挑了挑嘴唇。阿隆索的目标可以说是完全获得了成功。看着海斗津津有味的吃桃子,弹着乐谱的样子,文森特的脸上清清楚楚地浮现着四个字:“不爽之极”。然后他立刻接受了挑战,跑去给海斗买了如今身上穿的这套衣服。这套西班牙式的黑色平时装束,为了适应傍晚就会变冷的高原气候而在上衣与裤子中絮进了棉花。比起装饰来,更重视穿着的感觉。现在这个世界比起二十一世纪来,气温低了不少,所以对来了这边就一直觉得冷的海斗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礼物。不过虽然文森特好不容易称为了圣地亚哥骑士,收入稍微增加了一些,但这套衣服对他来说也是够让荷包大出血的了。

(雷欧也说过,像这么奢侈还是第一回。)

看着那件衣服,雷欧由于过度的感动只会流眼泪了。一看到他的样子,海斗就明白这对主仆平时都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海斗也很感谢文森特的厚意,但是也很不好意思。“不用勉强自己也可以”这句话已经到了喉咙口,但是就是说不出来。是啊,如果是真心感谢他的话。就绝对不能说出这句话让充满自尊的西班牙男子颜面扫地。

『圣餐会要开始了,凯特。』

看来在自己发呆的时候,弥撒一直进行得很顺利。

再次传来的劳尔的声音让海斗一惊,他猛地抬起头来,慌忙端正了姿态,注视着集中在祭坛前的贵族们。

知道了自己的未来,而且还是悲惨的结局后,会被绝望支配的,肯定不只有圣克鲁斯侯爵一个。所以海斗虽然答应见那些陌生的提督们,却拒绝把自己的话告诉飞他们。于是才有了这种形式的会面。

『为了身为异教徒的海斗,我来做一个说明吧。圣餐会主要是将象征着基督的肉的面包,也叫作圣饼授给信徒,以表示主之受难以及对信徒的慈爱的仪式。由于圣饼要一个个地信徒的口中,所以是最适合分别见到对方的面孔的场合。你看右边座位前面数来第三个,对,就是那身穿红色衣服的旁边。不,不是那边,不用那么紧张的。』

能够利用这个场合的人,自然是聪明的劳尔。而就像平时一样,他的提案被伴随着赞赏采用了。可能是因为自己讨厌劳尔的缘故,海斗对此觉得很不悦。海斗非常讨厌一切都按照他的计算发展。

(如果他自认是个聪明人的话,那根本就不该做间谍这样没有明天的职业。做个官僚来帮助国王才对。)

海斗这么想着,小心着不让对方看出来,偷眼看了看劳尔。

能干的官僚是无论哪个国家都渴望拥有的,无论是英格兰,还是西班牙。

实际上,包括菲利普国王寄予极大信任的秘书官瓦斯凯斯在内的政府中枢,都是由以自己的非凡为武器、从平民爬上来的新兴贵族①们组成的。

本来,劳尔这样的人对“办公室工作”就没什么兴趣,这一点海斗也很理解。好比一边写剧本,一边干间谍工作的基德,克里斯托佛·马洛就是他的同类。追求强烈刺激的人类,是无法忍耐被平凡的日常所埋没的。所以他们会做出自己投入阴谋深渊这样的事情。

“凯特。”

文森特吧手轻轻地放在海斗的手腕上。

“怎、怎么了?”

“现在站在主教面前的就是梅迪纳·西德涅公爵阁下。”

好斗迅速地把视线转回到祭坛上。细瘦的脸,宽阔的额头,几乎剃成平头的发型,大而轮廓清晰的红鼻子——这就是阿尔马达站最高司令官的男人的容貌。

『阿隆索·佩雷斯·德·古斯曼大人。巴拉马达·圣·路加尔第十二代领主,第五代侯爵,梅迪纳·西德涅第九代伯爵,第七代公爵。如今之所以略称‘伯爵’,是因为已经被授予了‘格兰底’的荣誉。领民们对他的爱称是‘艾尔·布埃诺’,意思是善人,或者说就是好人。』

对宫廷人的身份了如指掌的劳尔作出了详细的说明。

『阁下的额头上刻着的不幸印记……败战之将的命运仍然如旧吗?』

等到文森特的说明结束后,海斗点了点头。

“他是不会胜利的。”

听到海斗的断言,文森特问道:

“糟到简直无法说起吗?还是说,苦战之后仍然化为泡影?”

“是惨败。”

海斗瞥了瞥文森特的脸孔。

“舰队几乎全部变成了大海的藻屑。上万的人死去……我想应该是这样。”

文森特的面孔上露出冲击的表情。输,他只听到这个词,却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程度的状况。

『怎么了?他说了什么?』

听到劳尔的催促,文森特才好不容易恢复了自我。

『失礼……就算是预知,也忍不住内心的动摇。』

『我理解您的心情。也就是说没有变化了吧。』

文森特点了点头,小声问海斗道:

“所以那个时候……在普利茅斯山丘上见面的时候,你才会对我说不要上船比较好的吗?因为你看到了我的末路?”

海斗摇了摇头。

“不是那样,那是一时兴奋,或者说是和你顶撞……总之就是随口说说的话。”

“这样的话,那之后又怎么样了?你没有再看一看之后我会怎么样的意思吗?”

海斗在一次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占卜个人的事情。而且我很难看到总是在一起的人的未来。所以我也不知道杰夫利之后会怎样。他也没有问过我。”

“这样吗……”

文森特谈了一口气,里面混杂着安心与失望。恐怕他也不想要问的吧。再亲眼看到了圣克鲁斯侯爵的痛苦之后,那种时常感受到死神存在而生的残酷已经让他不敢领教了。

『现在正在领圣体的,是阿斯科利大公,蒙兹亚伯爵安东尼奥·德·利瓦大人。他与共同掌管意大利领地的帕尔马公爵有着血缘关系,两人很是亲密,因此他也担任了陛下与公爵之间的沟通人。』

劳尔的话把海斗的注意力拉回到了楼下。他对这个男人的事情记得是实在是太清楚了,都是由于他的勾当实在是万分卑怯的缘故、

“他逃走了。在战斗中偷偷逃走。”

海斗的话语中露出了厌恶感。

“原来如此。”

绿色的眼瞳中浮出了愤怒的神色。

“真是他能做得出来的行径。临阵脱逃是重罪。就算不能当场处决他,之后告发也够他吃不了兜着走的。”

“嗯。所以他跑到帕尔马公爵那里去要求庇护。借口是有十万火急必须商量的事。”

文森特用英语怒骂那个站在祭坛前的男人,然后问道:

“那家伙是一个人逃走的吗?”

“不是。他还带着神父和自己的侍从。多半作为桨手吧。”

“这样吗。明白了。”

文森热立刻及医药转向劳尔,但是海斗按住了他的手腕。

“等一下!”

“怎么了?”

“他是帕尔马公爵的亲戚吧?这样的话也许就和阿斯科利大人也有关系。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要是传到了本人的耳朵里,更会严重kang议那莫大的侮辱的。”

文森特总是这样,他总是如此关心自己,看着这样的他,海斗的胸口就一阵发紧。真的好吗?自己真的能对他见死不救吗?对他见死不救的话,自己真的能无动于衷吗?

『看来阿斯科利大公并不会在词战中如何活跃的样子。』

听到文森特的话,劳尔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多半是客气的表现吧。不管用哪国的语言,骂人的话总是能听得出来的。那么正确的意思到底是怎样的?』

『不管怎样插口作战,都是没有用的。』

劳尔像是在说我知道了一样,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他的亲戚阿隆索·德·利瓦大人再勇武方面享有盛名,但是大公阁下再战场上却未曾有过任何活跃。不得不为取悦一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而战的舰队司令官也是也是十分辛苦呢。』

恐怕这就是败北的最大因素了吧?海斗再心里嘀咕了一句。菲利普二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要在海上决一雌雄的,阿尔马达基本上来说,是一支要“运送陆军”的舰队。其目的是将西班牙派遣来的部队送到驻扎再荷兰的帕尔马公爵军队那里去。所以率领各个船团的司令也不只限于海军的军官,也有从陆军中选出的人。

(没错没错,根本不认识大海的布置上有梅迪纳·西德涅大公一个人而已。

阿斯科利那样彻头彻尾的外行人不说,就算是再大地上无敌的勇者,对大海也是一无所知。对于不知道风与海流的人来说,无论是迅速的前进还是转换方向都是不可能的难题,他们只会把这些难题全部推给因为再陌生海域航行已经绷紧了神经的船长们而已。而且召集大舰队的时候,里面也会有很多临时从农村招募来的“菜鸟水手”,他们连海都没有见过,更不用说上船了。不管水手长怒吼到嗓子都哑了,挥鞭子挥到手酸,他们也是不可能像老手一样操纵船只的。

(但即使如此,他们也会尽自己的全力。)

英格兰的历史学家也承认了这一点。除了阿斯科利之外的敌人,都没有辜负西班牙男人的骄傲,没有露出丝毫的畏惧之色。面对着无法逃避的厄运,他们一直战斗到生命的余辉彻底消逝。

(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这样的话,大家就都能够活下来……)

海斗回忆起来,海战之后,西班牙战士的遗骨源源不断地漂流到爱尔兰沿岸①,他不由得抱住了头。不要。海斗根本不想要去想。可是海斗的良心无法原谅这一点。文森特,雷欧,利瓦大人。自己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吗?难道就不能为了阻止战争而作出努力吗?

(我知道这不应该去做……大家都知道不该去做。)

眼泪从还都紧闭的眼睛中渗了出来。为什么人类总要重复同样的事情呢。战斗结束之后,有识之士总会异口同声地这样说:

“我们要从这种悲惨的经历中汲取教训,再也不让这样的事态重演。”

可是战火却从未止歇。从公元前到现在,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说到底,这和根本什么也没有学到是一样的。被海浪拍打到寒冷的爱尔兰海岸的西班牙人的亡骸,正象征着人类的愚蠢——无论教了多少次,仍然学不会一点东西,比犬类还要愚钝。国王一声令下,就被拖一样地带到战场上的他们,一定也是想要回到索爱的国家,所爱的家族身边去的。只要不发生战争,他们应该每天都再温暖的火炉边快乐地谈着天,吃着美味的东西才对。

(看到至少两万西班牙人战死这句话,我没有任何的感想。只是像再看故事一样,心里吃惊地说:“原来死了这么多的人啊。”而已。)

但那时和现在是截然不同了。再这两万多的死者之中,有着对海斗笑,对他伸出温暖的援手的人。虽然文森特和雷欧还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些人里,但阿隆索·德·利瓦毫无疑问就在其中。

(……呜……)

再脑海中勾画初他灵巧地挑起一侧眉毛的样子,海斗就不由得为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治好的胸口疼痛儿喘息起来。原来只是无机质的数字的人们如今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了表情丰富的面孔。他们毫无疑问地是活生生的,是位于海斗眼前的存在。遭到灾难的人们的痛苦,如果没有发生再自己身上,是很难理解的。海斗也是认识了文森特之后,沉思想到了西班牙这一方的苦难。他如今已经无法单纯地为英格兰获胜儿祈愿了。

“凯特……怎么了,凯特!”

海斗抱着头,整个人都完成了两段,文森特将这样的他抱进了怀中。

“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

“如果累了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了。要预言的话,还有别的机会……”

海斗抬起了眼睑。随着动作,挂在睫毛上的眼泪流到了脸颊上。温柔的文森特自然不会看漏这一点,他用坚硬的手掌轻柔地擦去了这滴眼泪。没错,那正是以战斗为生的人的手。

“预言已经够了……我已经没有其他任何要说的了。”

海斗的轻声低语,并没有传进文森特的耳中。

“怎么了?”

“没关系……马上就要去帕斯特拉纳了……如果有必须要做得事情的话,我想还是早点做完的好。”

切断了担心地望着自己的文森特的视线,海斗望着劳尔。

『真是恰恰好的时机啊。』

身穿黑色修道服的男人微笑这,伸出手来轻轻指了指楼下。

『眼前的这位就是陛下有意内定的舰队参谋本部部长。迭戈·弗洛雷斯·德·巴尔迪斯大人。他是圣地亚哥骑士,是马加里亚艾斯海峡的防卫者,造船技术与水域学的专家。我想身为海军士官的文森特大人对这位大人更加熟悉。』

听了文森特的翻译后,海斗想着。自己对这个男人也非常清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比阿斯科利更成问题的人物。

“他撒了谎。”

海斗转头看向文森特。

“让他做参谋长就是自杀行为。他对造船技术和水域学根本就一无所知。只是夺走优秀的部下的功劳,强占为自己的而已。”

文森特静静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传言我也曾经耳闻过。”

“那,为什么……”

“在我国,很多重要地位是世袭的。巴尔迪斯驾驶海军名门,不知是迭戈,他的堂弟佩特罗大人也担任了舰队指挥官。恐怕就连陛下也无法无视同族的影响力吧。”

海斗不由得发了火。

“梅迪纳·西德涅,巴尔迪斯,阿斯科利。特权阶级,特权阶级!只是继承了姓氏的无能之辈,到底又能做些什么?如果真的一位使用他们就能胜过英格兰的话,那陛下也……”

“嘘——”

不停地运动着的嘴唇,被文森特的手指按住了。然后他的脸上泛起了苦笑。

“如果你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这张会自己招来灾祸的嘴巴了。”

这里是绝对君主菲利普二世的宫殿。这里不允许出现任何对宫殿主人的批判。文森特会责备自己也是当然的,但是海斗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他转开了头。

“总、总之,如果你不想死的毫无价值的话,那么还是想陛下进言,更换参谋长的好。”

文森特伸得直直的受捉住了海斗的下颚,吧它转回原本的位置上。

“我可以认为,这是你也不想让我死的表现吗?”

那双清澈的绿色眼睛闪耀着光芒。海斗不由得想要转开眼睛。但是他做不到。因为那表情实在是太过生气勃勃了。

“不只是你……无论是英格兰,还是西班牙,我都不想要人们因为战斗儿死去啊。”

“我明白。可是即使如此,”

文森特幸福的微笑,好像锥子一样刺进了海斗的胸口。

“告诉我,你是再为我担心吧?”

海斗把他要抚摸自己脸颊的受打了下去。他再也不能忍受,已经到了极限。

※※※阿晋x※录入※※※

“没错!有问题吗!”

文森特微笑了起来。

“怎么会有问题呢。我只是高兴而已。”

“你是英格兰的敌人。杰夫利的敌人。可是为什么我要担心你?”

“万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是该一一追问的吧!”

再发泄了一阵之后,海斗呼哧呼哧地喘息着,抖动着肩膀。文森特对他说了一句话,用与他端正的面容上露出的笑容同样温暖的声音:

“我是英格兰,或者说那些可恶的海盗们的敌人,但是,我已经不是你的敌人了。”

听他一针见血地刺到这个自己绝对不想承认的事实,海斗走投无路了。

“我一直都只让你遇盗不好的事,那你能接受这样的我的友情,这是我的光荣。”

文森特间海斗已经不再抵抗,又一次抚摸了海斗的脸颊。

“在JAPON,这就叫做‘KATAJIKENAI’(注:不胜惶恐,非常感谢。)吧?”

“嗯……”

海斗再半呆然的状态下点了点头。这个词语所带来有的古风味道,与文森特是那么的适合。

“那么我重新认真地对你说,KATAJIKENAI。凯特。你的忠告,我一定会转告陛下。”

如果菲利普二世会听的话,那么历史多半会改变的吧。也许“阿尔马达海战”会迎来海斗所知完全不同的结局了。海斗很明白,虽然他很明白,但是他无法闭口不言下去。

(文森特说得对,我的嘴会招来灾祸……)

想到这里,海斗的眼睛忽然睁得老大。他领悟到,再球之丘和和哉一起听到的那打鼓的声音,也就是德雷克大鼓鸣响的意义了。

(再来到这个世界,见到文森特的时候,我以为他就是迫近英格兰的危机的先锋。可是,那是我搞错了。真正的敌人是……)

海斗用颤抖的受按住了嘴唇。恐怖的、会招来灾祸的嘴巴。只是那不是为西班牙,而是为英格兰。没错。真正的敌人不是文森特,而是海斗本人。

“呜……”

他产生了呕吐感。自己犯下的罪行之重,让海斗的胃都要翻了个个。自己不是故意的,自己绝对不想要这么做。如果知道自己的存在会为自己视为第二祖国的英格兰造成莫大的损失,那么自己绝对不会来。都是自己再雨中,不谨慎地向幻影一样摇晃的九柱戏伸出手的错。

“凯特……!”

文森特慌忙扶住了缓缓地从椅子上滑落的身体。

就连注意力放在圣餐会进行上的劳尔,也因为过度的异常而提高了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

文森特抚摸着痛苦的海斗的后背说道。

『他刚才就很疲惫的样子。』

『可能是过度集中吧。以这个样子来看,要恢复需要一定的时间。今天就先告一段落好了。』

『我对这一点没有异议。不过话说回来,刚才凯特也说过了,我们马上就要出发去帕斯特拉纳,以后会很难得再有给留在这里的各位占卜的机会。这样不是会造成陛下的不悦吗?』

『我想没有问题。』

在嗡嗡的耳鸣声中,劳尔压抑的笑声搔动着海斗的耳膜。

『笔下重视优秀的头脑。对于幸运大舰队来说,真正重要的、真正感兴趣的,不是那些成为手足的提督们,而是作为舰队的头脑的司令官和参谋长。所以凯特的工作基本等于已经结束了。』

这也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海斗拼命忍耐着呕吐感,维系着即将远去的意识、

被劳尔称为“手足”的提督——冯?马尔迪内斯?雷卡迪,米凯尔?德?奥肯特,还有佩特罗?德?巴尔迪斯这些海军精锐,他们都是航海经验丰富的船员。菲利普二世真正应当觉得重要的,感兴趣的,认真听取对方的意见的,也就是他们了。

(他的头脑绝对不是不好,但为什么只在这场远征里做的全都是错误的选择呢?比起有了“老好人”这个浑名的梅迪纳?西德涅公爵来,还有更多既勇敢又有决断力的军人贵族的啊……)

呆呆地想着这些的时候,没有力气的身体忽然浮到了空中。海斗慢吞吞地张开眼皮,看到的是一双与之前一样由于担心而蒙上阴影的绿色眼睛。

“回到房间去吧。”

“嗯。”

“你的身体有点热。似乎是因为太累发烧了。”

“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文森特的嘴唇落到额头上。

“你说什么啊。是我不好,太勉强你了。你的病才刚好,我应该更关心你才对。”

海斗用力地闭上了眼睛,无力得将头靠在文森特的胸口。自己果然是做不到的。无法杀了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杀死。不管怎么样都不行。

(对不起,杰夫利。)

悔悟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为了不让文森特发觉,海斗迅速抹掉了它。不想让文森特问自己为什么要哭,就算他问了,自己也无法说明。

(真的对不起……)

海斗在心中不断地道着歉。他不想让所爱的杰夫利失望,不想做出会让他轻蔑的事情来。可是实际上他却还是违反了自己的决心。

(我知道的。我是一个优柔寡断的最差劲的家伙。会被杰夫利恨也是当然的。)

但即使如此,海斗仍然不想被他讨厌。就算不能憎恨文森特,也许会给英格兰带了危机,仍然希望他能原谅这样的自己。是的,如果这是能够原谅的东西的话。

多半是考虑到这里是夏宫而种植的吧,在这个季节,只有得到国王的许可才能进入的中庭里,石榴和夹竹桃之间的红色花朵竞相怒放。

仿佛要遮盖小径一样延伸着的枝条——由于阳光透过枝条上满开着的花照下来的的缘故,在可以让两个人并肩行走的散步道上,看来就连空气都染上了一层淡红。

犹豫国王要求与文森特密谈,走在几步之前的凯特的红发都显得越发鲜艳。

“那孩子的身体怎么样了?”

听了菲利普二世的下问,文森特低下了头。国王是繁忙的,在百忙之中,他仍然会留心凯特,文森特要对他的关心表示感谢。

“蒙您留心,现在仍然不能说是很安定。好的时候可以和我的侍从练习剑术,但是如果他努力过头的话,第二天就会倒在床上。现在大概就是这样的状况。”

“御医是怎么说的?”

“他到达我国就已经消耗了相当的体力,在此之上又遭到了下毒这样不幸的事情,要迅速恢复健康是不可能的……啊,虽然这样,如果希望尽早只好的话,那么就必须要停止外行人的治疗才行。”

国王皱起了眉头。

“外行人的治疗?”

“在异端审判之后,他就发了高烧,这是因为按照特雷德大人的指示,为了消除毒素而喝下了大量的水而引起的肺炎的缘故。”

“可是我听说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就不活命的啊。”

“是的。我们并没有接御医大人的时间。”

掌握了事情的国王露出了苦笑。

“不要在意。那家伙只是因为自己的领域受到侵犯在闹别扭吧。”

两个人仿佛商量好了似的,一起将视线落到了前方。凯特被落在夹竹桃枝条上休息的蜻蜓吸引了注意,两人望着那微微张开嘴巴的侧脸。

“真是无邪。”

“是的。”

凯特慢慢地伸出手去,食指咕噜咕噜地转着圈,下个瞬间,他就漂亮地捉着了蜻蜓。长得更加大的嘴巴里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很灵巧啊。转手指是JAPON的做法吗?”

“我想不是,只是我觉得……”

为了自己的手法而满足的凯特,立刻就放走了蜻蜓。那追逐着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幸运飞走的昆虫的轨迹的眼睛,在树荫间漏下的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光辉。

“包围着那个人的空气,与别的人相比是那么的平稳。但那绝对又与无聊无关。我很明白他为什么作为小丑受到伊丽莎白的宠爱了。”

国王轻声地念着,回头看着文森特。

“我也非常想把他放在自己的身边。但是让人厌恶的是,沃尔辛厄姆的手下已经陆续潜入我的宫殿。我无法保证他不会遭遇另一次暗杀危机。为了凯特的安全考虑,还是在远征英国结束之前将他隔离的好。”

“虽然很谮越,但是我替凯特感谢您。”

文森特恭敬地行了个礼。是的,只要成功的结束了远征,就不用再担心暗杀了。因为发出暗杀凯特指令的沃尔辛厄姆也会在行刑台上送掉性命。

“对了,对帕斯特拉纳的问候作好了吗?”

“是的。我也已经向公爵阁下传达了对愉快接受了如此紧急的请求的感谢。”

菲利普的嘴唇微微地送缓了一点。

“作为同样流着门多萨家血统的人,你和公爵的关系似乎很疏远啊。”

文森特耸了耸肩。

“虽然我得以作为一门,但是说到底也只是旁支而已。而我所属于的本家的因佛塔特公爵,由于领地问题与帕斯特拉纳公爵发生了争讼。从那以后,两家的关系就一直处在破裂状态,没有修复的迹象。”

菲利普点了点头。

“这场诉讼我也知道。艾波利曾经委托我进行裁决。”

艾波利就是帕斯特拉纳公爵的母亲,以“独眼大公夫人”著称于世的安娜?德?门多萨?伊?特?拉?塞尔达。

(是的,这个女性有着另一张面孔。那就是国王的情妇。)

文森特在以菲力亚公爵夫人谈话对象这个伪装身份出入王宫的时候,她已经丧失了国王的宠爱,被幽禁在了帕斯特拉纳城的高塔里。因此文森特并没有直接见过她的面,不过她那可以与第三位王妃伊莎贝尔相提并论的美丽,却经常被宫廷的男士们传说着。

那位由于领土发生争执的佛塔特公爵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拥有着一幅绘画着最盛期时的她的肖像画。其实就连文森特自己,在的只要前往帕斯特拉纳的时候,也在心里偷偷地为能够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美女而期待不已。

“那谨慎的儿子顾虑着我,一步也不让艾波利走出那座塔。我只是想让她从被监禁的城里逃亡出来而已啊……”

菲利普仿佛想起了什么,好像刚才的凯特一样,样望着天空。

“她是一个好奇心比别人旺盛一倍的女人,被监禁在监狱里一定让她很无聊吧。我希望你和凯特能够宽慰她的寂寞。”

“是……关于这方面,由于肯定要隐匿预言的力量,那么臣下该怎么介绍凯特才好呢?”

“是啊,就说是君主们所喜爱的人,非常喜爱的人好了。”

国王把视线转回文森特身上,微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成为把艾波利流放宫廷的契机的,就是对葡萄牙王位的野心。她曾要把女儿嫁给与我争夺王位的庶子王子安东尼奥。如果成功了,她就会得到与王族同样的待遇,实现她多年来的愿望。”

“愿望……吗?”

“那个人想要成为我的妻子。但是,能够登上西班牙王妃宝座的只有公主,或者皇女而已。我是讲艾波利作为自己的妻子来对待的,但是那个人太拘泥于地位。她输给了虚荣心,背叛了我。”

望着微笑的国王,问孙特问道:“请恕臣下无礼,即使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陛下依然对她无法割舍吗?”

“我所爱的女子一个个地死去。如今活着的,只有艾波利一个人而已了。虽然有无法释怀的事,但是快乐的回忆也有很多。我并不想用自己的手切断这一切。你会嘲笑我这愚蠢的依恋吗?”

“不……”

文森特真切的感觉到了国王的孤独。如果是逢场作戏的恋爱的话,那么多少都可以。可是要找到真心相爱的人是很困难的。而且还是会强烈地恐惧失去那个人。

“是臣下多嘴,请陛下原谅我。”

文森特低下了头,国王摆了摆手,表示不要在意。

“帕斯特拉纳并不在商路上,所以很少会有旅客拜访。是个外人很难潜入的城镇。但是考虑到当地人也有被收买的危险,照顾你们的人会由这里派遣。告诉公爵,不要再雇佣新人。”

真不愧是慎重国王——文森特也为他的用心之深重而咋了咂舌。

“感谢陛下的深虑。”

“嗯。那么我们进入正题。”

菲利普站住脚步,重新转向文森特。

“如果说接下来要说的话决不能向外泄露给他人,只要泄露一句,就要没命的话,你会怎么做?”

“在听到陛下说要讲述秘密时,我就有这样的觉悟了。”

多半是对那双笔直地回望自己的眼睛感到了信任吧,国王再度走了起来,文森特稍隔一步,跟在他的身后。“艾波利有个梦想着王位的男人在。那个男人因为杀害我弟弟胡安的秘书官艾斯科贝特之罪被告发,他却首先逃亡到了加斯迪里亚法律管辖不到的出生国阿拉贡,接着又逃到法国,逃过了被处刑的命运。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文森特点了点头。

“是陛下的秘书安东尼奥?佩雷斯大人。”

“不错。他与我的好友,艾波利的丈夫,故世的鲁伊?戈麦斯?达?席尔瓦有着血缘关系,和她也十分亲密。”

正确地说来,就是“情夫”了。就连文森特都听说过,两个人的关系被公之于众时,宫廷中发生了莫大的骚动。所有的人都在惊讶,她竟然会舍弃国王的宠爱,选择一个秘书官。

“于是佩雷斯杀死艾斯科贝特的理由也公之于众了。这一下,连出于对加斯底里亚的敌忾而庇护他的阿拉贡人民,也彻底地失去了保护他的意思。”

国王面孔上浮先出的冷笑,让文森特的背后不寒而栗。

“动机本身是非常单纯的。艾斯科贝特要向我揭发他的不正行径,他就封住了爱死科贝特的口。虽然没能直接向我说明,但是艾斯科贝特给我留下了一封说明了大致情况的信。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也许就要被作为单纯的私斗解决了吧。”

“不正行径是指?”

“在侍奉我之前,佩雷斯与艾斯科贝特同样是胡安的秘书官。他利用了那时培养出的人脉,染指到了我严令禁止通商的荷兰走私贸易之中。”

哼,国王哼了一声。

“可叹的是,很多贵族都参与到了他这条财路中去。这些人宫廷中称为‘和平派’,他们把没能平息荷兰叛乱的主站派阿耳瓦公爵赶下了台,要通过对话来平稳解决问题。这里面有你很熟悉的卡尔皮奥侯爵,卡斯塔内达伯爵,阿斯科利大公,还有阿尔克斯公爵,梅迪纳?塞里公爵,自然,艾波利也在其中。”

文森特一瞬间忘记了呼吸。这的确是不得了的事情,西班牙屈指可数的大贵族们竟然一起触犯了法律,背叛了国家。

“就我所知,阁下也是个能够巧妙的区分真正心声与漂亮话的人。虽然他很重视骑士的名誉,但是也承认要保持体面就必然需要金钱。”

第一次在里斯本见面的时候,如此评论着圣克鲁斯侯爵的劳尔的面容在文森特脑海中闪过。这也就是说……

“难道说,圣克鲁斯侯爵也……”

国王耸了耸肩。

“也许也有着关联吧。可是对他来说,荷兰的海盗们掠夺自己的船只给他造成的损失更大。就我所知,他还是与和平派保持着距离的。”

“是这样的吗。”

听到这句话,文森特的心情稍稍地好转了一点。他并不想要丧失长年来对侯爵抱有的尊敬。

(可是话又说回来,没有想到拜金主义竟然蔓延到这个地步……)

文森特想起了宫廷中昂首阔步的贵族们那些华美的服装,他们竞相购买的最新式样的马车。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西班牙骑士的名誉呢,还是体面呢?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还真的是不可救药了。

“事情全部挑明的话,那么不只是可恶的荷兰,连国内都会发生巨大的动摇——我采取了当时进行商议的格兰贝尔机要大臣的意见,以杀人罪对佩雷斯进行追捕,以协助逃亡罪逮捕了艾波利,给了那些眼里只有金钱的家伙们一个警告。可是让人痛恨之极的是,身为首谋的佩雷斯去逃走了,那家伙建立起来的走私机构都逃过了一条小命。”

国王向着沉默不语的文森特回过头去。

“是的,那些肮脏的背叛者还会厚颜无耻地在我国与荷兰港口间来往。马拉贾,劳尔?普艾鲁特?德?玛丽亚的领主是梅迪纳?萨里公爵。而治理加的斯的……”

“刚才陛下虽然没有提起,但是难道梅迪纳?西德涅公爵阁下也与走私有关?”

国王点了点头。

“那家伙的夫人就是艾波利的女儿。有攒钱的事自然不会少了他的份。”

“该被恶魔吞食的家伙!”

愤愤地骂出口之后,文森特才想起这是当着国王的面。

“实,实在对不起。头脑充血不知不觉就……”

国王只是稍稍地提了提嘴角而已,他把手放在了文森特的肩头上。

“我要感谢圣克鲁斯,不知是凯特,他还把你这样的忠义者送到了我身边啊。”

这真是至高无上的赞赏。文森特激动得连感激的余裕都没有了。

“陛下,臣下知道这样很无理,但是为什么要把远征英格兰的指挥权交给一个蔑视陛下的权威,投身低贱买卖的男人?”

“你怎么想?”

文森特考虑着。

讨伐英格兰,让他们不再有人乘着私掠船袭击从新大陆运送黄金的船团,文森特认为这是远征的第一要旨,但是国王的目标看来不止是这样。只要是失去了同样身为异端的女王伊丽莎白的援助,那么荷兰的叛乱贵族就无法再继续战斗。自然,对于身为天主教徒之王,宣誓要歼灭新教徒的菲利普二世来说,这个目标才是最重要的吧。

(和圣鲁斯侯爵一样,不管倾注多少战斗经费,就算为此让国库都见底,也要镇压荷兰的叛乱。看来陛下的意思没有丝毫的改变。对于那些用错误的教义和金钱污染自己臣下的新教徒,必须要歼灭才行。)

对于过往来说,这恐怕就是他的圣战了。文森特想。而不参加的人一定会作为异端而获罪的。

“公爵要亲手掐死叫做的荷兰的会生金蛋的鹅吗?”

国王的笑容越发深刻。

“看来你是理解了我的复仇心啊。”

看来文森特的推断是非常正确的。可是,另一种担心又抬头了。

“可是如果他不想杀死又怎么样呢?根据凯特的预言,公爵在攻击的时候很犹豫,不听幕僚的意见,眼睁睁地让胜利逃走了。听了陛下的话之后,我无法不这样想,看来公爵那不可理解的行动是有原因的。”

菲利普国王像是在说我明白一样点了点头。

“梅迪纳?西德涅也是在陆军中成名的男人。如果率领史上最大规模的舰队还遭到惨败,那么他好不容易建起的名誉都要彻底扫地了。无论是身为男人,还是身为军人,都绝对不会想要落到这个地步。再加上舰队中有着众多的名家子弟,如果他为了一己私欲让他们牺牲,那么其他贵族绝对不会保持沉默。我也暗示给他,我绝对不会允许第二次的背叛。“

这就是将他选为圣克鲁斯侯爵后继人的最大理由了。文森持在内心叹了口气,自己的确无法理解国王的心意啊。

“就算凯特能够看到未来,他也无法看穿人心,陛下。就算如今看起来万分温顺,也有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变心的可能性。”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把这个秘密告诉给你的。”

那双属于哈普斯布家族的清冷眼睛,几乎射穿了文森特。

“梅迪亚?西德涅乘坐的旗舰舰长是阿隆索?德?路易斯。而则像以前一样,作为航海长在他之下就职。”

“可是圣迭戈号……”

国王很正确地理解了文森特所受到的冲击,宽慰似的说道:“我很理解,那是你的船只。等任务结束之后它会再度回到你身边的。

文森特咬住了嘴唇。自己并不是失去了她,可是胸口却传来与那相同的痛苦。实际上自己乘坐那条船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对于初次属于自己的她的爱,却自负不输于任何老船长们。可是在路易斯之下工作是国王的命令,文森特无法抗命。

“臣下明白了。我的任务是在就任航海长的同时,对公爵进行监视,是吗?而如果那一位采取背叛陛下的行为的话……”

菲利普举起一只手来,打断了文森特的话。

“你的良心……听从你作为军人的良心。那就是最符合我的意思的选择了。”

“是。”

当文森特静静地垂着头去的时候,耳中传来凯特咳嗽的声音。他慌忙回过头去,看到凯特手扶着石榴树的树干,身体折成两段般的匍匐在那里。

“赶快去看看。

国王也发现到了异常,催促着文森特。

“是,我失礼了。”

文森特迅速地行了礼,回过身来。

“你没事吗?”

文森特跑过去叫道,凯特抬起头来。他脸颊上的红潮是因为剧烈咳嗽的缘故吧。在文森特被国王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真是太危险了,一瞬间都不能不照看着他。)

不,说危险其实也并不危险,应该说自己尽可能地不想要离开他才对。望着凯特那肩胛骨显眼地凸起的瘦弱后背,文森特想着。

『已经没事了……对不起。』

调整着呼吸的凯特仰望着文森特。

『由于无聊,我就唱起歌来,结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那就好,可别吓我啊。』

『我也没有吓你,是你太夸张了。』

凯特伸直脊背,忽然又皱起眉头,把视线垂落在自己的手掌上。

『啊,被刺扎到了。我说怎么这么疼呢。』

『给我看看。』

是在扶住石榴树干的时候,被树干上的木刺扎到的吧。文森特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了那个黑痣一样扎在手上的刺,看来不像扎得很深的样子,但是拔出来之后,伤口里却流出血来,结成了小小的红色圆滴。

『呜,流血了。』

一看到血,凯特折腾了起来。他对受伤十分的神经质。在受到有无男色行为的检查后,他之所以会不情愿地接受处置,也是因为害怕恶化的缘故。他从一开始就顽固地拒绝接受劳尔的治疗,对于提出由自己代替治疗的文森特也采取默杀态度,最后接受了想要以此赎回被人下毒疏忽的罪过的雷欧的帮助。

『是你太夸张了吧。』

那个时候,自己还为凯特最需要的不是自己而陷入了消沉。当然这是只属于文森特的秘密。这一次他不会把处置伤口的任务

交给任何人了。他把嘴唇贴在那小小的手掌上,用舌头舔去了小小的深红血珠,然后对惊讶地望着自己的凯特露出了一个微笑。平时总是他吓到自己,偶尔换过来感觉还真的不错呢。

『这么点小伤,只要舔舔就能治好了。』

凯特慌忙抽回手来,瞪着文森特。

『别、别擅自舔我!』

『那真是不好意思。』

凯特一贯地转开头去,似乎是发现了望着自己的菲利普国王。

『你和陛下……已经说完了吗?』

文森特点了点头。

『如果你没事了的话,那就一起回去吧。』

凯特愕然地仰头看着文森特:

『难道你是丢下陛下,到我这边来的?』

『我已经和陛下说过了。』

凯特露出了一个苦笑。

『这里的国王还真是大度呢。我认识的女王陛下虽然很温柔,但是有点嫉妒深重,我想她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中意的人离开自己,去照顾其他人的。』

『如果是利瓦大人的话,就未必了吧?』

文森特抱着凯特的肩膀走了几步,恶作剧似的说道。

『我要爬到那个地位,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呢。』

『这样吗?』

凯特作出了很意外的表情。

『能和陛下两个人单独说话,我想这已经说明国王很喜欢你了吧?』这次的任务如果能够成功,那么陛下会更加注意自己才对,文森特想。可是这些事情不能说给凯特听的。如果泄露了秘密,那么自己的性命不说,连他的生命都会有危险。

“陛下。”

走到国王面前的凯特恭敬地低下头,可以用生硬的西班牙语说道。

“我们要暂时分别了呢,凯特。你要到帕斯特拉纳好好地休养。等你回来,再为我弹瓦西纳尔吧。”

等文森特翻译之后,凯特点了点头。

“是,陛下。非常感谢。”

菲利普国王的眼睛里浮现出温柔的神色。

“再多学一点,说得更加流畅吧。我还有很多话想要听你说,也想让你用西班牙语唱歌给我听呢。而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非常的快乐。”

看到国王伸出的手,凯特很为难地望向文森特。

『亲吻陛下的戒指,这是退下时的礼节。』

『我、我知道了。』

凯特战战兢兢地拉起国王的手,将嘴唇贴在黄金的戒指上。然后说道:

『请陛下多吃些蔬菜。』

听文森特翻译过后,国王大声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正像你说的,为了年幼的王子,我也必须要长寿才行啊。”

国王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认真的光辉。

“小小的飞利浦能够平安地成长吗?”

凯特装作等待翻译的样子,定定地望着国王。

『他会成长起来的,成为西班牙的国王。他就是菲利普三世。』

就连不只是英语,对所有的外语都没有什么学习兴趣的国王,也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伸出手臂,抱住了凯特。然后将嘴唇落在了露出惊愕表情的少年双颊上。

『这是……什么意思?』

凯特用颤抖的声音问,文森特告诉了他;

『陛下会亲吻脸颊的也只限于王族,特别受到厚爱的臣下而已』

『也就是说?』

『你所受到的‘喜欢’已经远比我高了哟。』

『啊……』

国王稍稍向后退去,向着话都说不出来的凯特笑了笑,又对文森特说道:

“我还要在这里散一会儿的步。”

“是。”

“请给我向帕斯特拉那的母亲带个好。就说,偶尔也和女儿联络一下吧。”

文森特伸直了身体。国王的意思就是“调查她与身为女儿的梅迪纳?西德涅公爵夫人之间是否有联络”了。

“臣下明白,那么我们要告退了。”

“嗯。”

等国王的身影远去之后,凯特和文森特也转回了身。

『虽然我觉得说英国人的坏话也是没有办法,不过陛下真的不是个坏人呢。』

一边走着,凯特一边低声地嘟囔道。然后他仰望着文森特。

『说了什么关于巴尔迪斯大人的话了吗?』

这倒是一点也没提到,文森特耸了耸肩。

『我说出了你的预言,但是陛下似乎仍然在考虑中。』

『这样吗……』

凯特把视线垂落在自己的脚边。

『为什么是他呢?』

文森特无法无视这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

凯特学着文森特,也耸了耸肩。

『听你说特雷德先生的话,巴尔迪斯大人有很多同辈操船技术胜于他的吧?』

『是的。』

『但是陛下却选择了他。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要做可以说是最差的选择呢?在海军有着地位的名家,也不只有巴尔迪斯家而已。一定有什么理由,而且是只有陛下才会明白的理由吧。』

在这个瞬间,文森特真心地感到这个少年是让人害怕的。文森特听到他的话,才第一次意识到巴尔迪斯家可能也属于“和平派”。

(这个叫做金钱的魔鬼,到底蔓延到了什么地步呢?)

文森特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云。可是在被黑暗完全包围之前,光芒照了进来。凯特的笑容就是光芒。

『是的,既然只有陛下知道,那么我再怎么想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吧。比起这个,我听雷欧说,帕斯特拉那公爵的母亲就是艾波利大公夫人,是吗?』

『是的……你为什么会知道她?』

『因为她在英国也很有名啊。』

听到这个说明,文森特也很同意。能够将敌国国王的宠爱集于一身的人,英格兰人是不可能不感兴趣的。

『她是和传说一样的美人吗?总是戴着眼罩吗?你曾经见过她吗?』这连珠炮一样的质问,让文森特苦笑了起来。就算还很稚气,他也还是个男人。一听到美丽的女人,就压抑不住心脏乱跳了。

『这些还是请你用自己的眼睛去确定吧。陛下也说会把你介绍给大公夫人,希望你能排遣夫人的寂寞呢。』

一听到自己会见到她本人,凯特越发地兴奋了。

『不会吧!真的吗?可是,排遣寂寞,到底是……』

文森特温柔地抚摸着由于过度激动而又咳嗽起来的凯特的后背。

『别太激动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修养你的身体。大公夫人可是不会逃走的。话说回来,她也无法逃走。等你身体好起来,可以给她弹瓦西纳尔哟。』

『嗯,我知道了。』

凯特做了个深呼吸,有些害羞地望着文森特。

『你觉得我是个麻烦的家伙吧?』

文森特以十分认真的表情答道:

『如果我说你一点也不麻烦的话,那是在撒谎。但是我不在意。因为圣迭戈号也是一样。因为海风很容易伤害她,所以必须要好好地进行修缮才行。以后我们就要回到海上。对我来说,你就好像我的船一样可爱。』

凯特的脸红了起来,那脸颊柔软得让国王都忍不住要亲吻。

『这、这样的话,我也不客气了。我会让你更麻烦的。』

『好,就让我拜见你的手段吧。你的手伤怎么样了?还在疼的话……』

『根本不用舔也没事的。』

凯特的任性文森特早就知道。不会话说回来,不管他再怎么任性,文森特也不觉得是他的错,或者感到惊讶。文森特俯视着又红了脸的凯特的脖颈,笑了起来。只要是他希望的,不管什么都想要为他实现。想要得到实现他的愿望的力量。

(为此,我必须要完成陛下托付给我的任务才行。)

国王分担给自己的秘密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上。可是自己不能失败,为了西班牙的胜利,为了自己的将来,文森特的野心时隔许久的燃烧了起来。是的,为了支撑凯特的幸福与安宁的生活,自己必须要变成一个坚强的人才行。

“真是阴郁的光景啊。”

得知了传说中的美青年,圣文森特墓地的所在之后,兴致勃勃地跑到镇外教会来的基德,也就是圣里托佛马洛,望着围绕着阿比拉中心的城墙发出了感叹。

“似乎是为了防御伊斯兰教徒的袭击建造的,可是在我看来,这整个城镇就好像监狱一样。真亏住在这里的家伙们都不觉得憋屈。”

配合着扮装成修道士的基德,杰夫利也很不情愿地穿上了相应的又土又粗糙的灰色衣服和帽子,他用手指骨碌碌地旋转着路上摘来的鲜艳黄色雏菊,这么说着。

“他们都住了几个世纪,住着住着就习惯了。对于理所应当的存在大家都不会特意在意的。”

基德叹了口气。

“所以才有那么多男人和女人连续不断地进入修道院更加坚固的围墙之中啊。”

阿拉比是被公认“总有一天一定会成为圣女”,创立了赤脚卡门会的已故泰蕾莎修女,还有她的协助者,神秘主义者胡安修道士等天主教徒有着密切关系的城镇。”

“这不是该感谢的吗?正是因为修道士蔓延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走在这里才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因为很多巡礼者都来看泰蕾莎的遗址,这里的人也早就习惯了外来的旅客。”

听了杰夫利的话,基德皱起了眉头。

“德行高深的僧人修女都够苦的。刚刚咽气,身体就补四分五裂,作为圣物四处流散。简直就好像被撕成碎块的死刑囚徒一样。“

杰夫利嘲讽地挑了挑嘴角。

“这就是基督教的传统,身体不被切碎,不被烧成灰,就不成为圣人嘛。话说回来,那边的墓地里的圣文森特是怎么死的?”

“被捆在铁栅栏上,鞭打到停止呼吸。”

“这真是船员非常熟悉的光景啊。”

“是啊,就算成为你们的守护圣人也不足为奇了。话说回来,那捷尔有鞭打的经验啊?”

“你是说打人还是被打?”

“哪边都可以。”

基德就好像那捷尔在眼前似的,把灼热的视线投向天空。就仿佛在神秘的恍惚之中拜见了神之身姿的泰蕾莎修女一样。

“忍受着他所施加的痛苦时,被那双美丽的双眼凝视着,这是多么让人受不了的光景啊,而想到挥下鞭子里的那张端正的面孔扭曲的样子,我的后背就止不住寒毛倒竖了。”

杰弗里很无奈的摇了摇头。虽然这家伙不愚蠢,但还真是个笨蛋男人。

“抱歉打扰你的妄想,那捷尔是个嘴巴厉害又很少失败的人,而纠正不成话的水手是路法斯的工作。”

“是啊,我也知道。虽然比海水还要苦涩,但那就是所谓的现实。所以我才喜欢舞台。作者就是好像神一样的纯在,所有的事物都要按照他的心意安排……”

“这样的话,那就让你考虑中的下一部作品里出现很像那捷尔和你的男人,随心所欲地进行玩弄如何?虽然我想在现实里是觉得不可能的,但是作为一夜之梦,你的愿望是可以实现的哦?”

基德仰望着天空说道:

“你以为置身于严峻的艺术世界中的我,会为了这么无聊的理由而执笔吗?”

“只要作品本身够精彩,我可不在意别人执笔的理由,难道有人问过你为什么要写下‘帖木儿’吗?”

基德眨了眨眼睛,用带有热度的眼睛望向杰夫利:

“真正的朋友说出的话语,总是有值得倾听的价值的。”

“刚才的话要对那捷尔保密。我可怕他发脾气。”

“这样吗?那不是很可爱的吗?”

杰夫利拿下粗陋的帽子,指了指手上的花被虫子咬出的洞。

“你是没有见过那家伙认真起来的时候,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望着为了掩饰明度而涂上了焦油的金发,基德问道:

“那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认真起来?”

杰夫利重新戴上了帽子。

“不知道。就像无法预知风向一样,你也无法预知他。就算你在舞台上有如天神,也无法自由地操纵他的心。如今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凯特而已。”

基德咋了咋舌。

“可恶啊,居然帮助机子的情敌,看来那捷尔还有我都好得过了头呢。就算成功地夺回了凯特,思念的人也无法成为自己的。”

“世事很难随心所欲的啊。”

“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真让我不舒服”

杰夫利苦笑起来。

那我怎么办才好?”

“我才不管你。你就闭上嘴沉溺在自己的幸福里吧。”

基德再次望向阿比拉的城堡墙壁。

“包围着人心的城墙与那夸张的东西不一样,是眼睛看不到的。能够轻易地潜入其中随心所欲的只有恋人而已。而且那个人总有一天会忘记墙壁的存在。就好象你刚才说的,他们根本就不会想到还有无论如何都无法超越墙壁,因为悲伤的情绪而焦头烂额的人存在。没有办法,再也没有什么人比恋爱的胜利者更傲慢的了。”

稍过了一下,杰夫利低头嘟哝道:

“亏他会原谅我啊……”

“那就是那捷尔的不幸。他必须在凯特与你之间选择一个才行,而对他来说最可怕的,就是失去所爱的人。”

基德转动着头,望向杰夫利。

“但最不幸的是,是对那个难缠的家伙动了心的男人。”

他褐色的眼睛里闪出恶作剧的光芒,表示他的怒气已经消失了。换言之,杰夫利也可以和他开玩笑了。

“如果知道了你理解他到这个地步,也许那捷尔那比阿比拉的城墙更坚固的心就会发生动摇,彻底对你陷落呢。”

“可是,可是……”

基德苦笑了起来。

“我曾经实验过一次,结果被彻底地抵挡了回来。”

“只有一次而已?你要好好向约书亚学习。他作为被神选中的男人,花了整整七天才让难攻不落的艾里科城墙崩溃哟。”

恐怕是想象了学着约书亚的样子,在那捷尔身边骨碌碌打转的自己的样子吧,基德爆笑了出来。

“不吹喇叭,代替地向他呼叫爱的话语?”

“没错。”

“还是不要的好。如果我这么做了,他这次绝对真的会杀掉我的!”

基德说完,抱着杰夫利的肩膀走了起来。他终于对教诲观光丧失了兴趣,要回到为等待“蛇”的联络而留在那里的那捷尔所在的旅店中去了吧。当然杰夫利没有任何异议。他只是为光是等待而焦急,只要能出去那么无论到哪里去都好,才会跑到祭祀和可恶的敌人有着相同的名字的圣人教会这里来的。

“圣人文森特……吗。画在他的画上的这些图案代表着什么?”

曾经在剑桥大学学过宗教的男人立刻流利地回答:

“铁栅栏,鞭子,石臼,乌鸦。”

“前两个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后两个呢?”

“被鞭打而死的文森特的亡骸被丢在荒野上,但是因为神的恩宠不会腐烂。处死了他的男人为此而愤怒,就把他的头从遗体上砍下来,捆在石臼上沉进大海。但是文森特生前曾照顾的乌鸦们却成群结队地冲进海中,齐心协力地用嘴巴将沉重的头颅提了上来。”

杰夫利自己都感觉到露出了阴郁的微笑

“用石臼还是太幼稚了。要是我认识的那个文森特,我可是打算连他的船一起沉进大海里去的。”

“就算他成为了圣人,也会因为过于沉重没法用乌鸦们的手……啊,是用嘴打捞起来吧。”

“是啊。我这次一定要他在冰冷的海底腐烂成泥。”

基德拍了拍那个由于新涌上的愤怒而变得僵硬的肩膀。

“这里是加斯迪里亚高原,不是能够看到四面八方的大海。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执着,但是如果你要平安无事地回到英格兰的话,还是在陆地上做个了结的好。”

基德说的对。杰夫利的肩膀消失了力量。是的,自己不可以丧尸冷静。最重要的是救出凯特,带他回到普利茅斯。激励避免遭到追击的事态。

很快……很快就会来了,凯特。)

望着帕斯特拉纳的方向,杰夫利想。

“等着我,兄弟。”

在被桑地亚纳带走之前,凯特曾经对那捷尔这样说。是的,如果背叛了一定会来迎接他的哀伤的愿望,自己就没有被称为海之兄弟的资格了。

(让你留下了那么痛苦的回忆。如果是怨言的话,有多少我听多少。如果你要我偿还的话,那我一定会这么做。所以请你回到我身边吧。)

如今杰夫利的愿望只有这样而已。

回到旅店,见到那捷尔正和一个陌生男人说话而且还热心到连杰夫利他们都没留意的地步。

『是哪一位?』

基德用西班牙语搭话道,那捷尔受惊似的抬起了头。

“怎么,是你啊……吓了我一跳。”

他小声地用母语说道。这么说起来,坐在那捷尔对面的男人是知道一行人真实身份的人物。杰夫利单刀直入地问道“他是什么人?米盖尔的试着?”

男人点了点头,然后用口音很重的英语说:

“请叫我帕勃罗。现在我正在和这位说话。米盖尔大人一行将在后天进入帕斯特拉纳。”

杰夫利震惊地看向那捷尔,看来他也是一样。那双蓝灰色的眼睛时隔许久地闪出了光辉多半自己的眼睛也是这样吧。

“只有一个人,可以作为米盖尔大人的助手进入城里去。那一位调查了城里的情况后,剩下的人将会更方便潜入城里。”

杰夫利探出了身体。

“真是不胜感激。那么,我来……”

“你是不行的吧。首先你根本就不会说西班牙话。”

那捷尔一针见血的话,让杰夫利顿时无语。可是他才不会老老实实地在这里放弃。

“这么说,你不也和桑地亚纳打过照面吗?”

“那,那是彼此彼此吧?”

他们想要早一刻也好地见到凯特的心情是一样的。在两个人互不相让的时候,帕勃罗插进了两人之间。

“等一下!既然是见过面,那根本不可能。你们要为米盖尔大人着想一下啊。”

这一下就封住了杰夫利和那捷尔两个人的口,除了他们两个,剩下的唯一一个——基德回过了头。

“你与门多萨大人……”

基德莞尔一笑。

“一次都没有见过面。我的拉丁语很流畅,也能多少说一点西班牙语。”

帕勃罗用力地点了点头。

“决定了。谁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克里斯托佛,用这里的发音就是克里斯托瓦了。”

“是吗。那么抱歉急迫了点,能请你现在就和我来吗?我们作为先头队伍要做好停留准备,所以要比一行人提早到达城堡。”

“明白了。我马上带着行李过去。”

望了望不由得咬紧了嘴唇的杰夫利和那捷尔,基德说道:

“你们两人,不要那么担心嘛。”

那捷尔哼地转过了头。

“我才没有担心!”“啊,是是。”

对他的逞强采取了充耳不闻的态度,基德看向了杰夫利。

“有没有什么要转告那个红发的小鬼?”

“在我去接你之前,要好好地吃饭,好好地睡觉。保重身体。”

基德挑了挑一边的眉毛。

“只有这样而已?”

“爱的传言我会自己告诉他。”

“了解。”

然后基德就转过头去不看他的那捷尔再次搭讪道:

“你的话呢?”

“一切都会像他希望的,我们两个人会一起来迎接他。”

基德闹别扭似的撅起了嘴巴。

“您是不是搞错了人数啊,老爷?”

拉着一张脸转回头的那捷尔说道:

“凯特许愿的时候你不在,所以也没办法。你不要擅自增加数量。还有告诉他我们把布拉其也带来了,让他不用担心。”

基德点了点头。

“那只雄猫吗。我明白了。”

“基德。”

见他就这么要向客房走去,那捷尔叫住了他。

“要好好联络……把凯特的情况告诉我们,拜托了。”

基德露出了复杂的笑容:

“为了凯特,你不惜来拜托最讨厌的我了吗。”

“别打岔。”

“不是打岔,只是有点嫉妒而已。”

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吧,那捷尔扭过了头。基德继续说了下去。

“放心吧。根据采用的方法,我必须与米盖尔大人商量才

行,我一定会联络你们的。”

那捷尔似乎很难张口似的向着基德道了谢。

“谢谢。”

“哼,头脑明细,容貌出众,毫无缺点的我,只有对你纵容过头这一点是白玉微瑕啊。”

基德戏噱着,消失宰了客房。

杰夫利笑着,回头看向那捷尔。

“就算身穿着天主教的修道服,说着西班牙语,也没法消除他身上的英格兰天性呢。”

那捷尔只是微微地提了提嘴角。

“把自己的缺点当成是笑点,即使是在危险迫近的时候仍然笑着。这的确是木头一样的西班牙人学不来的事情。而且他们根本就不会去学才对。”

“没错,过高的自尊心和僵硬的思考……这里就有了可以给我们钻的空子。”

“是啊。既然发誓绝对要获得胜利,那我们也不能一一在意什么体面了。”

“就是这样。就算陷入困境,我们大家也要笑笑想‘会拼命到这个程度,我们也够堕落的呢’。拥有不会简单绝望的灵魂,那就是我们的坚强。”

那捷尔点了点头,然后犹犹豫豫地道:“刚才跟你争执真的很对不起,一听到能见到凯特,我就冲昏了头脑……”

杰夫利的脸上闪过了苦笑。

“你没有必要向我道歉。没有必要顾虑。”

蓝灰色的眼睛大大地睁了开来。

“杰夫利……”

“虽然迟了点,但是我发现到,我并没有强迫你对凯特作出牺牲的权利。”

杰夫利保住了愕然的那捷尔的肩头。

“思念着谁的心情是不受控制的。你喜欢凯特。如果你是真心想要让凯特变成自己的人的话,那么我也会认真地接受这一点,我们可以站在对等的立场上,堂堂正正地进行一番争斗。但是话说回来,我们也没有必要像疯狂的斗牛一样只要一见面就把角抵在一起。我们只是用自己的作法爱着凯特。胜败是由他来决定的。我们不该为此而怀恨。是吧?”

杰夫利这么说着,望向那张面孔,虽然仍然是那么端正,但是那上面的表情正缓缓地发生变化。从困惑变成了喜悦。看到那终于晴朗的面孔,才知道自己曾经让他多么的痛苦。

杰夫利改变身体的朝向,抱住了那捷尔。

“抱歉。”

那捷尔的手臂也抱住了杰夫利的后背。

“不要道歉。虽然我装作度量很大的样子,可是我果然敌不过你,被你抱住,我就丧失了战意。”

“我可是一向都不在乎。”

杰夫利歪着头,在那捷尔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哪,我想起了过去的事。向我示弱的你真是太可爱了。

可惜的就是,很难见到这一点啊。”

“什么……!”

那捷尔慌忙撤开身体,看到杰夫利的眼睛闪着恶作剧的光辉,于是又好像平时一样由愤怒变成了放弃。

“我再也不会在你面前示弱了。”

“发脾气的时候又更可爱了呢。”

“闭嘴。”

那捷尔嘴里说得冷淡,手上却再一次抱紧了杰夫利。在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分开了的,如此之短暂的拥抱。

“谢谢。”

嘶哑的声音触动了耳膜。这样就好了,夺回了失去的友情的愉悦,让杰夫利的胸口也灼热了起来。青梅竹马,只有一个的好友,淡淡的初恋的对象。正像凯特是第一的心情不会动摇一样,那捷尔是自己无可替代的人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那个……”

一听到这个犹豫的声音,两个人一起回过头去。是啊,把他的存在都给忘掉了。

“失礼了,到底是什么事?”

杰夫利向着帕勃罗笑了笑。既然被他听到了那也没有办法,干脆开诚布公吧。

帕勃罗也是一直找不到插口的空隙吧,他没有任何前兆地,忽然说起了自己的用意。

“我听说报酬还有一半没有支付给米盖尔大人。”

“是的,的确是这样。”

“如果支付了的话,你们就没命了。”

杰夫利的视线顿时变得加倍尖锐。

“本来这应该隐瞒到最后的一刻才对。但是为什么身为部下的你会泄露这个秘密?”

帕勃罗也以不输给他的尖锐瞪了回来。

“我已经厌烦了被随心所欲地使唤。如果你们把剩下的一半报酬支付给我,那么我就把米盖尔的真实身份和这次的目的统统告诉你们。”

那捷尔毫不掩饰厌恶地说道:

你以为我们会相信可以若无其事地背叛主任的你吗?”

就算事实是这样,但是对自尊的西班牙人来说,这也是个无法忍受的侮辱。帕勃罗拼命地压抑着愤怒,说道:“如果我对你说出的事情泄露了的话,我就没命了。我是

带着这样的觉悟提出这个交易的。”

他的话听起来并不像是在撒谎,杰夫利问道:“你只是说话吗?不会帮助我们?”

帕勃罗苦笑起来。

“刚才也说过了,请考虑我的立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极限了。”

那捷尔回头看杰夫利。

“怎么办?”

“不坏,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要付钱的。那么知道看来很阴险的米盖尔的目的,我们也可以制定对策。可是这也可能会是个陷阱……”

由于迟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帕勃罗焦躁起了来,催促似的说道:“那么,我先交出作为‘定金’的情报好了。与德雷克大人信件往来的‘蛇’,其实就是我。”

杰夫利强压下骚动的心情,静静地问道:

“那么米盖尔大人是?”

“那也是假名。听说是他亡故的哥哥的名字。”

“那么他的真名呢?”

帕勃罗狡猾地笑了起来。

“先把钱拿来……”

“先说名字。”

杰夫利干脆地断言道。说出来,然后我就付钱。”

帕勃罗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开了口。“劳尔·阿尔瓦雷斯·德·特雷德·伊·菲尔内塞大人。本业是……虽然我也不知道哪边该算是他的本业,不过他是耶稣会的修道士。”

从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的杰夫利背后,发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把我排除在外,自己说这么有趣的话题啊?”是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的基德。

“那个名字我听过。就是为异端嫌疑的凯特辩护的人吧?”

帕勃罗点下了头。

“是的。”

那捷尔咋了咋舌:

“明明就是本人,亏他还说得出‘听说是阿尔瓦公爵的亲戚’这样的话来……”

杰夫利对着怒气未消的他叫道:“那捷尔。”

“怎么了?”

“把钱给帕勃罗先生。我想问问米盖尔,或者说劳尔是为什么要对我们隐瞒真实身份的。”

“是,我全部都告诉你们。”

帕勃罗带着安心的表情说道。“其实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都在为难,不知道是该说出来好,还是不说出来的好。”

基德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那你为什么会为难呢?”

“最大理由刚才已经说过了,就是金钱。在听到各位的对话之后,我感觉到各位为了那个叫凯特的少年不惜金钱,至少不会在乎对我来说必要的那个金额。而第二个理由是对特雷德大人的反感,那位大人一直都为只有自己能干而自我陶醉,平时都把我当成没用的饭桶,这让我非常不舒服。”“原来如此。实在是个很让人有同感的理由啊。”

基德笑着这么说道,但是却在杰夫利的耳边小声耳语:

“之前也说过了,就算是背叛者,也很难说是和哪里的谁有着关系。绝对不可以在最后关头麻痹大意。”

真正的朋友的忠告总是有着倾听的价值的。杰夫利点了点头,向帕勃罗问道:“说到底,劳尔·德·特雷德到底是为谁工作?菲利普二世吗?”

帕勃罗耸了耸肩。

“算是这样吧……”

听到这不尽不实的口气,那捷尔忍不住焦躁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他并没有为谁工作。”

帕勃罗慌忙开始说明。

“虽然我也没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但是特雷德是个为了钱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人。只要报酬够多,他可以毫不在意地背叛国王……这么说来,这一回他已经是充满了要背叛的意思了。”

杰夫利发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也就是说,知道他的目的的人是你和……”

帕勃罗露出了一个阿谀似的微笑:

“只有我和你们而已。”

“很好。”

杰夫利的嘴唇上绽出了一个微笑,看来好风已经吹起来了的样子。

“那么,就让我闻知其详吧。为了让你和基德不迟到帕斯特拉纳,尽快说出来。”

被两匹马牵引着的女性用马车——为了隐蔽乘客的只有真实身份而垂下的帷幕之中,海斗朦胧地陷入了沉思。话说回来,在这个摇晃得好像大风暴一样的座位上,除了做这个也很难做到别的什么。就连途中为了改换心情,想吃菲利普二世送的烤点心,都怕不小心咬到舌头,只好一直拿在手里。

(不过我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迟到卡斯提拉(注:蜂蜜蛋糕。)呢。)

和金平糖(注:一种粒状的糖块。)一起由葡萄牙商人传入日本的这种点心,原本名叫:“卡斯提亚”,据说语源来自西班牙中央地方的面包这个词。

过去到日本玩的亲戚带回来作为土产的卡斯提拉中,就有着记载其由来的纸片,海斗也曾经读过。不过国王给自己的,不是看惯了的长方形,而是圆蛋糕一样圆圆的东西。

(好,到下个休息的地方再吃掉吧。)

自从汤里被人下了毒以来,海斗的食欲就减退了很多,而这个蛋糕很难得地刺激了海斗的食欲。没错,他从小就超级爱吃甜的东西。而小时候他最爱吃的就是卡斯提拉。

带着鸡蛋味道的朴素的内芯部分也不错,不过好像饼干一样,带着大大的结晶化的砂糖粒的底部的甜蜜的口感,更是让人无法抵抗。

(可能是模子不一样,或者是做法不一样的缘故,陛下的卡斯提拉并没有砂糖的结晶呢。)

只有这一点让人有点失望,但是海斗并不想要抱怨。这就和伊丽莎白女王宫廷里的威哈斯一样。即使在与第一生产国的葡萄牙合并之后的西班牙,能够吃到使用了大量高价的砂糖的点心的人也只有极少数而已。

从帷幕中看到的景色,或者说看到惊讶地望着马车的农民们那破旧的服装,这一点就不言自明了。

(只要战争还在继续,他们就会一直贫穷下去。)

从新大陆榨取来的金银,在刚刚进入国库的时候,就流进了为对意大利或荷兰战斗的资金而贷款的银行家腰包里。即使如此,借款仍然在越滚越大,大到根本无法偿还的程度。为了这些借款,菲利普曾经数次采用“宣告破产”的强制手段。

但是受不够教训的银行家仍然为新的借款而催促着国王,而苦于对策的国王就会立出新的名目来征收税金,把已经够困苦的贫民生活逼得更加贫困。这就是被称为“日不落帝国”的西班牙的真实状况。

『请您发发慈悲吧!』

『给我一枚铜子吧,夫人!』

衣衫褴褛的孩子们追在海斗乘坐的马车后面。他们是孤儿吧,一个个都瘦到让人心疼的底部,满身都是肮脏。他们又住在哪里呢,住在野外的话,到了冬日又该怎么活呢。

『别靠过来,肮脏的小鬼们!』

看到护卫举起了鞭子,海斗正要拨开帷幕,但是。

『住手!』

马车对面的文森特发出了制止的声音。

『他们没有危害。不要管了。』

『是……』

看到护卫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手臂,海斗松了口气。然后,他把放了卡斯提拉的小包从帷幕里递了出去。

“文森特,把这个给那些孩子们……”

打马靠近马车的文森特,从豪华的锦缎缝隙中望了望海斗的面孔。

“可是,这个是陛下给你的……”

“我已经吃过了。”

这当然是撒谎,可是如果不这么说,文森特就不会接受。刚才还感觉到的食欲,在看到那些比自己还瘦小衰弱的孩子们的时候就彻底地丧失了。就算自己等同于囚徒,但是和他们比起来,已经是太过优越了。

“明白了。”

是海斗的心情传达给了他吧。文森特结果小包,拨回马头,向着孩子们的方向走去。

『这个大家分着吃。可不许吵架哦。』

海斗的耳朵里,传进了文森特的话,和孩子们的欢声。

『味道好香啊!』

『这是什么?』

『是面包。甜的面包。』

『我第一次得到那么多!』

海斗也明白,这只是一时的而已。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可是如今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海斗闭上眼睛,祈祷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能够坚强地活下去。

“凯特。”

文森特的声音,让海斗慢悠悠地抬起了眼皮。

“这是孩子们给的。他们说,要把这个给那位好像圣母一样温柔的夫人。”

从帷幕的缝隙里,递进了一朵鲜艳的黄色雏菊。文森特微笑起来。

“请原谅我没有揭开他们的误会。因为实在没有空暇。”

“没有关系的。”

接过开在原野上的花朵,海斗又微笑了起来。温暖的心意通过指尖传了过来。

“那些孩子们有亲人吗?”

“不,他们似乎是教会附属的孤儿院里抚养的孩子。虽然那里提供伙食,但是量很少,所以他们总是饿着肚子。”

“这样吗……”

海斗松了口气。至少他们不用在夜间露宿,也不用害怕被饿死了。

“你连他们的生活都要担心吗?”

听到文森特的问题,海斗点了点头。

“因为他们还都那么小……你能阻止护卫真的太好了,我绝对不能原谅有人鞭打他们。”

文森特的笑容越发深刻。

“真不愧是我的守护天使。对孩子们特别的温柔。”

海斗不由得皱起了脸孔。

“不是要你别这么说了吗。”

“别这么说是指?”

“什么天使之类的话啊。”

海斗不住地旋转着手中的雏菊花。

“我想之前就说过了,这样实在太过头了。我根本就不像你想的一样干净温柔。就算天使再怎么宽大,听了这话都会不悦地说‘别把我和他相提并论’的。”

“如果真正宽大的话,那么根本就不会因为这种程度就不高兴的吧?”

文森特说着,再次把手伸到海斗面前。修长的手指尖拈着一朵黄色的雏菊。

“放进你的水瓶里吧。孩子们把它送给我,但是这么热的天,花很快就会枯萎的。”

接过开在原野上的花朵,海斗又微笑了起来。温暖的心意通过指尖传了过来。

“那些孩子们有亲人吗?”

“不,他们似乎是教会附属的孤儿院里抚养的孩子。虽然那里提供伙食,但是量很少,所以他们总是饿着肚子。”

“这样吗……”

海斗松了口气。至少他们不用在夜间露宿,也不用害怕被饿死了。

“你连他们的生活都要担心吗?”

听到文森特的问题,海斗点了点头。

“因为他们还都那么小……你能阻止护卫真的太好了,我绝对不能原谅有人鞭打他们。”

文森特的笑容越发深刻。

“真不愧是我的守护天使。对孩子们特别的温柔。”

海斗不由得皱起了脸孔。

“不是要你别这么说了吗。”

“别这么说是指?”

“什么天使之类的话啊。”

海斗不住地旋转着手中的雏菊花“我想之前就说过了,这样实在太过头了。我根本就不像你想的一样干净温柔。就算天使再怎么宽大,听了这话都会不悦地说‘别把我和他相提并论’的。”

“如果真正宽大的话,那么根本就不会因为这种程度就不高兴的吧?”

文森特说着,再次把手伸到海斗面前。修长的手指尖拈着一朵黄色的雏菊。

“放进你的水瓶里吧。孩子们把它送给我,但是这么热的天,花很快就会枯萎的。”文森特为了改变话题,提出了这个请求。海斗从文森特手中接过那朵花,放进了灌满清澈的水的素烧壶里。那就好像是映照在小小海洋里的两轮太阳一样。海斗的心也好像照进了光芒,他微笑了起来。

“到帕斯特拉纳还要一两个消失,不只是花,你也别忘了给自己补充水分啊。”

文森特说完这句话,就把帷幕放回了原处。

(真正温柔的不是我,你才比我要温柔多了啊。)

就算看不到身影,也能感觉到寸步不离的文森特的气息.无论是悲伤的时候,还是消沉的时候,他总是在支撑着自己。那种无微不至的关心,是海斗最大的鼓舞。可是就算接受了他如此的关心,海斗心里想的还是杰夫利。

(如果说哪一边对我更温柔的话,那还是文森特。他绝对不会责备我,在我向他迁怒的时候他只会默默地承受。偶尔还会认真地说我是“天使”,虽然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他却不是在开玩笑。)

而杰夫利却总是在捉弄海斗。虽然他也会十分地疼爱海斗,可是也会像据阿姐儿在甲板上教导海斗剑术那时一样,为了海斗好而绝对不允许他撒娇。

(文森特虽然也会抚摸我的头发,亲吻我的脸颊,可是那是把我当小孩看。多半是和雷欧一样,把我当作弟弟了吧。)

而这一点杰夫利却完全不同。虽然他也把海斗当作小孩,称呼为“海之兄弟”,可是实际上却从来没有用看血缘亲人的眼光来看过他。是的,自从遇到杰夫利那天起,他就毫不掩饰在性方面对海斗的兴趣。

突然抱住海斗,轻轻拍他的屁股之类的性骚扰也是理所当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这样的家伙好。)怀念的感觉不断地涌上心来,海斗按住了胸口。就算距离遥远,也会让心脏发紧,掀起疯狂的波浪的,只有杰夫利一个人而已。和文森特在一起也不会有这种感觉。海斗并不是讨厌文森特,但是文森特到底是无法代替杰夫利的。当然,海斗也不打算要进行代替。

“杰夫利……”

海斗把视线转回漂浮在水面上的雏菊上。小小的太阳,那仿佛集中了光线一样的花瓣,让人想起随风飘拂的金发。

(我一直想要碰的。可是因为害羞,一直都没能做到……)这个愿望终于在莉莉的浴室里实现了。泡沫破裂的微小声音,清爽的香草的香气。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使用的洗发水里,就放进了雏菊的花精油。所以仔细洗过的杰夫利的头发似乎也散发出比平时更加明亮的光芒。海斗为自己的工作感到满足,用梳子仔细地把长发梳开,让头发不会纠结在一起。当时海斗用手指仔细地记下了那光滑的感触。

(本来为了祝贺杰夫利的生日而盖起的浴室,本来该再为他洗一次头发的。)

新的宅子已经完成了吧。虽然很想为他洗发,可是自己真的能再看到那一天吗?

望着装饰在水面上的可爱花朵,海斗感到绝望的影子再次投射在自己心上。

是啊,就算是雏菊也无法代替。能够照进冰冷黑暗的海斗的心里,给他温暖的,只有杰夫利一个人而已。

正像文森特(本来这里印的的杰夫利,但是前文说还有一两小时就到帕斯特拉纳的是文森特,所以估计是耽美季节的翻译大人无意中写错了)说的,他们在一个小时后到达了帕斯特拉纳城外。

『公爵大人……』

『他回来还真少见啊。』

『坐在马车里的是谁呢?』

『肯定不是公爵夫人就是了。』

『是啊,她和婆婆简直就是水火不容啊。』

领主不合时间的归还,让村人们表情惊讶地彼此窃窃私语起来。

帕斯特拉纳公爵恐怕是为了夺回被母亲艾波利大公夫人损害的菲利普二世的信任,一直都把自己关在了宫廷之中。

(艾波利大公夫人被软禁的地方,就是那座塔吗?)

海斗拨开了帷幕,仰望着尘埃那一头的城堡。艾波利公主——在历史书上,她的名字经常是与三个关键词书写在一起的。独眼的美女,国王的情妇,还有就是在威尔第歌剧《堂·卡尔洛斯》中登场的坏女人。

“她在我国被称为princess,在西班牙被称为princesal,那甚至有着‘艾波利女大公’或者是‘女君主’之意,虽然她身上并没有流着哈普斯布克家族的血液。”虽然教历史的福克斯老师眼中只有英国,但是他只对这位著名的美女另眼相看,没有因为她是敌国的人就说她的坏话。

“她在丈夫鲁伊·戈麦斯·达·席尔瓦死后,一度曾经要成为修女,但是简朴艰苦的生活并不合她的性子。于是她很快回到了宫廷,成为了丈夫的好友,也就是国王的情人。一只独眼让她在众多的美女中极度与众不同。据说那是在她小时候,与仆人练习剑术的时候受的伤,也有人说,她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斜视。啊,当然我更愿意采用前者。毕竟她可是会背对‘日不落帝国’伟大国王的豪爽女性,小的时候一定是个野丫头吧。”听了这句话,海斗的哥们卡尔洛斯就举起手要问问题。平时他对历史根本就没有一点兴趣,可是自称是拉丁情人的他,自然不会对西班牙数一数二的美女视而不见。话说回来,他出生在英属直布罗陀,与西班牙也有着浅浅的关系。

“她为什么会背叛菲利普二世?”

“这是个好问题。”

福克斯来世微笑了起来。

“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她有了比国王更喜欢的男人。在意大利音乐家威尔第笔下,这个男人就是自己写的歌剧主人公王子堂·卡尔洛斯。也许艾波利大公夫人是给他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不过实际上,她交往的人是王子的父亲,菲利普二世的秘书官安东尼奥·佩雷斯。只为了爱而背叛最高权力者,选择一个身份远比自己低的男人的女人……这实在很西班牙,很热情的一幕不是吗。所以我个人对威尔第把她当成恶人这一点是很不满意的。”

海斗仰望着高塔想着,如果这是真的,那的确是很罗曼蒂克啊,对于收到宗教压抑的十六世纪的人,而且还是异端审判极度兴盛的西班牙女性来说,真的是令人惊讶的自由奔放了。

(而身为儿子的帕斯特拉纳公爵是像父亲的吧。)

回想起在国王初次介绍的时候,公爵望着自己的那阴郁的眼睛,海斗就叹了口气。他丝毫不掩饰那种“把碍事的包袱推给了自己”的情绪。海斗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西班牙贵族最重要的美德就是自尊。

他们绝对不会原谅任何有损自尊的行为。所以就算是属于国王的人,在没有听到充足的理由之前,把身为一介奴隶的海斗作为宾客看待这个命令,对于怕斯特拉那公爵来说除了是屈辱,什么也不是。可是由于有着母亲背叛王室的软肋,他也无法违背国王的命令。于是他就陷入了相当的忧郁。

(难道说……不,不是难道说的问题,他恐怕就是讨厌着国王陛下的吧……)

没错,如果不是国王最喜欢的阿隆索·德·利瓦,说出“慰藉不得不离开宫廷的阁下的无聊”,提出一起同行的话,那么这次的停留对海斗来说,恐怕就会变成和公爵一样忧郁的东西吧。

(他能来真的帮了我大忙。)

从帷幕的缝隙间眺望着走在远远的前方的美貌骑士的背影,海斗微笑起来。他是让西班牙国民为之疯狂的偶像。就算是难以相处的帕斯特拉纳公爵,也对阿隆索有着好意。

不过话说回来,公爵也是怕触怒了红人,给国王留下更不好的印象吧。

“怎么了……?”

这个时候,文森特突然发出了警惕的声音。

海斗拨开帷幕,追逐着他的视线看去,下一个瞬间,他就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那是……)

城门之前聚满了人。浅黑色的皮肤,虽然由于日晒而褪了色,但是可以看得出是五颜六色的衣服,手脚上装饰着金银首饰,他们手中拿着铃鼓或者吉他,唱着歌,跳着舞。

『季当……』

文森特用他的母语低声说着,那语音中带着苦涩的味道。一听到这句话,海斗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了。他们是在十六世纪的英国被称为“吉普赛”,而海斗所在的二十一世纪世界称为“若姆”的人。

“他们在做什么?是大公夫人招待来的吗?”

“那些人可不是特意招待来的人。他们是流浪者。只是偶尔到了这里而已。”海斗侧眼瞥了一眼文森特。

“干什么说得这么话里带刺?”

“对于会偷盗家畜,破坏风纪,所到之处引起种种麻烦的家伙,我有什么理由必须要对他们报以好意?”

“那西班牙人就绝对不会偷盗家畜了?那些人也不是全都是坏人吧?”

“也许是这样,可是我绝对不想要接近他们。”

文森特转过头来看着海斗,用手指敲了敲他从帷幕里伸出的脑袋。

“你也给我藏到里头去。”

海斗生气了,按着被敲到的额头叫道:

“为什么!”

“你以为为什么让你坐女式马车的?就是为了隐蔽你的容身之处。我们要尽量避免有个红发的ZIPANGU人在城堡里的事情传得满城风雨的事态。要是被沃尔辛厄姆知道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好事来呢。”都被他这么说了,海斗也很难再反抗下去。他也不想要再被下一次毒。可是在他悻悻然缩回马车里的时候,文森特

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声音里渗透着与刚才不同的惊讶:“那是……”

吵闹的音乐停了下来,吉普赛人一起退了下去,只剩下一个男人伫立在城门之前,他仰望着高塔,以朗朗的声音开口道:

『梅里特的第二代女伯爵,佛兰卡维里亚女公爵,阿尔加西里亚女侯爵,初代帕斯特拉纳与艾斯特雷美拉公爵魅力的夫人,艾波利女大公阁下安娜·德·门多萨殿下,请接受卑贱的诗人发自内心的问候!请相信在各种艺术中,所有文字的厚待与荣耀,让我以充满光荣那个的夫人之名宣布我所作的诗歌!』忽然间,塔上发出同样响亮的声音,伴随着明朗的笑声。

『你也真是受不够教训的男人呢!这次又要带来什么样的蹩脚诗了?』

海斗的胸口传来巨大的波动。虽然被幽禁起来,但是却没有一点的意气消沉。这个强力的声音的主人毫无疑问就是艾波利大公夫人了。

『夫人您的口舌也还是一样的毒辣呢!』

那个男人也发出了不输给大公夫人的爽朗笑声。

『可是,只要一想到那是从红如玫瑰的嘴唇中流露出来的,就是那么的悦耳动人!』

『你的恭维话也进步了!看来今天可以有所期待了呢!』

『夫人!就请您倾听吧!这次的诗题是‘面影’。是鄙人最得意的madrigale(注:牧歌式抒情短诗)!』

大公夫人哼了一声。

『唱来听听吧,没完没了的勒班多残余!我只看好你的胆量而已。居然要把madrigale献给对于恋爱早己看烦了的我。』

文森特嘟囔了一声果然,就慌忙踢了踢马肚子。因为他看到被两人的对谈而激怒的怕斯特拉纳公爵正在给自己的侍从做手势,让他们去把那个男人赶走。

『请等一下,公爵阁下!他并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他是米盖尔·德·塞万提斯先生,是我认识的人!』

海斗一下忘记了文森特叮嘱的话,猛地从马车里把身体探了出去,结果他差一点就摔到地上去了,连忙抓住了支柱。然后海斗呆呆地嘟囔道:

“塞万提斯……难道……就是那个死啊万提斯?他说他会作诗,那应该不会错了吧?”那就是西班牙人的自豪,世界上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个大概的不朽名作《唐吉柯德》作者的名字。虽然海斗并没有阅读过全篇,但是与最喜欢的威尔·莎士比亚相关的情节都是记得的。

(的确啊,两个人是同年同月,而且甚至是同日去世的。)

这真是个极度的偶然。但是,拥有与分别住在英格兰与西班牙这两块远离的土地上的两人都不期而遇的经验的人,恐怕更是极度稀有了吧。或者说,只有我一个了。)海斗的心里涌起了久未经验的兴奋。正像艾波利大公夫人说的,这位作家曾经一度从军,参加了基督教徒联合军击破土耳其大舰队的“勒班多海战”。

(我好想问问那时的经历啊。肯定有很多书上没有写,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事情吧。)

当然,海斗也很想知道评传上没有写下的塞万提斯的为人。还有,他到底是怎么和文森特认识的呢?

『路易斯!你这个不孝的儿子!』

见文森特为了保护塞万提斯和自己的儿子发生了冲突,焦躁的声音从塔上川了下来。

『把经历痛苦生下你的母亲关在这个山洞里还不够,连为了打发时间而雇来的小丑的都要赶走?你真是个不输给恶魔的冷酷男人!』

被骂成恶人的帕斯特拉纳公爵通红了脸,仰望着塔上:『……可是!』

『够了,把这个诗人带到我这里来!我可不想当着后面那么多客人的面,把你过去丢脸的事在这里说出来!』艾波利大公夫人冷冷的打断了公爵的抗辩,向着仰望塔上的塞万提斯说道:『madrigale就在晚餐席上披露吧。托你的福,可以享受一个久违的快乐之夜了!』

塞万提斯恭敬地鞠了个躬。

『这是我无上的荣幸……!』

大公夫人的兴趣转移到了他的身边。

『这位关心朋友的帅气男人,笔下书信上写的‘排遣心情’,就是在说你吗?』

那与对诗人完全不同的甜蜜声音,让背对着塔的帕斯特拉纳公爵扭曲了脸孔。看来他对文森特的印象变得更糟糕了。就算他认为母亲是母亲,自己是自己,也不会想要看到母亲对父亲意外的男人暗送秋波。儿子就是会讨厌引起母亲兴趣的男人的。

(怎么,事情好像变得糟糕了……)

海斗有些不安地看着文森特的举动。『正式的问候就先留到以后吧,我叫文森特·德·门多萨。』

大公夫人用一贯的甜腻声音说道:

『那么我们是亲戚了。你是哪一支门多萨呢?堂弟先生?』

『我是本家的。』

『哎呀,一听到这个词,不管是多么帅气的男人魅力都要减半了呢。流着老因佛塔特公爵的血的人对我来说,可是不知道是喜是忧啊。』

『这一点陛下也说过。』

『那么要安慰我的人到底在哪里呢?』

大公夫人暂时中断了话语,似乎在打量着这个行列的样子。

『啊啊……』

在她再次发出带着笑意的声音的时候,海斗感到视线注视着自己。那是强烈到不像是来自塔上的视线。文森特也发现到了吧。他迅速地回过头去,看着海斗。(不好了……)见到那双美丽的绿色眼睛里燃烧着怒火,海斗这才想起己打破了禁令来。他慌忙缩进了车厢里。可是已经晚了。

肯定要作好之后被狠狠训斥的心理准备了。

『路易斯,你到底要把重要的客人冷落到什么时候?快点把客人请进城里来啊!』

艾波利大公夫人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向儿子下了命令。

怕斯特拉那公爵很不悦地挥了挥手,一行人又行动了起来。

“对不起。”

海斗先下手为强,向着赶到自己身边的文森特道了歉。

“可是,我想吉……不是,季当人并没有在看这边才对。”

帷幕的那一边传来了叹息声。

“你想吗?那只不过是你的希望而已吧。”

“对不起……”

“算了。”

帷幕卷了起来,翠绿色的眼睛凝视着海斗。见他恢复了平稳,海斗松了一口气。可是……

“你要小心大公夫人。”

文森特却马上说出了把海斗推进不安的漩涡里的话。

“为、为什么?”

“聪明如你,听到我们的话就应该明白了吧?”

文森特探出身体,压低了声音。

“那是只因为无聊就会唤来灾祸的性格恶劣的女人她对我们一族的年长者作出了失礼之极的言行,除了这之外,我想不到任何更好的表现。”

海斗也能理解文森特所说的。艾波利大公夫人的确不是个专情一意的女性。虽然从旁旁边看着是很有趣,但是如果她招来的灾祸把自己卷了进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会小心。”

为了传达自己的真心,海斗直视着文森特,这样说道。

“不做多余的事,不说话。反正我也不怎么会说西班牙语。”

看来自己的决心已经传达给了他吧。文森特嘴角松弛了下去,他抚摸着海斗的头。

“乖孩子,不要忘记了这些话。”

在抽回受的同时,他就拉下了帷幕,把海斗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

(可是,如果可以的话……)

望着通过布料而变得模模糊糊的阳光照亮的这个空间,海斗想着。是啊,如果可能的话,自己很想问一问大公夫人,在辛酸苦涩的囚徒生活中,要怎样才能像你那样保持一颗坚强的心呢?

『你看起来很精神啊,路易斯』

穿过一扇扇厚厚的铁栅栏门,登上狭窄的螺旋形楼梯,来到了两间连续的房间前——这狭小的空间,就是曾经作为国王宠妾而荣华至极的大公夫人爱玻璃·德·门多萨如今的居室。

『三年了……还是五年?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所以时间观念也变得很薄弱,真是很困扰呢。』

帕斯特拉纳大公很夸张地弯下身去,在坐在椅子上的母亲的脸颊上轻轻地亲吻了一下。

『您又把告罪神父给赶出去了吗?』

鲜红的嘴唇唇角提了起来。

『你的耳朵真是好呢。』

『管家阿雷尔加很担心,所以给我来了一封信。如果再有下次,恐怕就没法免于宗教审判了。您到底是对那个神父的哪里不满意?』

安娜耸了耸肩。

『正确地说来,不是我把他赶出去,二世他擅自走掉的。由于他对阿比拉引以为豪的修女泰蕾莎实在是过于夸奖,我就告诉了他,她之所以每天都近乎疯狂地祈祷,不过是因为她要忘记自己是被诅咒的犹太人的末裔这个事实罢了。』

帕斯特拉纳公爵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随从里有人慌忙画了个十字架。

『您、您这个人……!』

『这是真的啊。为什么要变得这么狼狈?泰蕾莎的祖父是生在特雷德的犹太人。害怕失去财产才成为基督徒的胡格诺。推崇敬奉这么一个流着肮脏的血的女人,甚至还把她推荐为圣女,我国的教会也未免太容易欺骗了吧?不过如果是因为这样,能对那些只是生在改宗教派的家庭里,就连大学都不能进的年轻人有好处的话,那还算好吧。』

再也忍耐不下去的帕斯特拉纳公爵吼叫了起来:

『注意您的嘴巴,母亲大人!』

泰然自若地靠在椅子背上的安娜再次微笑了起来。

『是对方问的,我只是回答而已。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害怕宗教审判,如果被起诉,我还会大喜地出庭。因为我会把在这可恶的塔里的生活从头到尾都说出去。这样一来就会有人很困扰了。所以如果不想惹出更麻烦的事态的话,就拜托你下次带个不会说什么泰蕾莎修女的神父来。』

帕斯特拉纳公爵已经连吱都吱不出一声来了。

海斗躲在文森特的背后,观察着满足地看着这样的儿子的安娜。只稍稍夹杂着一点白发的丰茂黑发,将白皙的脸颊衬托得更加出众的黑绢眼带,仿佛打磨光洁的黑曜石一样的左眼——确实是美丽到让人惊叹的美女。而且与她那激烈的口气正相反,她是个有着仿佛连虫子都不会伤害的柔和美貌的人。我的确听说她比国王小一点,现在已经接近五十岁了啊……可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海斗的眼神里带着感叹的意思。皱纹一点都不显眼,虽然经过了漫长的监禁生活,但是她的肌肤仍然是那么光润。在这个由于化妆品的粗陋,皮肤老化十分剧烈的时代里,她的年轻近乎奇迹。既然如今都保持如此的美丽,那么在最全盛的时候一定是极其美艳的女人了(裙子也够厉害的……豪华到伊丽莎白女王都会脸色苍白的程度。)

菲利普二世并没有剥夺她的领地,所以她是有着能够自由使用的金钱的。装饰在她那丰满的胸口的深红色胸襟上,缝着数不清的珍珠与石榴石。

(咦……?)

她的胸口为什么是开的呢?海斗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把视线转移到了假领上。答案很简单。安娜并没有按照当时西班牙贵族特有的时尚,戴上厚厚的圆形假领。而是使用了好像画在圣人头部后面的圣光一样,使用了铁丝定型为扇状的假领。

(女王陛下也戴了呢。)

伊丽莎白的女官,特别是和海斗很要好的爱尔莎·斯洛克蒙顿女士说,那种假领是在法国流行的,最近才进口到伦敦。

(也就是说,艾波利公主有着弄到那个的手段。)

她不能步出塔外,可是她在那里的生活却似乎没有任何的

不便与不快的样子。是的,如果是压力众多的生活,要奇迹似的保持着青春是很困难的。“用购物来发泄情绪……看来不管是在哪个时代女人都是一样的啊。”

听到海斗泄露出来的感慨,文森特转过了头。

“购物?”

“嗯,大公夫人的假领……”

海斗把刚才注意到的东西说了出来,文森特绿色的眼睛闪出尖锐的光芒。

“的确,她用什么手段购买到这些东西值得注意。”

“普通来说的话,应该是邮购。”

文森特的眉毛皱了起来。

“那是什么?”

“嗯,就是通过写信来订购商品。如果住在偏僻的地方,而卖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店铺离自己很远,用这个方法就能方便地弄到商品。”

“原来如此……可是大公夫人禁止给家族以外的人写信的。帕斯特拉纳公爵是这么说的啊。”

“那个公爵给她买的?这似乎不太可能。从刚才的对话来说。”

文森特点了点头,而后低声地嘟囔道:

“也许是拜托其他的孩子吧。”

“除了公爵之外,还有其他孩子吗?”

“是的,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那么就是女儿了吧。她也和母亲一样美丽吧?”

文森特耸了耸肩。

“我没有见过她,不过厅别人说,脾气是一模一样的。”

“结婚了吗?”

“是的。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她的丈夫一定很辛苦。”“也许是吧。”

这个时候,安娜似乎是看到了偷偷对视而笑的两个人,出声叫道:

『比起说这些来,还是让我好好看看我身为美男子的堂弟,还有他身边的红发小猴子吧。陛下所说的‘排遣无聊’,就是这个孩子了吗?』

海斗感觉得到,文森特的身体稍稍地僵硬了一下。但是他平然地转向安娜,恭敬地弯下身去。

『我本想等到寒暄结束再为您介绍的。』

安娜似乎觉得很罗嗦似的挥了挥手,海斗发现,这个动作和菲利普二世是那么的相似。

『不用在意。除了你和小猴子之外大家都是熟人。而且也不是到现在还要寒暄的关系。』

『请不要这样说啊,美丽的夫人。』

明朗地如此宣告,走到安娜面前的,是阿隆索·德·利瓦。

『请允许您的仆从亲吻您的御手吧。』

望着这个执起自己纤细的手的青年,安娜眯起了眼睛。

『您所侍奉的,不是偶然和我同名的王妃殿下吗?』

『失礼了,侍奉如今已经亡故的王妃殿下是作为贵族子弟应尽的义务,而侍奉夫人则是出于男人的真心。』

『你一点都没变,还是个随机应变的孩子嘛!』

伸出手去让利瓦亲吻,安娜愕然地说道。不过这绝对没有让她心情恶劣,让人无不倾心的阿隆索的魅力,对她也是有效的。

『把众多少女推进绝望深渊的你的夫人还好吗?』

『是的。』

『听说你喜事将近,是真的吗?』

『您的耳风很好嘛!』阿隆索喜悦地微笑起来。

『战场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看来尽可能在奔赴英格兰之前留下继承人这个愿望,慈悲深重的神已经听到了呢。』

『为此才会急着结婚的吧?夫人也相应了你的期望,总算可以安心了。』

喜事将近——可是一听到这个词,海斗的心情反而阴暗了下来。说出战场上不知会发生什么这句话的阿隆索,是不是已经有了某种预感呢。这是他期望的儿子,可是他却看不到这个孩子的模样了。

“……特……凯特?”

手腕忽然被抓住,海斗啊地倒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在考虑事情……”

文森特仰起的面孔上露出担心的表情。

“不是什么大事,怎么了?”

“大公夫人在叫我们。刚才也说过了,你要小心才行。”

“我知道。”

海斗点了点头,振作了精神。是的,自己绝对不要再卷进麻烦里去了。来这里是为了疗养嘛。

『我为您介绍,这是陛下的奴隶与乐师,KAITO·TOGO。』

模仿着阿隆索,文森特也亲吻了安娜纤细的手,把海斗带到了前面。

『初次见面,夫人。』

海斗跪在地上,故意用生硬的西班牙语问候道。

『好漂亮的颜色啊。』

安娜捏起海斗的前发说道。

『听说英格兰的女王也是红发,果然就是这个颜色吗?』

像平时一样等待文森特翻译之后,海斗摇了摇头。

伊丽莎白女王的头发更接近茶色,也更柔和。我的头发是用特殊的药剂染出来的。』

听了海斗的回答,安娜很感兴趣地探出了身体。

『所谓特殊的药剂是?』

海斗把伦敦的假发店的事与文森特说了。不过那红色染料的事因为是商业秘密,所以老板没有告诉海斗。

『这样吗……真遗憾啊。』

安娜叹了口气。

『真想把那个假发店老板叫到这里来。既然有能够让红色变得更鲜艳的药物,那么也应该能把我失去光泽的头发染黑才对。』

果然女性都会在意白发啊。海斗对文森特说道:

“用大青和蓝草,还有茜草混合起来,就可以染得很黑了。由于是植物成分,也不会伤到头发。”

文森特很吃惊似的看着海斗。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我问假发店老板知道的。虽然我很喜欢,可是还是有很多人不喜欢红发。我就想要知道染成黑发的方法。不过在红色染料上再怎么加蓝色,也不可能变成真正的黑色。而这一点上,大公夫人原本就是黑色,应该能染得很漂亮吧”

文森特苦笑起来,像是在说拿你没办法一样摇了摇头。

“看来你这个方法是为未来考虑,可以把白发染黑呢。只要问你,几乎所有的问题都能得到解决了。”

“也没有拉……”

在搞不清楚什么事的时候,或者困扰的时候,给予自己帮助的都是和哉。就算是听过就忘的小小疑问,就算在那个时候不能回答,他之后也会进行调查告诉自己。海斗总是依赖着他,他总是在自己的身边。

“为什么你露出那么阴暗的表情来呢……你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文森特问,海斗摇了摇头。

“没什么。先把染发的方法告诉她吧。以后她也要一直被禁闭在塔里,至少应该让她更好地打扮自己。”

文森特了解之后,重新面对安娜。话刚说到一半,她的面孔就亮了起来,把感叹的视线投向了海斗。

『真是博学呢。看来英格兰女王喜欢你,把你留在自己身边是非常可信的了。难道说,你也知道保持年轻的化妆法吗?听说处女女王的美丽丝毫不会衰竭啊……』

等待翻译后,海斗耸了耸肩。

“就我所知,她看来年轻的秘法有三条。”

文森特很感兴趣地问道:

“三条?”

“不过说到底,也就是‘看来’而已。第一,在脸上涂上白粉,直到看不到皱纹位置;第二,戴上豪华无比的宝石,用这些宝石放出的眩目光芒遮掩所有的缺点;还有就是精神,或者说,就是只要有人敢说自己老,就统统送进伦敦塔里去的迫力。”

看到文森特爆笑出来,安娜焦躁地说:

『你们在说什么?他不会说西班牙语真是个让人遗憾的事。』

文森特点了点头。

『是的。真可惜我必须要插进其中,让凯特的话都少掉了一半的有趣。』

这么说着,他把海斗的话翻译给安娜。

『不愧是小丑,很善于嘲讽啊。』

安娜的独眼闪耀出光芒,再次望向了海斗。

『正像陛下说的,有这孩子在,我暂时不会觉得无聊了呢。』

论是自己还是他人都公认海斗第一主义的文森特,立刻就进行了订正:

『我想陛下的信上应该是写着的,不过再度重申一次,我们到这里来的主要理由,是为了凯特的疗养。请您不要忘记。』

『是啊,我明白。我不会勉强他的。』

安娜厌烦似的挥了挥一只手。看到这个,海斗果然还是想起了菲利普二世。没错,这两个人连无意识下的动作都是相似的,他们就是亲密到了这个程度。

(她又为什么会去花心呢?她的情人安东尼奥·佩雷斯,我觉得也不是那么好的男人啊……)

毕竟那是个会轻易丢下恋人,自己一个人逃走的利己男人。一切真是靠菲利普的温情才得到了挽救,如果国王彻底追究罪责的话,那么大公夫人肯定难逃一死。在这个时代,背叛国王是最重的罪之一。

(我可不是完全不会说西班牙语的哟,女士。虽然厅你或者塞万提斯的话也要用尽我的全力就是了。)

海斗考虑着。比较麻烦的是,有时候必须要用自己的话来进行解释,文森特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让雷欧给自己做了特训,现在多少可以说一些西班牙语了。不过到了听到会不方便,或者不想说话的时候,就继续装做不懂就好了。

(这样不坏啊。)

心想之后要和他谈谈,海斗回头看向文森特。但是见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似的,凝视着正微笑地和安娜交谈的劳尔·德·特雷德。

“怎么了?他有什么吗?”

海斗问起,文森特在稍稍的犹豫之后,压低声音说道:

“没什么大事。只是大公夫人的话让我有些在意。”

“话?”

“她说除了我和你以外都是熟面孔。可是特雷德大人常时间都处身神职,并没有在大公夫人活跃的时候在宫廷侍侯。那么这两个人到底哪里有交点呢?”

“也许是姻亲之类的关系?”

“就我所知,不是这样。”

“那是领地接近?”

听到海斗的话,文森特猛然惊觉:

“艾波利,拿波里……这样吗。”

搞不清是怎么回事的海斗焦躁起来:

“什么啊,别一个人在那里赞同自己好不好。”

“啊,对不起。”

文森特苦笑着说道。

“特雷德大人的父亲是担任拿波里副王的家世,而母方是意大利大公,而艾波利大公领地就在西西里。”

“啊,原来是在意大利有联系。”

海斗明白了,而后又有点无奈地说,“英格兰也是这样,宫廷里的人都喜欢组成派系。虽然现在好了很多,可是赛西尔和沃尔辛厄姆,还有受到女王宠爱的雷斯达伯爵当时根本就是水火不相容。”

文森特点了点头。

“不管什么事情,最终下决定的是国王或女王,但是在能够下决定之前,他们都要听朝臣的意见。而为了能让国王或者女王听从自己的意见,就必须发出比政敌更大的声音才行。这就决定一切必须从制造同伴开始了。”

海斗发问:

“哼……那,意大利派的敌人是谁?”

文森特直勾勾地看了海斗一会儿,然后问:

“你听到意大利,首先会想到什么?”

“……spaghetti?”

见文森特露出“听不懂”的表情,海斗重新解释道:

“说意大利面比较好吧……总之就是意大利人喜欢吃的东西。还有就是葡萄酒之类的吧?”

“除了食物之外呢?”

足球……在这个词语快要冲口而出的时候,海斗赶快把它吞了下去。没错,现在是十六世纪。而这个时间的意大利……

“商人……银行家?”

文森特点了点头。

“那么他们的敌人是?”

海斗皱起了眉头。

“是那些阻碍他们做生意的人?银行家的话,就是不还贷款的……”

说到这里,话语忽然中断。海斗望着文森特。如今两个人的心里浮现出同一张面孔。同时拥有着优雅与严峻的菲利普二世的面孔。

“可、可是,他们是臣下……”

“嘘。”

文森特用轻轻的吐气打断了海斗的话。

“接下来的话就藏在你心里吧。”

但海斗不能当没有听到。

“那、那个人也是……是因为陛下而当间谍的?”

好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似的,结束了与大公夫人对话的劳尔?德?特雷德看向海斗这边,露出一个莞尔的微笑。就好像黑暗中的猫眼一样,他淡褐色的眼瞳中闪烁出黄金色的光芒。

(不对,他才不是像猫那么可爱的存在。那家伙有着恶魔一样的眼睛。)

在来帕斯特拉纳之前,确信他不会再离开自己,文森特对海斗挑明了一个重大的秘密。劳尔不是“蛇”就是“蝎子”,是把情报传给英格兰的双重间谍。也就是说,接受沃尔辛厄姆对海斗的暗杀指令的,把圣克鲁斯侯爵隐瞒病情的信件送给德雷克的,就是他这个人。真是的,都是从这么纤细的身体无法想象的强韧工作啊。

“我也想要直接问他这句话的。”

等劳尔的视线转开后,文森特轻声道。

“特雷德大人说他‘从来没有一次为了英格兰而工作’过。听到这句话,我曾把它解释为他是为西班牙而工作的,可是我也许是搞错了。他不是朝臣,他是彻头彻尾的意大利派,恐怕也是和平派……”

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海斗向文森特回过头去。

“和平派是?”

文森特一瞬间露出了“糟糕了”的表情。可是稍稍思考过后,他似乎重新下定了决心。既然已经挑明了劳尔的真实身份,到现在也不该有什么隐瞒了吧。

“这是个深刻的问题。”

文森特微笑起来,抚摸了海斗的头。

“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再和你说。我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嗯,我知道了。”

也许是和在王宫中庭中的话有关系的吧。海斗想起了面色严峻地走在小路上的菲利普二世和文森特。不管是什么内容,那肯定是很麻烦的话。

(虽然你是个充满了各种谜团的人……)

向着和阿隆索?德?利瓦说话的劳尔那端正的侧脸,海斗说道。

(只有这一点,我可以清楚地断言。再没有什么比相信你更危险的了。)

德雷克或者沃尔辛厄姆都不知道自己雇佣的间谍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海斗对这一点感到很恐惧。恐怕这之前劳尔给予的情报都有着很高的可信性。但是今后可不知如何。在关键的时候一条假情报就够毁灭性的了。

(只有这一点也好,我必须要通知英国才行。)

可是海斗找不到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方法。他想了又想,最后也只得叹了口气。当海斗垂下头去的时候,他感觉到从房间角落传来的强烈视线,他立刻看了过去。然后他大吃一惊。那里站着一个同劳尔一样身穿耶稣会黑色修道袍的男人。那幅长相是海斗所熟悉的。

(基德……!)

那个用冷静的表情望着海斗的,正是《帖木儿》的作者,为沃尔辛厄姆做间谍的克里斯托佛?马洛。

(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说,是来杀我的?)

由于过度的动摇,海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文森特立刻抚摸着他痉挛的后背。

“你没事吧?”

“嗯,嗯……咳……口水又跑进气管……”

“从你下咽有问题来看,你的嗓子还没有好,何况又经过了这么长的旅行。让特雷德大人再给你看看吧?”

“不……”

不用了,正当海斗要拒绝文森特的提议的时候,一个黑色的影子走了过来。

『可以的话,让我来诊察如何?』

是怀念的基德的声音,海斗哑然地抬起头来。

『你是?』

文森特看向新来者的目光自然又是加倍的尖锐。

『初次见面,我是担任特雷德大人助手的克里斯托瓦神父。我在罗马的耶稣会附属学校学习神学,并且在蒙佩里大学里学过医学。』

听到他的话,文森特稍稍解除了紧张。

『原来你的法国口音是因为这个缘故……啊,对不起,我失礼了。』

『没关系。』

克里斯托瓦神父,也就是基德,露出不输给之前的劳尔的灿烂笑容。

『比起在西班牙的年月来,我住在外国的时间反而更长。不过这对于目标是向全世界传道的我会修道士来,这并不是少见的情况。』

『传道是万分辛苦的。诸位的信仰深笃令人敬仰。』

文森特这么说着,把海斗拉到前面。

『那么我就不客气地拜托您检查了。』

基德面带着微笑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之后在房间里见吧。』

他向文森特用眼色行了个礼,向海斗也点了点头,又走回了房间的角落。

(怎么会……他怎么到这里来的?)

基德是战友呢,还是敌人呢。海斗的心发生了动摇。他是作为沃尔辛厄姆的手下来的话,这次也许就会趁着检查治疗的机会下毒杀人了。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首先,基德根本就不可能冒单枪匹马地冲进敌阵这个危险。肯定是有谁把他送到这里,或者是与他共同前来的。

(难道说……难道说……)

海斗按住了剧烈鼓动的胸口。好想早点回到房间里。好想和基德说话啊。

“马上就能退出了。”

见海斗丧失了冷静,文森特温柔地对他说。他把海斗激动的态度当成了疲劳的结果。

“嗯……对不起。”

海斗不由得道了歉,文森特微笑了起来。

“别在意。我对大公夫人也说过了,我们到这里来的首要理由就是让你恢复健康不是吗。”

海斗点了点头。在心里又道了一次歉。文森特对自己这么的亲切,自己却无论如何也要让他远离自己,不管怎么考虑,都不能不为这样的自己产生罪

为了要整理自己的行李而伸出手去,可是却被啪的一声打开。海斗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什么啊,这点事我自己也做得来。』

迅速地把衣服箱放在床边的雷欧哼了一声。

『我来更快。而且你不是要去给克里斯托瓦修道士检查吗?』

『虽然是这样,可是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嘛。』

『那也就是说他可能马上就来吧?与其做到一半丢下不管,还不如让我一个人做完。好了,别吵我。到那边看文森特大人给你的书好了。』

『那是我的!只是暂时放在文森特那里而已!』

『不管哪边都无所谓。比起这个,是文森特大人,才对。』

被比自己小的雷欧轻蔑,对海斗来说是对自尊心的极大伤害,他鼓着腮帮子向着窗边走去。

西班牙贵族,特别是有名的宫廷人士,在出行的时候都带着相当多的侍从。从雷欧那里听到的时候,海斗大吃一惊。原来阿隆索?德?利瓦竟然带了二十几个人那么多,真是好大的一群人。

每天的食物,还有分房间……做这些事的人真辛苦啊。)

所幸帕斯特拉纳公爵有个很能干的管家,在结束了和艾波利大公夫人的会谈之后,客人们就顺利地被引导到了分到的房间里去。最好的客房是给阿隆索的。文森特分到了次好的客间。而身为奴隶的海斗,则因为客房不足的缘故得和随从雷欧一起住了。

(雷欧是个眼睛很尖的人。我必须要小心别让他发现这个。)

海斗隔着布料,摸了摸藏在裤子隐兜里的帆船模型。虽然在雷欧收拾文森特行李的时候成功地隐藏了它是很好,可是不管是站还是坐,都要担心可别弄坏了部件,让人很不舒服。

『凯特。』

的确是迅速又有效率地收拾好了行李的雷欧,回头叫海斗道。

『什么事?』

『我接下来要去问铺床的稻草,还有井在什么地方。这段时间里你要一个人老老实实呆着。可别觉得无聊了到城堡里去乱逛。』

『我知道啦!真是的,你这人真罗嗦……』

海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雷欧露出了夸耀胜利的笑容。

『你有前科,所以我必须要嘱咐你。哼,如果你真的不想被我当成小孩,那你就乖乖地听我的话。好,回答呢?』

『好好好……不对,是。』

『很好。那我走了。』

等待后背伸得直直的少年消失在门的那边后,海斗再次看向窗外。这个时候,本来已经关上的们再次发出声音打开了。

『怎么,雷欧吗?忘记东西了吗……』

话说到一半,却因为惊讶而中断了,就这样溶进了空气之中。进了房间的竟然不是文森特的随从,而是基德。

“看来你和西班牙混球处得很好呢。”

基德大步向着海斗走来,在他的耳边低声道。

“就像沃尔辛厄姆阁下害怕的那样,你已经彻底忘了英格兰,搭上了他们吗?”

海斗迅速地向后退去,瞪着基德。

“怎么可能呢!”

“嘘。”

基德把手指放在了嘴唇上。

“被下了毒还这么有精神,要是声音传到房间外面去就糟了。那绿色眼睛的恶魔会立刻扑进来的吧。”

“你都听到了什么……?”

海斗一点点地拉开着间距,一边问。

“你是说沃尔辛厄姆让你调查我对西班牙说了多少东西吗?一旦查出来,你就要杀了我?”

基德苦笑起来。

“的确我是为阁下工作的,那是为了钱。可是如今我在这里的理由可不是这样。”

基德把手伸进修道服底下,摸出了一对发光的东西。那是金锁和钥匙。

海斗连被他暗杀的恐惧都忘记了,他向着基多冲过去,强也似的拿过了那把锁。

“是杰夫利的……”

海斗的手颤抖起来,为了不把东西掉下去,他紧紧地抓住了钥匙,望着基德。

“这、这个……是开比斯湾上……”

基德点了点头。

“是挂在漂浮在海上的桅杆上的。”

海斗再次把视线垂落到自己的手中。本以为它沉进了大海的,原来它和自己一样,也是福大命大的。

金锁是那捷尔的。他说再也不要丢掉珍贵的东西。”

海斗的眼中泛起眼泪。被文森特刺伤倒下的那捷尔,他流着鲜血,仍然在担心着海斗。

“没事就好……他的伤好了吗?”

“已经好了。”

“我一直都很担心……流了那么多的血……”

海斗再也无法忍耐,眼泪流了下来,他举起袖子来擦着,拼命地做出开朗的笑容。没错,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不知道雷欧什么时候会回来。两个人并没有多少单独相处的时间。

“对不起。基德。你是明知道有多危险才来的,我却怀疑你……还有,多谢。”

基德耸了耸肩。

“也是我说话挖苦你不好。不管桑地亚纳那混蛋有多么宝贝你,这也和你的意志无关。而且就算是西班牙人,你也不会跟那种小鬼认真的。”

海斗直率地说:

“虽然他很罗嗦,不过他并不是个讨厌的人。而文森特我不能原谅他把我劫持出英国,但是他也不是个坏人。我能活下来,现在站在这里,也都是有他在的缘故。但是我不会因为这样就把英国的情报泄露给他们……”

基德举起双手。

“我知道了。这话就让他结束吧。我们说说之后的事。杰夫利和那捷尔就在附近的城镇阿比拉。”

海斗的心脏掀起了比之前更大的波浪。那就是刚才大公夫人安娜说起的城镇了。

“只有他们两个人?”

“是的。”

“不危险吗?”

“只要德雷克阁下雇来的间谍不背叛的话。”

糟糕到了极点。海斗一把抓住基德的手腕。

“他绝对会背叛!‘蛇’和‘蝎子’都是双重间谍,他是……”

基德安慰似的点了点头。

“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劳尔?德?特雷德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

见到满脸惊讶的海斗,基德微笑起来。

“那家伙树敌很多的。他被间谍同行给出卖了。他觉得特雷德为什么没有把身为敌人的我们出卖给当局,反而帮了我们的忙呢?”

实在搞不懂,海斗摇了摇头。

“不知道……”

“就是为了把稀世的预言者,也就是你从菲利普二世那里强行夺走,让你在自己之下工作。”

回忆起那好像把昆虫的翅膀撕掉一样的眼神,海斗就不寒而栗。

“强力劝陛下让我疗养的就是他。那他从一开始就……”

基德点了点头。

“没错。就算是我们,要从艾尔?艾斯科利亚宫里把你夺回来也是太困难了。可是在这里,在帕斯特拉纳就有充分的机会。特雷德的剧本就是这么写的。把我们带到城里,夺回了你之后,再找个合适的地方把我们干掉。然后在四个人一起失踪的情况下,把你带回他自己的巢穴里去。”

海斗在脑袋里仔细地回味了这个计划,然后问道:

“这样的话,他要怎么处理文森特?他可是二十四小时不离我身边的。他可不会默不言声地看着天敌杰夫利把我给夺走啊。”

“是啊,他一定会采取什么措施。制造出让桑地亚纳不能脱身的状态,或者趁着空子夺走他的性命之类的。”

海斗脸色苍白。

“怎么会……”

“是啊,很肮脏的勾当。但是我们不能阻挡特雷德。”

“为、为什么?”

“为了减轻我们的负担。”

看到受了很大的冲击的海斗,基德含恨似的说道。

“只要平安无事地把你从城里带出来,那么我们就能想办法对付特雷德的背叛。可是如果红着眼睛的桑地亚纳带着同伙追上来,我们就不知道能不能跑得掉了。所以要让特雷德收拾掉他。”

海斗想要反驳,可是他却无法说出话来。基德的话并没有错。为了让四个人平安地回到英国,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一知道海斗失踪了,文森特肯定会一直追到天涯海角。只要能让海斗回到自己手里,他绝对不会放弃。

(我必须要做出选择,是杰夫利,还是文森特……)

答案已经在海斗的心里了。当然是杰夫利。可是虽然选择了他,心却还是疼痛着。是啊,要眼睁睁地看着对海斗报以无偿的好意,无防备的信赖的文森特死去,这实在是过于利己了。

“一旦失败,就彻底完蛋了。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基德感觉到了海斗的困惑,劝说道。

“我也能理解你因为一起生活而日久生情。可是这一次你一定要擦亮眼睛。绝对不能做出帮助桑地亚纳,让我们全体完蛋的事情来。明白了吗?”

面对半是呆然地点头的海斗,基德露出了一个微笑。

“乖孩子,有什么话要转告杰夫利他们的吗?”

听到这句话,海斗猛然恢复了正常。没错,有一件无论如何都要带给杰夫利的事。

“告诉杰夫利,我在里斯本遇到了熟人。”

基德皱起了眉头。

“熟人?”

“叫做杨?格里菲斯的人。”

“听这个名字,似乎是荷兰人啊。”

“嗯。是过去和杰夫利在一条船上的人。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他如今在为西班牙造船。”

海斗把藏在裤子暗袋里,借口说要整理小东西而从雷欧那里拿来的布口袋拿出来。里面就放着那个帆船模型。

“杨说把这个给杰夫利,就把它给了我。是他设计、现在正在批量建造的新锐船模型。如果被文森特看到有可能会被拿走。所以我就把它大致给拆开了,是杰夫利他们的话,一定能很快就组合起来的吧。”

基德的脸上浮现出感叹的神色。

“你来做间谍一定能大获成功。这家伙可是海军最大的机密啊。”

“只是运气好而已。要不是在里斯本靠港,我也不会见到杨了。”

“运气也是才能的一种。”

基德接过那个布袋,慢慢地藏在修道衣底下。

“我会不出任何差错地交给杰夫利的。”

“太好了。我一直在担心。人家好不容易才给了我,我说什么也要交给杰夫利才成。”

看到海斗露出安心的表情,基德微笑起来。

“沃尔辛厄姆老爷一看到模型,就不能不承认你对英格兰的忠诚心了。他也会为他过早地发下了指令而后悔的。如果他对你的毒杀真的成功了,那这个难得的机密就要随着你的命一起化为泡影了。”

“是这样就好了……”

海斗低声嘀咕。不管自己怎么为英国效命,沃尔辛厄姆对自己的看法恐怕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就算他取消了暗杀令,为了不让自己被西班牙再度夺走,很可能会把自己在哪里幽禁起来吧。

(这次说不定女王陛下也会赞同沃尔辛厄姆了……可是我不要变成这样啊。)

女王陛下下令的话,德雷克不用说,杰夫利也无法违抗的。想起文森特的这句话,海斗的心情就陷入了低谷。说到底,不管到哪里自己都无法逃过笼中鸟的命运吗?

“好了,你不用担心。关于阁下的种种烦恼以后再说就是。”

敏感地察觉到了海斗心情的基德发出明朗的声音。

“不说这个,杰夫利有话带给你。要听吗?”

海斗马上抬起视线:

“当然了!他说了什么?”

“在去接你之前,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养好身体。”

“……只有这个吗?”

基德奸笑。

“他也不好借用别人的嘴巴来呢喃爱语吧?”

海斗觉得自己的脸顿时一热,为了掩饰害羞,逞强地说:

“只、只是觉得这样太浪费了而已……”

“也是啊。还有,那位比美丽的艾波利公主还要更美丽的,我的独眼之君也有话带给你。啊啊,居然要告诉身为情敌的你,真是太可惜了啊……”

海斗心焦如焚。

“快点告诉我!”

在把海斗好好地捉弄了一番之后,基德满足了,他抚摸着探出身体的海斗的头。

“按你希望的,两人一起起来迎接你了。至于我是预定之外的,所以不能做数。这话很让人伤心吧?还有,你的猫咪也来了哟。”

“布拉其也来了!”

“就算会打喷嚏,那捷尔也要自己照顾它,根本就不理睬我。哼,我真是到哪里都被当成碍事的家伙啊。”

海斗抱住了基德。

“你们三个人能来,我真的很高兴。就算你的目的只是要跟那捷尔在一起也一样。”

“你这个孩子啊,虽然可爱,可是够会让人生气的。你跟杰夫利还真是天生一对。”

这个时候,门忽然开了,两个人慌忙把对方给推开。

『好、好了,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嘴巴,是嘴巴,你不明白吗?像这样。』

基德啊地把自己的嘴巴张大。海斗也学着他把嘴巴张开。

『嗯……看来没有肿起来的样子……喝的是什么药呢……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听不明白吧。哎呀呀,听不懂西班牙语还真是不方便啊。』

在基德装作很困扰的时候,文森特伸出了援助之手。

『用法语的话他可以说一点。』

基德装作很惊讶似的回过头去,然后露出了好像很亲善的笑容。

『哦哦,门多萨大人。我为没有发现您而道歉。』

『我才是不好意思,抱歉打扰您治疗。』

『您刚才说,这孩子可以说法语?』

『是的。他学过一些。』

看到文森特好像是在说自己的孩子一样的自豪表情,海斗的胸口就是一阵疼痛。

『那真是太好了。劳尔兄弟……不,特雷德大人说这个少年是从英格兰过来的,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说法语。这样诊察就可以变得轻松很多了。』

基德回过头去看着海斗,用法语开始了询问。他像是在说“漂亮地混过去了啊”似的,小心着不让文森特发现他,恶作剧地挤了挤眼睛。

『你喝过什么药吗?』

『没有。』

『嗯,那我就给你开对发炎很有效果的迷迭香煮成的药好了。』

基德改变身体朝向,向着站在稍远处的文森特走了过去。

『就我所见,看来没有特别的异常。为了谨慎起见,我也准备一些嗓子药好了。』

文森特轻轻地行了个礼。

『非常感谢您,克里斯托瓦修道士。既然专家这么说,我也安心了。不过药这方面会不会有健康的人喝了反而会弄坏身体的问题呢?』

『不不不,不会有任何问题……为什么要这么问?』

『因为凯特喝之前我要先试毒。』

说出这句话之后,文森特微笑了一下。

『就算是少许的不适,都有可能会造成您投毒的嫌疑,造成您的不快,所以我要先问一下。』

『试毒……』

基德直勾勾地打量着文森特。

『虽然已经从特雷德大人那里听到了一些,可是您真的是不顾自己安危的献身啊。』

文森特毫不犹豫地说道:『因为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物。只是想想会失去他我就会觉得恐惧,那还不如我死掉的好。』

基德苦笑起来。

『这还真是热烈的告白啊。』

这意想不到的反应,让文森特不解地眨着眼睛。

『热烈的告白?』

『是啊,如果凯特是女性,我都要以为您是陷入了疯狂的爱情呢。』

文森特僵住了,他睁大了翠绿的眼睛。

『那……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

基德的苦笑越发深刻,宽慰似的举起了双手。

『我也说‘如果是女性’了吧?当然,我绝对不认为您对他抱着邪恶的欲望。如果我说了多余的话,扰乱了您的心,那么我为此道歉。』

文森特很狼狈地答道:

『不,我是……』

基德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鸢色的眼睛一瞬间闪出感兴趣的光辉。海斗发现到了这一点。

『那么我先告退了。药我之后送来。』

『明白了。再次向您表示感谢。』

和文森特道别之后,基德向着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的海斗用法语说道:

『我把刚才用西班牙语说的再和你说一遍吧。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修养身体,这是最重要的。』

站在海斗身边的文森特用力地点了点头,用英语说了句话。他相信在这里是只有海斗听得懂的话。

“我也常常和你这么说的吧?拜托你,多吃点东西。看到你那又瘦又细的手腕,我就不安得厉害。好像稍微用点力气就会轻易折断似的……”

他不知道。基德的话到底包含着什么意义,他一点也没有发现到。这让海斗很是痛苦。

(基德的意思是“不要忘记杰夫利”啊,文森特。你是这么的珍重我,可是我却要眼看着你陷入特雷德的陷阱里……)

基德消失在门后之后,文森特向着海斗走了过来。

“还好你没有大碍。”

“嗯……”

必须要当心才行。文森特对海斗的变化非常敏感。如果态度有变化,那么他就会用怀疑的眼光看基德。这就意味着不只是基德,连杰夫利和那捷尔都会遭遇危机。海斗为了掩饰自己的动摇,改变了话题。

“雷欧去找水井了。他真的很勤劳能干。”

可爱的随从被夸奖,文森特笑了起来。

“是啊,那个孩子能精神起来真的太好了。自从为你的事受到调查后,他就不怎么说话,消沉了很多呢。”

海斗把视线垂到脚边。剧烈的踌躇,让他无法正视文森特的脸孔。

“我让他受苦了……”

“那不是你的错。”

文森特伸出手去,抚摸着海斗的脸。那是和之前一样温柔的手——但是今天碰到这只手却是痛苦得无法忍受。所以海斗万分踌躇。

“怎么了,凯特?”

文森特感到奇怪,出声问道。不行,不能让他发现到。可是在剧烈的狼狈之下,海斗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刚才的话让你在意了吗?”

在暂时的沉默之后,文森特问。海斗一时不明白“刚才的话”是在指什么,他抬起了头。

“刚才的?”

“克里斯托瓦修道士的话。他说我爱上了你……”

在难以启齿地说出这句话之后,文森特望向海斗的脸。

“刚才对他也说过了,我从来没有用那种心情看过你。如果听了那个让你感到不安的话……”

海斗摇了摇头。这根本就不用说。文森特会爱上自己,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我知道的。克里斯托瓦修道士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文森特松了一口气似的微笑起来。

“没错。”

“我……还很害怕沃尔辛厄姆……所以听你说调查,我就想起了他……”

海斗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再次把头转了过去,不看文森特。像这样的事情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啊。不只是胸口,连胃都疼了起来。

“这样吗……是我不好。都是我不注意说出了那句话,勾起了你不好的回忆。”

文森特抱住了海斗。他的手臂还是那么的温柔。但是海斗却从中感觉到了一丝的犹豫,那是自己多心的缘故吗?不,不是错觉。在意基德那句话的不是海斗,而是文森特。在他指摘出这一点之前,海斗都根本忘记了那句话。

(基德那家伙,说多余的话……反而让他意识到这点了。)

海斗在心里诅咒着那个有着茶褐色眼睛的男人,他振作起精神仰望着文森特,嘴角提了起来。

“已经没关系了。比起这个,我们可以坐下吗?因为不照着从窗子里透进来的光就看不到嗓子里头,我一直都站着呢。”

见海斗的态度没有任何的改变,文森特的表情开朗了起来。他轻轻地拍了拍海斗的后背,解放了他。

“累了的话,就吃了晚饭睡下吧?”

文森特问坐在床上的海斗道。

“没事。我不想睡的,只是想坐一下而已。”

“那我把客人叫到这里来可以吗?”

一听到客人这个词,海斗的心就猛烈一跳。

“是谁?难道说,是在塔下叫喊的那个人?”

文森特点了点头。

“你的直觉真好。是的,就是叫做米盖尔?德?塞万提斯的历战勇士,也是剧作家。”

“他不是诗人吗?”

“他似乎两边都写。我不幸地没有看到,不过他在马德里的舞台上上演了‘努万西亚’这出戏。也就是说,他的文笔相当的好了。”

会写剧本,会写诗歌的男人——他到底要和莎士比亚相似到什么程度啊,海斗强自把惊讶压在心里说道:

“好像是个很有趣的人。”

“是啊。他也对你充满了兴趣呢。他非常想知道被我关在车厢里的红毛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做了个瞪人的样子,文森特露出一丝苦笑。

“既然被他看到了也没有办法。我和他约好绝对不能说出去,答应把你介绍给他。”

对于近乎神经质地隐藏海斗的存在的文森特来说,这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行为。海斗感到有些奇怪。

“只凭口头约定就相信他,这样好吗?”

文森特点了点头。

“只要听了他的话,你就会明白了。塞万提斯大人口中的‘绝对不会做’,那么他就是真的绝对不会做。”

越来越引起自己的兴趣了。而且有他在场的时候,就可以不用想文森特的事。海斗这么想着,开口道:

“那请他来吧。艾波利大公夫人也说那个人是‘勒班多的残余’,他是参加过勒班多的海战了?”

“没错!”

文森特就好像在说自己似的,得意地挺起了胸膛。看来他很喜欢塞万提斯的样子。

“他曾经与陛下的异母弟弟堂?胡安殿下,还有圣克鲁斯侯爵共同战斗,但是不幸地左手受伤,无法再登上战场。但是他将右手的剑换成了笔,再次抓住了不输给众多骑士的光荣……应该是这样吧。”

像开玩笑一般做了结束的文森特,海斗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你好像被那个人的夸张给传染了呢。”

“也许吧。那我现在就去接塞万提斯先生了。如果这段时间里雷欧回来了,那么就转告他,说去厨房弄点葡萄酒来。”

“明白了。”

看到那宽阔的背影远去,海斗咬住了嘴唇。什么也不要去想。一旦去想,脑袋一定会混乱的。无法想象文森特在战场上战死的样子。自己到底无法忍受把他逼到死地的举动。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杰夫利……那捷尔……还有基德都会……)

嘴唇是咬破了吧,血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为了压抑想要吐在地上的冲动,他咽了下去,这次呕吐感又升了起来。多么残酷的选择啊。选择文森特,杰夫利他们也许就要死掉了。可是选择杰夫利他们,文森特则毫无疑问地会死去。

呜……”

自己的手好像沾上了文森特的血的感觉,让海斗的呕吐感越发严重。这样下去,胃真的要穿孔了。

(别再想了……必须要装得若无其事才行啊。)

不管对自己说几次,文森特的身影仍在海斗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美丽的翠绿色眼睛,悲伤地望着策划着残酷的背叛的海斗。就算闭上眼睛,就算剧烈地摇头,也无法逃出那个眼神。很痛苦。心就好像被碾压一样疼痛。海斗恨策划出最恶劣的阴谋的劳尔?德?特雷德。也恨把这些话告诉自己的基德。更无法原谅只靠自己的基准把周围人的生命放在天平上称量的自己。大家都只有一次珍贵的生命啊。

“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海斗抱着头,呆然的嘟哝着。不像要去想。可是,却不能不去想。做出这个究极选择的日子,多半很快就要到来了吧。

走廊上发生了骚动。

不悦地坐起上半身的杰夫利打量了一下身边。修道士与修道士见习是不允许奢侈到每人一个房间的。所以这间房间的床铺,是由自己和那捷尔共用的。

“我说,兄弟,下面的家伙到底在吵什么?”

那捷尔闭着眼睛,懒懒地答:

“似乎是因为吉普赛人要进店,不,是因为允不允许吉普赛人进店的事情在吵架。”

“哦。”

“不许你去。”杰夫利才刚想下床,那捷尔就这么说。真不愧是好友。对杰夫利的性格掌握得一清二楚。

“只是去看看情况而已。”

啪,蓝灰色的左眼睁了开来。

“你忘记我们重任在前了吗?别做些自找麻烦的事。”

“那你就跟我一起过去啊。”

“为什么我要去……”

“你不是说有空光睡觉,脑袋会烂掉的吗?喂!”

杰夫利套上脱在地板上的长靴,拽了拽还躺在床上的那捷尔的手臂。

“基德那家伙都没联系,只能这样无聊地打发时间……都跟他说了要对凯特的情况一一报告的……”

一边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那捷尔一边起了身,伸手向着枕头下摸去。他取出了德雷克交给杰夫利,杰夫利又让给自己的短剑,放在修道衣下,向着快步走到了门边的朋友说:

“只是去看看,绝对不准出手。听到了没有?”

“是,长官。”

杰夫利露齿一笑。

“那我先走了。”

抢先出了房间的杰夫利,从楼梯上窥探着食堂兼酒场的一楼大厅的样子。

(哈哈……简直就是一触即发嘛。)

围满了出口的旅店老板和客人,还有对面头上卷着花哨头巾的浅黑色皮肤男人,正眼光如剑一般激烈地对峙着。

『××××!』

『这里不欢迎你来,你要我说几次啊!』

留的时间长起来,学过拉丁语的杰夫利稍微地能够理解简单的西班牙语了。但是吉普赛人的话带着很重口音,所以根本是一点听不懂。

『××××××!』

果然是完全听不懂。为了收集知道的单词而皱起眉头细听的时候,那捷尔追了上来。

“干什么,为什么堵在这里……”

“就算下去,我也说不上话吧?不说这个,那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那捷尔愤愤地叹了口气,侧耳细听楼下的声音。下一个瞬间,他就变了脸色。

“在找我们!”

杰夫利也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多半是基德的使者。我们走!”

那捷尔把修道袍的风帽深深地拉下,遮住了眼睛,好像山上吹下的风一样冲下了楼梯。

『有什么为难的吗?』

旅店的老板回过头来,见到那捷尔,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啊,修道士先生……』

『我还只是见习。』

『啊,这样哦。见习修道士先生,这个流浪汉说和人在酒场约好了,硬是要闯进来。』

吉普赛人又说了什么。

『××××!』

『住口,恶魔的私生子!』

老板侧着眼睛憎恨地瞪着吉普赛人,愤愤地说。没有发觉到,那捷尔的肩膀发生了轻微的摇晃。

『我们这里可是正经的旅店,要是让不正经的流浪汉进来,那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评判就毁了!』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那捷尔向杰夫利招了招手,在他耳边说了前因后果,再次看向老板。

『我很明白老板的心思。可是在店里发生这样的争吵,对生意也不好吧?你看,过路人都在吃惊地看着这里了。』

『这倒是……』

『如果可以的话,让我来说服他好了。我来问问他要怎么样他才肯乖乖地回去。』

主人立刻就靠上了那捷尔。

『那真是多亏您了!』

『那么各位,请先退下好吗?为了不刺激他,我想和他两个人谈谈。啊,霍夫雷,你一起来吧。』

面带着平时根本无法想象的微微笑容,那捷尔带着自称为“霍夫雷”这个西班牙风的名字的杰夫利,重新看向投来怀疑眼光的吉普赛人,小声地低语道:

『你要找的人就是我们。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到镇外的圣文森特教会前会合。』

吉普赛人那看来是黑色的深褐色眼睛闪出光来,点了点头。

『知道了。可是我嗓子干了。想喝这里的葡萄酒。修道士说你会给我的。』

这倒是也算在必要经费里的。那捷尔接过他递出的皮袋子。这对他来说算是极其干脆了。

『我过一会儿给你送去。』

男人坏坏地笑了笑,转身走掉了。

『不愧是修道士先生!干得漂亮啊!』

一看到吉普赛人走掉,旅店老板欣喜万分地向着那捷尔跑了过来。

『他知道进不了旅店,说无论如何都想要喝葡萄酒。能放在这个皮袋子里卖给他吗?这样他就不会再来捣乱了。』

『可是他说跟人约在这里的……』

『那是他在撒谎。』

『什么人啊!就因为这样才是流浪汉……』

『是嗓子渴得厉害了吧。总之,我告诉他不要再过来了。』

主人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是修道士先生拜托的,我卖给他酒好了。』

『愿宽大的您得到天主的赐福。』

那捷尔很熟练地画了个十字架,对杰夫利说:

『霍夫雷,你去拿葡萄酒来。钱在这里,我和刚才那个男人一起在镇外等你。』

装做生来就不会说话的杰夫利用力地点了点头。为那捷尔这简直入得殿堂的演技在心中挑起了大拇指。

扛着鼓得圆圆的皮袋子,杰夫利来到了圣文森特教会,交替地打量着不悦地站在那里的那捷尔,还有他身边呵呵奸笑的吉普赛人。

“怎么了?一副不爽的样子。”

“他说不拿到酒就不说话。”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给。”

杰夫利扔出皮袋子,吉普赛男人高兴地接过去。然后,就好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开了腔:

『耶稣会的老爷给你们带个话。你们要找的小红毛很有精神。还有,他要我把这个给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粗陋的布袋子,递给那捷尔。

『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花了两天才走到这里来。以后我就是你们和老爷之间的联络人。钱是老爷出,葡萄酒就由你们准备喽。』

那捷尔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好。下次中午在这个教会前见吧。』

『我知道了。有什么话要告诉老爷吗?』

那捷尔回过头去看着杰夫利,杰夫利摇了摇头。

『现在没有。对了,你的名字是?』

『路卡。』

『那么谢谢你,路卡。你小心点回去吧。』

恐怕是除了同伴们之外,从来没被人道过谢或者关心过吧。这个叫路卡的男人很惊讶地看着那捷尔,然后露出了没有一点阴影的笑容。

『你们也要小心,外国的老爷们。小红毛给可怕的男人缠上了哟。』

那捷尔睁大了那只独眼。杰夫利也不由自主地探出了身体。

『凯……不,找到红发男孩了吗?』

路卡点了点头。

『进城的时候他出来了一下。结果一个有着绿眼睛的帅男人一见他从马车里露出头来,就对他发了脾气。他似乎很喜欢我们的音乐和舞蹈,偷偷地看我们呢。』

杰夫利和那捷尔同时苦笑了起来。既然这么爱看热闹,毫无疑问是凯特了。

“他的好奇心还是那么旺盛啊。”

“是啊。看起来精神不错的样子。”

在以渗着喜悦的声音与杰夫利说了两句之后,那捷尔回头看向路卡。

『你说你们的音乐和舞蹈,是在帕斯特拉纳城前演奏了吗?』

路卡自豪地挺起了胸膛。

『塔里的公主喜欢我们啊。我们每年都在这个季节到这里来的。』

『艾波利大公夫人叫你们来的吗?』

『没错。因为她很寂寞啊。托她的照顾,我们在这里不会像其他城里一样被人扔石头,还能赚到钱。过上一个月左右,她看腻我们了,我们就为了学新的曲子到别的城里去。就是这样了。』

等那捷尔翻译之后,杰夫利问:

“他说一个月,现在还剩几天?他们一走,我们的联络路子不就断了吗?”

“我问问他看看。”

那捷尔立刻向路卡提出了这个问题。

『嗯……大概还有两星期吧。』

路卡掰着手指算道。

『这些耶稣会的老爷也说了,不过说不定还会更短。公主的儿子最讨厌我们了。我们没偷东西也说我们偷了,说我们的女人卖身,净想着怎么把我们赶出去。不过这总算是比被怀疑成女巫或者魔法师来得好多了。』

『你们也真是辛苦啊……』

那捷尔不由得说出了这句话来,路卡向着他,又露出了那种完全感觉不到一点邪气的笑容。那捷尔作为私生子,也有着被他人疏远讨厌的经历,他很能够理解所到之处都被人冷遇的吉普赛人的悲哀。就算不用说话,他的心情也能传达给路卡了吧。

『我们早就习惯了。那,三天之后的中午再见。』

目送着口对口牛饮着皮袋子里的葡萄酒的路卡的背影离去后,那捷尔回头对杰夫利说道:

“就刚才的话听来,他们和帕斯特拉纳公爵的关系很糟糕。这样的话,他们是不会把我们出卖给公爵的吧。”

杰夫利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那捷尔手中的布袋。

“我们打开礼物看看吧。”

“是啊。”

那捷尔解开系住袋子的绳子,把袋口大大地张开,然后和杰夫利一起向里面看去。

“这是什么……?”

杰夫利拿起了细长的木棒。

“木片……这个木质,是山毛榉吧。”

“等一下,里面放了一封信。”

那捷尔把手伸到袋子底部,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羊皮纸。

“嗯……‘被囚禁之人致杰夫利。把里斯本遇到的男子交托的东西转交给你。是西班牙舰队的最新型帆船的模型。’……什么!”

那捷尔吸了一口气的时候,杰夫利已经把袋子倒了个底朝天。

“刚才那是桅杆……这个是龙骨……可恶,路卡那家伙,一定是乱扔袋子了!帆桁全折断了!啊啊,凯特!所谓跌倒了都能捡到钱的人,就是在说你这样的人了!”

向着全副精力都用来俯视着地面上的木片的杰夫利,那捷尔用耳语一般的声音说道:

“杰夫利……”

“怎么?”

“信还没有完。‘附带一提,里斯本的男人名叫杨?格里菲斯。’……”

猛地抬头的那捷尔那端正的表情上,写着“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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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杰夫利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杨?格里菲斯。用他国家的语言发音是杨?格里弗斯。可是杰夫利和那捷尔都叫他“米尼亚”。那在荷兰语里是“先生”的意思。不知道这些的那捷尔误以为那是他的名字或者爱称,一直这样称呼他。

“难道说……他还活着……”

听到杰夫利的低语,那捷尔也点了点头。

“啊,还以为,他在那时候死了呢……”

米尼亚,也就是杨?格里菲斯,是收养了快要饿死的杰夫利的万兹船长的“凯瑟琳号”上的上级水手。他的父亲是著名的船木匠,本人也在这方面相当出名,但是却被赶出了故乡安特卫普。他因此而憎恨着西班牙,便开始做起了海盗。在他想要夺回父亲最后建造的船只“奇斯特号”的战斗中,不幸地丧失了生命——应该是这样才对。

(这么说起来,我们的确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砍中他。因为他再也没有回到凯瑟琳号,我们才以为他是死了的……)

在那个时候,与他认识不久的那捷尔很难过,而与杨关系很好的杰夫利知道他的消失后,更是陷入了极度的消沉中。

“凯特问过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了吧?”

“是啊。以他的性格,多半会吧。”

“没错。不管怎么说,他在哪里活着就是万万岁了。他之所以把这么重要的情报给了我们,就是因为心还留在英国吧?其他还写了什么没有?”

杰夫利从那捷尔手中夺过羊皮纸,用蓝色的眼睛飞快地过目着,然后说道:

“怎么,这下面的是签名吗?”

那捷尔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

请用灼热的心来读信,克里斯托瓦……灼热的心……”

突然间,过去的记忆在杰夫利的脑海里复苏了。那是把要前去进行间谍活动的基德送到法国时发生的事情。

“如果不想被人知道信件内容的时候,我们就用暗号。”

一边喝着酒,基德一边开始说起自己工作的各种情况来。

“方法是用数字来代替字母,而且还不是1就是A那种简单的代替。要想什么数字代替什么文字,需要把预定表交给对方。”

杰夫利问他:

“原来如此啊。那么没有那个表就不知道内容了。可是如果这个表交不到对方手上呢?”

“啊,那也是常有的啦。”

基德耸了耸肩。

“到那个时候,我就用更原始的手段。”

“原始的?”

“橘子,柠檬,莱姆。什么都行,只要用柑橘类的水果的果汁写下文字就好。等干了之后,表面上看来纸上什么也没写,可是只要小心着不让纸烧起来,用火去烘烤,哎呀,那就会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文字会很清晰地浮现出来哦。”

恐怕基德是记住自己对杰夫利说过这番话了吧。杰夫利挥了挥信,微笑了起来。

“我们回旅店去吧。那捷尔。为了用灼热的心来读接下来的部分哟。”

那捷尔眨着眼睛。

“接下来的部分?”

“基德这家伙不只是喜欢写戏剧,也是最喜欢演戏的。信上这么不自然地留了一大块白,还是认为这里存在着什么的好。他是考虑到路卡可能会偷看这一点,玩了点小手段吧。”那捷尔冷哼一声。

“虽然这家伙花花肠子很多,不过只有这一回,我得夸奖一下他的谨慎了。”

“这句话还是当着他本人的面说比较好吧?”

“谁要做会让他开心的事情。”

“哎呀呀,那家伙也真是辛苦呢……”

杰夫利把信件折叠好,放进怀里。郑重地把地上的木片全都收拾起来,放回布袋里。这是杨给凯特的模型,是被凯特那柔软纤细的手碰触过的。只是这么想着,手指就灼热了起来。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能见到你了。)

杰夫利勒紧布袋的口,站起了身。然后,他像每次到阿比拉的城墙上去时一定会做的那样,向着凯特所在的帕斯特拉纳城堡的方向看去。

“只要再稍稍忍耐一下就好,凯特。”

与杰夫利并肩而立的那捷尔轻声道。这是说给两个人听得吧。

(是啊,我们不能操之过急。因为这是一场无路可退的战斗啊。)

杰夫利用力地握住了布袋。面对至今为止最大的胜负,自己必须要绝对冷静,不能犯下任何的失误。何况自己的对手还是桑地亚纳与特雷德这样有能力,而且又毫无破绽的对手呢。

一直在做着一个梦。无法对任何人说起的梦。

倾听着凯特演奏的瓦西纳尔优美的音色,文森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做那个梦的呢?一次次地试图回想,可是都无法清楚地区分时日。只能确定,在凯特洗清异端嫌疑的时候是肯定已经有了。

“杰夫利很珍重我。”

梦总是这样开头的。或者说,自己只鲜明地记得这个部分吧。

“他绝对……绝对不想要伤害我……”

文森特定定地望着凯特啜泣着低语的背影,那小小的背影看来是那么的无助悲伤。

“就连我让他抱我的时候,他也说还太勉强了……”

“嘘。”

文森特覆住了他的后背,在他的耳边静静地吐出呼吸。抚摸着持续哭泣的凯特那红色的头发。

“这是最后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碰你。再也不会……”

他将嘴唇贴在因为寒冷颤抖着的、好像猫一样蜷缩起来的后背上,这样宣告着。

“让除了我以外的人碰你。”

忠实地再现的过去的记忆,在这个瞬间忽然变成了诡异的幻影。

真实的自己是说着“再也不让任何人”,一直等待着凯特的心情平静下来。可是梦中的自己却不同。自己经常会抱起少年无力的身体,将亲吻落在泄露出呜咽的嘴唇上。冰冷的、柔软的嘴唇——之所以会从那里尝出了微微的血腥味,都是因为给为吐出毒素而被灌下大量的水,陷入呼吸困难的凯特做“艾利夏之术”时而残留下的记忆的缘故吧。

(凯特似乎很吃惊,但是他并没有特别拒绝我。所以,我也……)

梦中的文森特在允许之下,更加深入地探索着凯特的口腔,手也伸出去抚摸着纤细的身体。碍事的衣服被剥掉,碰触到了赤裸的皮肤。是的,自己就好像艾斯科巴尔神父在暴露了过去的恶行而身败名裂时,为了把文森特他们拖下水而吐出的恶毒谎言那样,犯下了无法原谅的罪行。多么可怖啊……!)

可是,文森特厌恶的却还不只是这样而已。比什么都让他消沉的,是抱了凯特的自己,竟然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甜美这个事实。光滑的肌肤的感触,交缠的手臂,摇动的腰肢,呼叫着自己名字的声音。沉溺在这一切中的文森特彻底丧失了理性与良识。想要夺走他的一切。

“……呜。”

翻涌上来的自我厌恶让文森特屏住了呼吸。梦是最差劲的,而做这个梦的自己更加差劲。就算这只是一夜的幻影而已,文森特也不能原谅自己竟然会在那种时候对凯特产生欲望。

为了洗清男色的嫌疑,而被楔子进入臀部的经验,对凯特的身心都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文森特比谁都明白这一点,本来就是最不该做出在这种情况下抱他的残酷举动的。不对,在此之前,对凯特抱有恶劣情欲这本身就是最不应该的了。

(我才和那个该死的海盗不一样,我是不会用邪恶的眼光看凯特的啊!)

但恶梦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袭击着文森特。就算醒来,仍然会残留着余韵,文森特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谁给诅咒了,或者就是被可以自由地操纵欲望,让灵魂堕落的梦魔给附了身。

(这只是迷信而已,这不可能是真的啊!)

可是文森特开始堕落却是事实。当他在朝阳清澈的光芒之中,俯视到自己绷紧的下腹时,感觉到的那种悔恨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何况只有他本人最明白,那并不是单纯的生理现象。

(我根本不想对凯特做出那样的事。可是醒过来之后,我的身体却仍然追求着梦的继续,发出了微微的疼痛。)

这又是为什么呢——文森特一直在想。难道说,自己的“不想做”是撒谎,其实是想要抱凯特的吧。所以才会重复又重复地做着那个可怕的恶梦,这都是因为是文森特的愿望的缘故。文森特只是至今都没有意识到,实际上只要看到凯特,就会从心底深处产生奸淫他的欲望。这么说起来,那个担任劳尔?德?特雷德的修道士,也把文森特对凯特的态度评价为“就好像在热恋一样”。

(我对克里斯托瓦修道士也说过,凯特是千金难换的宝物一样的存在。所以我要珍惜他。只有这样而已。)

可是自己被怀疑有其他打算也是事实。那这么说来,果然是自己的举止出现了问题吧?文森特忽然想起,前天城里的男人前去猎鹿的时候,阿隆索?德?利瓦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来。

“您的精神不集中啊,门多萨大人。难道是狩猎太无聊的缘故吗?你想要早点回到那孩子身边去?”

“不是的……”

面对利瓦的揶揄,文森特板着脸答道。早在凯特说出利瓦“很像杰夫利”之前,他就对这个男人很敬而远之。何况还发生了把伊莎贝尔公主卷进来的马德里晚祷事件,文森特教训了阿斯科利大公,而大公正是利瓦的亲戚,这更增加了文森特对他的戒心。

“只是我一介船员不惯骑马,怕会拉了大家的后腿而已。”

“您又这么谦逊了。我实在无法想象您会有任何做不来的事呢。啊,这个先不说,偶尔也让凯特放松一下吧?”

“放松?”

“是啊。这可是从小时候起,就因为淘气而被老爷爷一直监视的过来人的经验。如果整整一天都和监视人在一起,那是会很累的。虽然我知道他没有翻译就不会沟通,但是除了睡觉之外都形影不离,这让外人看着都觉得做过了头。我知道他是个有趣的孩子,您是很想要一直照顾着他的。可是凯特也会有想要一个人静一会儿的时候吧?”“这样吗。我今后会注意的。”

当时文森特强压住想说“你又知道什么?少多嘴多舌!”的心情这样答道。但是现在想起来,阿隆索的话也许的确有一定道理。对于自己来说,能和凯特在一起是最大的快乐,但是对凯特来说却未必是这样。自己没有想到对方的心情,这的确是过分了。克里斯托瓦修道士也说如果两个人是男人与女人,那自己的心情就是恋情。但是对于一个同性,而且还是年华方茂的少年,这的确是无法抹去那一抹的怪异。

(我必须要多加留意了。)

文森特在心中郑重地发誓,以后要注意不做必要以上的干涉。是的。阿隆索说之前自己就已经注意到了。为了凯特,绝对不可以招惹多余的注目。就算一起度过的时间减少了,自己觉得寂寞,但只要想到那是为了他好,自己就可以忍耐。

“忍耐……吗……”

文森特低声沉吟着,苦笑了起来。没有什么比凯特不再需要自己而更痛苦的了。也许对自己来说,他是比恋人更重要的存在。文森特回溯着记忆,自己有着被人注视到觉得麻烦的经验,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让自己好像对凯特一样一瞬间也不愿转开眼睛。这样的话,就算问自己“恋人以上的存在”是什么,自己也无法回答吧。

(他是任何东西也难以代替的。只要是为了他,我什么都会去做。就算丢掉这条性命也无所谓。)

这样地对象该叫做什么呢?文森特无法回答。但是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本来也没有必要把自己对凯特的心意对任何人说明,只要文森特自己明白就好了。

(我并不是对凯特产生了恋心,但是,我却爱着他。爱着他体内的灵魂。)

这是真实的。文森特对自己说。梦不受意志的左右,很容易把真相与谎言搞混。自己不能为这种事就动摇。就算看到几次,幻觉也还是幻觉,不是现实。文森特是不会像那个黄金色头发的恶魔一样,带着邪念去抱凯特的。

“……大人……文森特大人?”

雷欧惊讶的声音忽然传进了耳中。文森特猛然惊觉。他慌忙抬起头来,只见凯特的演奏已经结束,大家都在鼓掌。

“您怎么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啊。”

“没什么……”

雷欧追问之下,文森特在心中露出自嘲的笑容。自己必须要振作起来才行。一把年纪的大人了,总不能让孩子们感到不安吧。

“我想起了‘圣迭戈号’的事情。不知道佩雷斯有没有好好地照顾她啊……”

是啊,雷欧也点了点头。这个少年跟随他已经很多年,最理解文森特对自己的船的热爱的就是他了。

“她也会为文森特大人不在身边而觉得寂寞吧,或许正焦急地等待着和文森特大人一起去英国的日子呢。”

“是啊。”

一同外出旅行时,平安地回来这才是最重要的。而“他”,一定会告诉自己平安回来的方法。文森特看向了正在和艾波利大公夫人说话的凯特。

“真是出众的演奏啊,红发的小鬼。”

“谢谢您,夫人。”

按照凯特的希望,在进行简单的会话时不用进行翻译。托福文森特得以看到他所有的表情变化,和些许的举动了。

“到这边来。一起用些点心吧。这是我丈夫从葡萄牙带来的厨师做的甜点。你吃过吗?”

是的,夫人。”

“哎呀,是在哪里呢?陛下那里?”

“不,是在船上的时候。”

“难道是英格兰的海盗船?从葡萄牙船上掠夺来的吗?”

看到凯特用无邪的表情点了点头,大公夫人探出了身体。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海盗。请让我好好听听你的故事吧。”

“是,夫人。遭到袭击的是从马迪拉岛运木材的船,所以上面没有任何的宝物……”

这个少年在英格兰的时候就很擅长抓住贵妇人的心,就连以难相处而出名的安娜?德?门多萨也在一瞬之间被他给怀柔了。如今她日夜不离凯特。不是好像现在这样让他演奏瓦西纳尔,就是问他英国的事情,选择第二天的裙子,做她没有什么机会跳的宫廷舞蹈的舞伴啦之类的。

(凯特倒是也很高兴,所以倒是也没什么……)

可是这么想来,凯特从早到晚都被她拉着团团转,他会不会很疲劳呢?文森特觉得很不安。他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些,绝对不能太过勉强。可是如果自己去把两个人分开,又要受到不必要的注目了。何况还必须要在这个城里住上一阵子,不可以惹女主人不痛快。所以文森特就只能无奈地、谨慎地看着凯特的样子而已。

(她只不过是打发时间,没有必要一直奉陪她到最后。要是身体不舒服了,一定要不顾忌地说出来。我立刻就把你带到那只雌狐狸碰不到的地方去。)

就好像心里的话被他听到了一样,漆黑的眼瞳向着文森特望来,似乎带着些许的悲伤,又好像浮现着不安的神色。

(又是这样吗……)这是凯特最近常常会露出的眼神。文森特曾经留意到,向他询问,可是他却反而回问,到底怎么了。也就是说,他自己都根本没有发现到。但是文森特却可以知道那是为什么。

(自从听了克里斯托瓦修道士的玩笑之后,他就露出这样的眼神了。)

都是那个“爱上了凯特”的玩笑。听了那个之后,两个人之间就产生了微妙的紧张感。很难再像以前一样随意地拥抱,抚摸他的头颅了。曾经暴露在洛克福特淫荡的诱惑之下的凯特,对于同性的碰触十分神经质。他本以为文森特完全没有那个意思,才没有那方面的意识,可是听到玩笑之后就感觉到一丝的不安,这从他稍稍后退的样子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真是的,那家伙做了多余的事。)

看着笨拙地转开视线的凯特,文森特心中暗恨克里斯托瓦修道士。听劳尔说,这次和间谍活动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为了处理文书才雇佣了这样一个书记。这个男人平凡而温厚,并不是那种会若无其事地挑拨周围人关系的性格恶劣的人。可是,就连长得一副连虫子都不会杀一只的模样的艾波利大公夫人,实际上也是个会公然对国王举起反旗的大胆女人。

(真要感谢蒙佩里大学的那个指导教官。开给凯特的治嗓子的药有效果的话,走之前请他再开一点吧。)

看着凯特再次面带笑容与大公夫人说起话来,文森特感到了几分的、不,是相当的寂寞,他再次叹了口气。虽然不想去想,可是凯特卧床的时候要安心多了。自从来到帕斯特拉纳,就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心里发闷。就好像凯特随时可能离开自己一样,经常处在不安之中。可是又找不到会让自己这样想的理由。所以文森特对克里斯托瓦修道士觉得很不快。那个无聊的笑话不管怎么样也不会让凯特与自己决裂,但是,它却切实地让两人中间产生了小小的龟裂。

“文森特大人!”雷欧慌忙地叫着,用力地拉了拉文森特的袖子。文森特这才发现自己在走神,他愕然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自己必须要振作起来才行。

“对、对不起。怎么了?”

“大公夫人在呼叫您。”

“知道了。”

文森特向着担心地望着自己的雷欧报以一个微笑,装出没事的样子向安娜那里走去。

“请问您有何差遣,女士?”

亲吻了纤细的手,说出对贵妇人礼仪性的问候之后,大公夫人发出了娇柔的声音:

“就是一贯的工作啊,我的堂弟阁下。凯特向我问了问题,但是他听不懂我的回答。”

“明白了。”

文森特重新看向红发的少年。

“你问了什么?”

凯特迅速地用英语说:

『假领的事情。我想问她是怎么弄到的。其他还有想问的事,现在是个好机会,如果是我的问题,她就会放松警惕吧。』

『凯特……』

文森特不由得喃喃道。果然,对他说了和平排的话,求他协助调查安娜?德?门多萨是正确的。

(这也是陛下的意向,凯特很快就明白了这一点。)

他是不会忘记西班牙国王给他的好意的。之所以会帮助文森特进行调查,也是这个原因。对于背叛者的贵族们——为了金钱而背叛国王,背叛国家的家伙,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我明白了。』文森特将发自心底的感谢融进眼神里说道。凯特的这番好意绝对不能白费。

『恐怕她会说是女儿为她弄来假领的吧。这样你就接着问她女儿的丈夫。特别是近况。』

听到他低声的细语,凯特点了点头。

“他想问您的就是这绚丽的假领。”

大公夫人回过头来,对文森特露出一个微笑。

“他说那是不是法国制造的?”

安娜开心得眼睛闪出了光来。

“怎么看出来的呢?”

“伊丽莎白女王也有类似的假领,那就是从法国进口的。”

“是啊,就是这样。我的东西也是从那个国家来的呢。不过付钱的不是我,而是女儿。”

文森特把这个回答告诉给了凯特,装作又接受了其他问题的样子,对安娜说:

“他问您的千金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像夫人一样美丽吗?”

没有人会因为别人的夸奖而不舒服。安娜得意下也变得更饶舌了。

“虽然说是千金,但也已经结婚了,还有了孩子。她的名字和我一样,模样……啊,有人说很像我啦。但是和我毫无疑问地相似的是性格。虽然她不像我一样倔,但是那种直率坚强,不知畏惧是和我一样的。不过她丈夫梅迪纳?西德涅大公可讨厌这一点。和我女儿不一样,他可是个小心谨慎的家伙。”

凯特等文森特翻译之后,又问出了文森特希望他问的问题:

“我曾经在艾斯科利亚宫的教堂中拜见过公爵阁下。从陛下那里听说,阁下很少会来到宫廷,平时都在安达露西亚的领地上。这样的话,阁下的夫人也会在那里了?”安娜很高兴地点头。

“是啊,所以我们很少能见面。都是我冷酷的儿子害的,我无法走出这个塔。只能通过信件了解彼此的情况而已。让女儿送假领来那时候的信,让公爵郁闷了好久呢。那时候‘恶魔之龙’德雷克跑到加的斯捣乱,陛下又发出了不得了的命令。那个只要沾上船的瞬间就会晕船的家伙,居然要加入对英格兰的远征。”

听到翻译之后,凯特点了点头。

“在这个状态下战斗实在太危险了……不能拒绝吗?”

安娜耸了耸肩。

“我女儿经过了种种考虑,让他这么做。可是公爵却不听。战斗虽然让他很害怕,但是他更怕要被人一辈子指着后背说‘胆小鬼’吧。本来他就是能去就完了的人,陛下也应该是明白的啊……”

文森特望着凯特,见他也在望着自己。虽然大公夫人没有注意到,但是她已经说出了两个人最想要知道的东西。那就是参加英格兰远征的“和平派”的态度。

(参加,但是不会战斗。这就是他们的立场。)

文森特的背后升起一股凉气。和凯特的预言一样。这样下去把梅迪纳?西德涅公爵送去英国实在是太危险了。

(既然陛下没法更换他们的头目,那么就必须创造出让他们必须要战斗的状况才行。)

还好,托了凯特的福,在事前就知道了这一切。他果然是守护天使,不只是对现在的文森特,而是国王的,全西班牙的。

“战争要是能停止就好了。”

为了不让安娜对突如其来的沉默产生误解,凯特低声地说出了这句话。那是带着口音而听起来很笨拙的西班牙语。

“全部都没用,不管是人类,还是金钱。”

“很聪明的孩子啊。”

安娜微笑着,摸了摸凯特的头。

“你说得对。真不知道大多数的男性怎么都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只是挥挥剑而已,也不算战斗啊。”

对于劳尔今天有公干而不能来这里,文森特暗自对神寄予感谢。如果他也是“和平派”的一员的话,那么安娜说到途中就会被他打断了吧。

(但是这不是慈悲深重的天主给我们的最大的恩宠。最重要的事,他将凯特送到了我们的身边。)

巧妙地捉住安娜的心,又让她没有发现地引出了她的真心话。这种手腕真是让人忍不住要赞叹。他不但可以比谁都流利地弹奏瓦西纳尔,而另一方面,也显示出了不输于劳尔的间谍手腕。

(越了解就越喜欢……真的无法抵挡他的魅力啊。)

看着凯特,文森特的嘴唇自然地松弛了下来。所以文森特才不想要离开他的身边。即使一瞬间也不愿意转开眼睛。

“夫人,我们不要再说这些恐怖的事情了吧。”

为了转开话题,凯特提出了问题:

“弹首其他的曲子吗?还是说,您想听塞万提斯大人的冒险故事?”

安娜的笑意越来越浓厚。

“好啊。那个男人的恐怖故事可比他的诗要有趣多了。那么我们就一边听着演奏,一边等着他来吧。”

“明白了,夫人。”

就算是最爱支使人的女主人,也没有对凯特露出任何讨厌的表情。

『累了吗?』

文森特对再次向着乐器走去的他出声问道。

『我没事的。』凯特的嘴唇松弛下来,然后小声地说,

『还是再问点什么比较好吧?』

『不,已经够了。』

文森特把手搭在了凯特的肩膀上。

『谢谢。』

『没什么。』

凯特带着微笑回答。但是文森特的手却感觉到,他的肩膀微微地紧张着。

『那,我们走吧?』

『嗯……』

文森特咬紧了难过的感觉,目送着凯特的背影。那小小的、根本不起眼的龟裂——可是那却是的确存在的,而他找不到能填补那龟裂的方法。这才是最残酷的。

菲利普二世最喜欢有规律的生活,所以他春天住在阿兰冯斯,夏天住在艾尔?艾斯科利亚,秋天住在艾尔?帕尔特,冬天在马德里的各个宫殿中移动度过。

『当然,艾尔?帕尔特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狩猎小屋更准确一点。』

一边忧郁地扇动着使用了华丽的黑色布兰顿花边做成的扇子,艾波利大公夫人安娜一边说道。

『虽然陛下总是被人以为,他是自己关在公务室里,每天都和文件山格斗的人,但是他其实很喜欢运动身体。所以那些宫廷贵族为了好像利瓦大人一样得到陛下的注意,全都从一大早就热心地在野山里跑来跑去,磨练自己狩猎的手段。』

看来这就是帕斯特拉纳公爵带着城里的男人们,几乎每天都在附近的山林里出没的理由了。这两回还说着:“既然是贵族子弟,那么怎么也不会太早。”把雷欧都带了过去。对于早就腻了跟这些合不来的家伙们在一起的文森特来说,这是很让人开心的事吧。而海斗根本是向天祈祷跟他们碰面的时间越少越好,更是求之不得。

『夫人也会狩猎吗?』

『会啊。』

海斗一问,安娜得意地微笑起来。

『普通来说,贵妇人的狩猎就是放放鹰来抓猎物而已,很无聊的。但是我可不一样,不管是猎狐还是猎鹿,我都会同行。不过只有猎野猪太危险了一点,他们不带我去。』

『好厉害啊。』

『一想到要吸引陛下的注意力,其他人也不好退出了。』

海斗听到这句话,问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

『夫人喜欢陛下吗?』

那修得细细的右眉忽然抬了起来。

『为什么这么问?』

『英国人都说,你比起陛下来更爱卡尔洛斯王子……』

『亏他们传得出这种谣言……!』

安娜仰天大笑起来。

『卡尔洛斯殿下只不过是王子。而且又黄毛未褪,暴躁易怒。不管是威严还是优雅,还有手中的权利,他怎么能跟身为西班牙国王的陛下相比?』

『那,佩雷斯大人呢?』

『哎呀呀,小鬼对我很了解嘛。』

面上带着微笑,安娜啪嗒一声合上扇子,用扇尖挑了挑海斗的下颚。

『我也喜欢安东尼奥啊。他头脑好,又是野心家,听他说话很有趣的呢。他说他比谁都更爱我。不过,也不过是口头上说说罢了。』

『陛下他……不一样吗?』

『谁知道呢,我的确是得到了他的宠爱。但是,我不可能成为陛下最重要的事物。我这个人很好胜,这样是不能让我满足的。我之所以会同意安东尼奥?佩雷斯的引诱,就是想要让陛下体会到同样的屈辱。既然不能成为唯一一个的伴侣,那么对我来说,陛下就单纯是我的情人。不过是随时可以替换的对象而已。』

海斗沉默不语,安娜稍稍地歪了歪头。

『是说得太难了吗?果然不让堂弟做翻译就不方便啊。』

回想起国王说起安娜时温柔的眼神,海斗说道:

『陛下……是爱着夫人的。现在也是这样。』

『是呢。』

不悦的安娜嘴唇上掠过一抹苦笑。

『如果我发自心底地反省,发誓再也不会做出背叛的事来了,他也许会再把我接回宫廷里去的。可是我不会这么做。这不就和随处都有的普通女人没什么两样了吗?我可不能忍受被人视为平凡,也不要再经历同样的事情。如果是温吞的爱,那还不如激烈的憎恨来得好。这样才会把我这个存在深深地刻在陛下的心里。就好像公然拒绝了陛下的求爱的伊丽莎白女王一样。不过真可惜,我不是伤害陛下自尊的第一个女人啊。』

文森特说,“和平派”为了赚钱而背叛菲利普二世,可是艾波利大公夫人的动机却不只是这样而已。

(如果不能得到所希望的爱,那还不如不被爱的好——不是完全,就是零。她的爱虽然很热情,但是未免极端过头了。)

文森特虽然已经说过,但是大公夫人是超过他形容的“危险女人”,所以看在摸着石头过河的菲利普二世眼里,她是非常珍稀少见的人种。也许国王还想着,就算是这样的女人,他也能够驯服她吧。

一般来说是这样。可是,她根本不是一般人。)

自己抛弃身为权利之源的国王,还若无其事的宠妾,这世界上根本不会有吧?——可是宫廷贵族的这种定型的思考,却被安娜?德?门多萨轻易地践踏在地上。还不只如此,她甚至公然向着国王举起了反旗。

(自尊心很高,不知畏惧……多半我的母亲也是一样,可以说是有着女王气质的人吧。虽然如果她们真的生为女王的话,国民们就要倒大霉了。)

海斗在内心叹了口气。安娜即使被幽禁起来仍然如此意气扬扬,那是因为她还在和菲利普二世战斗着。根本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输了。而实际上他们的确也没有分出胜负。就算被关在塔里,她仍然作为“和平派”的领导人物妨碍着国王。盯准了菲利普二世最大弱点——经济问题。

(大公夫人说,并不是只有舞刀动剑才是战斗。)

她的确没说错。“和平派”的阴谋正在一点点地削弱着西班牙的国力。金钱的力量夺走了被欲望蒙蔽心窍的人们的爱国心。只是一点的话应该不会被捉吧。自己一个人的不正应不会影响很多人才对,在这种自以为是的念头下,总有一天会将祖国逼上绝路的。

正像杰夫利经常说的,西班牙人有着“大国的骄傲”,深深相信一次两次的战败是不会动摇国家的基础的。所以对“和平派”来说,这次远征英国就算是失败了也不疼不痒,甚至还是毁掉菲利普二世的面子,削弱他的权利的大好机会。不过海斗读过的历史书却是众口一词的。无敌舰队战败之后,日不落帝国西班牙就再也没有恢复过往日的光荣。

(结果和平派是自己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可是艾波利大公夫人会很满足的吧。本以为绝对不可能会胜利的胜负,却以平局而结束了。而且还满足了她让菲利普二世的心中留下难以抹消的伤痕这个目的。

『在想什么啊,小朋友?一直都沉默不语的。』

忽然伸出的手抬起了海斗的下颚。不由自主地张开的眼睛里,映入了正在微笑的只有一只的黑眼睛。

『没、没什么……啊,要我弹瓦西纳尔吗?』

『不用的。季当们马上就要过来了。不说这个,你看看这个胸褡如何?』

看到安娜炫耀丰满的胸部似的挺起胸脯,海斗脸立刻红了,他说:

『和、和您很配。无论是饰边,还是上面的红宝石都很美丽……』

在英国叫做“stomake”的胸褡,是用鲸鱼骨与铁丝等等做骨架,再加上豪华的锦缎作成的装饰布。伊丽莎白喜欢在上面缝上珍珠,但安娜喜欢的是红宝石和绿宝石之类的东西。

『可是这不会难过吗?不是正式场合的时候把它解下来不可以吗?』

安娜又一次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如果你是大人的话,这可是完全无法原谅的发言哦。这就跟‘光着身体吧’一个样哟。你想和我睡吗?小宝宝?』

『这、这、这,完全不是……』

『哎呀,你对我有不满吗?』

『不,不是这样……啊啊……』

安娜对于海斗狼狈的样子非常满足,呵呵地笑了起来。

『好了,我不在意的。』

『对不起。夫人,我说了失礼的话。』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的。女性的服装有时候就是刑具呢。』

胸褡在现代就充当了紧腰衣的作用。为了保持纤细的体型,它紧紧地束着胸口,伊丽莎白的年轻女官们中间经常有人为此而发生贫血昏倒的。

『如果说一点也不痛苦的话,那是撒谎。可是诉苦不迭就不美丽了。我的话,在完全无法忍受的时候,就会偷偷地把里面的骨架拆掉哟。』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骨架?』

『是啊,就像这样。』

安娜把修长的手指伸进胸褡的下部,把切成短条状,磨圆了角的鲸骨抽了出来。

『这个胸褡全部共有八根骨架,我只要拔出其中的几根,就可以让那种被坚固的铁板夹住的压迫感减轻一些。这是谨慎的贵妇人的智慧哟。如果在别人面前昏倒,就要被脱去衣服抢救了呢。』

『原来如此……』

看到安娜灵巧地把骨架放回胸褡里去,海斗很是感叹。十六世纪男女的衣服都是那么难穿难脱,当时的人们也为了能够更舒适而用了一些技巧。

『胸褡也是梅迪纳?西德涅公爵夫人为您买的吗?』

『是啊。是我那为母亲着想的可爱女儿送给我的。』

『很少见面一定很寂寞吧。如果她能和更近一点的人结婚就好了。』

『这个愿望无法实现了。这就是所谓的政治婚姻啊。』

安娜耸了耸肩。

『从搭建了一族繁荣的基础的伟大祖先,担任‘天主教双王’的顾问的门多萨红衣主教那个时代开始,本家与分家就都鼓励与领地内有着大港口的贵族结婚。多半是因为克里斯托瓦?科隆的缘故吧。』也就是说,由于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从新大陆带回了黄金,看到这些,红衣主教以拥有良好港口,拥有可以在大洋上往返的船舶的人为荣,并且判断与他们联手会让一族更为繁荣。看来善于计算又有眼光的圣职者也不是只有特雷德大人一个嘛。海斗嘲讽地想着。

『所以我的母亲,是从拥有着艾尔?派鲁德?德?圣玛利亚领地的梅迪纳?塞里家族出身的,我的女儿则嫁进了有着加的斯领地的梅迪纳?西德涅家族。只有我的丈夫在结婚前没有领地也没有称号,是唯一的例外。』

真是意外。这个有着高度的权利的女性,亏她会对这个婚约说YES,不,是SI啊。也许是这个想法表现在了表情上,安娜露出一个微笑。

『是啊,多半是我父亲由于和义母不和而疏远我,特意为了给我添麻烦而选择路易斯吧。但是现在想起来,这该算是父亲唯一的善行了。毕竟我的丈夫是得到了最难得的‘陛下的信赖’的人啊。』

可是接受了这个好意的艾波利大公夫妻却背叛了国王的信赖。想到菲利普二世的孤独,海斗不由得笨拙地垂落下了视线,见了这样的海斗,安娜问道:

『听了我的话,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没有……』

『你的脸色可不会说谎。看来你周围的人都是善人啊。不过这也未必都是好事。一旦暴露在其他人的恶意里,你可能就不知道该如何摆脱了,还是经历一次的好。』

安娜好像自言自语似的嘟囔着,她用下颚指了指窗子的方向,海斗听到乐器的声音随风飘来。

『季当们来了哟。演奏结束之后,她就代替我把奖励扔给他们吧。』

『是,夫人。』

海斗拿着放了银币的小袋子像窗边走去。他已经找不到话可以说了,说老实话,他真的松了一口气。

(我才不想要做间谍。我没法像基德那样,没事一样地对文森特笑。我的脸绝对会抽筋的。)

好像平时一样,在塔下聚集起来的若姆人弹着吉他,按着旋律拍着手唱着歌,跳着舞。但是在这开朗的一群里,却有动也不动,连头也不抬的男人。海斗发现了他们。他们是两个修长的身体上穿着黑衣,头上缠着蓝色布条的青年。从这里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但是可以看到,其中的一个右眼上卷着绷带。

(不会是……!)

扑通,海斗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个时候。

“你也在意到了吗?很怀念吧?他们两个都很漂亮,不管穿什么都是那么合适呢。”

流利的英语在耳边响起,海斗无法置信,他的身体僵硬了。这是熟悉的声音。可是,那却不是基德。海斗自从进了帕斯特拉纳城堡以来,他就不被允许踏进塔里。而那声音也不属于文森特。

“你会说英语……”

海斗好不容易才回过头去,绞出了声音。对方绽开了一个微笑。这与那女性一般温和的面孔是如此的合衬。

“对不起。我说不会说英语那是假的。和拉丁语和希腊语比起来,英语是很好记的语言呢。虽然变化的只有动词而已,这让她单调了很多。”

劳尔?德?特雷德这样说道。他站到了海斗的身边。是的。仔细想想,这个男人不只是学了神学,还牢记了医学与法学知识。对他来说,不会比大陆语言更简单的英语才反而更不可思议吧。

(这么说,我和文森特的对话也……)

海斗慌忙反刍着两个人的对话。异端审问法庭,菲利普二世的寝室,应该是没有在他面前说过不该说的话才对。可是他对此没有任何的确信。

“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

对于这理所当然的问题,劳尔耸了耸肩。

“最初只是要试探胡安?格里菲斯而已。他憎恨陷害了他的我,对于我的命令,他就算不情愿也要去做,而我知道这一点。我想只要装做不懂英语的样子,他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来的。可是他还真是个值得称赞的敌人。直到今天,他都漂亮地隐藏了他的爪子。所以我也就没有了挑明秘密的机会,一直到了这里来。和你一样哦。”

海斗一凛。

“和、和我一样?”

“是的。”

劳尔的笑意越来越深。

“你也会说西班牙语吧?其实你说得比这流畅多了才对。异端审判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对门多萨大人和我的对话完全能够理解。之所以要装做不会说,是因为门多萨大人告诉你,极力避免被追问的麻烦事态吧?”

就算撒谎也会马上被拆穿的。所以海斗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

“那为什么你现在又要挑明这个秘密?”

劳尔望了望安娜,她正兴致勃勃地望着这边。

『接下来为了让大公夫人也明白,我要用西班牙语发言。你也从门多萨大人那里听说,我是西班牙和英格兰的双重间谍了吧?』

在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内情的情况下,海斗点了点头。文森特信赖海斗,几乎没有对他有任何秘密,而劳尔一定也发现了这一点。但是杰夫利他们知道了劳尔的背叛,这他又知道不知道呢。

(多半还没有传进他的耳朵里……如果有的话,他就不会冒把他们叫到这里来的风险了。他会用更安全的手段,把我从文森特这里强行夺走。)

海斗看到了劳尔的大意。他对于自己比他人更强这一点相当自满。所以海斗不会做出任何刺激他的警戒心的事情来。

『的确,是‘蛇’与‘蝎子’……是吧?』

劳尔点了点头。

『是的。洛克福特大人与格拉罕姆大人相信我是自己人,才会到这里来的。他们真的相信我会帮他们把你从城里救走。啊,我把克里斯托瓦修道士带进城里,也是为了让他们更相信我。』

『为什么?』

『说得具体一点,就是用他们的命做交换,得到你的合作。』

被温柔的笑容隐藏着的冷酷恶魔的面孔浮现了出来。

『你那让沃尔辛厄姆都为之畏惧的预言能力,我想让它为我们发挥。』

海斗装呆地问:

『我们……是指?』

劳尔优雅地伸出手去,指了指安娜?德?门多萨。

『是这位女士亡故的夫君建立的,某种的行业工会。是爱好和平,目标是促进商业活动的组织。很多人将之称为‘和平派’,或者是‘艾波利派’。』

海斗交替地盯着两人。文森特的恐惧命中了。他们是认识的——从一开始就是彼此串通的。安娜已经从劳尔那里知道了海斗预言的力量。一直都知道,却装傻到现在,这真是令人害怕。

『你们喜欢和平,这真是让人听不下去。明明是要用别人的命当盾牌来威胁我。』

『这就是所谓的必要恶嘛。』

劳尔没事一样地说。

『可能的话,我也不想做出任何粗暴的举动。可是有时必须要这么做。和平是很容易被破坏的。不付出任何牺牲,不作献身的话,那么就很难保护所要保护的东西。』

海斗反唇相讥。

『少说得那么了不起!作出牺牲,作出献身的又不是你们!』

『重要的是维持和平。手法之类的并不是问题。』

『你们要的和平根本就是狗屎!』

一直默默地听着他们对话的安娜笑了起来。

『终于拿出红头发该有的气势啦?不过没有用的战斗还是停止的好。不管怎么看,你都没有胜利的希望哟。』

看着不甘心地咬着嘴唇的海斗,劳尔说道:

『我们有付出牺牲的必要。可是为了让为朋友着想的你安心,我们也做好了让步的准备哟。』

沉浸在绝望中的海斗不由得探出了身体。

『让步?』

『是啊,你发誓为我们工作的话,那么我们就不把他们的存在通报给当局,甚至还帮助他们平安地回到英国去。』

海斗垂下了肩膀,会产生期待的自己真是愚蠢。

『可是只有这样的话,我才不会开心地工作的。』

『你这个孩子意外地贪婪呢。』

劳尔的眼睛里闪过感兴趣的光芒,同时口气也变得更为挑逗:

『那么,如果我说让你见他们呢?』

海斗迅速地抬起头来。

『怎么做?』

『趁着今天这样门多萨大人不在的时候,就可以很简单地让他们进城了。』

『他也许会就这样带着我逃走吧?』

安娜忽然又笑了起来。

『不可能的。我儿子路易斯生怕我逃走,在周围的村子里配置了很多监视的人。一旦知道我出了这个塔,他们就会用丰厚的谢礼让村人们带着猎犬追我呢。而这个猎物不是我,换成你的话也是一样。』

听到安娜的话,海斗忽然发现到一件事。

(她要我一直留在这个帕斯特拉纳里。)

可是这与从基德那里听到的不一样啊。按劳尔的计划,他要趁着杰夫利把自己带走的时候,找个空隙把这些碍事的人都谋杀掉。那这么说……

(难道,他连大公夫人都欺骗了……?)

好好想。海斗对自己说。劳尔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定要好好想才行。

『你到底在苦恼什么?难道你不想见他们吗?』

望着劳尔的脸,随着从窗子里射进来的光线的变化,那双淡褐色的眼睛闪着黄金色的光辉。虽然他在笑着,可是那双眼睛却让人感到分外的不祥。

『我当然想见他们。』

现在还想不到。海斗为了争取时间,装出拼命的样子问道:

『哪,你真的不会对杰夫利他们出手吗?』

『是啊,我向神发誓。』

劳尔大言不惭地把手放在胸口上。就算身上穿着修道服,他也不像是发自心底地相信神的样子。也就是说,绝对不能相信他的誓言。

『如果我把你帮助他们的事情告诉给文森特呢?这怎么说都不好吧?如果他把这些告诉陛下的话……』

劳尔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我会收拾掉他。』

『收拾……?』

『该说你是温柔呢,还是老好人呢?你连绑架了你的男人都这么担心?』

看到海斗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劳尔微笑了起来,一副愚弄人的样子。

『没关系。我并没有要做到取他性命的程度。只是想给他下个圈套,让他从此倒台而已。这是为了让他把照顾你的任务让给我。先不说这个,好好看季当那些无聊的表演吧,奖励的小袋子就是暗号。如果是你扔出去,就说明没有危险,可以让克里斯托瓦修道士顺利地把洛克福特大人带进城里来。如果是我扔,就说明今天不方便,改天再来。不过回到阿比拉的时候,他们就会被我的人抓起来。那之后……你也明白了吧?』

海斗当然明白。他们会就这样被埋葬在秘密里。或者是为了问出英国海军的情报而被拘禁起来,拷问之后再干掉。

(我现在还想不明白劳尔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我顺着他的话,倒是越看越清楚了。他并不是个完美的人。一旦发生意料外的事态,他也许就会犯下失误。这里就给了我空隙。能够救出杰夫利他们的机会……)

海斗把目光落在手中的小袋子上。是的,在这里停止是什么也不会改变的。首先必须要踏出一步才行。要睁大眼睛,看着劳尔下一次的举动。

(他是个策士。可是所谓弄策者死于策。我就赌在这里了。)

海斗咽了一口口水,从铁栅的缝隙里把手伸到窗户外面。好害怕,怕得不行。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张开颤抖的手指,把放了银币的袋子丢了下去。那两个一心望着塔上的男人发现到,立刻一起冲了过来。

“杰夫利……那捷尔……!”

没有错。是他们两个。海斗用颤抖的手指按着嘴唇,嗫嚅出了所爱的名字。想要见到他们。可能的话,不是在这种危险的状态之下。

『你这么识时务,真是帮了大忙。』

劳尔在背后说道。

『那么,我就去迎接洛克福特吧。』

海斗回过头去望向他。

『那捷尔呢?』

劳尔微笑起来。

『忍耐一下吧。两个人一起进来实在是太危险了。洛克福特大人是个爱冲动的海盗。如果他在这里对我们造成危险的话,那么我们就不保证外面的格拉罕姆大人的安全。加上这个条件,才会让他老实一点。』

这也是杰夫利他们暂时没有危险的证据。虽然见不到那捷尔很遗憾,但是海斗同意了劳尔的话。

『我不想在你们面前说话,让我们两人独处。』

劳尔干脆地点了点头。

『你们可以用隔壁的房间。可以吗,大公夫人?』

『没有问题。』

安娜用黑色的扇子忧郁地扇动着空气说道:

『等说完之后,两人一起回到这里来。我想看看这个赌上性命也要夺回你的男人长得什么模样。如果有人这样爱我的话,我也不会过着如此悲惨的日子了。』

她向着看向自己的海斗露出一个微笑。

『请也向温柔的陛下这么说。就算怀念过去的女人,也不要期待她的举动还会和以前一样。送上一朵庭院中的玫瑰就会高兴的我,已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了。你弹奏的瓦西纳尔的音色是十分美丽的,可是那还无法融化在我的心中筑巢的憎恨。可是如果你能使用你那不可思议的力量,让陛下痛苦的话,我也就心情大快了。』

然,甚至还会强吻不情愿的海斗。就算晚熟的海斗对他轻率的态度与言语发脾气,他也只会不在意地微笑而已——

海斗张开了口,不要这样。无论自己说什么,恐怕都无法传进安娜的心里去了吧。正像她说的,她的心已经充满了乌黑的憎恶了。

(有人以恶意为粮,而有人不依靠憎恨就无法活下去……)

对于这样的安娜,海斗觉得很悲哀。但是这不代表他能原谅她的所作所为。

『走吧,凯特。』

而更无法原谅的,就是这个人——海斗狠狠瞪向泰然面对自己的劳尔。

(只有这个男人,我绝对不可以输给他。我才不会让他为所欲为……!)

海斗在心中发下了抗战到底的誓言。是的,要将劳尔除掉。现在的话,自己能够做到。这都是为了留在所爱的兄弟们身边。

在防鸟的铁栅栏的对面,闪过一抹红色。

“是凯特……”

那捷尔在耳边低语。那声音里带着愕然,有点无法相信的味道。杰夫利的心情也和他一样。

“是啊……他在看着我们。”

凯特站的窗边离这里很远,面孔看不太清。只能看到那闪耀着好奇心的黑色眼睛,形状美丽的嘴唇的轮廓而已。但是却可以知道,他是在看着自己的。因为他的视线就是强烈到了这个程度。

(快点给我们暗号啊,凯特。)

路卡带来的基德的信里,写了如果凯特亲手从塔上的窗户投下给吉普赛人的奖励的话,那么就可以进入城里。虽然离夺回凯特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但是那之前被允许见面,这就是米盖尔,也就是劳尔?德?特雷德的“温情”了。

(虽然我真想就这样把他救走,但是必须要做好安全逃出西班牙的准备才行,现在只能忍耐了。)

这也是基德送来的情报,在逃出帕斯特拉纳之后,就混进把菲利普二世与间谍们的密书送到法国或意大利,或者佛兰德的商人旅团里,越过比利牛斯山脉。

(多半那个旅团将会在后天通过这附近。)

当然,劳尔的打算是只让凯特一个人越过山脉。这杰夫利也很明白。所以在生命危险迫近之前必须要隐藏自己的身姿才行。

(考虑到国王会派出追兵,“什么时候”脱离旅团是重要的关键。不能太早,也不能太迟。)

是的,必须要付出细致的注意,测试时机。夺回了凯特,要是回不了英格兰也就没有意义了。脑海里闪过那有着柔和面容的恶魔的身影,杰夫利握紧了拳头,那个随心所欲地翻弄阴谋的劳尔,接下来不知道还会布下怎样的陷阱。当然,无论面对多么恶劣的状况自己都会克服,但是如果无从判断敌人的意图的话,还是很不舒服的。

(把基德带进城里,又让我们见凯特,这是劳尔?德?特雷德让我们信赖他,从而诱使我们大意的手段吧……)

杰夫利觉得,他的用意恐怕不只如此而已。是的,如果只要获得信赖的话,那么光是把基德作为助手带进城里就好了。但是劳尔更把杰夫利他们都叫了过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只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这绝对不是“温情”。)

杰夫利嗅到了陷阱的气味。可是不能因此就止步不前,不管有多少危险等在前面,都不能放弃与凯特见面的机会。

(他也在等我们。想要早一刻也好地见到我们。)

带着期待,杰夫利也定睛细看,那个装着奖赏的小袋子还没有落下。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呢。虽然在成功地夺回他之前,必须要避免暴露真实身份的危险才行,可是都已经来到了这里,还不能见到凯特,实在太痛苦了。

“拜托了……”

身边的那捷尔在低语着。

“凯特……投下来啊……求你了……”

这也是杰夫利的祈祷。

“喂……!”

下一个瞬间,杰夫利看到一只手从铁栅栏的中间伸了出来。一个小小的东西落下。

(可以见面……可以见到他了!)

杰夫利冲了出去,就算什么也没说,他也知道那捷尔就跟在他身后。

“就是这个!”

捡起掉在常年踩踏而变得坚硬的地面上的小袋子,杰夫利再次向塔上仰望去。但是,那里却不见红发少年的影子。

“捡起袋子。接下来怎么办?谁会来迎接我们吗?”

那捷尔问。能够见面的兴奋,想要早点见到凯特的焦躁,让他的语速变得加倍的快。

“是啊。多半基德会过来吧?啊啊,AMIGO。”

杰夫利接过赏钱,把小袋子扔给了吉普赛人。他们与担任基德联络人的路卡每天见面,渐渐亲密起来,现在已经是可以互相称呼朋友的关系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我觉得您的心情很好啊,老爷?』

虽然是个大酒鬼这一点很成问题,但是路卡是个不错的家伙,他望着自己也知道有露出了多开心的表情的杰夫利的面孔,微微一笑。

『是啊。』

那捷尔也用难以隐藏开心的声音答道。

『按事前商量的,今天晚上我们要到你们的宿营地里去打扰了。拜托了哟。』

『没问题。那我还要去收拾,先走一步了。』

望着向同伴的身边跑去的路卡的背影,杰夫利微笑了起来,不追问什么,这也是他的友情了吧。或者是一直继续着流浪生活,知道该怎么避开麻烦呢。

“哟,二位。”

稍过了一会儿,身穿耶稣会修道袍的基德从两边都站着表情严肃的护卫的正门出现了。

“得到了许可,从城后的后门进来。”

“好。”

但是杰夫利他们正要快步走出时,基德却阻止了他们。

“等一下!能进城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那捷尔脸色大变地转头问道: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蛇’大人说,如果不要的话那就不要来好了。多半是怕你们沉不住气,强行夺走凯特吧。”

杰夫利露出了冷笑。

“要真的沉不住气,就算一个人也会用强的。算了,龟缩在城里是他的策略。他也知道,一旦见了面,我们就算说什么也不要再离开凯特。”

“原来如此。”

基德交替打量着两人。

“那,要怎么办?”

杰夫利回头看向那捷尔。

他就是个这么坏的男人。

“你去吧。”

那捷尔努力隐藏着失望的表情,对杰夫利说道。

“凯特在等的就是你啊。”

杰夫利不能推辞。那捷尔是考虑到了凯特的心情,才把这个机会让给了自己,从那捷尔的眼睛中读出了这一点,杰夫利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谢意,重新面向了基德。

“给我带路吧。”

基德点了点头,然后向失神地呆立着的那捷尔说道:

“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太显眼,也很容易惹人怀疑。去和吉普赛人会合吧。”

平时的话,那捷尔绝对无法忍耐被基德指手画脚。但是如今他却直率地点了点头,转回了身体。想到他已经意气消沉到了这个程度,杰夫利的胸口就一阵疼痛。

(对不起,那捷尔。)

杰夫利勉强地把视线从那寂寞的身影上剥离开来,走到了等着自己的基德身边。

“既然他把我们带进城里,那么桑地亚纳不在了?”

杰夫利问,基德点了点头。

“不只是他,男人们都专心打猎去了。因为他们没有别的事情可干。”

“劳尔?德?特雷德也去了?”

“不。他以身体不舒服为借口推辞了。实际上他也根本没有去玩的空闲吧。他的热心不输给菲利普,每天从早到晚都在看书。”

“他多半又在策划阴谋的种子了吧。”

“恐怕是。”

杰夫利说出了一直都在担心的事情。

“和你再会的时候,那家伙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基德耸了耸肩。

“若无其事地笑着。在马德里没有报出本名,似乎是为了要让我们大吃一惊的样子。所以,我也努力装出了吃惊的样子,这对我来说也是好演技了哟。”

“是吗……”

杰夫利摸着下巴想着。劳尔是真的只是想要让自己大吃一惊呢,还是有着别的打算呢?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还是一贯的捉摸不透。他甚至有可能故意采取没有意义的行动。

(无法掌握的男人。)

可是凯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自己这些人要长,也许能够读懂劳尔的想法。

“哎呀呀,明明是久违的再会,要问的事情却好像山那么多。都没有能沉浸在感慨里的时间啊。”

杰夫利这么嘟囔着,斜眼瞥了瞥基德。

“别忘了这句话。真的没有什么时间。再过一个小时不到,桑地亚纳他们就要回来了。那之前不能逃走的话,就糟了。”

“我知道。”

杰夫利咬紧了嘴唇。忍耐,是的,要忍耐。那个可恶的浑蛋桑地亚纳能厚颜无耻地留在凯特身边,也只有一点时间而已了。

“虽然是这样,不过在离开这里之前,把那家伙收拾掉不就好了吗?”

听了杰夫利的话,基德无奈地摇了摇头。

“别想多余的事。桑地亚纳会有劳尔那家伙来收拾。哼,他是不会让知道这次的原委的人活下去的吧。”

“这么说,那身为助手的帕勃罗也……”

“嘘。”

基德尖锐地吐了口气,制止了杰夫利。

“我知道你很兴奋,但是小心你的嘴巴。”

杰夫利点了点头。是的,这里是敌人的大本营,必须要更小心才行。

“对不起。”

接受了谢罪的基德在杰夫利耳边低语:

“帕勃罗的事我也很在意。他因为恐惧,在事情发生之前就泄了密。既然如此,那么他也很可能把向我们泄密的事情再泄露给劳尔。”

“是啊,那是最糟糕的事态。”

杰夫利皱起了眉头,帕勃罗的背信暴露的话,劳尔就无法再隐藏真面目。优雅地享受着阴谋的他,一旦领会到不是这样的场合,就会立刻收拾掉杰夫利他们了。

“只有这个,必须要避免才行……你要好好看住帕勃罗,只剩两天了。”

基德点了点头。

“是啊,我会连觉也不睡的盯着他。啊啊,如果是我所爱的那捷尔的话,那该有多好啊。啊,到了。”

说着说着,已经到了城堡的后门。基德站在小小的木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板。

“您好,洛克福特大人。”

伴随着木头的轻轧声出现在门的那边的,就是正在说的人,劳尔?德?特雷德了。

“您的打扮真的很棒呢。蓝色的缠头布与您非常相衬。上衣的胸口大大张开也充满了野性,或者说,很有流浪者的感觉啊。”

这揶揄的赞美,让杰夫利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多谢您的夸奖。”

“虽然我很想一直看着这样的您,但是艾波利大公夫人允许进入塔里的男人,只有孩子与修道士而已。请您穿上这个,套在如今这一身的上面就可以了。”

劳尔这么说着递出来的,是与基德身上穿的一样的耶稣会的修道袍。

“您也很了不起呢。”

把修道袍从头上套下去的杰夫利说着。

“我第一次知道您会说如此流利的英语。”

劳尔莞尔一笑。

“因为很少有机会在别人面前说,所以能听到您的夸奖我很高兴。”

“那么您和凯特是怎么对话的?”

“主要是西班牙语,桑地亚纳大人担任翻译。”

“翻译?可是,凯特他……”

杰夫利正要说他也学过一点,劳尔就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

“是啊,虽然语法很糟糕,可是也算是会说。不过我也是直到前几天才明白,生怕他暴露在严厉的批评风暴中的桑地亚纳大人真是苦心深重啊。”

“原来如此。”

杰夫利的嘴唇上露出严峻的笑意。也就是说,那个烦人的西班牙混球从早到晚都跟着凯特了。

“我真的很想为桑地亚纳大人的献身精神鞠躬致敬呢。或者该说,他那深深的爱情。”

劳尔从杰夫利的表情上正确地读取了他的心情,丝毫不隐藏开心的样子。

“我想您也听基德先生说过了。他可以公开地宣称凯特是他‘无可替代的宝物’,在凯特被下毒而陷入呼吸困难的时候,他还好像预言者艾利夏一样,自己将呼吸吹进凯特的嘴里,把他从死亡深渊里拉了回来,那之后除了被陛下召唤外,他就寸步不离凯特身边,也不让任何人靠近他。就算今天他去狩猎了,也严明护卫在自己回来之前不得让他出塔。”

杰夫利在修道服宽大的袖子里不为人知地握紧了双拳。是的,劳尔是在挑拨自己,剥夺自己的冷静,刻意地煽起妒忌心。但是就算明白,也无法压抑内脏都要煮开的愤怒。因为能亲吻凯特那好像蜜一样甜美的嘴唇的,只有自己一个。

“既然他是个对凯特执着到这种程度的男人,我们要怎么把他从凯特身边引开?趁着他今天这样去狩猎的时候,买通或者杀了护卫,偷偷德从这里逃走?”

听到杰夫利的话,劳尔笑了出来。

“真不愧是海上的勇士。连杀人这种恐怖的话都说得出来呢。”

“如果您要说海盗本性的话,那请您但说无妨。”

“哎呀,虽然只是修辞问题而已,不过您要拒绝我伸出的援手吗?很明显啊,只要还活着,桑地亚纳大人就会追逐凯特的。”

“那个‘伸出的援手’是什么意思?”

杰夫利追问,劳尔用好像在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的眼神看向了他。

“虽然还不能说得太详细,但是我和各位约定,在我们出城的时候收拾掉他。那么我们先进城吧。您总是不进去,凯特会感到不安呢。”

杰夫利瞪着巧妙地逃过了追问,大步走出的劳尔的背影。

“走吧。”

基德将手放在了杰夫利僵硬的肩膀上。

“再让那孩子等下去实在太可怜了。他一直一直都等待着你来迎接他啊。”

这句话安定了狂乱的心。是的,不能中了这愚蠢的挑拨,迷失了真正重要的东西。杰夫利仰望着塔,低声道:

“凯特……”

他呼唤着那个连发音都是如此可爱的名字。

因为深深地遮住面孔的头巾,在登上塔的楼梯的时间里,杰夫利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而已。但他通过感觉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卫兵只有塔的出入口的两个而已……也是,只是监禁一个女人而已,这样的人数就够了。)

和窗子一样,出入口的门是铁栏做的,带着大大的锁。能够开闭的只有卫兵而已。

“大公夫人的个人房间是两间打通的。”

一边走上台阶,劳尔一边说道。

“凯特在前面的房间。我和基德在里面,二位就好好说说积攒了许久的话吧。大公夫人也想要与你面会呢。”

杰夫利点了点头。终于来了,这么想着,胃就好像要折成了两半一样,都是极度的紧张的缘故。

(我在做什么蠢事……对方可是凯特啊。)

对自己这样说着,杰夫利踏出了脚步。

“哟……让你久等了。”

走在前面的劳尔的声音让杰夫利的心脏掀起了剧烈的波涛。虽然没有回答,但是的确在那里。在那里的……就是凯特。

(可恶……)

腿的颤抖无论如何也止不住。这样走下去,途中就会绊住,难看地摔倒了。杰夫利可不想让凯特看到这个样子,他以关门为口实,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他脱掉了那身碍事的修道袍。

(冷静下来,不要让他看到我抽筋的脸。是啊,我要露出与这喜悦的场合最合适的最棒的笑容。)

恢复了平静的杰夫利,慢慢地转过身去。首先跃入眼帘的是正面的大门,劳尔他们都在那门的背后,门紧紧地关闭着。

(凯特他在哪里……)

杰夫利将视线转向房间的右侧。由于这里没有窗子,白天也很黑暗,所以等候间中总是点着蜡烛。蜡烛的火苗敏感地随着他的举动而摇晃着,模糊的投射在墙上的杰夫利的影子也同时摇晃着。被这些吸引了注意力的杰夫利,在下一个瞬间就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呜……”

墙壁上还浮现着另一个比自己娇小的影子。杰夫利瞬间转动着脖颈,他的眼里跳进了愕然地站在那里的少年的身影。

“啊……”

沐浴在强烈的视线中的少年,发出喘息一样的声音。他比记忆里要瘦了许多。不,该说是憔悴了许多才对。就连鲜艳的红色头发,接近时也可以看到发根处的显眼黑色。变色的部分,正说明了两人离别的时间。

“凯特……”

杰夫利发出嘶哑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他只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最棒的笑容。证据就是,凯特露出了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

“畜生……”

尖锐的疼痛几乎要把胸膛撕裂了。不想要看到这样的表情。自己不是为了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到这里的。希望凯特永远都在笑着,只体会幸福的味道。在激情的驱使下,杰夫利一直无法停止颤抖的腿大大地动了起来,向着被追捕的兔子一样蜷缩在房间角落里的凯特走去。

“是我……凯特……”

凯特只是呆呆地望着杰夫利伸出的手而已。焦躁的杰夫利一把拉过他纤细的腰,紧紧地抱住了他。由于力气实在太大了,几乎要把凯特的骨头都折断了,可是杰夫利就是无法放松力气。他非常害怕,害怕一旦放松了,这个身体就会像常做的梦那样消失掉。

(已经无法忍受了……我再也不要有那样的事发生。)

嘴唇贴上的头发上并没有清爽的薰衣草香气,而是陌生的香味。这也助长了杰夫利的恐惧。凯特是不是已经变了,是不是已经不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他了。所以即使这样紧紧抱住他,也无法让身体化为一体。

“杰……夫利……”

不安到达了极限的时候,胸口发出了沉闷的声音。无力地垂在身体两边的双臂畏畏缩缩地抬了起来,轻轻地抱住了杰夫利的后背。就好像在拥抱贵重的玻璃一样。

“真的吗……?”

听到这句话,杰夫利理解了。凯特也是一样的。他也无法相信杰夫利就位于这里,生怕一伸出手去,杰夫利就会消失了。

(我们是多么的胆小啊……!)

杰夫利僵硬的嘴唇终于松弛了下来。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正因为是比什么都要重要的东西,才不想要失去。失去是比什么都更恐怖的。在分离的时间里,他们都深深地知道了这一点。

“是真的……你看。”

杰夫利稍稍地错开身体,抓住了凯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柔软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皮肤。那种舒适让杰夫利眯起了眼睛,凯特的表情也柔和了下来。

“啊……是你的。”

见他的嘴角挑了起来,杰夫利无法忍耐了。就算身上的香气不同了,凯特本身是没有任何改变的。在臂弯中的,就是杰夫利所爱的他。将手指插入那柔软的头发,把他的头拉过来,那双原本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杰……杰夫利?”

“嘘,你忘记了吗?亲吻的时候要闭上眼睛啊。”

杰夫利用混杂着笑意的声音呢喃着,凯特垂下了眼帘。但是,他马上又张开了眼。在确定了眼前毫无疑问的是杰夫利之后,又开心万分地探出了身体,自己主动地亲吻了上去。那是仅仅嘴唇相触的、清纯有如小鸟的亲吻。凯特这样就满足了把。但是杰夫利想要尝到他更深的味道,直到彻底地融化他被孤独冻结的心。

“嗯……呜……”

嘴唇再次重合,杰夫利趁着空隙,将舌头滑入了凯特的口中。摩擦着灼热而光滑的黏膜,缠绕着,吸吮着。最初凯特还因为惊吓而僵硬了身体,但是在杰夫利的催促下,也做出了笨拙的反应。在寻求的不只是自己而已,对方也在要求着。这个事实,让因为凯特的离去而变得一片空虚的杰夫利的心立刻充满了幸福。

“我来接你了,凯特。”

在亲吻的空隙间呢喃着,泪水从凯特的眼角滑出来,流过脸颊。

“不要再到任何地方去了……你的容身之处就在这里啊。”

抱住杰夫利后背的手臂瞬间增加了力量。这就是凯特的回答了。

“对不起……我……相信你会来……可是,更多的时候,我却觉得也许我们再也不会相见……所、所以……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赤裸的胸口染上了温暖的眼泪。自从来到西班牙,来到这里,凯特就一直过着得不到任何放松的日子吧。

“从你消失的那一天起,我的世界就和死了没两样。只是吸气,呼气,过着只有这些的日子。如论看到什么,做什么,心都不会被触动。只有绝对要夺回你的执念才是我的支撑。”

杰夫利的嘴唇追逐着残留在柔软脸颊上的痕迹,这样说道。这是只有在凯特面前才会暴露出的自己的弱点。

“我喜欢你,凯特。留在我的身边,没有你,我是不行的。”

凯特缓缓地抚摸着杰夫利的头发。

“所以你才没有扮时髦的心思了吗?”

杰夫利眨了眨眼。

“什么?”

“这破破烂烂的衣服!斯特兰德街上的裁缝一定都要哭了。因为他们失去了最好的大顾客啊。”

看来他还有开玩笑的力气。杰夫利俯视着眼中闪耀着恶作剧光芒的凯特,坏坏地笑了笑。

“虽然这个是临时急就章的变装,不过劳尔?德?特雷德很喜欢呢。说我野性得让人受不了。”

“哼。”

“你喜欢绅士的我吗?”

“倒是不坏。我平时总是感叹你那么适合豪华衣服的。不过你是绅士这一点实在有待商榷。”

该说他是自大好呢,还是有精神好呢?杰夫利捏住他那由于哭泣的缘故变得有点红的鼻子,向左右摇了摇。

“嗯咔……!”

“亏你还说。要是我是个粗鲁的莽汉,那我遇到你的那天你的贞操就有危机啦。”

忽然间,凯特的眼睛蒙上了微微的阴影。

“是的。你不会伤害我,可是,我却让你……”

在疑问的时候,凯特再次摸着杰夫利的头问:

“头发剪得这么短……是为了变装吗?”

“是的。”

“对不起……”

凯特这阴暗的表情,似乎是因为觉得因为自己的缘故让杰夫利做出了牺牲。杰夫利温柔地抚摸着凯特的后背。

“你没有必要在意。头发这种东西马上就长长了。一定会长到你满意的程度。我会让你洗个开心。等到我们回英格兰的时候,宅子就该完成了。包括你的浴室在内哦。”

听到这句话,凯特再次微笑了起来。那是杰夫利一直想要看到的,没有阴影的微笑。

“是啊。我也想早日见到。”

“嗯,为了这个,你要平安无事地离开这里啊。”

杰夫利亲吻了凯特的脸颊,压低声音呢喃道。

“我从基德那里听到了,你要小心劳尔。”

凯特轻轻地点头。而后用只有杰夫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今天的事,那个人说……如果不想看到你和那捷尔被交给西班牙的话,就要我为他们使用预言的力量。所以我想他还不知道你们已经看穿了他的真实身份。”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情报。杰夫利抚摸着他红色的头发。

“干得好啊。还有米尼亚……杨?格里菲斯给你的模型,你真的帮了我们大忙呢。”

凯特的眼睛闪出了光辉。

“那个装起来了?知道弱点在哪里了吗?”

“差不多吧。但是这个还是等我们有空的时候再说。我也想要问出杨现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他说他也被劳尔胁迫,只能无奈地协助他。那家伙身为圣职者,做的却全都是卑鄙的事情。”

虽然还压低着声音,但是凯特愤然地说着。

“就算被人讨厌憎恨,他也完全当没事一样。甚至还以此为乐。那是个可以面上带笑的殴打他人的人。”

杰夫利对于这个人的评价与凯特完全一样。果然劳尔是一点也不能相信的。

“他笑的时候就要当心吗。总之我们彼此都要注意那家伙的动向。还有桑地亚纳……不过劳尔说他会收拾掉那个浑蛋。”

杰夫利的手掌下的凯特的身体忽然僵硬了。

“怎么了?”

凯特摇了摇头。

“没什么。我会小心让他不起疑心的。”

杰夫利感觉到,凯特似乎是把想要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他到底在想什么呢?他是怎么想桑地亚纳的呢?虽然遭到掠夺之前他对桑地亚纳只有厌恶之情,但是一起生活之后,他的心情会不会发生变化?杰夫利很想要问凯特真正的心情,但是,如今是不可能有那个余暇了。

“好了,你们的旧叙完了吗?”

里面房间的门忽然打了开来,劳尔露面了。

“如果好了的话,请到这边来。夫人在等待着你们呢。”

菲利普二世的情妇,独眼的大公夫人,安娜?德?门多萨。如果说自己对她没有兴趣的话,那么是在撒谎。但是杰夫利现在却不希望她来打扰与凯特两人度过的时间。

“快一点,洛克福特大人。您也不想在这里与桑地亚纳大人呢见面吧?”

向着拥抱着凯特,动也不动的杰夫利,劳尔露出了苦笑。

“一个搞不好,你就回不去了哟。这不是会让在外面等着你的朋友们很伤心的吗?”

真是个喜欢胁迫的男人。杰夫利在内心对他瞪目,但是表面上只是嘴角稍稍放松了一点而已。

“是是,我明白了。好了,凯特……”

凯特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让杰夫利抱着他的肩膀走了出去。然后在进入房间之前,他稍稍踮起了脚尖,在杰夫利的耳边低语道:

“虽然都是些不能大意的人会让你很烦,可是艾波利大公夫人也是个危险人物。现在她和劳尔联手,但之后不知道会怎样。劳尔要把我带出这里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对她说起。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这真的很有趣。”

望着站在房间中央,面带稳重的微笑望着这边的劳尔,杰夫利忽然想到,这是个早就习惯了背叛他人的男人——但是想要骗人却反而被骗,这样的经验一定很少吧。

(帕勃罗。我现在真的很能理解你必须要背叛劳尔的心情了。狠狠地绊这个以为没有人比自己更能干的男人一跤,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情一定会爽快之极的吧。)

然后,杰夫利的视线转移到了身穿奢华服装的独眼女性身上。那是个哪里飘浮出倦怠感,却绝对不会给人以无力感的女性。

(原来如此,只是看着就很危险。自尊心好像这塔一样直插云霄,个性好像雌狮子一样狞猛。她是那种自己可以随意玩弄他人,但是对于他人的摆布绝对无法忍耐的类型。虽然她乍看上去是个好女人,但是可能的话,绝对不要随便出手……)

这个时候,杰夫利的脑海里忽然闪光般地出现了一个疑问。如果是信仰天主的人,一定会说那是神启的吧。

(如果有着这种个性的女人知道劳尔背叛了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杰夫利的唇角露出傲慢的笑容,真的很有趣。

“凯特,接下来我对大公夫人送秋波的话,你也不要吃醋哦。”

“啊?”

凯特一瞬彻底呆掉,但是他从望着自己的杰夫利的表情上感觉出了什么,立刻点了点头。

“可是绝对不能乱来。如今的大公夫人就是憎恨的结晶体,根本就不在乎伤害任何人。”

杰夫利轻轻地拍了拍凯特的屁股。这是为了让他打起精神,也是为了给自己鼓劲。

“听到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安心?”

“是啊,这房间里的人除了我和你之外,很明显全部都是坏人。所以我们也不用顾虑什么,只要咬上去就好了。”

这个玩笑让凯特也露出了笑意。通过掌下的肩膀,杰夫利感觉到他已经不再紧张了。

“走吧,兄弟。”

听了杰夫利的话,凯特点了点头。

“是,船长!”

这凛然的回答,让杰夫利的心愉悦地跳动起来。可能的话,他真的好像随便抓着一个人,大声地向他传达自己的喜悦。我的凯特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海斗从由亚兰迪尔伯爵夫人那里收到的若干本书中取出一册,打开到了扉页的部分。然后,他用从暖炉那里捡来的木炭在上面书写了简短的留言。留下了在他再三犹豫后,觉得还是应该残留下来的传言。

(为什么我会选择这本书,我在这里记载了什么,如果是文森特的话应该可以明白。)

菲利普二世不会中止对于英格兰的远征。在明年夏天,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会出现在英国海峡。在完全没有战意的司令官梅迪纳?西德涅公爵的率领下。也就是说,如同海斗所知道的历史那样。

(我无法站在你的那边,改变战争的结果。但是,我也不希望你死亡。所以,我决定这么做。我也知道,这只是任性,这只是自我满足。我也知道,这不一定能让你得救。但是,我想不出其它的方法。)

海斗在末尾署名后,放下了木炭。然后,用额头轻轻地压住了合上的书本。

(对不起。文森特。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样的事情……)

分别的时刻已经来到了眼前。正确来说的话就是明天早晨。

刚才,从基德那里听说的逃往计划的大纲是这样的。文森特将会被伪造的书信,多半是伪造成来自国王的书信叫走,前往艾斯科利亚宫。

在此期间,杰夫利等人潜入帕斯特拉纳城夺回海斗。然后,混杂在劳尔事先安排的萨沃亚商人的运输团中跨越比利牛斯山脉。只不过,在劳尔和杰夫利就此之后的计划之中,分别存在着巨大的不同。

(预定在中途会合的劳尔,在作为帮忙进行逃往的“蛇”而收下报酬的同时,就背叛杰夫利。然后带着我一个人前往佛兰德。另一方面,知道这一点的杰夫利,打算在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之前就偷偷离开旅团。)

(特别需要担心的就是文森特。)

假如知道海斗不见了的话,文森特一定会以近乎疯狂的姿态展开追踪吧?杰夫利等人是如何侵入了城堡的,应该也会受到严厉追究。

那样一来的话,劳尔也存在着遭受怀疑的可能性。如果,他今后也打算作为双重间谍——不光是西班牙和英格兰的,也是菲利普二世与和平派的——活跃的话,就应该不会想要招惹这样的事态。

(或者应该说,他毫无疑问会避开。)

因为曾经见识过劳尔冷酷到极点的性格,所以海斗早就已经舍弃了乐观的思考。

对于劳尔而言,如果想要保护自己的话,就绝对需要封住文森特的嘴巴。他不会做出那种让文森特活下去的温吞水选择。但是,想要收拾掉身为优秀剑士的文森特,也肯定不会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到底会使用什么手段呢?)

不知道。而且基德已经警告过他,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说出口。因为想要平安无事地返回英格兰,就必须封印文森特的行动。

“可恶……要怎么办才好?”

自从和基德谈过这次事情之后,海斗就一直在思考。能够通知文森特劳尔的阴谋,同时又能让自己等人安全逃走的方法。但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任何良策。

(假如在这里被杀的话,那么就连这个也要浪费了哦。)

海斗抬起脸孔,凝视着双手中的书籍。为了自己的方便而扭曲历史的恐怖,他早已经知道。但是,为了回避文森特的死亡,他只能这么做。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他能做的也只有祈祷,这件事不会对战争的大局造成影响。

『凯特?』

房门打开后,雷欧探出脑袋。

『据说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我们去食堂吧。』

『嗯,好。』

海斗慌忙把书籍放回桌子上站立起来。

『今天还有有文森特大人猎杀的野猪做成的菜肴。据说是在大人追赶鹿的时候,突然跳出来袭击利瓦大人的家伙。不过被大人收拾掉了。』

一面在走廊上行走,雷欧一面如此表示。不管什么时候都对文森特忠实无比的他,就好像与有荣焉一般得意洋洋。

『不愧是我的主人。第一次的猎物就是大家伙。』

『第一次?难道说他不擅长打猎吗?』

听到海斗的询问,雷欧浮现出“那是理所当然吧?”的表情。

『因为文森特大人是海军士官。所以难得会有驱马在野山上奔驰的机会。所以他也非常高兴哦。说是这样一来的话,就不用觉得比不上其他参加狩猎的人了。你也要向他表示祝贺哦。』

『我知道。』

如果可能的话,海斗非常不想和文森特一对一地对话。但是,如果过于露骨躲避的话,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吧?

(必须赶紧告一段落才行……要不要表示肚子饿得要命呢?)

就在他心头挂着忧郁地行走的期间,一个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让海斗停下了脚步。

『凯特,夫人找你有事哦。吃过饭后到夫人的房间来一下。』

是安娜的侍女露西达。

『我知道了。』

『那么回头见。』

看着返回通向塔楼的道路的露西达的背影,雷欧小声说道。

『大公夫人可真是会使唤人呢。你白天不就一直在侍侯她了吗?』

『算是吧。』

『你是来疗养的。如果觉得疲劳的话,可以拒绝她哦。』

海斗在内心发出苦笑。属于能干类型的雷欧好像自命为海斗的保护人。虽然他明明年纪比自己小却有些张狂,而且嘴巴也罗嗦到让人头疼的程度,可是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个很好的少年。虽然两人的关系算是不打不成交,可是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就还是有些寂寞。

『谢谢你,雷欧。』

海斗包含了至今为止的谢意而如此表示后,雷欧的面颊微微染上了红晕。

『其、其实也到不了需要道谢的程度啦。因为如果你的身体不舒服的话,负责照顾你的我就辛苦了。』

『我会尽量不麻烦到你的。』

『虽然你直率到让人不舒服,不过要使能这样就再好不过。』

虽然装出头疼的样子,但是雷欧的口气却充满得意。

『因为文森特大人出人意料的麻烦呢。多半是因为太过于习惯船上的恶劣生活,所以对于身边的事情就很粗心大意。如果我的眼睛不放亮一点的话,绝对会出现很糟糕的情况。因为上次他就是穿着沾着泥巴的长靴,若无其事地倒头就睡。』

海斗不由自主笑了出来。因为他很轻易就可以想象得出雷欧当时的样子。虽然嘴上嘟嘟囔囔地抱怨,但还是一面小心着不要吵醒他一面轻轻为他脱下鞋子。

“你们是很好的搭档呢……”

他用英语如此嘀咕后,雷欧皱起眉头。

『什么?你的声音太小,我没听见。』

海斗耸耸肩膀。

『没什么,先别说那个了,我们先去餐厅吧。我的肚子都饿扁了。』

『你会说出这种话还真是难得呢。不过,这是个好倾向。因为如果不好好吃饭的话就打不起精神来。』

『你说的对。』

一面并排行走,海斗一面觉得鼻子深处一阵发酸。欺骗雷欧是很痛苦的事情。

但是,他会怎么看待默不做声地消失的自己,是一件想象起来更加痛苦的事情。

和平时一样,城堡的餐厅,由于还残留着狩猎兴奋,正在起劲喝酒的男人们的声音而热闹到了快要把耳朵都震聋的程度。

『嗨,小鬼们!』

坐在中心的,果然还是阿隆索?德?利瓦。

『亏你们居然能够跟随如此冷冰冰的男人呢。』

好像已经酒劲上头的他如此表示后,将身边的文森特的黑发揉到乱成一团。

『就算向他感谢救命之恩,他也就是一句“只是刚好而已”。就算提出今后可以好像兄弟一样交往,他的回答也是“那太冒昧了”。哎呀呀,简直是没有人情味到极点。难道说,你讨厌我吗?』

浮现出酒鬼就是这个样子啊的表情,文森特回应道。

『没有那种事情。』

『拜托,就是这样才说你太见外了!』

眼看着阿隆索用按照二十一世纪的方式来看相当于摔跤式的手法夹住文森特,雷欧立刻冲了上去。

『请不要这样,阿隆索大人!文森特大人会觉得难受的吧!』

也许是因为自从一起去狩猎之后就增加了亲密交谈的机会吧?雷欧的口气倒是和主人大不相同,完全不存在客气。

『反正你们又是在斗酒吧?我想我之前就曾经说过,您是绝对胜不过文森特大人的。因为对于海中的男子而言,喝酒与喝水没什么两样。』

『你以为我的领地是哪里?是里奥哈哦。我可是从小就用葡萄酒代替了母乳的人物,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输给别人……』

雷欧对阿隆索的辩解从鼻子中发出嗤笑。

『哈!您连我也比不过的吧?』

于是乎阿隆索放开文森特的脖子,抱住了雷欧的肩膀。

『很好,那么今晚就和你斗酒吧!』

『我接受!』

文森特慌忙试图插进两人中间。

『别闹了,雷欧。还有利瓦大人您也是……』

接过了阿隆索递过来的杯子的雷欧,用锐利的眼神瞪了文森特一眼。看起来,他的好胜心已经被点着了火。

『这个是男人间的决战。请文森特大人不要插手。』

『但是,你还是孩子……』

『我就是要给比我还要孩子气的阿隆索大人一个教训。好了,就让我们为了身为光荣的圣地亚哥骑士的利瓦大人和门多萨大人干杯!』

说到这里,雷欧喝了口酒。因为是主动接受挑战,所以他的喝酒方式很豪爽。以阿隆索为首的男人们,全都为他的这个样子送上了喝彩。

『哎呀呀……』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认为是已经无济于事而选择放弃吧?文森特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被雷欧甩下而茫然伫立在那里的海斗身上。

“过来吧。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吃饭。”

“嗯。”

在文森特的催促下,两人前往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

“据说今天是大丰收呢。你也第一次打到了猎物。这种场合我是不是该说恭喜?”

听到海斗的话,文森特露出喜悦的微笑。

“谢谢你,能够证明自己好歹是骑士的一员,我也松了口气。”

“据说袭击了利瓦大人的是野猪?”

“对,突然从小道上蹿出来,整个撞上了利瓦大人的马。”

文森特使用双手说明状况。

“马就那样倒了下去,利瓦大人被丢在了地面上。因为然后又有野猪杀到,所以刚好在附近的我用枪投了过去。可是也许是力量没掌握好吧?在中途枪柄就折断,也没有正中要害。最后只能我也从马上跳下来,用剑收拾掉了野猪。怎么说呢,简直是让人不忍卒睹的手忙脚乱。”

面对浮现出苦笑的文森特,海斗摇了摇头。

“能够冲到突击的野猪面前,绝对需要惊人的勇气。我也好想看到那一幕。”

绿色的眼睛一阵发亮。

“回头我们一起去吧。因为老是关在城堡里面的话,难免会觉得憋屈。只要我的视线随时不理开你的话就没有问题。不过话说回来,在那之前必须进行骑马的练习才行。”

文森特阐述着未来。是他相信迟早会到来,并且毫不怀疑的日子。但是,那个只是梦想。绝对不会是现。明知道这一点,海斗还是说出了下面的话。为了欺骗文森特,为了避免他对明天的逃亡产生警戒。

“是啊。和雷欧一起……”

“啊啊。”

心情愉快的文森特,拉过海斗的头颅,吻上了他的额头。

“我会把老实的雌马借给你。因为你不管做什么都很灵巧,所以很快就能学会哦。”

当海斗因为无法忍耐这份温柔而轻轻地抽离开身体后,文森特端正的面孔上笼罩上了阴影。

“怎么了?难道我说了什么让你觉得不快的事情吗?”

“不是的。”

海斗勉强挤出僵硬的笑容。

“我只是肚子都快要饿死了。我想要早点品尝你的猎物。”

“是吗?好的!”

文森特浮现出安心的表情,招呼了就在附近的仆人。

『把菜拿到这边的席位上来。要两人份。要足足的哦。』

吃着很快就被送来的加入苹果酱的烤猪肉,文森特如此询问。

“今天白天你是怎么过的?”

海斗避开肉块,用叉子将一片苹果送入了口中。

“就是弹弹琴,帮忙进行刺绣,一面吃点心一面聊天。和平时一样哦。”

其实是不一样的。他去见了杰夫利。被他的手臂紧紧抱住,交换了接吻。伴随着让人快要昏迷过去的幸福。

“你一直都和大公夫人在一起吗?一个人的时间呢?”

“几乎都没有。所以读书也迟迟都没有进展……”

“你在看什么?”

这是个好机会。海斗决定和他谈论自己写了留言的书籍。以免他将来错过这个线索。

“就是托马斯?马洛里的《亚瑟王之死》哦。虽然我知道大致的情节,但是细节的地方已经忘记了……我在骑士里面最喜欢加文。勇敢忠心。虽然容易发火算是个缺点。”

文森特露出微笑。

“你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吗?”

“可是,那个从早晨到中午的期间能发出三倍力量的插曲,我就完全不记得了。”

“那个是我也不知道的故事。好吧,等你看完之后也借给我看看。”

“好啊。”

在自己刚刚逃走的时候,他多半不会有看书的心情。但是,等多少冷静下来后,在整理行李的时候也许就会翻开书页吧?而且,那时候他也许就会醒悟到海斗表示喜欢加文的真意。

比任何人都勇敢,都忠心,唯一的缺点就是容易发火的圆桌骑士,和海斗所认识的某人其实非常相似。所以,他才喜欢这个人物。

“说到骑士故事的话,塞万提斯也说过想要撰写呢。”

听到文森特的话,活动的嘴角也上挑了起来。这位西班牙引以为傲的拥有世界性声名的作家,在圣克鲁斯侯爵的介绍下,好不容易成为了海军的食粮征集人。

尽管如此,却在前往任地的道路上耗尽旅费,为了获得艾波利大公夫人的夸奖而朗诵诗歌。

然后,自从在文森特的介绍下进入城堡后,就通过巧妙的口才将“勒班多的海战”讲述得栩栩如生,赢得了城堡中的男性们的欢心。现在他靠着那些男性中最为慷慨大方的阿隆索提供的旅费,正要前往新的工作场所。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应该会写得出非常有趣的作品哦。”

想起和塞万提斯之间的对话,海斗如此表示。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绝对算不上长。但是,和他在众人面前披露的经验谈一样,那个人带给他人的印象无比鲜明,而且让人充满兴趣。

一定只要因为什么契机就随时都可以回想起来吧?那个在勒班多的海战后,在回国的中途被敌对的摩尔人所捕获,就算在不止一次地试图逃亡而失败后,也绝对不灰心丧气,不放弃对于自由的憧憬的男人。

丝毫不怀疑自己人的营救,绝对不对敌人让步的塞万提斯的生活方式,对于海斗而言存在着近乎耀眼的色彩。

如果自己也一开始就采取他那样的举动,现在应该也不会如此地痛苦了吧?在即将面对自己最为期盼的解放的时候,应该也不会产生如此沉重苦涩的心情。

“虽然你说肚子饿了,但是好像没有吃下多少呢。”

看着海斗的盘子,文森特如此表示。

“对不起……因为全都是很油腻的菜,所以有点吃不下去。”

没有反驳精力的海斗,老实地如此承认。

“你没有必要向我道歉。”

文森特抚摸了海斗的头颅

“好可怜……照这个样子下去,别说是胖起来,反而会越来越瘦了。我还是去拜托厨房,增加鱼肉和蔬菜吧。”

海斗闭上眼睛。在内心发出了“已经够了!已经太多了!不要对我如此的温柔!”的呐喊。

“谢谢……那个……我可以返回房间了吗?”

“当然。”

文森特转了转脖子,看了一眼还在和阿隆索斗酒的雷欧。

“真是拿他们没办法……要让我来说的话,两个人都还是小孩子。”

然后,他再度把视线转移到海斗身上,露出微笑。

“你先去休息吧。我等救出雷欧后再过去。”

“嗯。”

和他分开后走出去的海斗,想起了安娜?德?门多萨叫他过去的事情。他回头看了看文森特。心想他和雷欧返回房间的时候,如果没有看到海斗的身影会不会担心呢?但是,

(算了,在他们两人回来之前,大公夫人的事情也许就办完了。)

因为要把他叫回来也怪麻烦,所以海斗决定什么也不说就直接过去。因为雷欧也知道海斗的去向,所以有什么万一的话他会来接自己吧?

因为卫兵早已经熟悉了他,所以不会再对他询问“你来干什么?”

『晚上好,我是凯特。』

当他穿过房间,敲响主房间的房门,还是和平时一样由侍女露西达露面。

『快点进来吧。夫人都等了半天。』

她小声催促海斗。从经验上来说,这里面也包含着现在安娜的心情不太好的意思。

(讨厌啊……)

海斗的心情也沉重了不少。希望不要被逼着去做麻烦的事情。

『夫人,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当他向从窗口眺望着夜空的安娜如此招呼后,她头也不回地表示。

『下面好热闹啊。』

海斗竖起了耳朵。这么说起来,好像听到被风送过来的轻微笑声。

『因为文森特捕捉到了第一次的猎物,所以大家都在庆祝。』

『他收拾了什么?』

『是野猪。』

『在这个季节?那还真是稀罕。』

安娜调转裙摆,回头看着海斗。

『今天好像某人那里也有了稀客呢。』

不用她明说,海斗也知道这是指杰夫利的事情。当海斗沉默下来后,安娜微微歪了歪脑袋。

『已经没有必要装出需要翻译的样子了吧?或者说,你是因为不明白我打算说什么,而在进行警戒?』

海斗在犹豫了一番后,点了点头。

『请告诉我……您想要做什么。』

安娜离开窗口,缓缓地走到海斗身边。

『不明白对方的语言,真的是很烦人的事情哦。那位美丽的海盗,我记得他的名字是洛克福特吧……虽然他回去的时候在我的耳边嘀咕了什么,可是我却掌握不了那个意思哦。』

『杰夫利吗?』

他到底说了什么呢?海斗想起白天的事情。虽然他曾经叮嘱自己就算他对安娜表现亲密也不要生气,但实际上海斗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话说回来,他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杰夫利曾经对安娜耳语。虽然感觉到了某种不安,海斗还是说道。

『也许是分别时的问候吧?比如说能够见到您是我的荣幸之类的。』

安娜耸耸肩膀。

『最初的部分是英语哦。他提到了你的名字。还有,最后是用拙劣的西班牙语说的哦。』

海斗差点又再度反问“是杰夫利吗?”可是安娜讨厌回答那种答案很明显的问题。所以他改为了别的问题。

『他到底说了什么?如果知道了那个的话,我也许可以明白英语的部分。』

『是啊。如果是你的话也许能让我知道。』

安娜露出微笑。

『他是这么说的哦。‘多谢了。明天见。’』

海斗睁大了眼睛。不能动摇。但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才好。

『你觉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安娜伸出雪白的手掌,碰上海斗僵硬的下颚。

『按照劳尔的说法,是为了让他和你进行永别才把他带来的。而且,他还说如果想要让你老实遵守命令的话,就至少该让你见上一次同伴的面。可是,洛克福特对我的说法却好像完全不同呢。那个会是什么意思呢?我非常在意哦。』

抚摸着自己下颚的手指非常温柔。可是,海斗的感受就好像是被利刃对准了喉头一样。实际上,看到浮现在那有名的独眼——只有一方的眼瞳中的愤怒的火焰后,他就知道事情已经不是能够随便糊弄过去的了。

(怎么办……要如何回答才好?啊啊,真是的!不管要做什么,至少也先和我打声招呼啊!)

但是,他也知道当时没有那个时间。海斗拼命地运转脑细胞。没错,不可能只是单纯的道别。既然会那么说,就证明杰夫利是看穿了安娜会采取某种行动。然后,如同杰夫利所预计的那样,安娜叫来了海斗。

(大公夫人不知道我要离开这座城堡。觉得奇怪的我,将这一点告诉了杰夫利。)

既然如此,为什么杰夫利产生了把秘密泄露给安娜的心情呢?凝视着虽然没有提高声音,但是全身都飘荡着无法掩饰的危险氛围的大公夫人,海斗进一步思考。

(劳尔之所以对逃亡国外的事情保密,应该是有什么理由。如果我擅自说出来的话,要是害得计划失败该怎么办?自暴自弃的夫人,绝对会闹着不让我们离开这个城堡……)

想到这里,海斗猛地惊醒过来。

(原来如此,是为了内讧……)

没有人知道劳尔所制订的逃亡计划的全貌。喜欢阴谋的他,没有让其他任何人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布下了什么样的圈套。所以,杰夫利为了以防万一,就决定让自己以外的人去进行打草惊蛇的举动吧?

(如果是夫人的话无疑正合适。因为就算是现在,她对于和平派的影响力还是很巨大。所以劳尔无法像对杰夫利或是文森特那样简单地进行背叛。毕竟如果那么做的话,劳尔本身的立场都会变得很危险。)

多半,这个想法应该没有错。凝视着安娜,海斗如此想着。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在这种场合应该如何表现呢?答案就是:

『我不知道。』

装傻充愣。只要海斗什么都不说,在安娜的心中萌芽的对于劳尔的怀疑就会进一步增大。情报的不足会让她错误判断现状,孕育出不安。想要了解真相的安娜,多半会把劳尔叫来,向他逼问事情的始末吧?而仔细倾听他们两人的对话就是海斗的任务。

『不知道?』

安娜柳眉倒竖。

『对,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下一个瞬间,海斗倒吸了一口气。因为他注意到了顶上了自己下颚的冰冷东西。代替手指的那个是仿佛剃刀一样轻薄的匕首。

(她到底是从什么地方……)

因为安娜是有名的能够舞刀弄剑的女子,所以她的房间中理所当然没有放置任何锋利的东西。就连在就餐时使用的刀叉,每次在收走餐具时都要一一清点数字。

『这就和假领一样哦,小鬼。』

正确地读取到海斗的疑问,安娜如此表示。

『是思念母亲的女儿送来的。藏在胸褡的内部。你看……』

安娜用另一只手滑进衣摆内部,略微拽出另一把匕首后又让它缩了回去。

『这个的意思就是让我在遭遇无法忍耐的侮辱时使用吧?可以用这个自杀,也可以用这个向敌人报仇。当然了,从我的性格来说,是不可能出现前者就是了。』

轻微动弹一下,锐利的刀刃就陷入脖子的皮肤中。汹涌喷出的冷汗打湿了海斗的脊背。

『自从洛克福特走后,我也想了很多哦。不过,我能寻找到的答案只有一个。你要从这里逃走吧?』

海斗勉强活动因为恐惧而紧绷的嘴唇。

『我……我不知道……』

『你在庇护劳尔吗?』

『不……是的……我……什么都没有听说……』

安娜的嘴唇放松了下来。看到那个表情后,海斗醒悟了一点。她和劳尔一样。也是那种会笑着殴打他人的人类。

『既然如此,暂时就算是这样好了。不过,只有一点我要说清楚。你是属于我的。我不会让区区的劳尔夺走陛下赐予我的东西。』

海斗强挤出勇气开口。

『我、我不是任何人的东西。』

安娜斩钉截铁地反驳。

『不,你是可以视主人的心情而定进行贩卖的东西哦。你是奴隶。』

那个只是伪造的身份。可是现在不是详细进行说明的场合。海斗激励着因为恐惧而狂跳的心脏,拼命地摸索能够从这里逃开的方法。但是,因为紧身衣的下摆被抓住,在这种就连后退也无法办到的状态下,他实在是无计可施。

『呐,如果想要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你觉得应该怎么办才好?』

面对沉默的海斗,安娜发出了撒娇般的声音。

『很简单哦,只要在这里杀了你就好了。』

海斗大吃一惊地进一步瞪大眼睛。

『虽然劳尔说你的预言对和平派有好处,但是对我来说那些都无所谓。』

安娜浮现出忧郁的笑容。

『我的世界就只有这个房间。昨天也好,今天也好,明天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不管在外部发生什么样的事件,对我的生活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因为我是这样的存在,所以想用预言的精彩来说服我根本就是白费力气。劳尔好像直到最后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我以前也说过,我只是觉得利用你的预言来让陛下头疼很有趣而已。因为我觉得你的话很有趣,瓦西纳尔的音色也让我很中意,所以如果你不在了的话我大概会寂寞吧?可是,也不到无法忍耐的程度。至少要比眼看着你被劳尔彻底抢走要好得多。』

安娜用一只手提起裙摆,坐在了椅子上面。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那种出生之后就一次也没有沾染过罪恶的人类。所以不要摆出那种只有自己很无辜的面孔。那只会让我觉得想吐……』

海斗拼命地思考。那么,想要活下去,不想被随便地杀死也是一种罪恶吗?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如果自己为此而对安娜下手的话,那个是否应该被称为正义?他不明白。

“唔……啊啊!”

突然,好像火烧一般的疼痛掠过手臂,海斗爆发出悲鸣。看穿了他的注意力分散的安娜,将手中的匕首丢了过来。幸好,由于角度的关系而没有刺入太深。

『居然还有心思胡思乱想吗?』

安娜从胸前拔出另外的匕首,再度朝海斗扑来。

“唔……”

海斗勉强闪到她的右侧,避开了攻击。那捷尔也是如此。独眼的人好像难以捕捉和对方的距离感。所以,只要避免被他们直接冲到怀中,被刺杀的可能性就会降低。可是,

『呼……呼……』

在体力上落了下风的海斗已经开始呼呼只喘粗气。连动作也明显慢了下来。虽然因为安娜也不年轻,身手算不上特别敏捷,可是单论杀气的话还是远在海斗之上。海斗十分害怕。因为自己好像会被那个势头压倒。就在这个时候。

『夫人!夫人!』

从门外传来了露西达的惨叫般的声音。

『门多萨大人来了!特雷德大人也在一起!』

安心感让海斗双腿发软。来了。文森特来救他了。他多半是对于海斗的迟迟不归觉得奇怪,所以来接人的吧?

“哈……!”

但是,安娜没有错过他的那个破绽。伴随着嘲笑般的声音从大幅凌乱的下摆中踢出的腿正中海斗的腹部。

“啊……”

海斗就这样栽倒在地,涌上来的疼痛和呕吐感让他的脊背剧烈颤抖。不行。必须立刻站起来才可以。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身体却不停使唤。

『请您不要乱来!』

『……让开!』

在房门外,露西达和文森特他们好像在进行争执。

『凯特!你没事吧?』

紧接在文森特的声音后面的,是劳尔拼命的诉说。

『大公夫人!如果他有什么万一的话,就算是您也不能平安了事!』

安娜哼了一声,走到趴在地上的海斗身边,踩住了他颤抖的脊背。

“唔……”

空气被强行挤出去的肺部爆发出无声的悲鸣。面对因为无法顺利呼吸,就此开始激烈咳嗽的海斗,安娜开口询问。

『你怎么看?陛下这次会不再放过我吗?会不会放弃什么监禁之类的温吞水举动,就这样夺走我的生命?有时候……没错,有的时候,就算是我也会感觉到疲劳的。对于在这里持续憎恨陛下的事。』

海斗呼呼喘着粗起抬起面孔。就在那个瞬间,呕吐感再度涌上,海斗立刻将脸转向地板。但是,胃部的东西没有逆流。也许是摔倒的时候嘴巴里面破了吧?只有些许带着铁锈味的唾液从唇边流了下来。

『假如你死了的话,文森特会悲伤吧。啊,还有那个叫什么洛克福特的家伙。』

用匕首压着海斗的脖子,安娜如此嘀咕。

『他们两个人说不定都会发疯。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要爱你。』

无法相信的感情,让海斗再度抬起脸看着安娜。

『你……』

因为由于痛苦而流出的泪水和唾液,他的脸孔现在一定很丑陋。安娜看着海斗的面孔睁大了眼睛。但是,很快就恢复平静继续说了下去。

『英格兰人也就罢了,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文森特的感情吗?他那双看着你的眼睛,只能是属于恋爱中的男性。不过话说回来,不光是你,就连文森特自己似乎都没有自觉。』

海斗茫然地看着安娜思索。基德也曾经说过那样的话。也就是说,除了他们自己以外的人,好像都看穿了文森特对海斗的感情。

(没有那个可能……毕竟,文森特他……)

他原本认为文森特是把自己当成亲生弟弟一样疼爱。但是,也许是他错了。海斗有过前科。因为他曾经从心底相信,那捷尔是好像对待弟弟一样爱着自己。所以,他不敢说自己没有误解文森特对于自己的感情。

『给我开门!可恶!』

从等待室中,传来似乎忍无可忍的文森特用身体撞击房门的声音。

『嘿……如果我切断你的喉咙的话,只怕不用等陛下的命令,那个男人就会杀了我呢。』

安娜笑着如此说道。

『可是,如果死在那种小人物手上的话,可是有损我的名声。』

从海斗的脊背上松开脚的安娜,蹲在海斗的身边。

『所以,我就保持沉默,放你一马吧。让你躲过文森特的视线,甩开劳尔,和那个洛克福特一起返回英格兰。那也会成为我对于侮辱了我的男人们的复仇。』

海斗试图发出声音,但是马上又咳嗽了起来。于是,安娜好像安慰他一般抚摸着他的脊背,然后温柔地抱起了他。

『抱歉对你这么粗鲁。因为我没想到你病得这么厉害。』

『……咦?』

她在说什么?看到海斗露出奇怪的视线后,安娜皱起眉头。

『难道说,连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吗?』

她从挂在腰部的小包中取出手帕,轻轻地擦拭海斗的嘴边。然后,把那块布展示给海斗看。

『……唔。』

海斗一阵眩晕。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点缀了布料的深红。那个毫无疑问就是血迹。

(怎么会……)

在床上不断咳嗽的圣克鲁斯侯爵的身影从海斗的脑海中掠过。在文森特擦拭他的嘴角的时候,手帕也变成了鲜红色。吐血。那是侯爵所染上的肺病,也就是肺结核的特征之一。

(不是的……我只是一直有烦恼,胃部疼痛……对了,这个是胃溃疡。)

但是,海斗也曾经听说过,源于胃部的出血,会因为混杂了胃液而变黑。如果是这样的话,果然还是肺部的病吗?海斗也要走上和圣克鲁斯侯爵同样的命运之路吗?

“不对!不对!骗人!”

海斗推开安娜的手,用自己的拳头擦拭嘴唇。假如是肺结核的话,安娜根本就不用自己下手。因为在这个没有特效药的时代,感染上这个病症,几乎就不可能逃脱死亡。

『不要那么狼狈。』

安娜静静地表示。

『如果被文森特知道你的病情的话,你会受到比现在更加严厉的监视。要是那样的话,明天的计划也会浪费。』

海斗用手背压住颤抖的嘴唇,凝视着安娜。

『现在的你和我相似。就是那种除了坐等死亡以外别无出路的地方。可是,你并不是像我这样无法摆脱牢笼。所以,去吧。在剩余的日子里好好地进行享受。』

安娜如此说着站立起来。然后,走到房门旁。

『露西达,我们的事情办完了。给他们开门吧。』

不久之后,就传来了门锁打开的声音。文森特和劳尔冲进了房间。

“凯特!你没事吧!?”

『大公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无视逼问安娜的劳尔,文森特笔直地朝着海斗冲过去。

“你没事吧?她对你做了什么?”

维持着瘫坐在地板上的样子,海斗茫然地仰望文森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病情。但是,他也无法保持平静。他害怕。害怕死亡。

“呜……”

以滚落下的泪水为契机,海斗开始抽泣。文森特一把抱紧了他。

“到底怎么了……你光是哭泣我无法明白啊。”

结果安娜对他伸出援手。

『因为他说话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我给了他点教训。我至少要让他明白,就算受到陛下的疼爱,说到底也只是卑贱的奴隶而已。』

文森特的声音严厉了起来。

『太过分了……对方只是刚刚病好的少年。而且陛下并不是把凯特让给了您。请你不要随心所欲地擅作主张。』

『罗嗦的男人。』

安娜仿佛很厌烦一般地表示。

『我知道了。你带着这孩子离开这里吧。我暂时都不想看到他的面孔了。』

『那句话该由我们来说才对!』

文森特丢下这句话后,抱起了瘫软的海斗。然后大步离开了安娜的房间。

『大公夫人对你做了什么?』

慌忙追出来的劳尔如此询问,他也因为安娜的态度而困惑,产生了若干不安吧?

『她命令我帮她纺线……我说因为很累了,最好明天再说……结果她突然就火冒三丈。我慌忙试图逃开,可是被关在房间里面……她用纺锤……』

抱着海斗的文森特的手加重了力量。

『你被她打了吗?打了哪里?』

『脊背什么的……中途我还摔倒了,被暖炉的烧火棒弄伤了胳膊。』

文森特迅速把视线落到海斗的手臂上,然后咬紧嘴唇。

『我立刻为你包扎……而且也要将这次的事情禀明陛下,请他改变疗养的场所。』

劳尔在听过海斗的说明后,也发出了混杂着安心感的声音。

『是啊。凯特是陛下的宝物。如果被当成迁怒的对象的话我们也很头疼。总而言之,没有大事就最好不过了。明天你就好好地休息吧。』

海斗把还含着泪光的眼睛转向劳尔。身穿修道袍的男人微微一笑地点点头。也就是说,计划没有变更。一想到要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进入紧张的逃亡生活,海斗的眼前就一阵灰暗。疲劳到了极点的海斗,紧紧地闭上了眼帘。

“抱歉,我注意到得太迟了。”

文森特将嘴唇压在靠在自己胸口的海斗的头颅上。这也是因为恋心而做出的动作吗?海斗维持着闭着眼睛的状态思索。如果知道自己说不定患上了和圣克鲁斯侯爵同样的病症的话,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不……)

海斗猛地吃惊地睁开眼睛。不可以。如果真的是肺结核的话,就会通过空气感染。像这样将脸孔贴近非常危险。连文森特也会得病的。

“放我下来……”

海斗如此表示后,文森特仿佛很担心一般窥探他的面孔。

“你没事吧?我送你到房间……”

“我自己可以走。”

虽然双腿发软,海斗还是拒绝了文森特的手臂。如果基德和安娜所说的是真的话,那么光是自己的逃走就足以伤害到文森特了吧?所以,他不想做出会进一步危害到他的事情。虽然看到被拒绝的文森特露出非常哀伤的表情,但是他只能选择无视。

(我不想进一步考虑他的事情。光是自己的事情已经塞满了脑子。)

如果说真心话的话,他是想要放弃思考本身。但是,散落在安娜手帕上的红色花朵,却无法离开他的脑海。

(怎么办……我要对杰夫利说什么才好……)

想起白天的他后,海斗注意到一件事。对了。接吻。自己已经无法再度和他接吻。假如是为他着想的话,就绝对不能那么做。因为海斗的嘴唇存在着带来死亡的危险。不光是对英格兰,也是对杰夫利。

(那个,就是最后的吻了。)

想起那种连手指尖都麻痹的快感,和仿佛要让人昏迷的幸福,海斗咬紧嘴唇。他想要更多的吻,他想要一直吻下去。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是永远。

(和那个时候一样……我重复了同样的错误。)

海斗原本以为将来还可以接吻。他觉得有的是那么做的时间。这次在时间上确实没有问题。但是却出现了不能容许这一点发生的情况。

“唔……”

快要被悲伤压垮的海斗,在楼梯的中途靠在了墙壁上。

“凯特……”

文森特支撑住了就这样滑倒在地的身体。

“不要……”

不行。不能依赖他。海斗试图打开文森特的手。

“你不要逞强了。”

文森特仿佛对待易碎品一般轻拂海斗的脊背。

“我知道你因为受到了不讲理的对待而烦躁。但是,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不会做出对你不好的事情。现在我只是想把你送回房间。如果你不想接受我的治疗的话,我可以让雷欧动手。”

啪嗤,心底某个角落的封印之线发出断裂的声音。然后,平时的爱撒娇的小鬼露出了面孔。海斗委身于文森特的怀抱中,小声嘀咕。

“对不起……我一个人好像还是走不了。”

“你没有必要道歉。”

文森特浮现出微笑,再度抱起海斗。

“那我们走吧。”

海斗点点头,闭上眼睛。没错,一个人好害怕。他想要早点见到杰夫利。可是,因为他今晚不在这里,所以只能把文森特当作他的替身。把这个明天就要抛弃的人当成替身。

(多么卑鄙……)

海斗因为自己的自私而想要呕吐。这样虚弱的自己让他很讨厌。但是,他无法放开文森特的手。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是这个样子,他也会接纳、原谅自己。

凯特一整晚都紧握着文森特的手没有松开。在大公夫人的房间,他想必是留下了相当恐怖的回忆吧?

“可恶……”

想起了目睹到他倒在地上的身影时的熊熊怒火,文森特下意识地咬紧嘴唇。

(如果她不是陛下的心上人的话,我早就亲手复仇了……)

算了,从实际角度来说,要这么做非常困难。但是,要把凯特从这个城堡转移开还是有可能的。今天一早,用快马送到的来自艾斯科利亚宫的召见,对于现在的文森特而言也是恰到好处。

“雷欧。”

文森特上马后,对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忠实于自己的少年说道。

“我一办完事情就立刻回来,在那之前就拜托你照顾凯特了。”

雷欧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用力地点头。

“包在我身上!我会小心的,不会让他有任何的麻烦,也绝对不让大公夫人靠近他!”

和文森特并驾齐驱的阿隆索?德?利瓦听到他精神十足的声音后,用手捂着太阳穴喃喃自语。

“海上的男人真是怪物啊。就连这样的小孩子,喝起酒来都可以媲美鲸鱼。”

雷欧看着这样的阿隆索,得意洋洋地说道:

“我事先有对您提出过忠告哦,利瓦大人。如果您这次吸取了教训的话,就请不要纠缠文森特大人了。”

阿隆索点了点头。

“我不会了。我们已经成为朋友。所以今天不是像这样陪他过去吗?”

文森特冷冷地说道:

“我可没有特别拜托你同行吧?”

“哎呀,不要客气嘛。因为没有什么比一个人的旅程更加寂寞,更加不是滋味的东西了。”

无视呵呵大笑的男人,文森特转向雷欧。

“因为他好像睡得很熟,所以我就没有叫醒他。等他醒来之后,你替我向他道歉。因为我没打招呼就走了。”

雷欧用力点头。

“请您一定要早些回来哦。不光是我会寂寞,而且凯特可以依赖的就只有文森特大人了。”

“啊啊。”

可以依赖。这句话温暖了文森特的心房。没错,能够帮助到凯特让他觉得很高兴。如果是为了他的话,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做。

“那我走了。”

文森特带着明朗的笑容抖动缰绳,劲头十足地飞奔出城。很有陆军英雄风格,在马术方面不会落后于他人的阿隆索也紧随其后。

“就算是新婚的我,在分别时都不会那么恋恋不舍呢。”

过了一阵后,因为让马过度疲劳也不是好事,所以文森特降低了一些速度。和他并驾齐驱的阿隆索,嘿嘿嘿地笑着如此表示。

“恋恋不舍?”

“没错,不管让谁看来都是如此。就是不想离开凯特身边,可是又没有办法的样子。”

文森特在心中发出叹息。

“是啊,我不想离开他。毕竟昨天晚上才刚刚发生过那种事。”

阿隆索也皱起了眉头。

“那确实不像是大公夫人一贯的为人呢。虽然她经常会和大人物们较量,但是却绝对不会欺负弱者……至少在我所知道的范围内没有过这种情况。多半是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吧?毕竟直到昨天为止还对凯特疼爱到了让城堡的人都觉得吃惊的程度。”

没错,只有昨天不一样——这一点就好像刺入喉咙的鱼刺一样,让文森特不由得产生警觉。

(也许如同特雷德大人所说的那样只是偶然。但是……)

文森特所担心的是万一并非如何的场合。如果,那是有意识的行为的话,她引发那种骚动的目的是什么呢?

“文森特。”

当他沉浸在思索之中后,听到了阿隆索的招呼。

“我也可以效仿陛下,如此称呼你吗?”

“请便。”

“那么,你也叫我阿隆索好了。明明是朋友,还是用什么‘门多萨’‘利瓦’之类的古板称呼就太见外了。”

文森特向阿隆索投下了哭笑不得的目光。虽然有人很喜欢这样自来熟的男人,但是文森特却不是很能接受这种类型。也许是因为文森特想要和他亲近的感情很微弱吧?

“如果和我相处良好的话,难道不会招惹你的亲戚的不快吗?”

听到文森特的指摘,阿隆索歪了歪脑袋。

“你的亲戚是?”

“就是安东尼奥大公阁下。”

“啊啊。”

察觉到文森特想说的意思后,阿隆索露出微笑。

“放心吧。我和安东尼奥从以前起就彼此看对方不顺眼了。他会怎么想才不关我的事。”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你们明明是一族的吧?”

“就算是你那边,本家一脉和分家一脉经常发生冲突也是家常便饭吧?一样的啦。安东尼奥从小时候开始,就依仗着自己的称号在上,而把欺负我当成兴趣哦。在得知这样的我获得了陛下的青睐,而成为陛下的亲近之后,那家伙可是差点没有气疯呢。感觉上算是出了口长年的怨气。”

这是个好机会。文森特提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

“陛下特别宠爱你的理由,或者说是契机是什么啊?”

阿隆索浮现出苦笑。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多半……”

“多半?”

“是这头金发和脸孔的关系吧?”

文森特认真地凝视阿隆索的容貌。确实很端正,但是,

“我可没听说过陛下特别喜欢金发,而且还是男人的金发。”

阿隆索耸了耸肩膀。

“如果不是男人的话,也许他根本不会在意。”

“啊?”

“就如同刚才说过的那样,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忘了是什么时候,陛下曾经无意中说过。看到你的头发,就能想起弟弟。”

文森特一惊。菲利普二世的弟弟——也就是一直被谣传和他感情不睦的异母弟弟胡安王子。虽然他在荷兰的战场上死于热病,但是就连这样都有人认为有可能是出于国王的毒杀。对此文森特也记忆犹新。

“虽然别人经常说这说那,但陛下是位很深情的人。”

仿佛是看穿了文森特的心思后,阿隆索如此表示。

“特别是对于先走一步的家人,他的悲伤非常深沉。在了解到这些之后,我就越发地热爱陛下。虽然在那之前也相当敬爱。”

文森特也能感觉到,那个是阿隆索的真心话。虽然这个人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但好像也并不是讨厌的人物。

“听到你刚才的话,我也安心了。”

“安心?”

“对。我原本担心作为争夺陛下宠爱的对象,你是否存在不足。”

阿隆坏坏地一笑。

“竞争吗?嗯,我也不讨厌竞争。”

“只要看过昨天的斗酒,不用你说我也很清楚。因为你就算面对那种小孩子对手,都会认真起来。”

“胜负就是胜负。如果不认真的话,对于雷欧也很失礼吧?”

果然两个都是孩子。隐藏住这种感想,文森特改变了话题。

“对了,陛下的急事是什么呢?”

“没有写在书信上吗?”

“对,因为是秘书瓦斯凯斯大人的代笔……”

结果阿隆索突然表情大变。

“给我看看!”

“啊?”

“书信。紧急的事件或是重要的事件,陛下都不会让人代笔的。”

这句话让文森特的脸上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就是这个。”

拉动缰绳让马停下来的阿隆索,在看到文森特递过来的书信的瞬间就大叫出声。

“是假货!这个不是瓦斯凯斯的笔迹!”

“那么……”

“这是把你引诱出来的圈套!快回去!”

文森特维持着半茫然的状态调转马头,一鞭子抽上马的屁股。

(圈套……大公夫人的失常……)

从昨天晚上开始的事情在他一瞬间空白的头脑中复苏。

(伪造的书信……一个人留下来的凯特……)

不甘心让文森特的声音变得嘶哑。

“凯特……!”

对于向自己施加圈套的人的怒火,以及对于轻易地中了圈套的自己的责备,让文森特恢复了清醒。没错,现在不是混乱失措的场合。必须尽快返回城堡,展开对于凯特的追踪。

(这次不是沃尔辛厄姆的爪牙。)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文森特的第六感却是如此诉说。

(是那家伙……一定是那个金发的恶魔要来把凯特抢回去。)

从指名引诱出自己的部分来看,却是是很符合那个男人的风格。文森特想到。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潜伏在了自己等人的身边呢?对于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的事实,文森特无比悔恨。但是,最为折磨文森特的心灵的事情还不是这个。

(假如来的人是洛克福特的话,凯特一定会跟去的。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的身边吧?)

对于这一点,文森特并没有抱有甜蜜的梦想。因为凯特没有隐藏对洛克福特的爱情。但文森特觉得,只要不让他和那个男人见面,让他们一直身处两地的话,他迟早有一天会忘记那个男人。而且,也能接受在国王的庇护下,和文森特一起在西班牙展开新生活吧?

(可是……那家伙却破坏了自己的梦想。)

文森特挥动鞭子的手加重了力量。不能原谅。在普利茅斯的山丘上发现凯特的人是文森特。

如果不是中途受到打扰,凯特应该就那样和文森特一起来到西班牙。

应该承受凯特的笑容和好意的人不该是洛克福特那种家伙。他只是以海盗的身份,从文森特那里抢走了那个权利而已。

(你是属于我的,凯特!)

在费尽苦心之后,自己终于夺回了凯特。不会再度放开他。不会让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碰到他。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才发下这样的誓言。怎么可以再度让洛克福特之类的家伙夺走!文森特咬紧嘴唇,血的味道在口中扩散。

“浑蛋东西……”

就好像杰夫利?洛克福特就站在眼前一样狠狠瞪着前方,文森特喃喃自语。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我要亲手把你送下地狱!”

没错,如果让他活下去,就还会重复同样的事情。虽然凯特一定会悲伤难过,但是这次必须完全地让他停止呼吸。

(你多半不会原谅我吧?但是,即使如此也没关系。和失去你的痛苦相比,被你憎恨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想到即使如此,位于你身边的人是我,我就可以忍耐。)

在这个时候,克里斯托瓦修道士的话掠过文森特的脑海。就好像热烈地爱上了凯特一样。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他觉得就算作为玩笑来说也太过分了。但是到了现在,他觉得那个似乎是说出了他本身都没有注意到的事实。

(没错。我也许爱上了凯特。)

他无法忍耐凯特对于那个可恨的海盗的爱。光是想到凯特会为了那个人而舍弃自己,他就觉得胸口都快要裂开。那个感情只可能是嫉妒。

而且,除非是沉溺于近亲相见的罪恶中的人,否则没有哪个兄长会对于弟弟抱有那样的感情。也就是说,

(我爱凯特。不是作为弟弟,也不是作为单纯的友人……)

文森特浮现出冷笑。这个如果不是恋爱的话,又该是什么呢?至今为止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自己的愚蠢,让他觉得哭笑不得。但是,至少比在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就结束要好。

“等着吧!凯特。我立刻就会追上去……”

文森特喃喃自语。昏暗的火焰在心中燃烧。自己爱着凯特。就算没有得到他的爱也没关系。

如果可能的话,他也想要被爱。可是,他知道那样太过勉强。但是,既然凯特不会属于自己,那么他也不会让他属于任何人。能够位于他身边的人只有自己。只有文森特。

(我多么的丑陋……)

自己的卑鄙,让文森特产生了呕吐感。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开凯特。所以,他只能在心中不断地道歉。

(原谅我,凯特。只能夺走你的自由,只能束缚你的我……)

伴随着对于只能做到这种爱人的方式的自己的诅咒。

后记

您好,我是松冈夏树。

当年的英西海战之中,不只是谁都觉得靠不住的梅迪纳?西德涅公爵当了司令,连参谋长这个位置也让最没有人望的迭戈?巴尔迪斯占据了,菲利普二世做出这种安排,到底意图何在呢?自从开始调查无敌舰队以来,我就一直在考虑着。可是资料记述都是以战争为中心,至今我仍然找不到详细对这部分进行论述的书。于是,我就以自己的推测为中心,写下了这第十一卷(不过“和平派”是真的存在的,而梅迪纳?西德涅公爵参与走私贸易基本是可以确定的)。

不过呢,事实真相到底怎样,恐怕不直接去问菲利普二世就不知道了。由于败战的缘故,西班牙一方的资料很少,这实在是个遗憾。那些参军的人们即使幸存逃了回来,也不会想要去写回忆录的吧。

还有,关于国王给海斗的卡斯提拉(蜂蜜蛋糕),其名称由来有着多种说法。我觉得最有趣的是中丸明先生的著述《西班牙的五个旅程》里的说法。有一张城堡的画上画着盛糕点的盘子,日本人问“那是什么?”葡萄牙人误以为他问的是整幅画画的是什么,就回答:“那是城堡(卡斯提拉)。”于是以讹传讹,就成了“卡斯提拉”。在两种不同文化彼此碰撞的时候,很容易会发生这样的误会吧。附带一提,西班牙把这种点心称为“比斯卡秋”。这个发音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人背上发麻……

雪舟老师,这次真的很感谢。稍带COSPLAY风情的封面很令人心动。还有责编山田先生,在阅读了杰夫利活跃的章节后,您率先提起的就是只出场了一点点的那捷尔,对此我很感动:“真不愧是信徒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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