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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还与背叛 一卷全

有人通过身边的感觉让海斗醒了过来。

“嗯……”

整整一晚,文森特都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手——结果他连谁都没有睡吧。海斗睁开沉重的眼帘,眨着被剑一样的晨光刺痛的哭肿了的眼睛,寻找着那个温柔的认得身影。

带天盖的床。

黑檀木做的厚重的衣服箱。

多半是贸易光景的挂毯。

不愧是骑士起居的房间,和随从的有着天壤之别呢。

“文森特……?”

海斗躺在床上打量着,但是视野中并没有出现人影。

等待黑白的视野恢复了色彩之后,他慢悠悠的撑起了身体。忽然,旁边传出了一个充满歉意的声音:

“再多睡一会也没关系的。”

“……文森特……文森特大人呢?”

“去艾斯科里亚了。”

“去王宫?”

“是啊,今天一大早陛下的使者就送信来了呢。”

“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

雷欧耸了耸肩膀。

“信上似乎没写的很详细。不过文森特大人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不用担心啦。听说你身体不好,今天就好好的乖乖呆在这个房间里吧。”

“我,我知道了。”

海斗的胸口一阵骚动。一切都按劳尔的作战计划进行了。文森特被假信给骗了出去,无从得知他从此再也不会见到自己了。

“特雷德大人也和他一起去了吗?”

海斗问,雷欧干脆的摇了摇头。

“当时文森特大人也在找他,想问他要不要一起进宫,可是特雷德大人已经去了阿比拉大教堂祈祷了。”

“克里斯托瓦修道士也是吗?”

“不,那一位的话,我刚才还在走廊上见到。他正和同辈的帕勃罗贴得很近,似乎在商量什么的样子……”

说到这里,雷欧很担心似的皱起了眉头。

“难道说你想让修道士来看看状况?你的身体情况这么糟糕吗?”

“不、不是。只不过是觉得他们可能会一起去而已……”

也不管海斗的慌忙否定,雷欧迅速走过去,温和的拨起红色的头发,把手贴在他的额头。

“有点发烧啊。”

“这不是一直的嘛……”

“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没事了。”

“你可不用顾虑我的。”

“我真的没事的。不过你这么关心我,谢谢你了。”

海斗打起精神来,望着那双蓝色的眼睛,雷欧很害羞的转过了头。

“那是我的职责,既然你起来了,那就快点洗脸吧。水盆在那里。”

“嗯。”

海斗下了床,把视线转向包着绷带的手臂。艾波利大公夫人扔过来的短剑留下的伤口——想到昨天的自己曾经多么接近死亡,如今仍然忍不住背上生寒。

“早餐你想怎么吃?”

雷欧像平时一样迅速的整理着床铺,向海斗问道。

“我可以送到这里来,要是你没那么不舒服,也可以一起去餐厅吃。”

没什么食欲。海斗边用沾湿的麻布擦拭着脸孔边想。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可是如果说不用吃了的话,雷欧是不会老实的听从的吧。这对善解人意到近乎过度保护的主仆,总是要看着海斗吃点东西,就好像养育雏鸟的大鸟一样把食物送到他的嘴边。而且不看到他实际吃下去的样子就绝不离开。

“我和你一起去吧。等我收拾好了。”

“好。”

也麻烦了雷欧不少了。不想让他再费事把早餐都送到房间里来。

海斗一边洗脸,一边祈祷自己的眼皮不要肿的那么显眼,然后披上了文森特给自己买来的黑色上衣。他悄悄的把事先从杰夫利给自己订做的衣服上取下的珍珠扣子放进了裤子的暗袋里。

(我的人生以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东西说不定就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作为回礼,真的很想给文森特留下一些什么,可是这样是对文森特他们的侮辱吧,海斗不能不放弃这么做。虽然这样也许是只考虑自己的做法,可是海斗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想用金钱来赎回好意。而且今天以后,他对海斗的印象就会一直跌落到谷底,这样的考虑根本是多余的吧。

(这么说起来,因为我一直抓着他,文森特连衣服都没有脱呢。)

他一定很不舒服吧。可是他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只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直握着海斗的手而已。在自己哭累了筋疲力尽的陷入梦乡之后也是——说不定直到他出门之前都是这样。

(他的床也很宽啊,一起睡不就好了吗……)

如果是杰夫利的话,就会这么做了吧。

可是文森特却是比起自己的需要来,更会优先于海斗的舒适的人。

在拉罗舍尔再会的时候,他发下的“我会比任何人都更重视你”的誓言果然不是谎言。也许正像文森特常说的那样,如果海斗一开始就去了西班牙的话,两个人的关系会和现在有莫大的不同吧。

毫不留情的杀死英格兰人的那双手,对海斗却是那么的温柔。

正像基德和艾波利大公夫人指摘的那样,文森特爱上了海斗。可是只要海斗始终装作没有发觉的样子,他就根本不会对海斗做出具体的表示吧。总是陪伴在身边,热心的听着海斗的话,为了让灾难原理海斗而操碎了心。他就这样一直贯彻着海斗可信赖的保护者,好哥哥的立场。甚至不惜牺牲了自己的私生活。

(这样也太浪费了啊。竟然对我这样的人报以如此的诚意……)

文森特深受宫廷中的贵妇人欢迎,“蛇”,也就是劳尔给德雷克的报告书上就是这么写着的,但是海斗本人却在艾斯科里亚宫中亲眼目睹了真实。

“夫人,您看……”

“好久不见呢,到底是隐藏到哪里去了?”

“真的是好美丽的绿眼睛啊!”

“听说他是菲利亚公爵夫人的情人,是真的吗?”

“不知道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真羡慕公爵夫人。”

西班牙的女士们违背了坚贞正派的评判,望着通过身边的文森特,湿润着眼睛,热力阿德彼此私语着,发出烦恼的叹息。

是的,他是拥有着少见的美貌的男人,又是国王中意的臣子,就算他沉默不语,女人们也会靠到他的身边的。无论是可爱的金发少女,艳丽的褐发女郎,还是专情的黑发女士,斗衷心的期待着他的视线投注到自己身上。

可是文森特如今的心中只有一个人,只有那个常常让人讨厌的反抗,经常引发问题,还曾有一段时间真心的憎恨过他的某个红发家伙而已。

(我不值得你报以好意。所以请你在我消失之后赶快忘记我吧。)

海斗无法不这样祈祷,即使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文森特真的是如此薄情的人,那么海斗也不会这么烦恼了吧。正因为明白他是个近乎笨拙的忠实于所爱之人的深情男人,才会对背叛他感到如此的痛苦。

(我不想要伤害他。)

这是海斗的真心。可是就在他发出这个真切的愿望的同时,他也明白,之后自己是不可能不伤害文森特的。

“呼……”

听到海斗不由自主的发出的叹息声,雷欧抬起了头。

“怎么了?果然是身体不好吗?”

“说过不是啦。”

海斗在嘴边勉强的挂上了一个笑容。

“刚才只是在打哈欠而已。好了,我们到餐厅去吧。”

“要我去拿餐具吗?”

“不用了。”

海斗把衣服箱打开,取出了布包着的餐具。如今所谓的“餐桌摆放”还没有普及,那会是很遥远的事了。不管是英格兰还是西班牙,即使是在宫廷和贵族官邸中,都是由工作的侍从把个人的餐刀与汤匙拿到餐桌上去。现在连叉子都还没有使用,肉类菜肴都是用匕首随便切开,然后再用手拿着吃。而被酱汁弄脏的手和盘子就用面包来擦拭,再把那个面包塞进肚子里,基本上没有垃圾和要洗的东西。其实算是很有效率的系统。

(但是在发现新大陆之后,从印加和阿兹台客掠夺来的金银让欧洲的人们变得富裕了起来。于是就想要比如今更好的东西了。)

优雅的服装,豪华的餐具带着华丽装饰的马车——希望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看别人,只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欲望,让这样的东西一件接一件的产生了出来。

自然,也有学说认为想要更好的东西的心,才是促进文化发展的动力。对海斗来说,在德雷克宅邸里吃晚餐的时候,看到拿出的是纯银制的餐具,也兴奋的觉得“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可是同时也觉得,正因为总体上来说都很贫穷,所以也就会很少将自己与他人相比,从而感到羡慕了吧?也许这样才是真正的富有?

信仰坚贞的菲利普二世追求的是心的静谧与丰富,而他最大的敌人基本上就是经济问题。对这个衷心拥护天主教,立志进行圣战的国王陛下来说,那些只对保护自己的利益有兴趣的臣子偶尔就会成为他的敌人。

就好像“艾波利派”,或者“和平派”那样。

(在输给英格兰之后,他们也没有改变态度。持续进行着成为走私的背叛。让国力发生了极大的倾斜。)

被这个眼睛看不见的、名叫“金融”的怪物吞下去的,也不只是菲利普二世一个人而已。

海斗生活的二十一世纪里,没有一个国家不暴露在他的威胁之下。满脑袋只有赚钱的投机者或者财团搜购石油,小麦与土豆。至于世界的某处会有人陷入燃料不足货粮食不足,则丝毫不加考虑。

“我有什么错?这是各国法律承认的公平交易啊。”

他们毫不羞愧的这么说。的确,他们的话是没有错的。

可是最擅长从股票指数的波动看出持股公司的未来的他们,不可能不会对自己的作为发挥想象力的吧。资源不足导致的经济停滞,经济不景造成的社会不安,最后的结果就是内战。而只要危险不迫近到自己身上,他们都会一直开心的继续下去。也许他们在想,到了连自己的祖国都不走运的荒废下去的时候,只要转移到能安全的进行交易的国外去就好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们就会像蝗虫一样,把这个地球整体都吞噬殆尽的。

(这就和战争一样。人类总是在不断的重复着同样的错误……)

海斗跟在雷欧背后,再次发出了叹息。现代人与十六世纪的艾波利派简直没什么两样。也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们要面对的难题就是在这个时代发源的,所以也是当然的吧。

大航海时代带来了贸易的繁盛。因为贸易的需要,产生了银行。为了国家间交易的安全,产生出了支票。一般投资者激增。伦敦出现了最早的证券交易所。为了从航海时代的危险中保护财产与货物,出现了保险公司——新的系统虽然带来了便利,也让人们的生活变得复杂了起来。不是只要为得到每天的粮食而向神祈祷就能活下去的时代到来了。

而且没有任何人可以违抗着巨大的社会潮流。

即使如此,仍然试图抵抗的菲利普二世,多半就是被时代的潮流淹没的人吧。仿佛向风车冲锋的堂吉诃德一样被幻影所囚禁,冲进只会伤害自己的无益战争里,还对这就是正义深信不疑。

创造出了这个滑稽的、又有些悲哀的人物的米凯尔·德·塞万提斯,是以庶民的眼睛鲜明的看穿了自己生活的这个时代,而且又毫不留情的描写了出来。或者说,未来总有一天会写出来。到那个时候,充满他心灵的就是嘲讽与谐谑,或者只有批判而已吧。

海斗不能不这么想。

和堂胡安一起从“勒班多海战”中幸存下来的塞万提斯,正是看到过西班牙帝国最辉煌瞬间的男人。即使他编织出辛辣的话语,那个梦想也一定没有从他的脑海中消失吧。和菲利普国王同样的梦想。悲哀又让人怀念的过去的幻影。只有重视信仰心与信义的骑士昂首阔步的、曾经的那个美丽的西班牙。

对于那两个人,还有肯定也有着同样的思想的文森特,海斗并没有任何对他们冷笑,说他们“落后于时代”的意思。他们是发自内心的爱着西班牙的。他们想要保护祖国不受一切危害,建筑起一个更好的国家。为此不惜一切努力。

(大家都在尽最大的努力啊。就算碰到困难也不会放弃,拼命的挣扎着……)

也许这只是无用的抵抗,也许方法是错误的。可是,那些自己什么也不做,只是旁观着事态推移的人们是根本没有权利愚弄他们真切的心意的。

“有糊味……”

就在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雷欧嘀咕道。

“是不是不小心烧糊锅子了啊?”

这可是不常见的事——一想到着到底意味着什么,海斗立刻抬起头来,抽动着鼻子。的确和雷欧说的一样,有什么东西烧焦的臭味。可是那应该不是锅底……

“凯特!哦哦,随从大人也在!”

伴随着这个急迫的叫声,走廊那边跑来了克里斯托瓦修道士,也就是基德。

“还好碰到你们!快点到这边来!”

雷欧发出了交织着惊愕与困惑的声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失火了!马房着火了,院子那边闹得厉害啊!”

“那边明明没有火种的,怎么会烧起来?”

“不知道。有人说是夜里去那里偷情的人笨手笨脚,也有人说是放火。哦啦啦,多么可怕啊……!”

基德故意用带着法语腔调的西班牙语说明着状况,趁着雷欧没注意,偷偷向着海斗打个眼色。不会有错。火灾也是逃脱作战的一环。

“竟然在文森特大人出去的时候发生这种事……!”

雷欧愤懑地叫着,迅速向着海斗回过头来。

“挺好,你绝对不要离开我的身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雷欧……”

“有我在身边,你放心吧。”

海斗无法再说什么,只是望着雷欧。

“不过呢,就算我是再优秀的骑士见习,也不可能面对火灾发挥力量啦。”

他拉起海斗的手,紧紧地握住,面上露出了以如今的状况来说有点太开朗了的微笑,试图让海斗打起精神。

(对不起……虽然我想你不会原谅我……可是真的对不起。)

这是一对非常相似的主仆——无论文森特还是雷欧,都是很值得信赖的人。他们不会说谎,不会背叛。和无论内心怎样,表面都会若无其事地犯下这两种罪过的海斗不同。

“那么我们该到哪里去才好?”

恢复了沉着的雷欧问基德道。

“火也许会蔓延到这里来,为了保险起见大家都去城外避难了。我来带路,请跟着我来。”

“我知道了。走吧,凯特。”

“嗯、嗯。”

雷欧拉着海斗的手,为了追上走在前面的基德大步走了起来。

到了走廊上,附近已经笼罩上了白烟。这个区域的窗户并没有开着,可是烟从空隙里侵入了进来吧。

“看来的确蔓延得很快。”

雷欧用僵硬的声音说。

“马没事吗?”

海斗没法不这么问。他不想因为自己连无罪的生物们都害死。

“应该没什么大事吧。今天早上公爵阁下去狩猎了,几乎所有的马都被带出去了才对。”

海斗松了一口气。

“那就还好……”

“问题是放火的犯人。”

雷欧的脸上满是憎恶。

“公爵阁下为了自己的面子,肯定会把那家伙抓出来的。如果是故意的,那就是死罪,绝对免不了火刑。哼,让他用自己的生命去偿还自己的罪行吧。”

海斗一凛,雷欧通过握着的手感到了他的反应,不解地回过头来。

“怎么了?”

不可以太过动摇。不可以再让他更加怀疑。如果雷欧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杰夫利他们就有危险了。海斗拼命地思考着,总算找出了借口。

“听、听到你说火刑,就想起了审问那时候……”

“啊……对不起。让你想起之前的事了。”

考虑到海斗的心情,雷欧道了歉。

“我总是多说一句话,老是惹得文森特大人发火。”

“真的吗?我都从没见过你被骂的样子呢。”

“那是因为在你面前顾虑我的面子啊。你也知道,文森特大人虽然很严格,可是也更加温柔。等这段时间过去,我把他收留我做侍从的故事告诉你吧。你就知道他是个多么大人有大量的人了。”

在海斗的诱导下,雷欧自豪地说起了这个话题。他真的是很喜欢文森特,喜欢得无以复加啊。

(是啊……)

烟让人喘不过气,但是心痛的感觉却更加强烈。

海斗无从得知劳尔·德·特雷订立的逃亡计划的全貌。劳尔说只是为了把文森特踹下去,可是海斗却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他可不是这么简单就会罢手的男人。可是他不能把这些告诉雷欧。一旦说出来,就全完了。为了保护比谁都爱着的杰夫利,最喜欢的那捷尔,不顾自己的立场一起前来的基德,海斗只能保持沉默而已。

(是啊,不管用什么漂亮话掩饰,结果我都是对文森特见死不救啊)

就算找到答案,烦恼也不会改变。就算知道,还是无法停止去烦恼。海斗无法忍耐地扭歪了脸孔。折磨着胸口的这罪恶感是一辈子也不会消失的吧。连烧死马都不能忍受,更别说对方是文森特了。那个奋不顾身地从箭雨一样不断降落下来的危机里保护了海斗,浑身都洋溢着温柔的人,遭到这样的对待也太过残酷了。

(可是即使如此……!)

海斗紧紧地闭上眼睛。是的,即使如此,自己也不能回头。这里不能中途停止,因为一切都已经押了下去。

回到英格兰,和杰夫利一起生活下去。

就算要对这些善良的人撒谎,让他们陷入危机。

那是海斗所选择的道路——一辈子刻在胸口的罪过,一辈子要背负的眼睛看不见的十字之印。

(没错。神的誓言没有错,文森特。我对你来说,就是你的犹大。)

过去杰夫利曾经对自己说过,在神话与圣经里红发就是背叛者的标记,总是会招致可怕的悲剧。

只是为了银币就将我主耶稣基督卖给敌人的犹大。

背叛战友北欧诸神,毁灭了天界的洛基。

而和他们有着同样的红发的海斗,也把情报泄露给了西班牙,给决意作为第二祖国的英格兰带来了危机。而另一方面又让好意对待自己的文森特他们面临破灭。虽然他全部都不是故意的,

(找出这样那样的借口,结果都只是自我保身而已。)

脑海中存在的另一个自己更加正直的正视着现实,发出了这样的声音,海斗不由得咬紧了嘴唇。

为了保护自己的存在,为了保护所爱的人,人会变得多么的利己呢。到底做到什么程度会被原谅,什么行为才是罪孽呢?又是谁决定这个基准的呢?不管怎么想,都找不到答案。不断在脑中盘旋,超越了极限的疑问,简直让头脑都要爆炸了。

这么说起来,自从来到这里,海斗就一直都要直接面对困难的问题,那都是与何哉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的疑问——也是啊。那个时侯海斗过着的是好像晒太阳一样安宁的生活。还觉得与关系生死的危险无缘,没有变化的生活无聊。现在想起来,那时就是被惯坏了而已。

啊,也许到现在仍然无法隐藏那种天真,才会触到艾波利大公夫人的逆鳞的吧。

“人都是为自己而战斗的!”

昨天夜里砍向海斗的时候,大公夫人是这么叫喊着的。

“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和愿望牺牲他人。无论是大是小,只要还活着的人,没有一个手上不曾染上罪恶,所以不要再做出那种只有自己一个才是无辜的样子来!让人想吐……!”

海斗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心中没有一点污秽的人,可是他想要尽可能的不要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丑陋。虽然谁应该都是这样,可是对于对任何事情都保持率真态度的大公夫人来说,那就是伪善。

(我并不像你那么坚强。我不想遭到可怕的对待,不想要看到丑陋的东西。我想要更轻松的活下去。我真的不想去害别人,真的不喜欢竞争。不想和任何人,任何东西战斗……!)

海斗也明白,只要实际生活在这个社会上,就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谁也无法始终保持赤子一般的纯真。也许不管愿不愿意,只要活下去,灵魂就会一点点染上污垢吧。

如果忍耐不住那个变化的话,就难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下去。

“人类史脆弱的生物。神会承受因为那份脆弱而犯下的虽有罪行,给与宽恕。”

对于将所有的信念寄托在基督身上的人,海斗似乎第一次理解了他们的心情。使得。自己也想要除掉压在心上的重石,想要得到宽恕。如果热心的祈祷就能实现这个愿望的话,海斗还真的会认真考虑皈依的。可是看着天主教和新教分裂,重复着血淋淋的抗争的现实,如今这个祭坛上真的存在着神明吗?似乎并不是这样吧……

“帕克!再多提水来!浇在周围的墙壁上!”

“啊啊!怎么办!火势一点都不见小啊!”

在海斗沉耽于自己的思绪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踏进了庭院,骚乱的气息让他屏住了呼吸。没错,就是这样。

(笨蛋!现在是想这想那逃避现实的场合吗!)

思考一散漫,心就随着摇摆不定了。如今在没有什么比这更危险的。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得到所有的一切。

真心想要的东西,未必就一定能得到。

所以机会来临的时候决不能转开眼,必须要拼命的伸长手去抓住才行。

海斗选择的是杰夫利,是英格兰。现在逃亡已经开始了。一旦乘上了潮流,船就只能继续航行下去,只要风还在继续吹着。

(集中精神。打量周围。要是我走神的话,只会给杰夫利他们添麻烦而已。)

海斗对自己说。既然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那么就必须更加注意周围的情况。不放过任何一个微笑的变化,做好准备,立刻就能做出反应。就算出乎意外也不能慌张,一切都要冷静的承受。

“啊啊,你们两个都平安无事就好。”

在城外迎接海斗的,是本应去了阿比拉的劳尔·德·特雷德。

“太好了,不看到你们的样子,我实在安心不下来啊。”

他淡褐色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出金色的光辉,就好像面对猎物的野兽的一样。可是比起平息饥饿来,他更感兴趣的却是折磨可怜的猎物。

“特雷德大人!您回来了吗!”

无从得知劳尔本性的雷欧很开心的说道。

“是的,就在刚刚……对了,门多萨大人去哪里了?”

“特雷德大人您离开之后,陛下派来了使者。虽然不知道国王陛下具体为什么召见,但似乎是急事的样子,文森特大人和阿隆索大人一起前往王宫了。”

“这可真是……”

劳尔细长的眉毛一瞬间画出了一个弧线型,这没逃过海斗的眼睛。

看起来是发生了没有考虑到的事态。虽然找个理由把文森特引诱出去,让他远离海斗的事情是按计划进行了,但是阿隆索?德?利瓦也在他的身边恐怕就出乎了意料吧。

(……也就是说,那个人不是他的同伙了?)

利瓦家是在防卫西班牙事实上的领属地米兰时立下了功勋的一族。也就是说,是跟艾波利大公夫人或者劳尔在“意大利”这个关键词上有着联系的。

实际上到达帕斯特拉纳的那一天也是这样,阿隆索和大公夫人说得很亲密,很明显他们从以前起就认识。再加上他还与跟文森特有着过节的阿斯科利大公有血缘关系,所以……

(文森特和我全都认定他也是“和平派”的一员了。)

到底事实是并非如此,还是说他就是同伙之一,只是不知道劳尔的计划,才跟着出了城的呢。

海斗并没有准确判断出真实的本领。恐怕也不能问劳尔,就算问了他也不会说。

(可是看来事情并不都像他想象的一样顺利呢。)

看着正在和基德说话的劳尔,海斗感到了些微的安心。是的,他也并不是万能的。就算订下了完美的计划,棋子也并不见得就完全按照劳尔的意图去行动。海斗本人就根本没有听从他的剧本的意思。杰夫利也一定会想好好给他个教训吧。

(他一定会出现其他的破绽,我不可以放过那个机会。)

就算因为文森特的事和生病的事心情消沉,虚弱的心中也燃起了希望的灯火。只有这个人,只有这个最厌恶的劳尔,绝对不想要输给他。不想让他再继续得意下去。

“这么说起来,大公夫人也不见踪影。”

听到雷欧向劳尔的报告,海斗迅速地抬起头来。真的。找不到她。也许她还在那里?海斗仰头看去,塔上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无从得知里面的人的情况。

“要是火蔓延到城里,那座塔就成了烟囱了啊。”

海斗觉得很不安,对雷欧这么说道。

“要是大公夫人还在里面,必须要尽快让她避难了,不然她会被烟熏得窒息的。”

雷欧皱起了眉头。

“可是没有帕斯特拉纳公爵阁下的许可,大公夫人是不能从塔里出来的。而公爵阁下……”

“……去狩猎了。”

海斗慌忙转过头去,见劳尔站在自己面前。

“夫人呢?有谁去迎接她吗?”

肯定听到了两人对话的劳尔没事一样地摇了摇头。

“不,她正在房间中禁闭。今天公爵命令连窗户都不得打开。公爵特别吩咐说这是作为昨天引起骚动的处罚,连季当人的音乐都不准听。”

大公夫人如今肯定是在骂“那个冷淡的儿子!”吧,海斗很理解她的心情。

“万一火烧到房间怎么办?”

“卫兵总会做点什么吧?”

“怎么能这么不上心!你去命令卫兵的话……”

“我没有任何的权利。之前雷欧也说过了,大公夫人要出塔就必须有公爵阁下的认可,没有任何例外可循。”

“那就快点派使者去通知公爵啊!”

看到海斗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的样子,劳尔微笑了起来。

“你真是个温柔的孩子啊。想要硬起心肠也做不到。就算是对伤害了自己的人也这么关心。”

海斗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夸奖。把艾波利大公夫人对海斗动粗的事情告诉了儿子,让他紧闭窗户的恐怕就是劳尔了。他不想让她再给自己的计划惹麻烦。

(只要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就不会碍事了吧。)

也就是说劳尔在忠告海斗。你也不要做出什么“多余的事”来。

“昨天是我触怒了她。之前她一直都对我很好的……所以我当然会担心了。”

越说下去,海斗的不安就越来越扩大。劳尔说不定要就这么烧死大公夫人?虽然她是和平派的重镇,可是她被囚禁了这么久,实质支配组织的一定是另有他人。这个人物为了切实地得到权力,跟劳尔勾结起来,试图排除仍然保持着一定影响力的大公夫人,这不是不可能的。可是……

“我知道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就派出使者吧。”

看来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海斗抚着胸口出了一口气。

“帕勃罗!”

劳尔出声叫道,在稍远处等候的秘书连忙跑了过来。

“请问有何吩咐,特雷德大人?”

“去把火灾情况报告给公爵阁下,请问他是否可以让母亲从塔里出来。”

帕勃罗很为难似的皱起了眉头。

“是……可是猎场实在太宽阔了……请问您知道今天阁下预定在哪一带狩猎吗?”

“我?”

劳尔似乎是故意地张大了眼睛,丝毫不隐藏对对方的轻蔑地说:

“身为秘书,却不会将主人的预定放进头脑里,这令人不敢苟同。公爵阁下出门狩猎的时候,我已经身在阿比拉了。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公爵预定去哪里呢?”

“真、真是对不起!”

帕勃罗诚惶诚恐地弯腰低头。

“总之去问跟去狩猎场的仆人吧。找到阁下之后你就负责实施公爵阁下的命令,不必再等我的指示。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里了。”

“请、请问您要去哪里吗?”

吃惊的不只是帕勃罗一个,海斗和雷欧也不可思议地对看了一眼。

“没错,你不用担心。”

劳尔注意到两个人的声音,发出刻意的、安抚似的声音。

“我要带你们一起走。现在凯特的身体还没恢复,不能就这么在炎热的太阳底下曝晒下去。如果门多萨大人在这里,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决定的。那位大人总是将凯特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而且比什么都讨厌凯特被别人看到。我想你应该对这一点最清楚才对。”

“是的。文森特大人的口头禅是敌人的间谍不知道潜藏在哪里,所以一定要多留意周围。”

海斗在心里为劳尔的狡猾咋舌了。雷欧最是忠实,他把按主人文森特的意图行动作为最优先事项考虑。而劳尔看头了他的心理后说出了这番话。

“可是要把凯特移动到避人耳目的地方的话,以现在这个找不出几个护卫的状态太危险了吧?说不定会正中敌人下怀。”

雷欧很干脆地如此断言。

海斗真要为他的优秀感叹了。雷欧不是对于命令唯唯诺诺,他会进行思考,找出让文森特最满意的方法进行行动。

“正像你说的那样,雷欧。“

劳尔莞尔一笑。

“在公爵阁下严命之下,帕斯特拉纳的人们对于外部人士的出入很敏感。不过因为他的母亲大人心情善变,所以也多少会有些例外……”

他点点下颚,示意出那些被西班牙人称为“季当”的吉普赛人居住的马车。火灾闹得这么大,他们也不能无视这个骚动了吧。他们都呆呆地站在那里,眺望着冒出大团黑烟的城堡。

“总之只要留在领地里,受到袭击的可能性就不会太大。现在转移到公爵阁下信赖的村长家里避难是最好的做法。那个人有自己的立场,是不会乱说多余的话的。”

的确是个不错的做法,海斗想,如果订立计划的人不是劳尔的话。

“不愧是特雷德大人啊。”

无从得知阴谋存在的雷欧这次上了劳尔的钩。

“请原谅我的逾越。我这样见识浅薄的人,根本就不该干涉大人的考虑的。”

“你不用这么说的。实际上,,我对你的聪慧,还有对凯特的关心是深有理解呢。”

“大人您也知道,我曾经在王宫里犯下了重大的失误……”

雷欧握着海斗的手更加地用力了。

“我不想要重蹈覆辙。”

他所说的“失败”,就是指海斗被毒杀未遂的事件吧。当然了,要说没能看穿沃尔辛厄姆派来的刺客,事先防止暗杀,这并不是雷欧的责任。可是听文森特说,他因为自己送来了下毒的食物,让海斗陷入生命危险的事而极端地混乱,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平静了下来。

(可他当着我的面却没有露出一点阴暗的表情……)

这就是雷欧的温柔。虽然他自己也在动摇,却为了让海斗摆脱被暗杀的恐惧而隐藏起来,肯定是这样的。

“帕勃罗。你怎么还在。快点去公爵阁下那里!”

“是,是!”

把手足无措的秘书好像赶野狗一样赶走之后,劳尔又把天使的笑容挂在了嘴边,重新看向海斗他们。

“那么我们走吧。在这附近找个能带路到村长的家去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脸色大变地从城里冲了出来。

“特雷德大人,不好了!放狼烟了!”

“什么……!”

连劳尔都发出了如此迫切的声音,看来是发生了相当不测的事态。

“这次又是发生什么了?什么狼烟?”

可是雷欧追问之后,劳尔却迅速地恢复了冷静。

“我个人嘱咐过住在村子外头的烧炭工,让他一旦发现可疑人士接近就放起狼烟。可能的话,我也希望这是多余的担心。”

“是什么人?”

“不知道。总之我们再闲闲留在这里太危险了。你,前面带路,带我们到村长家里去!”

劳尔向这个急忙地来通知的男人下了命令,然后看着海斗身边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基德。

“你去找几个能当护卫的人,跟在我们后面过来。可以吗?注意后面,不要让敌人尾随了。”

基德恭敬地低下了头。

“遵命。请您务必当心。”

海斗让雷欧拉着自己的手走了起来,他向着背后瞥了一眼。

基德是预测到他会这么做了吧。他轻轻地举起手来,修道袍的下摆飞舞着。恐怕他去找来的不是护卫吧。当他回来的时候,就会带着潜藏在城堡附近的杰夫利与那捷尔了。

“说到可疑的人,果然是沃尔辛厄姆派来的吗?”

海斗把脸转回正面的时候,正听到雷欧这么说,他打了个激灵。雷欧没有看到基德的暗号吧?就表情来看,似乎没有问题的样子。

“嗯,啊。”

“其实文森特大人也早就做好准备,因为有的家伙甚至潜入了王宫,文森特大人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找到你的容身之处。不过他也没有想到那个预感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吧。”

“雷欧……”

“知道了你不在城里,那些家伙肯定会到村子里搜索。虽然我也做好了不惜用生命交换的觉悟,可是我的力量比起文森特大人来说自然是差太多了。所以……”

雷欧把腰间的短剑拔出了鞘,递给了海斗。

“如果有个什么万一的时候,你就用这个战斗。”

“我、我不可能做得到啊!”

“别说了,快拿着!”

见海斗缩着身体,迟迟不去拿短剑,雷欧直接把短剑塞进了他的手里。

“没有接受过武术训练的人会对伤害他人感到抵触,我一开始也是这样。可是你既然也是男人,那就为了活下去显示出气概来。至少不要做出毫无抵抗地送到别人手上的事情来。不管陷入多糟糕的危机,不到最后也不要放弃。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哪里得到救援。”

“雷欧……”

“这些都是文森特大人对我说过的哦。”

看着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海斗,雷欧面上露出了清澈的,只有下定决心的人才会有的笑容。

“我不会详细追问你是什么人。只是,你很显然不是一个单纯的小丑。我一开始不希望你这种不知来历的人留在文森特大人身边。要说随从的话,我一个人就足够了。我想我这多半是……不,肯定就是嫉妒了。因为和你说话的时候文森特大人真的很开心的样子,甚至会露出我很少见到的笑容。我很不甘心。可是和你在一起呆的时间越长,我就越能理解文森特大人的心情了。”

海斗没法不发问了,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搞不懂你们的心思,我到底有哪里好啊?”

雷欧蓝色的眼睛好像恶作剧似的闪耀起了光辉。

“我觉得自己也够少有的了,看着你这样弱小的家伙,我就觉得不能放着你不管。也许就是因为你能刺激我产生必须要做点什么的义务感吧。”

的确,不管是照顾自己用餐,还是生病的时候看护自己,都是雷欧亲手做的。那并不是出于义务而已。虽然他的口气很辛辣,可是向着海斗伸出的手却总是那么的温柔。

“……抱歉我这么靠不住啊。”

“既然你也这么想,那今后就改过来吧。”

海斗装作微微点头的样子,低下了头。

(怎么办……)

颤抖着手握住沉重的短剑,海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刚才还在担心文森特,现在才想到,如今雷欧的处境也很危险。这个忠诚的少年为了保护海斗,也就是为了不把海斗交给敌人杰夫利,是会毫不犹豫地献出生命的。而他根本不知道,接过他的武器的海斗本人都是与敌人串通的。

(劳尔会怎么处置雷欧?)

他不会杀死雷欧,这只不过是自己的愿望而已。只要有必要,劳尔会眉头都不动一动地让他那白皙的手染上鲜血。就和文森特的时候一样,这个只考虑对自己有利的冷血男人才不会因为雷欧是孩子就手下留情。

(不管怎么样,我也必须要救雷欧……)

海斗拼命地考虑着。动之以情是没用的。可是自己也没有任何能让劳尔留下雷欧一命的东西。就算有,也只会落得东西被夺走,雷欧被杀死的结局而已。

(毕竟让目击者雷欧活下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劳尔以后还在作为“和平派”的间谍继续暗中活跃下去,那么他就不能让菲利普国王知道他跟海斗的逃亡计划密切相关。

就算陂怀疑,只要不留下证据,那么被问罪的可能性就很低。封上文森特和雷欧的嘴,就可以看着杰夫利把海斗夺走,连追也不追地让他们逃走,还厚颜无耻地说自己也是受害者。

“就是这里了,特雷德大人。”

这个时候,引路的男人在一座被山毛榉树桩包围的屋子前面停了下来。

“谢谢你的帮助。在护卫的人在这里之前,你能在陪我们一会儿吗?”

劳尔感谢男人之后,就回头看向海斗他们。

“来到这里就可以安心了。快点进去吧。”

海斗着急了。不行,没有时间了。结果自己什么对策都没有想出来,就已经到了村长家。

(我必须早点做点什么……做什么……做什么都行啊……!)

可是海斗的脑袋却只有一团混乱,什么解决对策都想不出来。

“修道士先生……”

帕斯特拉纳的村长把突然到访的一行人迎接进了杀风景的屋里,他没有一点吃惊的样子。但也没有一点微笑欢迎的表情。

(这是……?)

海斗感觉到了不寻常的感觉,他仔细地打量着村长。

最先注意到的就是他脸色不好。似乎是极度疲惫的样子,被太阳晒黑的脸很消瘦,颜色近乎青黑。而且他洼陷进去的眼睛四下彷徨着,也给人病态的感觉。他是真的得病了吧。

“我想你可能也听说了,城堡里发生了火灾。”

劳尔对医学有所了解,他要是能注意到村长的样子就好了,可是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变化。

“希望你能暂时把房子借用一下。虽然我也很不想要给你添麻烦,可是这是公爵阁下的命令,请你理解……”

忽然,村长用力地闭上了眼睛,交叠着颤抖的手指叫喊起来:

“主啊!请拯救我们……呀啊啊啊!”

不等他的话说完,恐怕是从厨房那边的门那冲进了一群手拿着剑的男人们。他们团团包围住想要逃走的村长,毫不留情地刺了下去。

“你,你们……呜!”

劳尔发出非难声的同时,雷欧已经拔出了长剑。

“下地狱去吧!肮脏的野狗!”

少年发出了雄纠纠的喊叫,他砍向侵入者的同时回头对海斗喊道:

“不要管我,你快点逃走!”

“可是……!”

“从来的那条路回去!找克利斯托瓦修道士!”

那些一看就习惯动粗的家伙们,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好像少女一样的美少年竟然具备着火焰一样的斗志和巧妙的剑术吧。雷欧抓住空隙,趁着那些人慌乱的瞬间,已经有几个人被他锋利的剑刃刺中,倒在了地上。

“可恶!居然让这臭小鬼摆了一道!”

可是同伴悲惨的末路让他们恢复了冷静。

“别大意了!”

“绕到他背后!”

男人们互相叫着,包围了雷欧,一点点地缩小了包围圈。

“竟然当了敌人的走狗!西班牙骑士的耻辱!”

雷欧也果敢地挥着剑,躲闪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剑势,形势很明显地不利于他。跟那些成熟的男人们相比,他的身体还太过幼小,就算剑术再怎么高明,总会有体力不支的时候。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不许对他们两个出手!”

伴着悲鸣一样的叫声,飞身扑进危险的圈子之中的劳尔,用自己的手臂挡住了砍向雷欧的剑刃。

“特雷德大人……!”

看到他按住伤口的手被鲜血染红,雷欧发生了动摇。

“趁现在!”

“按住他!”

那些暴汉没有放过这个空隙。他们一起扑了上来,从雷欧的手中抢下长剑,将他按倒在了地上。

“呜……文……文森……特大人……啊……”

踢着双腿,痛苦地呼叫着主人名字的雷欧的脖子看起来惨白得吓人,海斗猛然惊觉。刀刃顶在那颗露出来的颈项上的话,他就要死了。他会因为被自己牵扯进来而被杀掉。

“雷欧……!”

海斗不加思索地从鞘中抽出了短剑,用自己的身体向着男人冲撞上去。可是有人从背后勒住了他,就是引路的那个男人。

“你给我老实点!”

“放开我!放开……呜!”

海斗拼命挣扎着想把他甩开。现在怎么能在这里被抓住,要快点到雷欧身边去,能救他的只有自己了。

“凯……特……快……逃……”

被死死地抓住手臂按在地上的雷欧艰难地喘着气,但仍然关心着海斗。

“雷欧!”

海斗也只能叫出他的名字而已了。极度的懊悔与歉意,让他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了,到睡觉的时间了。”

好像在嘲笑焦躁的海斗一样,掐住雷欧脖子的男人手上用力,没有一点犹豫地勒紧了他的颈动脉。

“呜……”

“呜……”

尽力挣扎的雷欧的脸变得通红,接着又变成惨白。有力地闭紧眼帘的眉头皱纹渐渐地变淡,最终消失了。

“不……不要……雷欧……!”

“冷静下来。”

混乱中的海斗耳朵里传进了一个似乎很开心的声音。还伴随着一点也不符合这个场合的清凉的笑声。

“只不过是昏过去而已,他没有死哦。”

海斗愕然的视线中,匍匐在地板上的劳尔缓缓地站了起来。

“虽然活着抓住是计划之内,可是说实话,我还真的没预测到会费事到这个程度……”

他看了看手腕的伤势,皱起了眉头。

“真是啊,做事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大意。这个疼痛我以后会引以为戒的。”

“实在对不起!我当时来不及收剑……”

不小心伤到了劳尔的男人连忙道歉,但是劳尔却嫌烦似的伸手制止了他,改用英语说道:

『好了,凯特,我有个提案要告诉你哦。』

海斗用力地摇晃着肩膀,把抓住自己的手甩开。这个举动似乎是被默许了,可是雷欧给自己的短剑却被拿走。无奈之下,海斗把另一只手中握着的剑鞘递给了背后的男人。

“你们要收好。这只是暂时放在你们那里。”

见男人一脸不悦地拿过剑鞘。海斗重新转向劳尔,为什么他要使用英语?是为了不想让部下们听懂,还是因为说西班牙语会有海斗听不懂的部分?不管怎么样,自己必须要小心才行。

『什么提案?反正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哎哟,不要在听我说之前就下定论嘛。』

劳尔很快乐地笑了起来。憎恨的口气根本不会让他眼睛眨上一眨,海斗不甘心地暗暗咬紧了嘴唇。就算只有一瞬间也好,只要能像放狼烟那时候让这个男人狼狈,那该有多解气啊。

『从昨天会见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没有了洛克福特之后,要怎么让你服从我。如今我找到那个答案了。只要你发誓服从我,那我利用完了之后也会让雷欧活下去,这样如何呢?』

这个不把人当人的恶魔——海斗将翻涌而上的愤怒灌注在眼中瞪着他。

『刚才你的意思是‘暂时’不杀吗?』

『没错。暂时不会杀他,以后怎么样还说不定。就好像天上伟大的主一样,用他来掌握你的命运。』

『你利用雷欧,到底想要做什么?』

『可以说是障眼法吧。』

劳尔从接近自己的男人手中接过围巾,灵巧地包住了手臂上的伤口。

『既然已经放起了狼烟,那么这就是左右成功与否的重要存在了。』

『什么意思?』

『你怎么觉得呢?』

虽然劳尔的捉弄让人火大,可是海斗进行了思考。一般来说,狼烟是通知危机爆发或者敌人接近的信号。也就是说,现在出现了“妨碍逃亡计划的敌人”了。在听到通知的瞬间,劳尔露出了慌张的表情,这么想来,答案也就不言自明。

『文森特回来了。』

『正确。』

劳尔刻意地鼓起了掌。

『你这么聪明,也算帮了我的忙了。』

『怎么会知道的?你在通向艾斯科利亚宫的道路上安排人监视了吗?』

『怎么会呢。动用的人数是有限的。要是增加人手,费用会高很多啊。』

『反正钱是和平派的大人物出不是吗。』

『不是呢,这次是我自己出钱。要想拿到钱,就要等那些家伙把你拿到手之后哟?』

看到海斗的眼神越发尖锐,劳尔微笑了起来。

『门多萨大人时常说你是‘难以得到的宝物’,我也有同感呢。只要有你那预言的力量,不管多少钱都可以弄到手里。无论是荷兰的命运,还是下任英国国王的名字。如果亨利?德?那瓦尔会成为法国国王的预言是真的,只要把能左右国家命运的情报卖出去,这个计划花费的费用立刻就能收回来。现在是乱世,没有哪个国家会没有几个火种,所以想请你去作客的人以后都会络绎不绝吧。毕竟你可是那位疑心深重出名的菲利普二世都十分满意的人选么。』

这个人到底腐烂到了什么程度啊,他那丝毫不觉得羞耻的话让海斗快要吐出来了。

『连自己的国王都背叛……你就没有一点爱国心吗?』

劳尔耸了耸肩。

『要说明这一点的话,首先需要解释我对国家的定义,不过现在没有这个时间了。但还是要说一句话,你和英格兰人都误会了。』

『误会?』

『你们把我们概括称呼为‘西班牙人’,实际上自己这么认为的国民可并不多。』

劳尔又发挥起了他灵活无碍的辩才,他最擅长的就是狡辩。

『在天主教双王统一之前,我们的国家是分为里昂,加斯迪里亚,阿拉贡等王国和巴塞罗那伯爵领地等几块地方的。就算到了现在,当初的意识仍然很强烈地残留在人民之间。比方说帕斯特拉纳村的人就是加斯迪里亚人,艾波利大公夫人的情人佩雷斯大人就自称阿拉贡人一样。宫廷里则更加复杂,分为与哈普斯布克家缔结婚姻关系移住过来的佛兰德出身的集团,还有新领土意大利出身的集团。附带说明一下,意大利集团里又分为米兰派,拿波里派,帕尔马派等等。』

『那你属于哪一派?特雷德家是拿波里,菲尔内塞家是帕尔马出身的吧?』

劳尔耸了耸肩。

『其实我是对故乡的爱比较淡薄的人。不只偏帮一方才能构筑起更广泛的人际关系哦。』

『单纯的广泛是建筑不出更有深度的关系的。』

『浅一点就足够了。我最讨厌深入的东西呢。被那种东西缠上了的话,就会像你们一样陷入互拉后腿的状况。也就是说……』

他用下巴示意出躺在那里的雷欧,而后再一次微笑起来。

『我们回到正题吧。你会为了救雷欧的性命发誓听从我的命令吗?』

海斗一心只想着要拖延回答的时间。

『你先告诉我狼烟的意思。』

他不变的微笑里交织上了些微的焦躁。

『真的是麻烦的孩子啊。』

『经常有人对我这么说。』

海斗没有反驳。毕竟只要和自己关系一深就不会遇到好事是事实。

『哎呀呀,我明白了。』

劳尔发出了放弃的叹息,开口说了起来。

『我命令他们,就算经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只要有像是门多萨的人物通过看守的城镇,就放出狼烟。这次的计划是以他不在为前提订立出来的。所以就必须要制订出他一旦因为什么理由返回的对策。不过看来还好没有到达必须要中止的程度呢。』

『为什么?』

『就算门多萨大人拼命鞭策马跑回来,也赶不上狼烟的速度。虽然不知道他是离开镇子多远之后回头的,可是从出发时间来考虑,想必已经走到挺远的地方去了。回到帕斯特拉纳自然也需要一些时间。而我们则平安无事地从城里出来,进行到下一个阶段了。』

劳尔游刃有余地微笑起来。

『也就是说,需要修正的也只有最小限度而已,而且已经顺利结束。没有任何理由非要中止计划。那么,你的回答呢?』

即使如此,海斗还是保持着沉默,劳尔接近无力地躺在地上的雷欧,为了确认他是真的昏了过去,用鞋尖踹踹雷欧的肋骨。见雷欧没有反应,满足地点点头,向安静地守候在旁边的男人们用西班牙语命令道:

“运到那个地方去。”

“是!”

见刚才勒雷欧脖子的男人要把少年抱起来,海斗急忙叫道:

“我还没给你回答吧!不许碰雷欧!”

可是男人却不停止动作。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哦,凯特。』

看着想向雷欧跑过来,却再一次被丛背后束缚住的海斗,劳尔冷冷地说道。

『好吧,给我你的回答。』

海斗握紧了拳头。劳尔在攻击他人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的顾虑。杰夫利也说过,他就是个喜欢胁迫的男人。

(我才不想听这种家伙的命令……!)

可是如今想要保护雷欧的性命,就必须要服从他。

『……我发誓。如果你保证雷欧和文森特的安全的话。』

劳尔的眼睛闪出金色的光辉。他陶醉于自己的胜利。

『我保证。正像昨天说过的那样,我不会杀死门多萨大人的。和你一样得到了陛下的信赖的话,可是有着很多用场的呢。』

『我不认为那个文森特会乖乖地对你言听计从。』

『只要你在我手里,他就不敢违背我。因为他爱你超过他自己啊。出于就算要被处火刑也不意外的那种意义。』

『……』

劳尔揶揄地看着不由自主地哑口无言的海斗。

『我发现到这点,是在里斯本见面的时候。你和胡安热心地说话的时候,门多萨大人很明显地嫉妒了,他像是在说不许对我的人出手一样狠狠地瞪着看呢。』

『不是的。文森特和我……』

『我也知道哦。你以为异端审问里你被怀疑有男__色行为的时候,我为什么要求医师检查?就是要判断你是否无罪。在艾斯科利亚的修道院里给你解毒的时候,我也顺便调查过你的身体了哦。』

『调、调查……是……』

『如果你和门多萨大人已经有关系了的话,那么不就可以以保守这个秘密作为交换,牵住他的鼻子了吗?可是你的屁股不但没被门多萨大人上过,洛克福特也没有。真是连我都大吃了一惊哦。』

劳尔把手放在嘴边,小声地问:

『莫非你有什么万一的时候可以让男人软下去的魔法?还是说,为了卖给更有力的人而死守贞操?』

『……』

熊熊燃烧起来的愤怒把海斗的视野染成了一片鲜红。不能原谅。在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擅自调查自己的身体也就罢了,他竟然说出蔑视杰夫利与文森特的爱情的话,这就无法忍耐。如果现在短剑还在手里,那么也许已经不顾一切地刺过去了。海斗还是第一次对什么人抱有如此明确的杀意。

『彼此相爱的人们是多么美丽,又是多么愚蠢啊……!不过对我来说这样正好,我也不想说什么。』

劳尔耸了耸肩,再次命令部下。

“把他们带走。接着按事先说好的来。”

“是。”

就是说,为了让自己屈服,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海斗在败北感中,看着昏迷的雷欧的身影消失在了门的对面。已经没有任何能做的事了,只能祈祷劳尔遵守约定而已。

『你们要把雷欧带到哪里去?』

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回答,可是海斗还是发出了质问。

『那些季当的马车里。』

说的话是那么的可怕,可是劳尔却一副快乐的样子。

『流浪者的命运就是被疏远,被歧视,被憎恨啊、村子里一发生什么坏事,最后总会归结到他们头上,特别是帕斯特拉纳公爵出了名的厌恶季当的人。他们害怕自己被怀疑成放火犯,立刻就逃了出去。就算他们延误了,带着雷欧的男人也会催他们走。不然愤怒得发疯的公爵阁下就要从狩猎场回来了。可是就算他们逃走了,也命中注定逃不了多远。因为我会向疯狂地要把你带回来的门多萨大人说,刺伤了我的手臂,把凯特抓走的家伙们,就是化装成季当的人。』

海斗感觉到冷汗顺着后背流了下来,他小声地道:

『你要冤枉他们……』

劳尔没事一样地点了点头。

『是啊。他们运气不好。要不是艾波利大公夫人中意他们,每年都让他们来这里,也就不会被我知道,自然也就不会被利用啦。』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了,海斗不由自主地闭紧了眼睛。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即使伤害他人,也不会有任何犹豫,完全不会有罪恶感之类的心理压力的人。而自己毫无疑问地就是面对了这样的一个人。这么一想,就觉得恐惧得无法自拔。

『哦,等不下去的人们来了呢。』

劳尔的声音让海斗猛然惊觉过来,看向门口。

(杰夫利……那捷尔……基德。)

按顺序走进门来的三个人的面上,带着傲然的表情。

看着他们,海斗因为恐惧而缩成一团的心也一点点地恢复了冷静。是的,自己不是一个人。自己有头脑聪明,身手不凡的强大战友。他们绝对不会放弃救出海斗。要看穿每刻都在变化的状况,给狡猾的劳尔出其不意的一击。

(如今最明白他的性格与想法的人是我。为了从他设置的陷阱里保护大家,我必须要以他的模式去思考行动。)

不能只是被庇护而已,自己也要保护杰夫利他们——海斗深深地下定了决心。现在不是迷惑的场合了,虽然不想和任何人战斗,但是自己必须要挺胸抬头地去迎战。不管多么痛苦难受,海斗都已经选择了这条道路。接着就只有向着终点冲过去而已了。

“SOUDA……MOICHIDOHITORIBOCHITORIBOCHIDEWUMINIHOURIDASALEIRUKODOTONIKURABERYA,NANDAATEMASHIDARO……”

(注:日语“是啊……现在总比又一次被一个人扔进海里去的时候要好多了。”)

海斗小声地用日语说着,把视线转回劳尔身上。

『然后呢?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个丝毫不怀疑自己占据优势地位的人物,话音里渗透出不值一提的傲慢。

『你们和在村外等待的旅行商人会合,向比利牛斯出发。』

海斗皱起了眉头。

『你不一起去吗?』

『为了让你们平安无事地越过山脉,我必须要去引开门多萨大人的眼光啊。当然了,只要一切顺利,我很快就会追上去的。』

看着海斗的脸,劳尔提起了一侧的嘴角。

『要是以为我不在就能简单地逃走,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翻越比利牛斯山脉的商人们都会为了防备盗贼袭击雇佣护卫。他们都是写从军队里跑出来的粗鲁汉子,野猪一样东冲西撞。所以为了保身,你的朋友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被他看穿了心思而懊悔的海斗瞪着劳尔。

『就算不轻举妄动,你也要收拾掉杰夫利他们吧?』

劳尔的笑意越来越深。

『放心吧。如果我那么做了,那就是因为你在重要的关头不听我的指示哦。』

海斗想,会相信这种话的也就只有不认识劳尔的人而已了。

『跟在你们身后的里卡尔特就是担任我的眼睛的人。所以你也不要想什么打破跟我的约定之类的愚蠢念头。』

劳尔留下这句话,就走出了村长的家。他的脚步非常迅速,看来是文森特的到来已经迫近了。

“那,我们也出发了。”

叫做里卡尔特的男人轻轻推了海斗后背一把。

“别傻站在这里,快点走了。”

一看到这个样子,杰夫利就分开好象墙壁似的站着的护卫,大步走了过来。然后他把海斗的身体拉到自己身边,以冰棱一般的声音呵斥道:

『别用你的脏手碰他,混蛋。』

『那还真是失礼了。』

听到这一点口音都没有的流利英语,海斗和杰夫利一起吃了一惊,里卡尔特露齿一笑。

『很吃惊吗?我的父母都是从英国亡命过来的天主教徒。所以我的真正名字是理查德。不过叫得那么正式不合我的性子,叫我里克就好了。』

海斗和杰夫利对看了一眼,代替点头地眨了眨眼。是的,在里克面前必须要小心了。劳尔说他是自己的“眼睛”,其实也是“耳朵”吧。还好他是个愚蠢到会自己挑明的家伙,这倒是海斗他们的幸运。

『哦,那还真是奇缘啊。你老爸是哪里人?』

杰夫利发挥出他那种容易亲近的特质,刚一问,里克就迫不及待的说了起来:

『伊普斯维奇。他是个本事很高的裁缝,有很多弟子,店经营得很好。可是村子知识对教会的掠夺发出了一些反对的声音,就被处置掉了。整个村子都被烧掉,他好不容易和教区的神父一起逃了出来。』

从刚才起就一直看着他们的同伴们打断了他的话。

“接着的话你们边走边说吧?老爷可是在等着呢。”

“哦。糟糕糟糕。”

里克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和杰夫利并肩走了起来。

“你去过伊普斯维奇吗?”

“真遗憾没去过……不过我听说那里是个很不错的镇子哦。”

静静地跟在两个人身后的海斗,想起了劳尔“流浪者会被疏远,被怀疑”的话来。

(里克亡命到西班牙的父母多半也是被这样看待的,他一定活得很辛苦吧。)

里克没能继承家传的裁缝店,成了劳尔的手下,也许理由就在这里。从他很开心的说着英语的样子看来,他说不定仍然对没有见过的故乡抱有着憧憬。如果不是亨利八世发起了宗教改革,他应该过着更平稳,更富裕的生活才对。

(祖国……母亲国……刻印在灵魂里的场所……约定之地……)

能够断言说这里是自己的国家的人是幸运的,海斗想。无根之草不会得到安宁,是那么的寂寞。而自己选择成为这样的劳尔却有着不同的意见的样子。

(他斩断了一切的联系,自己一个人活下去。)

海斗也曾经有过想要这样的时期。可是如今他早就已经得知孤独的真正可怕之处,说到底是根本无法忍耐的。与温暖与温柔无缘的人生,就好象要永远生活在阴影中一样。虽然不能不活下去,可是似乎灵魂都被磨细,扭转了。正像植物离不开阳光,人类也必须去寻求与给予爱情的。

『我们来救你了,凯特。』

多么怀念的声音啊,海斗猛地回过头去。他看到那只俯视着自己的美丽蓝灰色眼睛笑了。温柔的海之兄弟。值得信赖的航海长。他像昔日一样遵守了约定。

『恩,我在等着……一直在等着你们来哦,总管。』

扑进那温暖的怀抱,伸手抱住了宽阔的后背的海斗,得到了那捷尔紧紧的拥抱。

『我也好想要见到你……不是梦中的你……是真正的你……』

伴随着颤抖的,叹息一般的声音,温柔的亲吻降落在额头,太阳穴,还有脸颊上。

这段时间里海斗一直一动不动。他生怕自己稍稍有一点动作,那捷尔就会立刻松开手臂。因为他是个很少像这样直接展露感情的人,所以自己不想要做出任何阻碍他的欣喜的行动。

『早就好了。你才是,我还要问你呢,毒已经完全解了吗?』

『恩。』

『想必很痛苦吧。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再让你遭到那种事情了。』

最后又遗憾地磨蹭了脸颊之后,那捷尔恋恋不舍的撤开了身体。然后抱着海斗的肩膀,慢步走了起来。

(这不是梦……我也知道不是梦,可是就是觉得无法相信。我好几次都想要放弃,觉得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

仰望着那令人怀念的侧脸,海斗的眼泪不知不觉的就流了出来,他低下了头。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甚至可以说,困难这才刚刚开始。但是只有如今的这个瞬间,想要沉浸在充满了胸膛的喜悦之中啊。

『呜……』

可是压抑不住的咳嗽,把海斗带回了冰冷的现实里。

『怎么了。凯特?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

海斗轻轻推开慌忙抚摸着自己后背的那捷尔,发出嘶哑的声音。

『只……只不过是偶然……而已……喉咙……还没有完全恢复……』

他偷偷的看着自己的手掌。还好,没有看到血色。

海斗挤出力气抬起头来,向着担心地望者自己的那捷尔露出一个微笑。

『已经没事恶劣……好了』

那捷尔抚摸着剧烈咳嗽之后笼罩上血色,也到上了热度的海斗的脸颊。

『那就好……你遭到了这么残酷的对待,等回到普利茅斯后,让托马森大夫帮你看一次吧。如果只是单纯的不舒服还好,万一是什么严重的病症就糟糕了。』

『恩,啊……』

那捷尔有着优秀的观察力。海斗生怕他从表情看出自己的异变,在僵硬的脸颊上硬挤出了笑容。

『这么说起来,布拉其呢?你们带着它来了吧?』

『是啊。很有精神地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呢。』

『谁在照顾它呢?』

那捷尔有些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主要是我哟。他很粘人,我也不知不觉就宠着它了……』

海斗为自己高明的扯开了话题松了口气。他告诫自己,吐血的事情是个秘密,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不能再让杰夫利他们更劳心,再成为他们的绊脚石了。在安全地逃会英格兰之前绝对不能暴露。虽然这个最重要的,可是万一查明是结核病,那么就无论如何也要防止感染扩散开来。自己要以那捷尔那样坚固的意志克制自己,远离所爱的人们。

是的。无论那时追求孤独有多么的困难,多么的痛苦。

帮助一行人翻越比利牛斯山脉的人―-菲利普二世的次女的婆家,与西班牙有着不浅的缘分的萨瓦尔公国贸易商,杰克?班贝里尼,是个有着和善的笑容和圆鼓鼓大肚子的壮年男人。

『我之前才做了交替。这是我的第一次工作呢。』

他那把法语和西班牙语交杂在一起的说话方式,和扮演在蒙佩里大学学过医术的修道士的基德非常相似。也就是说,杰夫利是一句也听不懂。

『不过话说回来,不用担心。我是绝对不会做出任何损伤长年建筑起来的班贝里尼商会信用的事情来的。』

在那捷尔做了翻译之后,杰夫利也露出了笑容。

“我很期待哟,杰克。那么虽然冒昧了点,能不能告诉我们逃亡的路径呢?大致的方位就好。”

“当然。”

就算被第一次见面的人突然叫了洗礼名,杰克也一点都没有嫌恶的表情。只要是客户,就要保持亲切的态度,这是他本身的规矩吧。真不愧是自认历史悠久的商店的商人。虽然不是冷冰冰,却丝毫没有空隙可钻。

『我们贩卖勒班多的绢织品和拿波里产的谷物,不过拉货马车空了的话,就顺路收购托鲁斯的大青,或者奥贝缪的清水,卖到巴黎去。特雷德大人对我说,这次为了瞒过追兵的眼睛边行商边前进。所以首先要经过宋波尔特,或者是经过叫做宋波特的山角越过国境之后,再走波乌,塔尔布,到达托鲁斯。』

杰夫利皱起了眉头,地名之类的不用翻译也能听得懂。

“这不是越走离海越远了吗……”

听到他的低声嘟囔的那捷尔也是表情严峻。

“一旦逃亡的事被发现了,搜索队就会率先去搜查海边的城镇的,也许是为了避人耳目吧……”

他们小心着“劳尔的耳朵”,尽量压低了声音。

“总之,现在看来‘蛇’的巢穴在东边这点是很明显了。”

“对,这不会有错。”

正像劳尔?阿尔瓦雷斯?德?特雷德?伊?菲尔内塞这个长长的名字显示出来的那样,他是担任佛兰德总督的帕尔马公爵一门。在需要什么人的保护的时候,再没有谁比有仅次与菲利普二世的权力,又是优秀军人的公爵更值得依靠。也就是说,劳尔的最终目的地是安德卫彭,也就是英国人所说的安特卫普了。

(好,要怎么做呢……)

杰夫利像他一贯的习惯那样用手指摩擦着下颚,进行着思考。

就这么一起走到佛兰德的话,要回到英国去就非常简单了。可是劳尔很明显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恐怕他要在比利牛斯就消除掉碍事的家伙。根据潜入西班牙之前的调查的情报,宋波的山角非常险峻,饿狼在那里出没。总之到了那里,看上去很无害的班贝里尼就会大变身,不说二话地把自己这些人变成尸体吧。这样事后收拾也简单多了。

(考虑到桑地亚纳是个执念深重的家伙,不能做出留下足迹的事情来。这点劳尔肯定也想到了。)

换句话说,自己这些人能够逃亡的机会,就只有在“到达山角之前”而已。可是不熟风土的人要找到合适逃亡的地点是非常困难的。

“跟那个蛇混蛋回合的地点……从这方面去考虑好了。”

听到杰夫利的自言自语,那捷尔开口道:

“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开口,还是问问吧。”

“嗯,拜托了。”

真不愧是长年地好友啊―-杰夫利微笑起来。真感谢他不用一一说明,就能读出自己的想法。特别是现在这种身边就有间谍的情况下。

『特雷德大人也是想要尽可能早点会合的……』

看来劳尔并没有发下特别的禁令,班贝里尼很爽快地就开了口。

『因为有可能会跟走街串巷的我们走岔,他吩咐我们他直接去托鲁斯。大概两个星期左右后能会合吧。』

坐马车行动是很花时间的。特别是要走山路这种路况不好的地方的时候。杰夫利判断要到法国那边需要一星期的时间。到托鲁斯还需要一周,在一行人的行进速度方面和劳尔的计算没有什么大差别。

(就是说,到达宋波特山角是在三四天之后了。)

必须要在此之前瞒着班贝里尼的眼睛偷走马匹,逃过那些护卫的毒手。而且还要趁着人看不到的夜间,在野狼出没的细细山路上与不会骑马的凯特同乘一匹马才行。

“哎呀呀……”

杰夫利不由得叹了口气。有困难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可是围绕着自己这些人的情况之严峻更是远超过了想象。但自己绝对不会在事情发生之前就举白旗投降。激烈的风暴,长期的静风,水手时常要暴露在大自然的威胁之中,他们从不会简单的放弃希望。会尽自己所有的努力,然后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那么我们上路吧。』

班贝里尼似乎不想再接受更多时间的质问了,他向骑马的护卫做个示意。等他们整好队列,就把杰夫利他们带到了有车篷的拉货马车前。

『基本的用品都备齐了,如果其他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请不要客气地对我说吧。』

听到这句话,那捷尔回头去看乖乖地站在基德身边的凯特。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行李台上要铺的代替地毯的厚布,还有装满清水的水瓶是绝对必要的。”

凯特立刻回答。看来从里斯本到艾斯科利亚的这段旅程里他已经有过坐马车的经验了吧。

『明白。』

班贝里尼就好象魔法师一样迅速的把要的东西拿了过来,向着老师地爬上行李台的杰夫利他们露出一个微笑。

『那么到中午的时候休息一次。之前多少会有些不便,请多包涵。』

在车篷放下来的同时,基德哼了一声。

“那家伙也不是看不见,这哪里叫‘多少有点不方便’?”

杰夫利也有同感。虽然凯特还是少年体型,但是行李台上要塞下四个男人,几乎是紧紧地贴在一起,实在太狭窄了,而且又热。

“不过松快了的话,不是会更颠簸吗。”

顺理成章地坐在杰夫利身边的凯特开口道。

“车轮传过来的震动很剧烈,小心不要咬到舌头哦。”

“我知道了。”

抱住那比记忆中又瘦了一圈的肩膀,杰夫利望着少年的面庞。

“不过就算再怎么注意,总是会有不小心咬到的时候,那时就告诉我。”

凯特很惊讶的抬起眉头。

“为什么?”

“我会舔到你忘记疼痛为止哦。”

平时好象水跟油一样合不来的那捷尔和基德,只有在这种时候一起做出了“你这白痴”的表情,默契十足。真是爱给人泼凉水的家伙啊。可是为这么点小事就意气消沉的话,那也就不是杰夫利了。只要能逗可爱的恋人笑,那怎样都好。

“那样只会把伤口扯开,不要啦。”

杰夫利开玩笑的意图凯特也完全领会了。他迅速的辉映也与平时一样。可是不知怎么的,他的笑容看起来没有力气。恐怕是因为被投毒的缘故,身体还远没有恢复吧。

(多么可怜啊,在回到英国之前,都必须要尽量撑下去才行……)

杰夫利在抱住他肩膀的手上灌注了力量,凯特微微地把头低了下去。不用说出口来也可以传达的心意―-就和刚才那捷尔一样。杰夫利咀嚼着从胸口满溢出来的怜爱,向他微笑。没问题的。凯特虽然有害怕的时候就立刻示弱的倾向,可是到关键时刻不会退缩。面对苦难他虽然会畏怯,但绝对不会逃避。

“不要太勉强了。”

听到杰夫利的话,凯特再次点了点头。

“我明白。”

杰夫利再也难以忍耐地亲吻上了少年绷得紧紧的脸颊。基德像是在说“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吧”地一脚踹在他的腿上,但杰夫利根本不在乎。

“哦……打扰了。”

就在这个时候,里克从车夫座上卷起垂下的帘子,露出头来。

“马车要开了。虽然我想你们在这么狭窄的地方会很憋闷,不过请不要把头从篷子里探出来。会被别人看见。”

杰夫利举起一只手来表示明白,里克向着羞得僵硬了身体的凯特坏坏一笑,又消失在了布帘的那一边。从这家伙会特地地说“打扰了”来看,他已经发现到了两人的关系。但发现了之后也没有任何不快的样子,是因为他的思维比较富有接受性吗?还是说,他也是同好?

(既然是那个混蛋的部下,那就不是不可能。)

杰夫利发现到了,虽然不是赤裸裸地表现出来,可是劳尔?德?特雷德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会有带着欲望之色的瞬间。那个眼神甚至可以用上了年纪的女人为了打发无聊,意图玩弄清纯少年时的眼神来形容。

(他不只是想跟我来一次而已。虽然做了也没什么,可是那不是他主要的目的。那条混蛋蛇的真正愿望就是侵蚀我的心。)

就算有着一张女人似的脸,果然还是男人―-不,就算在男人里,劳尔的征服欲与支配欲也是比别人旺盛一倍的吧。恐怕,把靠力气敌不过的对手逼迫到无路可逃的危机,看着他们拼命挣扎的样子,对他来说是比性交更兴奋的快乐吧。

虽然没有从凯特那里听到更详细的情况,但是把最新的模型船托付给他的杨?格里菲斯,也是不留心就遭到了劳尔的“毒牙”,被强迫成为他的手下,体会到了难以言传的侮辱吧。

(米尼亚曾经是个强大的男人。不,他如今也仍然很强大。所以他才保持着敢于向那条混蛋蛇作出抵抗地气概。)

想到他曾经经历的苦难,杰夫利把视线投向了被布帘分开的车夫台。

(不过,真正够强的是里克那样的家伙吧。就算被特雷德摆布身体,侵犯心灵也没有任何的感觉。甚至不觉得屈辱。)

想到这里的瞬间,杰夫利的脑子里闪过一道光芒。

“对啊……”

一贯对朋友的动作很敏感的那捷尔听到了这句自言自语。

“你不会又想到什么傻事了吧?”

“当然了。”

杰夫利正要详细说,可是马车伴随着车轮倾轧的噪音缓缓地开动了起来,使得对话无法顺利进行了。

“摇得比预想的还厉害……而且吵死了!”

基德紧紧地贴到了一脸厌烦的那捷尔身上,提高了声音叫道。

“这样根本没法说悄悄话啊!”

嘴里这么说着,他那带着笔茧的食指却优雅地动作了起来。那是来到西班牙之前,他们从“白鹿旅店”的店主萨姆那里学来的“手语”的暗号。是进行沉默修行的修道士为了不借助声音传达意志而想出的方法,而生来声带就受到了伤害的萨姆从修女那里学了过来。的确,只要使用这个技术,不管噪音多么厉害都可以进行对话了。

“你们在做什么?”

看着忽然好象开始编织空气毛绒一样活动起手指的男人们,凯特发出了疑问。在不知内情的他看来,杰夫利他们是突然开始了奇怪的行动吧。

“我们在用手语会谈。”

“手语?啊……难道说,就是莉莉和萨姆说话是用的那个?”

看着不由自主睁圆的漆黑色眼睛,杰夫利点了点头。

“没错。说得粗略一点,就是用手指的数量和组合方法表示字母。不过因为实在太花时间,简单的回答我们都使用事先决定的暗号。”

杰夫利竖起大拇指。

“这个就是‘是’,刚才那样竖起食指就是‘不’,或者是‘停止’的意思。指着前头就是‘前进’。”

凯特的眼睛一亮。

“好厉害……这样就算里克在身边,也可以说悄悄话了。”

杰夫利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我们都没法两人独处,多可怜啊。趁着这个机会,我们也来订只属于我们的暗号吧?用手掌拍一下左胸是‘我喜欢你’,拍两下是‘我爱你’,还有……”

凯特把视线从杰夫利的手边抬起来,问:

“拍三次呢?”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凯特是害羞了吧,他低下了头。

“这种时候别……”

杰夫利温柔地拨乱了红色的头发。

“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所以才更要这么做啊。会议的内容以后告诉你,你先好好地休息吧。”

“我知道了。”

凯特没有任何抗议的意思,点了点头,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这样省掉了翻译的功夫,可是如果他还有精神,他一定会插嘴进来才对。杰夫利在感觉到一丝寂寞的同时,也感到了不安。西班牙的俘虏生活会不会不只消耗了凯特的体力,也消耗了他的气力。可是在艾波利大公夫人的房间里与他再会的时候,他却依然保持着和从前一样的气概。这样的话,就是这之后发生了什么让他意气消沉的事情吧。

(可恶,现在没有问他的时间了。)

杰夫利恋恋不舍的重新转过身去面对那捷尔他们。他宽慰着自己,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再和他慢慢说吧。

“他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关心凯特的那捷尔用手语问道。

杰夫利立起食指。

“我说在我们谈完之前,让他休息。”

那捷尔面上露出了放心的表情,随意就为自己暴露感情而羞耻地绷紧了松缓下来的脸颊。

“那么,把你的计划说来听听吧。”

杰夫利点点头,把精神集中到了打手语上。为了让对放能够看清楚,他在单词与单词之间做作了些微的停顿。

“我们在宋波特上角之前逃走,向西走应该有巡礼用的道路。我们把里克带着做向导。”

蓝灰色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你要怎么做?”

“收买他。他跟帕勃罗一样,不是衷心向特雷德效忠的人。”

“那钱怎么办?”

“回普利茅斯再付好了。”

“你要带这家伙回去?”

“我要带他上船。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吧?”

基德点点头。

“他应英语说话,而且信仰心并不强的样子,那么就算过了海峡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伊伊普斯维奇那种乡下地方是很难说,伦敦那样的城市不难混进去,再加上又能得到在特雷德手底下弄不到的大笔的钱,他肯定会冲我们摇尾巴的。”

慎重的那捷尔做出了反驳。

“虽然有这个可能性,可是他也可能拒绝。那样的话,可以很简单地偷到逃亡用的马吧?”

基德支持杰夫利。

“还有武器也是。就酸我喜欢跟男人睡,也不要去夜袭班贝里尼雇来的那些粗汉啦。”

虽然这下流的比喻让那捷尔大皱其眉,可是仍然表示了赞同。

“的确,借助里克我们就可以节省体力。而且分成两边也更容易从桑地亚纳和特雷德那些追踪者手里逃走。”

杰夫利点点头。

“那么我就来骗里克试试看吧。”

基德也微笑了起来。

“可别做过头了哟。要是他顺竿爬,一辈子跟着怎么也很麻烦。”

看着那个表情,杰夫利想到一件事。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难道说,是帕勃罗?”

“正是。途中他就蒸发掉了,特雷德不是会怀疑吗?所以时刻不离身边就可以放心一点了。你想知道得更详细点吗,那捷尔?”

回答是严峻已极的沉默。但是基德仍然一点都不顾忌地继续说下去。

“做间谍的人,基本上都对雇主怀着一个两个怨恨。不过帕勃罗的怨恨就好象是没有尽头的泉水一样往外喷啊。看起来对他来说最大的快乐就是说特雷德的坏话的样子。所以只要偶尔表示跟他同感,偶尔同情他两句,他就离不开能让他畅所欲言的我啦。他甚至还说反正都是要逃的话,想跟最能理解我的你一起走呢。”

这些话引起了杰夫利的兴趣。

“那你的回答是?”

“只要班贝里尼认可让你跟我们一起走的话。还说我们在英国等着你。不过反正他也不会来的吧。”

说到这里,杰夫利也明白了。帕勃罗跟里克不一样,一看就是西班牙人的样子,要融进英国的市井实在在困难了。还不如逃到亡命者的天国威尼斯那边,那样过得会好得多。那里西班牙语在一定程度上通用,又有画家当作圣母圣女模特的美貌娼妓。帕勃罗那么精通世情,肯定也是明白的吧。

“他说什么时候逃走?”

杰夫利问,基德苦笑起来。

“多半是我们出发之后不久吧。帕勃罗不但厌恶特雷德,也同样害怕他,生怕什么时候被他发觉自己的背叛。、虽然希望他能再拖个两三天,恐怕他也力所不及了。”

杰夫利拍了拍基德的肩膀。

“足够了。”

就算发觉帕勃罗的背叛,劳尔?德?特雷德要追上来也需要相当的时间。必须要向菲利普二世说明自己的失态,而且为了把凯特从桑地亚纳的眼皮底下带开也需要绕路。

(因为什么时候都能杀掉所以就大意了吧?让我们活了下去,你的运气也就到头了。)

想起那张反应出残忍的性格和内心的阴险的脸,杰夫利就不又得冷笑了起来。没法看到他那嫉妒失望的表情还真是遗憾啊。

“路卡他们怎么样了?出发之前太匆忙,都没有好好嘱咐他们。”

那捷尔拽拽杰夫利的手臂,让他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这边。

“我跟他们说过,公爵最讨厌吉普塞人,别被无辜扯上,他们会尽快离开帕斯特拉纳的。”

早知道为了把凯特带出来,特雷德会引起骚动,可是居然在城堡里放火,这实在是出乎意料。

(那好歹也算是他同伙的城堡吧……或者说,应该是“前同伴”才对?)

凯特离开帕斯特拉纳的事,艾波利大公夫人并不知情。因为特雷德不会告诉她。如果以前还是互相图利的同伙的话,那么如今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要跟她分手了吧。

(不但积年来让人仇恨,分手的时候仍然让人厌恶,还真像是这条混蛋蛇的作风。)

可是这样一来的结果是把朋友路卡也给卷了进来,杰夫利感到很惭愧。吉普塞人没有固定住处,他们也不会再回到灾难之地帕斯特拉纳了吧。也就是说,一旦分开之后就再也不会相逢了。杰夫利也无从得知他们的下落。

“如果他们能平安无事的逃出去就好了……”

看者杰夫利的手指断续的动着,那捷尔叹了口气。是啊。路卡负责和基德联络,而把作为报酬的葡萄酒给他是那捷尔的责任,他们对话的机会很多,所以现在那捷尔心情更不好吧。

“嗯……”

闭上眼睛之后就困了吧,凯特的头靠到了杰夫利的肩膀上。少年因为这个冲击猛地醒了过来,很不好意思地打量着周围人们的面孔。

“没关系。你睡吧。”

杰夫利在他的耳边呢喃,把凯特肩膀抱了过来。

“可是……”

“路还长着呢。休息的时候就要好好的休息。这是船长的命令。”

都这么说了,凯特还是在由于。杰夫利就好象安慰孩子一样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他终于乖乖的靠了过来。

“我们必须要逃出去才行。”

望着两个人的样子的那捷尔再次“说”了起来。

“给路卡添了麻烦都不能回到英国的话,那就太过意不去了。”

那仿佛甩掉了之前的忧郁的手指的动作,显示出了他的决意。

(你说的对,那捷尔。)

杰夫利竖起大拇指,立下了誓言。是的,这一战必须要获胜。要打断劳尔?德?特雷德的鼻子,笑到最后的是我们。

看到深山的对面冒出烟来的瞬间,文森特就又在马上加了一鞭。

“小心啊!”

看到他猛然增加速度,险些掉下来的样子,阿隆索?德?利瓦叫道。

“膝盖用力!这个速度掉下来的话,可不是受伤就能了事的!”

代替回答,文森特紧紧地抓住了缰绳,端正了姿势。只在这个时候,他开始后悔起自己选择了海军军官这条道来了。甲板上没法做骑马训练,不管怎么策马都还是很慢。如今他感到了极度的不甘心,特别是看粗跑在自己身边的阿隆索为了配合自己特意放慢了速度。

(凯特……凯特!)

无情地飘起的黑烟,彻底地打碎了文森特能够赶上的淡淡期待。无可挽回,凯特已经被带走了。多半现在已经和杰夫利?洛克富特再会了吧。今天早上他那被泪水打湿的脸颊,已经换成欢喜的笑容了吧。

“……呜”

刺穿胸口一般剧烈的疼痛,让文森特发出了呻吟。自己也明白的。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凯特打开心扉的快乐表情。他虽然不是完全不笑,可是就算在笑,也仍然带着一丝忧郁。当他认为周围没有任何人的时候的眼神也是这样。茫然地在四周彷徨。为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身在这里面不安。就好象他的身体虽然在文森特身边,可是灵魂仍然陪伴在洛克富特身边一样。

(比起撕裂牵系在一起的心,分离肉体的确比较容易啊……)

文森特咬紧了嘴唇。就算彻底抹杀了洛克福特,凯特的心也不会离开他的。能够切断眼睛看不见的牵绊的只有当事者本人而已。

可是正因为这样,自己才不能放开他的手。就算得不到他的心,也希望凯特能在自己身边。只要一起生活下去就好了。就算被他憎恨,也不想要失去他。

“文森特,快看!”

阿隆索的声音让文森特从沉思中清醒了过来,他把视线转向前方,只见身穿帕斯特拉纳公爵家制服的仆人们跑了过来。

“你们是要去哪里啊?”

阿隆索拉住缰绳询问,被马蹄卷起的尘灰呛到的仆人边咳嗽边回答:

“咳咳……公,公爵大人命令搜出逃走的季当!”

“什么原因!”

“他们在马厩里放火,绑架了客人!”

仆人转头去看文森特。

“被抓走的就是门多萨大人的侍从和陛下的奴隶!”

文森特反射性地问:

“特雷德大人呢?”

“为了击退可疑的人受了伤!”

“重伤吗?”

“伤口本身不太大,可是流血很严重。”

文森特皱起了眉头。如果艾波利大公夫人杀害凯特未遂事件是有意为之,那么到底是不是和劳尔?德?特雷德有着关系?―-在回帕斯特拉纳的路上,他的胸口一直笼罩着这样的疑云。两个人都属于“和平派”,如果他们的利害关系一致,那么联手就是很自然的事,劳尔作为双重间谍把洛克福特带进城里,而大公夫人默认这个事实。

(首先让英国人把他绑架走,途中再把洛克福特干掉,凯特就落进和平派手里了。)

或者说,也许该说是落进劳尔手里才对。既然他不惜触怒艾波利大公孺人也要独占凯特,这么想也许才更正确。

(可是……)

如果劳尔为了阻止绑架负伤了的话,那么又有别的可能性了。

(恐怕他想把凯特为己有本身没有错,还有,他让自己手下双重间谍接触洛克富特的事也没有问题。)

劳尔是个很不好对付的家伙。他的计划是顺利进行了吧。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却发生了不测的事态,让他受了伤。

(问题就在这里。)

文森特思考着。所谓不测事态,到底是什么呢?要撬开劳尔的嘴可没有那么容易,要问出他负伤的经过,必须要用点什么手段吧。

“特雷德大人现在在哪里?”

文森特一问,仆人露出尊敬的表情回答道:

“不愧是身穿神圣修道袍的大人。他看到孩子们遭到了灾难,就自己提出不用休息,和公爵大人的追踪队同道过来了。”

“也就是连做下来的闲工夫都没有了吗……”

“啊?”

不留神泄露出来的低语被仆人听到了,他疑惑地问,文森特向他摆摆手让他不用介意,然后转头看向阿隆索。

“我也要去何公爵阁下会合,您是……”

“我跟你一起去。怕斯特拉纳公爵看你不顺眼,有我在多少会方便些。”

阿隆索说得对。文森特望着那张感觉不到一点邪气的端正的脸这么想着。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战友的话。

(只有和阿斯科利大公关系不佳这个理由,并不能证明他并不是和平派。)

虽然是阿隆索看穿了使者送来的信是伪造的,可是那也许是为了让文森特答疑而使用的手段。(接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谁是战友谁是敌人现在还说不定。)

文森特要当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而看穿真相的时间未免又太少了。总之,如今要以追上凯特为最优先。

“多谢捏的关心。”

文森特为他的同行道了谢,阿隆索苦笑了起来。

“你又忘了啊。作为朋友,这不是当然的吗。”

然后他又转向了公爵的仆人,大概是怕文森特尴尬吧。

“公爵向哪里去了?”

“巴里亚里德那边。公爵动身不久,急一点还能赶上。”

“谢谢。你们也多加小心。”

“是!”

受到了不仅仅受到国王喜爱,更被许多国民爱着的英雄慰劳,仆人们一脸兴奋地回到了同伴身边。

“巴里亚里德吗……逃进大城市里的话,追踪就很难了。”

文森特瞪了阿隆索一眼。

“只要在这之前抓住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文森特踢了马肚子一脚继续跑了起来,阿隆索很轻易地就追了上来。这个男人还是一样满不在乎。擅自做出朋友的样子也让人想敬而远之。可是如今不是在意他的场合了。

(绝不能看丢了劳尔?德?特雷德。)

虽然没有确定的证据,可是很明显,解决问题的关键的就在他身上。就算之后再发生不测事态,只要有拥有数一数二的情报网的他在,总会发现凯特的足迹的。

(凯特的预言是要为我的祖国,为了国王陛下使用的。绝对不能用老满足你这家伙的私利私欲。)

想起那张背叛了内在的纤细的面孔,文森特就咬紧了嘴唇。作为间谍来说,劳尔的能干是不容怀疑的。就算知道他是危险人物,菲利普二世仍然会继续使用他的吧。虽然他有时会做出违反国家利益的举动,可是却也会做出超过这些的贡献,所以就会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

(只有这一次,他做得实在太过头了。)

强行夺走凯特,献给和平派的行为,明显是对国王的叛逆。战胜英格兰,同时歼灭支援伊丽莎白女王的新教徒们,是菲利普二世的悲愿。国王绝对不会原谅妨碍这个愿望的人。

(确认凯特没事之后,我就立刻把你关进监狱里去。只要知道参与了和平派阴谋的家伙被逮捕的消息,决定旁观的梅迪纳?西德尼公爵也会改变想法了吧?)

不是宫廷中的所有人都跟荷兰有走私行为的。只要那些只顾赚取暴利的家伙们,也就是和平派的背叛行为被公之于众,一定会发出严厉的弹劾之声的。反叛国家,或者反叛王家就是值得万死的大罪,就算是大贵族,只要被告也难免破灭。而且公爵为了证明自己的无罪,必须要率先战斗才行。

“没错……我才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文森特暗自低语,发下了誓言。一定要把凯特夺回来,同时彻底干掉那些海盗。而后让劳尔那些叛徒的和平派土崩瓦解,让伟大了西班牙国王的领土中加入一个名为英格兰的新岛。

正像使者说的那样,很快就看到了怕斯特拉纳公爵的搜索队。

“怎么了?”

不管文森特靠得比较近,公爵出声询问的对象还是阿隆索。

“你们不是去了艾斯科利亚吗?”

阿隆索轻轻拍拍文森特绷得紧紧的肩膀,走到前方。

“因为判明陛下的信件是假货,我们在途中就回来了。”

“什么?假货?”

“文森特才刚刚进入宫廷不久,不认识瓦斯凯斯大人的笔迹。”

“可是为什么会有人做出这种事?”

“是为了把文森特骗出领地的圈套。”

“骗走门多萨?”

承受了公爵冰冷视线的文森特只是稍稍低下了头。

“虽然没法说得很详细,可是这个阴谋是意图夺走陛下托付的KAITO?TOGO的家伙做出的勾当。”

“那么说,那些可恶的季当不惜在我的城里放火,也要把陛下的奴隶抓走?”

“放火的到底是不是季当人还有待今后调查,但是可疑的人想趁混乱达到目的这一点是不会有错的。”

手持马鞭的帕斯特拉纳公爵的手簌簌地抖动起来。

“按尊贵的陛下命令,我不进行任何的追问,接受了你和那个奴隶。可是如果我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的话……”

看到公爵一副怒火马上就要爆发的样子,阿隆索立刻插了进来。

“陛下是说,‘关于这件事,只能交给忠诚又能干的公爵而已’。火灾的事情真的是太令人同情了,但是英明宽大的陛下只要听到此事,一定会宽慰补偿您的损失的。”

自从母亲艾波利大公夫人背信以来,帕斯特拉纳公爵就一直觉得地位受到威胁,他不择手段地想要取回菲利普二世的宠爱也是相当出名。阿隆索这一番话自然是大大地触动了他的心。

“是,是这样吗?”

“是的。”

“如果有您帮忙说话的话……”

阿隆索露出了让人目眩的笑容。

“虽然我力量微薄,但是很高兴能帮上您的忙。再没有什么比得到阁下您的看重更好的礼物了。”

“不不不,多谢了!”

如今这种时候能得到宠臣的支持真是求之不得,以后万一有个什么情况的时候就可以图方便了——公爵的脸上很明显地写着这句话。

(看来身份高贵和志向高远也不一定就是一致的啊。)

从帕斯特拉纳公爵到亲戚桑地亚纳侯爵,宫廷里全是些把斟酌自己的损益和体面放在最前头的家伙,文森特的心里又涌起了对这些人的厌恶。可是阿隆索本身却泰然自若,说不定是早就习惯了。

(不,不管他怎么想,都跟我没有关系。)

总之只要和公爵的追踪队一起行动就好了。当然,就算他们拒绝,自己也会擅自跟着。只要那个知道凯特去向的男人还在队里。

“请问特雷德大人在哪里?”

公爵对文森特的问题很傲慢地举了举鞭子,指着队伍的后方。就是刚才追过了的地方。

“应该在那里吧。他负了伤,让他一个人骑马太勉强了,所以我让我的侍童帮他握缰绳。”

“多谢您了。”

文森特拨回马头,心里想着。劳尔是没有看见自己吗?不,有人猛地跑过身边,谁都会注意是发生了什么事的。可是虽然看到了,劳尔却没有主动露面来说明情况。

“前进!”

公爵一声令下,队列再次动了起来。

文森特提高警惕,等骑着两个人的马靠近,向身穿黑色修道服、深深地拉下头巾的男人叫道:

“竟然是在打瞌睡,真是优雅啊。”

劳尔慢吞吞地抬起头来。一张没有血色的脸——看来使者说他失血严重的事是真的。

“我并没有打瞌睡,只是马跑时睁着眼睛会加重眩晕,所以闭上了眼睛而已。”

“那真是失礼……听说你受伤了,伤在哪里?”

虽然看到了劳尔的状况,但是仍然必须要确定他的伤势。他很可能为了洗脱嫌疑弄伤自己。

“这里。”

劳尔卷起右边的袖子。厚厚地卷在手臂上面的绷带里渗出血迹来。

(上臂外侧吗……)

这种伤用左手也能弄出来。可是就算是为了避免嫌疑,那个只珍重自己的劳尔也不会自己弄出会搞到贫血的大伤口来吧。

“在您出门的时候发生了这种事,真的是太抱歉了。”

劳尔虚伪地道歉。

可是文森特想听的不是这种话。

“请你把凯特被绑架的状况详细告诉我。伤害你的是什么人?”

见劳尔动作缓慢地拉下袖子,文森特焦躁地发出质问。

“和您说话的时候我可以闭上眼睛吗?之前也对您说过,马动起来的话……”

“请。”

文森特的话没有说到最后。虽然载了两个人也没办法,可是文森特真想跟那匹步履沉重的马一样把鞭子抽在劳尔嘴上。什么因为责任感,不顾伤势同行的美谈,其实根本就是要拖慢追踪的策略吧。对劳尔的疑惑和愤怒只有越来越增长而已。

“佛朗哥,真抱歉,能暂时让我独占马鞍吗?你去和后面的谁同乘吧。”

劳尔这么说着把握缰绳的侍童赶开,回头看向文森特。

“既然您来到这里,那么火灾的事情想必已经听说了?”

“没错。虽然还不知道真伪,但是怀疑季当不是吗。”

“城里的人不会故意做出这种事来。问题是如果是真的话,季当们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来?他们受到艾波利大公夫人的爱护,普通来说是不会恩将仇报的。”

“是啊,普通来说是这样。可是对方毕竟是难以捉摸的流浪汉,只是这样就会被怀疑了吧。”

不顾文森特话里带刺,劳尔仍然点了点头。

“说到底还是无根之草啊。他们没有侍奉所爱的故乡的领主的信念,他们的忠诚用金钱就能买到也是事实。”

“而那些掠夺西班牙船只塞满了腰包的海盗们,也是为了夺回凯特不惜金钱吧。”

“如您所说。他们肯定会得到比大公夫人的赐予多得多的报酬。我发现到了这种危险性,为了保护凯特远离那些饿狼的眼睛,就想让他到最得公爵信任的村长家里容身。”

“护卫呢?”

“两个人。”

就算什么也没说,不,应该说正因为保持着沉默,文森特“只有这几个人而已吗!”的怒气就已经传达过去了吧,劳尔慌忙开始辩解起来。

“公爵阁下去狩猎了,城里的男人不多。而且我听说村长的家并不太远,所以……”

“大错特错了。说老实话,对于以能干知名的你来说,移动本身就是一个失策。燃起的烟很远就能看到,狩猎场的公爵阁下也重视自己的城堡,立刻就会回来的。这样的话,不管有多少敌人都没法轻易把凯特抓走。真是,做这种事不只是多余,还很愚蠢。”

文森特毫不留情的指责让劳尔的脸颊微微恢复了些血色。是被人斥骂无能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吧。实际上文森特的用意就在这里要让劳尔露出尾巴,首先就要粉碎他的冷静。

“然后呢?村长家里发生了什么?总之就是被人给埋伏了是吧。”

文森特那充满了侮蔑的话,让劳尔在一瞬间咬紧了嘴唇。看起来他垂着眼帘说话的行为带来了反作用。人是从对方的脸上推测感情,做出与之相称的反应的生物。如果劳尔看到了文森特的表情——明显地在拼命寻找他的破绽的样子的话,就不会觉得悔恨了吧。

“如您所想,那里有五个男人埋伏着。”

劳尔用和他的表情不同,完美地抑制住了所有的感情的声音继续着说明。

“因为他们始终不开口,所以无法判断是哪个国家的人,但是从发色和身高上来看是北方人没错。”

“他们里面有金色长发的男人吗?”

“有。”

文森特的口中溢出了苦涩的东西。自己知道的。早知道洛克福特肯定会到这里来,可是胸口还是焦灼得快要烧烂了一样。

“你能想到他们为什么会在村长的家里吗?”

因为忍耐着痛苦的喘息,文森特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他只有祈祷劳尔不会发现了。

“不。”

劳尔摇摇头,好像在冥思苦想一样皱起了眉头。

“恐怕那里就是季当们会合的场所吧。说不定,村长也帮了他们。”

“帮了他们?”

“可能是家人被抓作人质,要求他听从命令之类的吧……总之,我们进屋之前他没有说一句警告的话,也没有任何的动作示意,最后叫了一声求主拯救,叫完之后,那些暴徒就冲进房间里来了。从这点来看,村长到底和这些人有多少关系还很难说。”

“最后呢?他被暴徒收拾掉了吧?”

“是的,那些家伙第一个杀死了他。”

文森特握紧了拳头。这就是所谓死人不会说话了。对那些英国人,或者说,劳尔来说这样才方便。

“那些杀害了村长的恶徒接着就袭击了两个护卫,还有勇敢地保护凯特的雷欧。虽然进行了拼死的抵抗,可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敌人的剑下……”

劳尔说到这里,示意了一下他受伤的手臂。

“看到雷欧身处危机,我本人也扑了上去,结果变成了这个样子。可是我最后也没有能够保护他们,实在太对不起了……”

聪明又忠实的侍从的面容闪过了文森特的脑海。

“他……雷欧也负伤了吗?”

“似乎只是擦伤。可是趁他停止行动的时候,那些人压住他,勒住他的脖子,把他勒晕了过去。”

在一瞬间的安心之后,文森特的胸口就被后悔的枪刺穿了。多么悲惨啊,自己明明比谁都要清楚那个少年的性格,无论发生了什么,雷欧都绝对不会违背自己“保护凯特”的命令。可是就算他年纪轻轻已经有了相当不错的剑术,但对敌经验远远比不上那些海盗。

“阿门为什么要留下你和雷欧的性命?既然知道肯定会有追兵追上来,那么不是该把目击者抹消掉吗?”

劳尔点了点头。

“敌人本来也想这么做,可是凯特恳求他们放过我们。他拼命地诉说,不要再为了救出自己伤害他人的性命。”

“凯特……”

绝对不会抛弃身处险境的人——这就是他的作风。文森特顾不得现在是非常时刻,胸口充满了感动。正像几个月前,凯特也在球之丘恳求放过同伴那样。他用刀抵住自己的咽喉,鲜血从伤口中滴落出来,仍然用没有丝毫动摇的眼睛瞪着文森特。

“要是你杀了那捷尔,我就死在这里。”

看到他那清澈的眼睛,就知道那不只是单纯的威胁而已。文森特在被他的气概震撼的同时,也止不住地对那个得到凯特爱情的格拉罕姆产生了愤恨。

(是的,那是真真正正的嫉妒。)

当时还只是微微地有所意识而已,但如今有了清晰的自觉。文森特想要独占凯特。他不能容忍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满足凯特的心。他不能原谅那些家伙理所当然地享受凯特无私的爱情。

(可是,凯特也救了雷欧。)

保住了重要的身边的人,这对文森特来说是一个救赎。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以后凯特再也不会是文森特的同伴了吧。在投入艾尔?艾斯科利亚宫廷战争之时,凯特为了文森特着想,舍弃了之前一直抱着的怨恨,送上了友情。这个少年虽然还没有接受天主的恩宠的洗礼,但是却体现了耶稣基督连伤害自己的人也予以宽恕的爱。他那颗宽容的心,是只固执于教意的异端审问官早就丢到了一旁的。

(温柔的凯特……)

虽然他有时会露出明显的脆弱,但是只有拥有着真正的坚强的人,才会将手伸向他人吧?文森特无法判别。但是只有被凯特那春日阳光一般的温暖所包围,就会想要只针对自己的那份包容了。

(而我跟凯特不一样,连一丝的宽容都不具有啊。)

文森特在心中的深处暗自苦笑起来。若说自己没有伪装的真心,那就是想要独占凯特,不把他给任何人。可能的话,真想把他像艾波利大公夫人一样关进塔里,除了自己,不让任何人接近他。

(这就是所谓的妄执。)

文森特也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愚蠢。这么做的话,就会永远丧失凯特好不容易才向自己显示出的友情。可是这样也总比失去他要好。在知道了与他共度过的喜悦之后,就再也难以忍耐一个人留下来的寂寞。不管他对自己多么的冷淡,眼中向自己投来看不见的憎恨的石头,文森特也无法忍耐有谁比自己更加接近,感受凯特的温暖。

(所以我必须要把他给夺回来,就算这样会让凯特痛苦。)

文森特下定了决心。可是这时候,有另外一个自己在低语了。如果你真的爱他的话,就不应该做出让他痛苦的事情来。你的心意不过是单纯的执着而已。只不过是对凯特轻松地抛弃你感到难以忍耐罢了。

(也许是这样没错……不……到底是不是这样,我无法判断了。)

不管怎么样,现在不是迷惑的场合。什么对凯特关系的烦恼,都等平安无事地把他夺回来之后再说。文森特斥责着自己一瞬间就发生了动摇的心,把注意转回到劳尔身上。

“凯特恳求饶你们一命——之后又怎么样了呢?”

劳尔很困扰似的耸了耸肩。

“背后的男人打了我的头……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一行人已经离开了。”

“你昏迷了多长时间?”

“不知道。我觉得并不太长,现在脑袋还在昏……这种眩晕与其说是因为失血,不如说是因为头部被打的缘故。”

劳尔的情况根本无所谓,要问的是凯特。

“被抓走之前凯特说了什么?对谁都可以,说的什么都好,他有没有说任何可以作为线索的话?”

劳尔那把头向左右摇摆的动作,粉碎了文森特微小的希望。

“很遗憾,什么也没有……就和之前说过的那样,其他男人一直保持着沉默,我也不知道一行人到哪里去了。我想剩下的线索就只有季当人了,急忙回到城里,可是敌人们已经逃走了。也许他们会在途中和凯特他们会合。他们经常在法国那边赚钱,对翻越比利牛斯的路很熟悉。而且为了避免在国境被赶回去,他们很可能有只有自己人才知道的小道。”

“的确……”

文森特低声念着,皱起了眉头。他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如果真的有这种小道,那就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就在找不到他们而不知所措的时候,很幸运的,得到火灾情报的公爵阁下回来了。我对他说了前因后果,他立刻派出了追踪队。我提出就算自己力量微薄,也想要同行。”

“情况我明白了。刚才我血气上冲,说出了很多失礼的话,真的很对不起。”

一边轻飘飘地口头上道着歉,文森特一边想。如今还找不出刚才劳尔的说明里有任何疑点,可是那是在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再没什么比信赖一个与国王敌对的和平派间谍更危险的事情了。这么说起来,凯特也在刚一见面的时候就对劳尔有厌恶感。他说只有和自己有关的事情无法预言,也许是直觉吧。

“请您不用在意。”

他抬起了眼帘,是认为成功过了“盘问”这一关了吧。

“您把凯特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会心急如焚也是自然的了。”

映照出文森特的身影的眼睛反射着阳光,闪出黄金色的光,就好像是面对猎物的肉食野兽。或者是夺走灵魂的恶魔。

(果然不能相信他,他还隐藏着什么东西。)

文森特正盘算该怎么盘问出来的时候,队列的前方发出了叫声:

“找到了!是季当!”

文森特反射似的踢了一脚马肚子。

“门多萨大人!我也一起……!”

劳尔在背后叫喊。可是文森特并没有等他。

“那些烟尘是?”

好不容易追上了留在公爵身边的阿隆索,文森特问。

“没错。已经能够命令脚程快的人打头把那些家伙抓回来。这个程度就不劳公爵阁下费心了。”

真不愧是西班牙陆军的光辉之星——这个对策很适当。而且也很有宫廷人的身份,没有忘记对比自己身份高的人的尊重。至少外表上一点都看不出抢走了原本指挥追踪的帕斯特拉纳公爵的位置的样子。

“如果他们再跑散了就麻烦了,我们也加快点速度吧。”

听了阿隆索的话,文森特点了点头,挥起了鞭子。凯特有没有混在季当人群里呢。就算听了劳尔的话,也仍然无法不去希望他就在这里。不要说到达啊巴里亚里德,就算逃进了比利牛斯山脉,搜索起来也已经困难之极了。

(凯特……求求你了……求你在那里吧!)

茶灰色的尘雾越来越大了,其中露出了马车的影子。

即使如此,文森特也没有放下挥鞭的手。快点,再快点,他的心里就只有尽早见到凯特的面一个念头而已了。

“吁!吁!”

文森特安慰着突然站起来,大大地抬起前蹄的座骑,向着已经跳到地上的阿隆索叫道:

“季当那边就拜托了,我去检查车厢。”

“明白。”

阿隆索轻轻抬起手来,向着被从马车上拖下来的、集中在一个地方的季当人那里走去。

“给我看马。”

“是!”

文森特也下了马,把缰绳交给附近的仆人。然后一台接一台地调查起分散地停在路上的简陋拉货马车来。他谨慎地用右手扶着短剑。

(在哪里……在哪里?)

可是推开被阳光晒得发黄的帆布,把陈旧的衣箱翻个底朝天,也仍然找不到要找的人。

“凯特!”

文森特大声地呼叫起来。他连车夫台座低下设计的置物处都查过了,甚至看了车底下。

“出来啊,凯特!”

没有回答。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车厢倾轧的声音而已。

“可恶……!”

焦躁的文森特挥起手中的短剑粗暴地割开了罩车厢的帆布。掉落的布帘对面现出了没有一朵云彩的蓝天。

(天气很晴朗啊……)

力量从愕然的文森特的身上消失了。多么愚蠢啊,自己太欠缺冷静了。全部心思都被凯特占据,变得连周围都看不见了。或者说因为一直太过消沉,眼前才变成了一片漆黑的吧。

(玛丽亚死的那一天,也是这样。)

文森特有过这样的经验。所爱的人从自己身旁消失的那一刹那,世界就变成了黑暗、冰冷、陌生的东西。深沉的悲哀撼动了心中那所有的一切,将它们变成了与以前完全不同的东西。文森特再也不可能回到玛利亚还在时的那个自己——那个天真烂漫的自己了。正像冰冷的雨水会让旧伤作痛一样,一度烙印在心上的疼痛会渐渐淡薄,但是不可能完全消失。

(如果在此之上再加上了新的痛苦,我要怎么做呢……)

文森特向着车篷的支柱伸出手去,支撑住心灵已经摇摇欲坠的自己。多么的难堪啊,好像不这样做,就真的站不住了。

(就算离开了故乡,我也一个人活了下去。进入军队的时候我得到了桑地亚纳侯爵的介绍信,可是我从没为晋升海军军官的阶级使用过。就算面对一个又一个出现的问题和困难至极的任务,我都是靠自己的力量解决的。这段时间里我培养出了胆量,也得到了许多可怕的经验。沃尔辛厄姆红着眼睛要抓我,我也仅仅是觉得吗发而已……)

可是曾经无畏的文森特如今却打从心底感到了恐惧。只是想一想失去凯特,就几乎要当场瘫软下去了。

(是啊,凯特是我的支柱。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在我的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成为了我世界的中心。)

冷静地想一想,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也是自然的。自从那次在冬季的天空下相逢以来,文森特就一直只想着凯特的事。无论是分离,还是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一天不想着他的事,做什么都一一地去意识他的存在。

(就好象成为了呼吸一样……)

文森特忽然想起了在艾斯科利亚宫的图书室里看到的绘画。菲利普二世引以为傲的至宝,热罗尼姆斯?波斯的祭坛画。

那张名为“快乐之园”的画作是圣坛画,也就是三连的画作,展开折叠的两翼,就展现出了使用了丰富的色彩描绘出的主题。被逐出伊甸的人类享尽了地上的悦乐,坠入地狱的情景。

可是说实话,留在文森特心中的不是那华丽的内侧的画,而是合上两翼时外侧的画。仿佛夜之海般的黑暗之中的一轮白色球形——文森特认为,那就是神之手创造乐园之前的世界。

望着那感觉不到混沌的生命气息的大地,文森特对画家卓越的创意感到了叹服。他喜欢做平中飘荡出的那种静谧。可是入境残留在脑海里的记忆却让文森特感到了冰冻一般的孤独。

(没有任何人的荒凉的景色,那就像是在认识凯特之前,还有失去他之后的世界一样。)

对身为军人与潜入的间谍,生活在冷酷无情的世界中的文森特来说,与充满了安宁感的凯特的接触是比任何方法都有效的休息。无论是在船上还是在马车的车夫台上,只要有凯特的存在,那里就是天上的乐园。不,不只是场所,对文森特来说凯特本人就是乐园。那好像光明一样照亮周围的笑容,令人联想到音乐的抑扬顿挫的声音,鲜明地描绘出未来的预言。他的一切都让自己沉醉。就连瞬间的过去都让人感到惋惜,同时也令人意识到了永远。

(我想要永远这样下去……好像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了呢。)

不能放弃那振动心灵的欢乐,昏花双眼的幸福。文森特直到与凯特相遇,才发觉了自己的孤独。是啊,正因为无知所以才能忍受。如今他已经充分地理解了吃下了禁果,被放逐出乐园的亚当与夏娃的心情。丧失的东西实在是太过巨大了,所以他们连叹息都无法做到。而文森特也是一样。正因为知道了那对自己来说是多么无法替代的存在,才会为凯特的离开而恐惧得无法克制。

“他是属于我的……我不让任何人夺走他……不会让任何人……”

他梦呓一般地喃喃着,咬紧了牙齿。是的,现在不是示弱的场合。自己不作出行动,就无法找到凯特。文森特在瘫软的腿上关注力量,向着下一辆马车走去。可是……

(……嗯?)

转过身去的文森特发现到了脚步声微妙地发生了变化。他低下头看去,见脚下是用旧了的薄薄地毯。

(都是这东西造成的。)

文森特苦笑起来,走过了那里。可是当他下了车夫台的时候,却觉得胸口一震。没有加的季当们是住在马车里的,所以调查其他马车的时候车厢里也放着日常用品。文森特也从那上面走过,但是脚步声像那样发生变化,刚才还是第一次。

(难道说……)

文森特猛地转身,一把剥下了那块铺着的布。

“主啊……!”

预感实现了。地毯下面,是用粗绳做成拉手的门,而且还相当的大,文森特不假思索地抓起了绳子,把盖子拽了起来。

“……呜。”

最先进出视野的,是尸衣一样的白色的布。只有一个人。而且从体形来看是个少年。文森特双手颤抖着,吧那被布包裹的身体抱了起来。还有体温,可是却安静得过了头。难道说是为了让他不发出声音下药让他睡着了吗?还是说,因为看到文森特而失望得陷入了失神状态?无论是哪个,都让人痛心。文森特颤抖着手指拼命地剥开白布,扯一样地拉了下来。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人,文森特倒吸了一口气。

“雷欧……”

自豪的侍从,没有血缘的弟弟。自然,为了他的安全,自己在寻找他。可是看到他的瞬间,首先浮现在文森特心里的却是“不是凯特”的深深失望。多么冷酷而自私的人类啊。稍稍恢复了一点理性之后,文森特对自己的丑恶羞耻万分。

“你振作一点,雷欧!是我!”

摇晃着失去意识的少年纤细的肩膀,文森特考虑这别的事情。是的,问题是凯特。洛克福特把他藏到哪里去了吧。那些还没有调查的马车里也有这样秘密空间吧。还是说……

“门多萨大人!”

这个时候,劳尔的面孔伴随着兴奋的声音从车厢后面露了出来。

“我听到声音了,是发现雷欧了吗?”

文森特甩掉思虑,点头道:

“他还没恢复意识,你能看看他吗?”

“这个当然。”

劳尔以看不出是伤员的轻盈动作上了车厢。他会恢复精神,肯定是因为发现了被从眼前绑走的少年们中的一个而感到喜悦吧。还是说只要不在马上,就不会产生剧烈的眩晕呢。

“似乎是让他喝了安眠药之类的东西。”

确认了呼吸的情况之后,劳尔发现他虚弱的呼吸里带着些微的气味。文森特之前就想多半是这样,并没有特别吃惊。

“他还要过一段时间之后才会醒过来。不过身上并没有伤痕,而且脉搏很规律,这样的话并不需要太担心。”

“太好了。”

文森特安心地喘了口气。他伸出手去整理着少年凌乱的金发,对劳尔说道:

“能拜托你在回到帕斯特拉纳之前看顾雷欧吗?”

“这倒是没有问题……可是您呢?”

“我去继续寻找凯特。”

“请等一下!”

叫住站起身来的文森特的劳尔的眼睛里,很难得地浮现出了同情的神色。不过是他的话,这个表现也是演戏的可能性很高。

“我会过来,就是因为有些事情必须要告诉你。而且还要尽快告诉你。”

文森特产生了恶劣的预感。

“什么事?”

“那些季当里,并没有像是英国人的人。”

剧烈的失望让文森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被骗了,白跑了一趟。洛克福特根本不在这里。也就是说凯特也不在了。季当们在帕斯特拉纳近郊就分散开来的话,他们就是混在另外一团人里了吧。为了尽量不显眼,恐怕是个很小的集团。

“原来如此……雷欧从一开始就是被当成是诱饵的……”

文森特苦涩地喃喃。绑架两个可以被称为少年的男孩,而且一方还昏迷不醒,要带走他们需要一定程度的人手,也必须要考虑移动的手段。帕斯特拉纳公爵和劳尔追踪这个马车队,肯定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连文森特也觉得,如果自己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所以他们才利用了这一点。自己是彻彻底底地被骗了。就算悔恨,就算难以平息怒火,也无法去责备他们。

“我们回到大家那里吧。”

劳尔说着,他的声音里带着安慰的意思,听来很温柔。

“必须要商量以后的事情才行。”

是的。文森特抬起低垂的头转向劳尔。那些家伙还没有完全逃走的。

“不能再劳烦公爵了。但是雷欧看来现在不能和我同行,请你把他带回城里去。还有,能帮我拜托阁下一件事吗?”

“明白了。”

文森特抱起雷欧,跟着劳尔下了马车。是震动了他吧,贴在胸口的头微微地动了动,脸慢慢地抬了起来。

“雷欧!你醒了吗!”

听到文森特的声音,少年的嘴唇蠕动着张开了。

“对……不……起……”

“什么?”

为了听清那微小的声音,文森特把耳朵凑了过去,听到他再次重复出的话语后,眼睛一下变得很热。

“对不……起……”

他在谢罪,为了自己没能保护凯特道歉。文森特要诅咒自己了。为什么要对孩子做出那么严酷的命令?一心一意的雷欧为之前的事一直在内疚。对于认定自己应当独当一面的他来说,太年轻这一点并不能作为失败的理由。如果当面对他这么说,他只会感到是一种侮辱。所以文森特一时间也找不出任何合适的安慰话来。

“事情我听特雷德大人说过了,你做得很好。犯下了错误的是我。我没有看穿陛下的信是伪造的。所以你不要道歉。”

蓝色的眼睛浮起了泪珠。

“文森……特……大……人……”

药效似乎还没有完全过去。听到敬爱的主人对自己的安慰,雷欧安心了下来,意识立刻就又陷入了朦胧。文森特用力地抱紧了他纤细的身体,对他说道:

“不要担心,雷欧。我会把凯特夺回来的。绝对会夺回来,不管要用什么手段。”

在旁边观望着这两人的样子的劳尔,像是在说收敛一点地咳嗽了一声。

“要走吗?”

文森特点了点头,迈着沉稳的步伐向着公爵一行人等待的方向走去。

“快点给我交待吧,贱民!”

飞进与本队会合的文森特耳中的,是因为愤怒而打颤的公爵的声音。

“你们放火的事情已经暴露了!”

“Ni!”

而他面对的那个男人在用南部口音说“不”。恐怕他是从安达露西亚那里来的吧。加的斯,佩尔特?圣?玛利亚,马尔贝利亚。那里是加入和平派的贵族居多的土地。

“不管怎么问都是一样的,我们没有做啊!那里可是大公夫人的城堡!”

一听到这句话,公爵的脸孔顿时通红。

“不是!是我的城堡!是我善良的父亲传给我的!”

“可是不管是谁的,我们都不会在大公夫人的地面上放火!我们虽然是流浪汉,可是却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来!”

帕斯特拉纳公爵在那男人丝毫不动摇地视线之下,露出了有点畏怯的样子来,不过马上就又恢复原样,继续逼问:

“我们都不是神明,会犯下很多的过失。我没说你们是故意的,可是你们不小心忘记收拾火种也是有可能的吧?如果是那样的话还有酌情的余地,给我说老实话!”

季当摇了摇头。

“再怎么问我的回答也是一样。向蒙塞拉特的黑玛利亚起誓,不是我们做的!”

“住口!你们这种家伙哪里有资格轻易说出神圣的圣母的名字!”

“我们是基督教徒!我们都接受过正式的洗礼!”

“在哪里的教会?留下过正式的记录吗?”

“你们才是,你们有我们是犯人的证据吗?”

劳尔插进了开始怒吼的两人中间。

“阁下,请您平静心情。现在并不是争执的时候。”

焦躁的帕斯特拉纳公爵用手上的鞭子打上了自己的腿。

“那又该怎么做?”

“只要把那些人都抓起来,回到领地上,就可以好好审问了。而且不只有放火的嫌疑,还有信仰异端的嫌疑也是。”

“异端?”

看到公爵对这个词语这么迅速地就做出了反应,劳尔微笑了起来。

“是的。虽然现在不能说得很详细,但是抓走陛下的奴隶的是英国人。只要判明跟他们有关系,那么季当们肯定是要被处以极刑的。”

帕斯特拉纳公爵脸上露出了残酷的喜悦,回头去看季当男人。

“听到了吗?你们全都要上火刑台,季当的女人们就发出了惨叫,小孩子也哭叫了起来。”

“托雷斯,把他们带走。一个都不放过。”

“是!”

“有谁敢逃跑的就毫不留情地杀掉。不会问你们的罪。如果他们真的是无辜的,那根本没必要害怕审问。想逃本身就是招认了。”

“明白了!”

接受了公爵命令的骑士单手拿剑转过头来。

“你该受诅咒,恶魔!”

季当男人叫道。

“这跟女人孩子没关系!要栽赃的话,我一个就够了!杀了我就好!”

公爵觉得很吵似的摇摇手。

“托雷斯,塞上这家伙的嘴。吵死了。”

见男人的面上露出绝望的表情,文森特开口道:

“请您等一下,公爵阁下。”

“干什么?”

帕斯特拉纳公爵很不耐烦地转过头来。

“我想跟这个人做个交易。”

“交易?”

“是的。陛下非常宠爱凯特。如果听到他被恶徒,而且还是最大的敌人英格兰人抓走的话,那么必定会龙颜大怒。陛下一定会做出惩罚,至于这是不是会波及到公爵阁下的身上,我觉得很不安啊。”

“呜……”

确认公爵的脸颊上传过神经质的颤抖之后,文森特继续下去。

“话说回来,这里只有阁下的人和我们而已。也就是说,只要在事情泄露到外面之前夺回凯特,那么就等同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了。”

文森特回头去看那个季当男人,把手臂中抱着的雷欧向他示意了一下。

“刚才,我在他们的马车内部发现了和凯特一起被绑走的我的侍从。这就是说就算放火的事待查,他们也很明显地勾结了英国人。不过这并不代表所有的季当都牵扯了进来。”

公爵等不及地打断了他:

“那又怎么样?对我来说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想要做个交易。只要这个男人交待出了凯特的去向,那么问罪就只问他一个人而已。”

文森特回过头去看着公爵,低下了头。

“请您给予他拯救同伴的唯一机会吧。”

“不可以!”

帕斯特拉纳公爵的怒火又燃烧了起来。他对季当的厌恶感是如此的强烈吗?

“他们就是病叶!只要留下一片,就会让整棵树都枯萎!”

“只要您禁止他们再进入领地就好了吧。这样一来,就算树会枯萎,也不会是阁下的树了。”

“可是……!”

见公爵又要反对,阿隆索先开了口:

“您也知道,虽然对于领民来说火刑就等于节日,可是他们会不厌烦看到尾的也只有最初的一个人而已。要把这些人都烧死的话,就要烧上整整一天,而您就要有整整一天都闻着肉烧焦的不快气味。而异端审问官的各位只要带回猎物就不会有怨言。再加上可以夺回凯特,免于陛下的降罪。”

阿隆索趁着别人没有发现,偷偷给文森特一个眼色。虽然仍然觉得他是个不太可信的男人,可是非常感谢他帮助了自己。文森特也用眼神向他回礼,然后继续逼迫起开始表现出了迷惑神色的公爵来。

“如何,只要做个交易。问出了凯特的下落之后,我保证不会再劳阁下亲自动手。”

劳尔也向着仍然拉着一张脸的帕斯特拉纳公爵言道:

“我也恳求您,阁下。”

公爵也是和平派的一员吗?这个疑问忽然在文森特的心里浮现了出来。的确他和母亲不和,可是就商贸行动来说,他们的利害是一致的才对。但是如果是同伙的话,他对劳尔的态度未免太冷淡了。

(也许对他来说,比起赚取眼前的金钱来,还是取回陛下的宠爱更加重要。尤其是他的领地也处于走私贸易获利最少的内陆部分。)

这样一来的话,他与劳尔划下界线的事情也就能理解了。他知道和平派的存在,但是并没有关系吧。也就是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立场。

“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为了确认真意地打量了劳尔的脸一会儿之后,帕斯特拉纳公爵夹杂着叹息这样说道。

“托雷斯,只要把那个男人抓起来就好。但是他必须老实地回答我们的问题。”

季当男人把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胸膛。

“只跟你约定还是太不放心。要向神发誓,我也会这么做。”

公爵愤然地转头来看阿隆索,迎接他的却是阿隆索一贯的闪亮的笑容。

“请您宽恕吧。因为这个人无从得知阁下诚实的人格啊。”

文森特心想,菲利普二世之所以会如此宠爱阿隆索,恐怕不止是因为他的一头金发让他想起了亡故的弟弟吧。陛下欣赏的就是这种迅速的机变,出众的口才。

“我向神起誓,释放女人和孩子。”

帕斯特拉纳公爵不情不愿地举起手来,放弃似的说道。

“这样行了吗?”

男人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文森特。

“英国人……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他们是英国人的,他们并没有告诉我要去哪里。”

要忍耐。文森特把雷欧交到了旁边的男人的怀里,然后对自己这么说。不管怎么生气,也绝对不能丧失冷静。

“那么你和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是耶稣会的修道士……”

一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转头去看劳尔。可是他本人却泰然自若。

季当男人马上就解开了这个误会。

“不是这个人,是城里的那个。”

文森特的脑海里闪过了一双充满活力的茶褐色眼睛。

“是克利斯托瓦修道士?”

“没错。是他拜托我,我在阿比拉的旅店里见到了那个男人。”

“他们要你做什么事?”

“只是送信而已。作为报酬,他们给我葡萄酒。”

“只有一回吗?”

“三回。然后说想到我这里来玩。”

文森特握紧了拳头。

“然后呢?”

“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就让他们来了。那是昨天的事。”

“他们做了什么?”

“跟我们一起唱歌跳舞地热闹。还带来了谢礼。”

“你们什么时候分开的?”

季当耸了耸肩。

“失火之后就立刻分开了。因为公爵肯定会怀疑我们。我们说必须马上跑路,他告诉我们分开来逃更不容易被抓到。然后我们就祈祷大家都能平安。”

“他们向什么方向逃了?”

“这个……没有看到。”

文森特发出了越发沉静的声音。

“给我想起来,季当。发誓不杀女人小孩的只有公爵而已。如果你敢信口胡说惹我发火那么本来能够得救的性命就危险了。”

听了这太过露骨的威胁,吃了一惊的不只是男人而已,公爵和阿隆索也一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劳尔也微微地睁了睁眼。

“不是你说要跟我做交易的吗?”

文森特缓缓地向男人走过去,俯视着他被太阳晒黑的脸。没错,对敌人不能留情。为了夺回凯特,自己不择手段。

“所谓做交易,也要有双方都满足的内容。”

男人现在理解文森特是来真的吧。他望向同伴,那些面对悲惨的命运,因为恐惧而颤抖的女人与孩子们。

“要是我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你能立刻放了大家吗?”

文森特点点头。

“可以。”

季当也学乖了。

“这次你也要发誓。”

文森特伸手抚胸,然后问道:

“你叫什么?”

“路卡。”

“那么,路卡。只要你把真话都说出来,我以神与七十名誉起誓,释放你的同伴。英国人去哪里了?”

路卡的肩膀垂落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话。

“北边。是要越过比利牛斯吧。来的时候走的是沿海的街道,可是这次就不知道会经过哪里了。”

文森特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

“他们没有告诉我,因为不想一个人知道。”

“谁?”

终于追到叛徒了,兴奋在文森特的身体中窜流。

“我不知道名字。英国人叫他‘blacksapet’,或者‘snakefellow’。我问是什么意思,他们告诉我就是蛇那样的家伙。因为只要一个大意就会被咬住屁股,所以要找个适当的地方甩掉他。”

静静的空气被劳尔的笑声打破了。

“怎么了?”

公爵很诧异地问,劳尔按住了嘴巴。

“失礼……因为实在是太下流了……”

嘴里这么说着,他的肩膀仍然在微微地颤抖。好像好笑得忍都忍不住一样。

(啊……是这样啊。)

这个瞬间,文森特理解了一切。

劳尔突然爆笑出来,这不是第一次了。就算是面对其他人全部都面色沉重的场面,也只有他一个面带微笑的。

(那天夜里也是这样。)

凯特被下毒那天的事,如今仍然鲜明地刻印在文森特的记忆里。

唯恐少年的口中泄露出国家机密的沃尔辛厄姆,借助预先潜入宫殿里的间谍的受,把自称是热罗尼姆斯会的塞巴斯蒂安修道士的刺客送了进来。

宫廷里混进来的英格兰间谍有十五人,其中有五个人已经被劳尔买通,归顺到了西班牙这边。

因为这些只看金钱就会改换主人的家伙太危险了,文森特也向劳尔做了确认。不能相信任何人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怀疑一下总是没错的。

“塞巴斯蒂安修道士其实是你的手下吧?”

一听到文森特的话,劳尔就好像被刺激到笑点一样笑了出来。没错,就好像刚才那样。

(这个人似乎有在遇到预期不到的事情,或者无法想象的事情的时候就笑出来的毛病。)

就是这样。看着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平常表情的劳尔,文森特有了确信。他会在这种不适当的时候笑意发作,那就是偶然被人说中了真相。而且还是被自己鄙视,看不起的对象揭穿。

(洛克福特,只有这一次,我真的要称赞你了。)

黑色的恶魔,蛇一样的家伙——这些话的确极其准确地表现了劳尔这个男人。在耶稣会漆黑的修道袍下隐藏着冷酷灵魂。以在伊甸园中诱惑夏娃的同族一样的狡猾,爱好就是陷害他人。这也就是说,英格兰人是非常了解他的。

(这样就全部连上了。)

通过塞巴斯蒂安给凯特下毒的就是劳尔。他的目的并不是杀人,所以为了立刻发觉异常,故意下了大量的毒药,他会做出适当的急救也是自然的。因为他根本就知道下的是什么毒药,自然也准备了相应的解毒剂。

(只要凯特还在宫廷里,英国人就不会有把凯特带走的机会。所以劳尔就必须要把凯特转移到别处。下毒就是为了得到“疗养身体”这个名义。)

向国王进言,把疗养地选在帕斯特拉纳的多半也是劳尔了。他通过同是和平派的艾波利大公夫人,知道这个时期季当会在城下滞留。从路卡的证词中可以知道,作为劳尔的个人秘书的克里斯托瓦修道士——恐怕和塞巴斯蒂安一样是个假修士吧——很明显地与洛克福特有着关系。但就算调查下去,他也会彻底地装出“我完全没有发觉他其实是英国那边派来的间谍”的无辜状,肯定也准备了完美的介绍信。

(发出指示,把雷欧藏在季当马车里的也是劳尔才对。他手上的伤果然是为了逃避怀疑自己弄伤的。)

可是文森特也明白,这一切目前都不过是推测而已。没有任何确定的政据。没错,劳尔是双重间谍的头子。就算采取多少让人怀疑的行动,他也可以说这是秘密任务,是策略之一来脱罪。

(但即使如此,只要把他和和平派的关系向陛下说明的话,他立刻就会被抓起来了。就算像劳尔这么厚脸皮,那纤细的肉()体也忍受不住拷问,立刻就会说出凯特的藏身之处的。)

可是问题是,要让菲利普()二世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需要一定的时间,而现在没有这个时间了。就在费力说明的同时,也在和凯特越来越远。而且就算想去艾斯科利亚,劳尔估计也不可能老老实实跟着去。要强行把他带走也很困难吧。

他向帕斯特拉纳()公爵哭求的话就更加糟糕。这家伙肯定会找个什么理由,妨碍自己到底的。

公爵对文森特的评价已经落到谷底了。虽然他也许只是讨厌自己而已,但现在还是谨慎一点才比较妥当。

(我要怎么做才好?有什么好的方法……)

文森特拼命地隐藏起烧灼着胸口的焦躁,向周围看去。然后他发现到了一双笔直地望着自己的明亮褐色眼睛。正是自称文森特朋友的阿隆索?德?利瓦。

(如果他的友情是真的,就会帮助我的吧。)

阿隆索带来的侍从基本上都加入到追踪队里。虽然不是二十个人全体,但大致也接近这个数目。这样一来的话,就可以把劳尔捆起来带到艾斯科利亚去,也可以让劳尔带路去追踪凯特。可是这里仍然存在问题。那就是到底阿隆索的友情是不是真的。

(虽然还不能确定他一定不是和平派,而且他那种自来熟的感觉也让我不舒服,我根本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如果问文森特是不是喜欢阿隆索,他会立刻答不。可是要问讨不讨厌,文森特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当阿隆索说喜欢深爱着去世已久的家人的陛下时,文森特也产生了同感。

(阿隆索的领地是在内陆的里奥哈。那里出产优质的葡萄酒,所以他的财力也很丰厚。他对国王陛下的忠诚也是真的。可是和劳尔与艾波利大公夫人一样,他的家族也跟意大利有着深深的关联。)

想到这里,文森特得出的结论就是“是敌人的可能性是一半,是战友的可能性也是一半”。最终也只能赌在自己的直觉上看看了。

“谢谢你。路卡。很有参考价值。”

仰望着文森特的浅黑色面孔上浮现出了求救一样的表情。

“你发的誓……”

“我会遵守,会负起责任看护着你的同伴,直到他们启程的。”

文森特坚定地保证,而后再次看向阿隆索。

“利瓦大人。”

“是阿隆索。不然我可不会回答你哟。”

文森特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么,阿隆索。可以让季当回到各自的马车里,同时借用一下您的部下吗?”

“当然了。”

阿隆索莞尔一笑。

“我也来帮忙。”

“多谢您了。”

文森特转向劳尔。

“关于克里斯托瓦修道士,能向你询问一下详细情况吗?”

被冰冷的眼光注视着的劳尔果然开始辩解起来:

“真是太丢脸了,我完全都没有发现。这样算起来,我是被两个秘书给背叛了呢……”

原来背转过身的文森特不假思索地又转了回来。

“两个人?”

劳尔点了点头。

“刚才我和公爵阁下确认过,不会有错。英国人称为‘snakefellow’,也就是蛇的家伙,是同时受雇于我和法兰西斯?德雷克的双重间谍。名字叫帕勃罗?布兰卡。我让他把火灾事件传达给公爵阁下,派他来狩猎场,可是他却没有完成任务,人都失踪了。恐怕是英国人指示他这么做的吧。”

说到这里,劳尔又爆笑了出来。就好像怎么也无法压抑这个冲动一样。

“对不起。刚才也是这样,一想到自己有多么的愚蠢,就忍不住地要发笑呢……我是被本以为是当不成毒也当不成药的家伙彻底地摆了一道。”

文森特冷静地盯着劳尔道:

“这些话我以后再听你详细说。”

“是啊。我也不想就这么结束这个话题呢。”

“那么……”

文森特转身向着等待着自己的阿隆索那边走去。劳尔既然大笑出来,那么被帕勃罗?布兰卡背叛的话就不是撒谎了吧。他也是到现在才知道秘书的出逃。虽然不知道这个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但对如今的劳尔来说时机很糟糕。

(看来不是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发展的么。)

“纯粹是为了娱乐啊。或者可以说,就像是使用活生生的人作为棋子的棋赛一样。而且这没有定手可循,比普通的下棋要刺激有趣多了呢。”

文森特的嘴唇稍稍地松了一松。看起来劳尔是忘记了。人类不是木石,被作为棋子的人,也是有着心的。

(这个被评价为做不成毒也做不成药的帕勃罗,不难想象在劳尔手底下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甚至可以说已经鲜明地出现在眼前了。)

多半帕勃罗早就受够了受威压受侮辱的日子了吧,才下定决心造主人的反。推动人类的不只有理性而已,正相反,人类经常会在感情冲动下做出些什么。所谓和普通的下棋不一样,看不出之后的发展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心是没有定律的。这种有时甚至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不安定的东西,自然也不会被他人随心所欲地操纵。忘记考虑这一点就是劳尔的失策。不过也是,正因为他是如此傲慢的人,部下才会在危机中对他后背相向吧。

(真遗憾啊,劳尔。我可是比帕勃罗更沉不住气,性格更加粗暴的人。我是更不可能会按照你想的那样去行动的。)

下定决心的文森特,受到了阿隆索没有一点阴影的笑容迎接。

“干什么?”

看不出他笑容意思的文森特皱起了眉头。

“没什么。”

阿隆索耸耸肩。

“我只是想,你总算不那么怕生了呢。”

文森特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叹出气来。虽然自己果然还是没法喜欢这个男人,但是没有办法,如今能依赖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了。

“我也差不多习惯了。”

“很好很好,这样也不枉我缠着你的功夫了呢。”

“利瓦大人……不,阿隆索。”

“怎么?”

“如果可以厚颜地依赖朋友的话,我有事想要借助你的力量。”

“看来你这太过一板一眼的毛病还是没改过来啊。”

阿隆索自言自语似的嘟囔,把手臂绕在文森特的肩膀上。

“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什么都可以。”

“抓走了凯特的就是劳尔?德?特雷德。”

文森特感觉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忽然加上了力量。

“根据是?”

“现在没有详细说的时间。只能说请你相信我。”

有一段时间里,阿隆索都保持着沉默。当文森特开始觉得事情不可能了的时候,他却开了口。

“我明白了。”

为了保险起见,文森特还是问了一句:

“这么简单就相信认识还没几天的人,这样没有问题吗?”

“就算你撒谎也没有关系啊。”

阿隆索说出了一句文森特根本想象不到的话。

“毕竟我欠你的人情,不是吗。”

他是在说狩猎之中被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野猪袭击的事。

“要不是有你救我,我的孩子就要生下来就失去父亲了。你帮助我回避了这样的悲剧,我再怎样感谢你都不够啊。”

“这太夸张了……只不过偶尔在身边的人只有我一个而已,要是换了其他人也会这么做的。”

听了文森特的话,阿隆索又耸了耸肩。

“如果是我家里的人多半会是这样。可是那个时候他们却不在身旁。所以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托了意外的福,我得以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好友呢。”

文森特觉得自己不能不问。

“为什么要选择我呢?你的话,应该有着很多朋友吧?”

阿隆索轻轻拍了拍文森特的肩膀。

“我看上得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哦。我周围的那些人都只不过是单纯的熟人罢了。而且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本人,而是被称为陛下宠臣的男人。虽然说起来寂寞,但实际上的宫廷就是这个样子。”

社交就等同于武略,圣克鲁斯侯爵的这句话,还有自己亲眼目睹到国王的孤独,都在文森特脑海中复苏了。

“你的意思是说,只有不管对方是宠臣,能不加修饰地直言不讳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再加上不管觉得对方如何,有个万一的时候仍然会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去救人的大好人。”

阿隆索坏坏地笑了。

“自从我来到宫廷以来就一直在进行观察,除了你之外,我不觉得还会有其他男人会是这样了哦。所以我想要好好珍重你。既然你向我求助,我就会第一个赶来帮助。只要是为了帮助你,那我什么都会做。”

文森特实在是不知道改回答什么好了。他现在只想要改换话题,不,应该说是进入正题才对。

“我想要拜托你的,就是抓住劳尔?德?特雷德。可能的话还要瞒住帕斯特拉纳公爵的眼睛。”

阿隆索点了点头。

“没问题。然后呢?”

文森特考虑着。是把劳尔送去艾斯科利亚宫,还是带着他一起翻越比利牛斯山脉呢?

“让他带路,追踪凯特。”

时间紧迫,文森特选择了后者。

“我不觉得他会老实给我们带路……”

阿隆索喃喃。文森特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那我们就让他老实。直到他肯说实话,都用马拖着走。山路凹凸这么厉害,看他能拖多久。”

阿隆索张大了眼睛。

“虽然之前也想过,可是你意外的相当过激呢。”

“没错,只要有必要的话。”

文森特刻板地说道。可能的话,他也不想要做出用女人小孩作为威胁的手段。那样就跟劳尔没什么两样了。可是如今根本没有选择手段的从容。

“为了把凯特夺回来,我什么都做。”

“是啊。”

阿隆索也点了点头。

“没有谁比你更重视那个少年了。”

在这一瞬,文森特在自己都无法说明的冲动之下,做出了告白:

“我爱他。”

阿隆索的手又一次拍上了文森特的肩膀。他的动作很温柔,就好像在宽慰文森特一样。

看着干巴巴的硬奶酪和岩石一样坚固的面包,海斗叹了口气。因为放火的事,自己连早餐也没吃到,不过倒是一点都不觉得饿。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吃就只是消耗体力而已。

(没办法,至少吃点面包吧。)

可是就这么咬下去的话,恐怕牙都要硌掉了。

“哪,这个能切小一点吗?”

海斗拜托正在切分奶酪的里克看看。

“当然。”

海斗接过切小了的面包,泡在倒了葡萄酒的木杯子里,坐到正接过自己那一份的杰夫利旁边,杰夫利微笑了起来。

“怎么了?”

“我想起了在‘白鹿旅店’的一夜呢。”

海斗知道杰夫利想说什么了,那是自己被文森特抓走之前的晚上。

两个人没有吃饭也没有喝酒,就这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尽情亲密。到过了半夜的时候才感觉到了饥饿。是啊,毕竟经过了那么激烈的运动,消耗了大量的卡路里,觉得饿也是自然的吧。

问题是怎么把食物弄到手。杰夫利说让旅店的人送进来就好,海斗却不想多费事情。于是他想起了在宫廷的时候,伊丽莎白女王赐给自己的高级点心“威哈斯”。不过现在这个时候还不存在密封容器,放在美丽的木箱中的点心已经受潮了。

恐怕是用了很多的砂糖,反而更容易返潮了吧。咀嚼起来很粘牙,怎么都咬不断,海斗正在沮丧的时候,想起把饼干泡在汤里吃的要领,就把威哈斯放进了葡萄酒酒杯里,再尝了尝试试看。结果是完全正确——不但点心变得很容易入口,而且融解了糖的葡萄酒也变得很美味。海斗和杰夫利两个人的胃都得到了满足。

(我们看着暖炉里的火,谈着天……多么的快乐啊。)

当时的记忆复苏了,海斗也不由得露出了笑意。只不过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现在想起来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可能是因为与杰夫利再会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怎么了?”

看着手拿着面包停止了行动的海斗,杰夫利觉得奇怪。

“没什么。”

海斗微微地笑了笑。

“只是在想,这个面包要是甜点心就好了。”

杰夫利伸出手去,抚摸着海斗的头。

“等回了普利茅斯,我就给伦敦那边写信去。”

海斗一时不明白什么意思,眨了眨眼睛。

“给谁?”

“圣法兰西斯。说我要给出破格的报酬,把陛下的点心匠人抢过来。这样只要不管你什么时候想吃,都可以随便吃威哈斯或者侍女派了。”

对海斗来说,杰夫利的体贴比点心更加甜美。不过这么做也太奢侈了点,就算自己不是节约家航海长都要担心了。

“虽然我非常非常高兴,可是要是吃得太多,好像女王陛下那样长了满口虫牙就麻烦了呢。还是不用了哦。”

杰夫利换了个方式。

“那么就用闲钱做几身新衣服吧。现在我只有这么一身季当的衣服,真让人难受啊。在伦敦给你做的那身怎么了?”

“留在城里了。本来我是想穿着的,可是怕引起照顾我的孩子的注意,就只好放弃了。”

说到这里,海斗忽然想了起来。

“啊,可是我把这个带出来了。”

看到海斗从裤子的暗袋里拿出的珍珠扣子,杰夫利的蓝眼睛就变得更鲜艳了。

“你真的很聪明。”

“咦?”

“虽然把送给别人的东西要回来违反我的主义,可是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我还你一倍,这些先借给我吧。”

见杰夫利特意窃窃私语,海斗也压低声音。

“当然可以……可是要做什么呢?”

“在美男计使不通的时候,就要收买啦。”

收买谁,海斗并不用问出来。杰夫利稍稍地歪了歪头,示意出里克来。的确,只要把他收买成同伴,逃走就会变得方便多了。

“在艾波利公主那会儿也说过,你可不要吃醋哦?”

“谁会吃你的醋啊。”

海斗的视线牢牢地盯在发出揶揄的杰夫利的嘴唇上。昨天还亲吻过。最初只是碰触而已,接着舌头就纠缠在一起,变成了甜美到让人融化的亲吻。吻着吻着,海斗的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难以置信的幸福——不,幸福得过了头,就变成恐惧了吧。生怕杰夫利会就这么消失,甚至不敢闭上眼睛。亲吻之后,望着那双映照出自己身影的蓝色眼睛,由于过度的安心,力气都从腿上消失了。要不是杰夫利紧紧地抱住自己,肯定已经瘫倒到地上去了。

(如果在那里就结束了的话,就是人生最棒的一天了……)

接着,染成通红的大公夫人的手绢就闪过了脑海。海斗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可能的话,真不想要看到。想要把杰夫利回去之后的事情都从记忆中抹去,只当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凯特?你身体不舒服吗?”

忽然提高的声音,让海斗慌忙看向杰夫利。

“不是。只是阳光晃到了眼睛而已。”

杰夫利松了口气似的微笑起来。

“不愧是南国的太阳呢。不但阳光很强,热气也不同寻常。要没有这山毛榉的树荫,咱们也会跟这奶酪一样被烤得干巴巴的啦。”

看着用手指捏起的碎片咔嚓地碎落下去,海斗也笑了起来。是啊,就算是苦笑也好。是要笑了,杰夫利就会安心了。

“别放在膝盖上了,弄得不好会臭掉的。”

“哦,真是对不起。”

杰夫利按海斗说的拍掉身上的尘土,继续问道:

“这么说起来,这身衣服是桑地亚纳那家伙准备的吗?”

“嗯?”

海斗也掸掉面包屑,摸了摸裤子的表面。

“虽然是他把我抓走的,不过他对我挺好的。”

杰夫利哼了一声。

(怎么说……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海斗跟着那捷尔走着,望着握在一起的手。平时的话,他都会顾忌杰夫利的视线,在海斗站起来的时候就放开手的。可是如今……

“你们的话说完了吗?”

就是在向着行李台边等着的杰夫利搭话的时候,那捷尔的态度也没有改变。

(怎、怎么回事……?)

杰夫利看到两个人手握着手,可是他也只是一瞬间目光一闪,没有说出任何嫉妒的话。还真不敢相信和刚才那个叫着要把文森特给的衣服丢掉的是同一个人。

“看看这家伙的耳朵。”

杰夫利抬抬下巴,示意坐在车夫台上的里克。

“已经干劲十足了哦。”

那捷尔和海斗同时转过头去,然后一起倒吸了口气。里克的左耳朵上扎着一根粗粗的针,恐怕是为了缝作车篷的帆布用的吧。

“呀……”

这看着就觉得疼的样子,让海斗无法克制的发出了惨叫。鲜血从被针扎出来的伤口里滴了下来,更增加了凄惨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做了什么?”

刚才在海斗脑袋里闪烁的疑问,被那捷尔代言了出来。

“是为了成为海盗的第一步。”

杰夫利露出了一个好像恶作剧似的微笑。

“他在加那利群岛附近被佛罗笔夏船长袭击过,我们就谈了谈。明明是海上的饿狼,又是男人,却还戴着耳饰,而且最让人不甘心的就是看起来又特别的时髦。”

虽然不到德雷克的程度,但是圣马丁·佛罗笔夏也是有名的私掠船长。海斗想起了他刊登在书上的肖像画。他的耳朵上的确是戴着泪珠形的大珍珠耳坠,看起来就好像摇滚明星一样帅气。

“你跟他谈的价钱是多少?”

那捷尔从惊愕中恢复过来之后,就立刻恢复了持家理财的本来面目。

“预付金是珍珠一颗,等回到英格兰之后,再付五百金镑,还有给他最崇拜的佛罗笔夏船长的介绍信。我跟里克说,不戴耳饰的海盗实在是很欠缺迫力。路法斯也说过类似的话,干这一行的,比起内在来更注重外表呢。”

“什么!五百金镑!”

那捷尔无视杰夫利的玩笑,咋了咋舌。

“果然我是该跟你一起一起去的。你就不能再多还下点价来吗?”

“这个价钱挺妥当的嘛。”

“哪里妥当!”

向着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那捷尔,杰夫利耸了耸肩。

“那我就和你说真话吧。里克不但是特雷德的耳朵,而且他还接到了另一个秘密任务。那就是找个合适的时候趁夜里把我们干掉,再把特雷德剩下德那些报酬抢过去。他之所以用英语跟我们搭话,是为了让我们产生亲切感,从而大意。这也是特雷德教给他的乖。”

海斗咬住了嘴唇。果然他答应不对杰夫利他们出手的话都是假的。他还曾经为了让海斗言听计从把雷欧和文森特作为人质。可能是因为他们比较容易控制,就觉得能够把海盗们轻松收拾掉,这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这个恶魔,到底要肮脏倒什么程度……”

那捷尔德话不由自主的中断了,杰夫利点了点头。他很理解那捷尔的心情。

“只要顺利的把钱拿回去,里克就会得到奖励。所以不管我怎么说,他一直都不点头。”

“居然让你上了异端审问台,这就是西班牙风格的挺好?”

“起诉我的不是文森特……审问里也是他帮助了我。”

“你还真护着他啊。”

“我并不是……”

“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对他产生了感情了吗?”

虽然的确是这样,可是海斗也知道,如果老实说出来,只会让杰夫利的怒火火上浇油而已。海斗知道现在不是嫉妒的场合,而且一一辩解也太麻烦了,但还是开口道:

“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并不是原谅他绑架我。”

似乎要确定这句话是不是真实一样,杰夫利定定的看着海斗的脸,然后叹了口气。

“真的对他没感情?”

“嗯。”

海斗撒谎了。

“抱歉我怀疑了你。因为你跟昨天比起来很没精神,我在想你是不是因为要跟那家伙分别而难受呢。”

海斗一凛。看来自己的演技不够的样子。杰夫利非常理解海斗,在这种时候要伪装也是徒劳的。

“我不是没精神,而是在‘SYOENE’(注:日语“长远之计”)。”

“那个用英语怎么说?”

“就是保存体力。以后的路还很长吧?要是我在途中倒下了,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担忧的影子从杰夫利的眼睛中消失了,看来他接受了这个理由。

“我知道了。可是……”

“还有什么?”

看海斗惊讶的问,杰夫利点了点头。

“这是最后一次。一回到克罗利娅号上,就立刻把那衣服扔了。不然就好像桑地亚纳那混蛋总是碰着你一样,想想就让人火大。”

海斗不会丢掉那件衣服,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他不想再这么争执下去。杰夫利好像小孩一样闹别扭这也是不是第一次,海斗也学会该怎么处理了。

“如您所愿,船长。”

“乖孩子。”

心情好转的杰夫利探出身体,在海斗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海斗想要避开的,可是如果这么做了,又会为为什么要这么做开始争论了。所以海斗在这段时间里屏住了呼吸。虽然还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结核,这样做也不知道能不能防止传染。

“那么就用这午后的诱惑来填肚子吧。”

抓住扔起来的珍珠扣子,杰夫利站了起来。

“我现在就要去做‘SYOENE’了。”

“你不想被人撞到偷情的现场是吧?”

“没错,对小朋友来说刺激太强烈了点。”

杰夫利把手放在海斗的头上,向着给马喂水的里克方向走去。

“呼……”

海斗长出了一口气,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可是还没等他放松多久,正在考虑着怎么处理几乎没怎么动的午餐的时候,那捷尔又走了过来。

“你还没有吃吗?”

海斗找不出好的理由来,只好磨磨蹭蹭的坦白了。

“我不想吃。可是补充了些水份。”

他抬了抬不是葡萄酒,而是清水的杯子,那捷尔皱起了眉头。

“的确这味道是很难吃。如果由水果就好了……我去问问里克吧?”

“现在不行。”

“为什么?”

“因为杰夫利正在诱惑他啊。在ZIPANGU的话,老话都说如果这个时候去打扰,会被马踢死呢。”

那捷尔转着头,看到了正在马车旁边说话的两个人。

“你是因为会谈的场合在那里,才说了那句话的吗?”

“不,之时偶然而已。”

那捷尔转过头来,耸了耸肩。

“既然是古人说的话,总是有一定道理的。我们还是放着他们不要去管了吧。”

兰灰色的眼睛笑了起来。那捷尔虽然为人最认真,可是为了让自己的心情好些也会开玩笑了。这么想着,就觉得心里很温暖。

“这么说来,克罗利娅号现在在哪里呢?”

“在巴荣讷。你想要早点见到布拉其吧?”

“不知是布拉其,还有兄弟们。”

“是啊,大家都在等着你回来呢。”

“圣法兰西斯哪里的联合演习怎么样了?不会因为我的缘故缺席掉了吧?”

“不,我们参加了。因为要找到你在哪里花了不少时间。正好来转换心情。托福,展帆速度训练克罗利娅号拿了第一呢。”

海斗觉得现在就已经听到怒吼着水手们,让他们快点爬上去的路法斯粗重的声音了,他微笑了起来。

“好厉害。总管也面上生光啊。”

“哼,使他们之前都太放松了而已。”

嘴上虽然那么说着,可是那捷尔的眼睛里却洋溢着对同伴们的爱情。是啊,克罗利娅号的船员们之间的牵绊是十分强韧的。就连作为船员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的海斗,明知道得不到一分钱,他们仍然不顾危险的前来救援。

(我真希望他们连那个人也能救出来啊。对杰夫利和那捷尔来说,如今他也是海之兄弟吧。)

海斗想起了在里斯本相遇的高大荷兰人。杨·格里菲斯。在西班牙叫做胡安·格里菲斯。他是个从英国的海盗成为西班牙菲利普二世御用的船木工,有着离奇命运的男人。当时没有时间,没有听到详细的经过,可是他变成那样都是劳尔·德·特雷德害的。

“我从杰夫利那里听说了,新型船的模型组合起来了吧?”

海斗问,那捷尔用力点头。

“虽然帆桁折断了,但是重要的是船体的构造。因为你,我们才得到了这么贵重的情报。要怎么感谢你都不为过呢。这是比起圣法兰西斯环航世界都不逊色的功劳,如果是贵族的话,会得到圣十字勋章的……”

“我只是运气好了一点而已。”

觉得后背起鸡皮疙瘩的海斗赶快打断了还要继续下去的赞美之词。

“不说这个了,那跟之前的船有什么区别呢?”

“很明显的小型化了。船首楼变低,少了西班牙船特有的威压感。但是也因此增加了安定感,操作性得到了提升。”

海斗皱起了面孔。

“恐怕是跟桑地亚纳坐的船同型的吧。既可以超越大浪,又可以在小河一样的水路里航行。实际上是很不错的船只。不过还不能说是完美。不过没有坐过商船的话可能不会明白吧……”

“什么意思呢?”

“小型化是因为重视速度,可是正因为这样,就要牺牲积载量。米尼亚……啊,也就是杨,他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扩大了船舱的样子。从这个模型的感觉上来说,加班的高度特别升高,而且极力避免隔壁的存在。”

“这样一来……会怎样?”

“要载货物就变的很难。”

“啊?”

看到海斗因为这个预想不到的回答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那捷尔微笑了起来。

“你觉得我和路法斯为什么会队积载的搬运顺序和配置那么啰嗦呢?就是因为如果随便乱来的话,启航时候就会发生很麻烦的事情了。”

“货物在途中塌掉吗……?”

“这种情况也有,最大的问题是会让晃动变得更严重。”

有过极其糟糕的晕船经验的海斗不由自主的皱起了脸孔。

“糟糕透顶……”

“是啊。如果是地中海这样平稳的海域还算好,如果是英格兰海峡或者比斯开海湾的话,甚至可能就这么丢了性命。沉重的东西不能配载在船头旁边。不能只是看着漂亮而已,要把配载弄得好像锄头锄过一样平。好的配载是需要相当的经验的,而西班牙那边没有什么熟练的水手。而且他们面对的是新型船舰,要习惯船性就需要更多的时间。”

“也就是说?”

“他们会在出海前就吃到苦头,而且之后驾船更是辛苦之极了。”

海斗的后背经过一阵恶寒似的东西。那不是恐怖,而是近乎于快感的兴奋。

事情不能用外表判断。设计图并没有任何的可疑之处,真不愧是强大到可以和那个劳尔周旋多年的男人啊。在他装作顺从的假面下,隐藏着尖锐的牙齿。

“这当然……是故意的吧?”

那捷尔点了点头。

“我想减少隔壁是为了减低船体的强度。在敌人炮击船腹的时候,不只是单纯开一个洞,而是出现致命的龟裂的可能性也很高。弄得不好的话……”

海斗张开合在眼前的手掌,做出一个V字。

“会裂成两半。”

这对英国来说是一个捷报。可是如果敌人的水手掌握了船性的话,就会丧失优越性了。

“我只祈祷西班牙那边不要有你这样的人哦。”

这么说着,海斗想了起来。管理积载是航海长的职责,而“圣迭戈号”上是谁在担任呢?

(佩雷斯是大副,那个叫山乔的人是水手长。)

也许是文森特这个船长兼任的吧。圣法兰西斯的情报说他曾经在上司路易斯提督的手下做过航海长。就海斗本身的经验来说,除了风暴的时候,都不觉得圣迭戈号有剧烈摇晃的时候。

(果然,作为敌人来说他是个非常麻烦的人啊。)

有着两张面貌的男人——就好像被所有英国人尊为英雄的法兰西斯·德雷克,对西班牙来说就是等同于恶魔的存在一样,整整一晚紧握着海斗的手的文森特只要找到机会,就会让同一双手掌染上杰夫利的鲜血,仍然面不改色。这已经在球之丘与那捷尔的战斗中得到了证实。

(对象不同,在心里的地位不同,就会彻底换了一个人啊。)

有的时候会觉得这有趣,可是更多的时候只觉得辛酸。

杰夫利对文森特报以彻底的敌意的时候,海斗拼命的忍耐住了想要为文森特说话的心情。不能打乱已经绷得紧紧的杰夫利的心,让状况进一步恶化。

(如果是劳尔那样自己他人都公认的恶人的话,就不会这么烦恼了吧?)

或者说,他也有温柔的一面?想到这里,海斗立刻摇了摇头。那根本无法想象。

“杨他怎么样?他还好吗?”

果然很在意他吧,那捷尔这样问道。

“嗯,他是个个子很高的人。我看着别处乱走,结果撞在他身上了,他根本动也不动呢。”

那捷尔很难得的出声笑了起来。

“他的确是个健壮得好像军马一样的男人。”

海斗稍稍迷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虽然身上没有大的伤痕,可是脖子上被按上了一个烙印。”

“就好像我们这样的吗?”

那捷尔举起右手。他的大拇指下面有一个“T”的字母,和海斗于杰夫利的手掌一样。那是他们发誓一生同命运共呼吸的证据。

“不,是更大的。是奴隶的记号。”

那捷尔的独眼睁大了。

“奴隶……特雷德的吗?”

“虽然正式上来说不一样,但是实际就是那样。杨这么说的。给他烙上烙印的似乎就是劳尔。”

“这样吗……”

那捷尔的脸上浮现出了怒意。

“真是知道得越多就越难原谅的混蛋。”

“嗯。”

“但是话说回来,又不是像桨帆船的划桨手似的被随联捆绑住,为什么杨不逃出来呢?特雷德得到了设计图,也就不会特别追他才对啊。”

海斗也想过这个问题。

“当时我没有时间问他详情,可是肯定有什么让他不能这么做的原因吧。”

“难道说是对方用人质威胁他……不,他没有家人了,妻子也再婚了。”

那捷尔自言自语的考虑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只得发出了放弃的叹息。

“如果我们能查清真相的话,也许就可以找出救他的方法了。”

海斗也希望杨能够重获自由。可能的话,最好能够在西班牙与英格兰的战争开始之前让他逃出劳尔残酷的魔掌。那个人一定会带着杨来到战场,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他制造的船袭击同伴。

(要论伤害他人,折磨他人,无人可以出那家活之右。连伦敦塔的狱卒看到他都会自愧不如的。)

他是个真正的虐待狂。所以他不会杀死杨,也不会杀死文森特与雷欧的吧。成了死人,也就成了和痛苦无缘的存在,于是劳尔也就享受不到快乐了。成了他的从属物,就和活生生的下了地狱没有两样。

“出发了!回马车上去!”

做护卫的男人高声叫道,还沉浸在思绪里的海斗吃了一惊,抬起了头。

“我们走吧。”

那捷尔先站起来,把手伸给海斗。海斗握住他的手,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面包。

“这个怎么办呢……”

“如果你不吃了那就放下吧。小鸟会把它收拾干净的。”

那捷尔弯下身去拿起面包放到地面上。然后再次握紧了海斗的手。

“最后你是说了什么才一锤定音的?”

“我没有用好话骗他,只是老实的把现状告诉了他而已。说我们没有钱。受不了特雷德冷遇的帕勃罗,反

投到我们这里来了,作为报酬我们把钱都给了他。他如今已经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了。里克一开始还以为我

是开玩笑。”

海斗苦笑了起来。

“一般来说也没人会这么说吧?自己一分钱都没有的事暴露了,也有当场就被杀了的可能性啊。”

杰夫利也坏坏一笑。

“是啊。不过我知道这事有戏。一旦对方没兴趣,话说到一半就该满是紧张空气了。不管怎么说吧,知道

我说的都是真话之后里克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没想到同伴里最胆小的家伙,居然也能背叛冷酷无比的主

人。”

海斗想起来,今天早上劳尔也侮辱了帕勃罗,对他叱骂。当时帕勃罗虽然像是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可是

他却是在心里想着“以后我给你好看”吐着舌头的吧。想想就觉得好痛快。劳尔知道了帕勃罗背叛他,恐

怕会感觉道比别的人背叛更大的冲击吧?就好像体育比赛一样,再没有比看不上的对手下了一城更悔恨的

了。这种疏忽大意导致的败北,会让人后悔更长的时间。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区别点了吧。帕勃罗那家伙会做出来的事情,我们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听了海斗的话,杰夫利也表示了同意。

“是啊。既然因为金钱才结下关系,背叛转到出价更高的那边去也是自然的。不过最大的理由还是特雷德

毫无仁德吧。”

“说得对。”

车篷的帆布忽然打开了,基德把头探了出来。他似乎先回到马车上了。也许是为了要偷听杰夫利他们说话

吧。只要嗅到了秘密的气味,就没法乖乖的呆着——这就是间谍这种人种的共性了。

“就算多嘴,就算吝啬,只要对那个人的想法有同感,那么虽然会发牢骚,还是会跟着干下去。说到底还

是喜欢讨厌的问题,想要钱是当然的,可是也没人出的起能换一条命那么多的钱。这样的话自然会到觉得

不错的人那里去了。那捷尔,只要你做了我的恋人,那我给你做白工也没问题的哟?”

那捷尔以咬到苦胆一样的表情一刀两断:

“真走运,我们人手足够。而且我觉得不向恋人要报酬是理所当然的事。”

杰夫利也点头。

“如果是要个吻做回报那种可爱的报酬还另说。附带一提,那个不但小气,而且除了自己不相信任何人的

特雷德根本没有把从我们这里弄到的金额告诉里克。”

“也就是所怕他抢走吗?”

“是啊。从现状看来,特雷德的不安还真没个尽头。怎么样?听完我的话,你现在觉得五百镑解决问题已

经很划算很走运了吧?”

那捷尔也叹了口气。

“是不是幸运划算,要等我们从特雷德那里逃走了之后再判断。不过我们得到里克的帮助之后会更容易逃

走倒是事实。”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车夫台上的里克焦急的叫了起来:

“前面的马车已经动了!老爷们也快点上来吧!”

“知道了!”

杰夫利举起手来应道,然后再转过头去看那捷尔和海斗。

“我们走了。接下来的话,等到夜里我们再详谈。”

那捷尔答应了,目送着杰夫利上了马车后自己上了行李台,向着海斗伸出双手。

“不、不用了。我自己能上去。”

知道他是想要抱自己上车,海斗向后缩了缩。杰夫利在看着,这么做实在不太好吧。

“别在意了。”

那捷尔拉起海斗的手,把他的身体举了起来。

“哇……”

在一瞬间的浮游感之后,海斗被抱进了那捷尔的怀抱里。

“啊……那个……总管?”

“怎么了?”

果然很奇怪。对于这个变化感到疑惑的海斗,迟迟疑疑的仰望着蓝灰色的眼睛。

“那个……我已经上来了啊?”

“是啊。”

形状秀丽的嘴唇闪过一个苦笑,抱紧了海斗身体的手臂放了开来。

“谢谢您,长官。”

道了谢之后,海斗不知道怎么的松了一口气。然后他正要就这么跑到杰夫利身边去的时候。

“凯特。”

在他迈步之前,就被那捷尔叫住了。

“什、什么?”

“关于刚才的话……”

那捷尔弯下身体,在海斗的耳边呢喃:

“只要对象是你的话,我就算被马踢的话也没关系哦。当然,我也不会那么简单就死掉的。”

“咦……”

看着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仰望自己的海斗,那捷尔有点困扰似的微笑了起来。

“我不可能忘记你。我知道这种事情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我已经不会对自己的心撒谎了,而且也对杰夫

利这么说了。”

在那捷尔的带领下,海斗回到座位上坐下。为了镇定乱七八糟的心,他闭上了眼睛。或者那也是为了从杰

夫利的视线里逃避出来吧。

(怎么办?)

终于知道那捷尔改变的理由了。他不是要对海斗死心,而是要与最好的朋友竞争了。

(杰夫利也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情吧。所以才会在那捷尔握着我的手的时候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这多半就是那捷尔的挑战书了。而杰夫利也做好了堂堂正正接受的准备。

(你们两个不要擅自决定啊!你们把我的心情放在哪里?!)

海斗真想要抱头了。一切都象以前那样就好了,不想要任何的变化。如果以后两个人决裂了,那么自己一

定不会原谅自己。

文森特,雷欧,还有那捷尔——对于这越积越多的罪恶感,自己已经疲劳了。生病的事,到底能不能平安

回到英国去,必须要考虑的事情堆得好像山一样高。自己已经不想再为别的事情烦恼了啊。

当然,海斗是不可能讨厌那捷尔的,甚至可以说非常喜欢他。作为海之兄弟,作为朋友。但是如果他寄予

这之上的期待的话,自己会很困扰。海斗是不会回应他的心意的。正因为知道自己会让他受到伤害,所以

才会困扰啊。

“啊……”

咔嗒,马车大大的摇晃了一下,开始向前驶去了。深陷苦恼之中的海斗没有预测到这个动作,身体猛地一

晃。但是……

“哦哟……!”

迅速的从旁边伸过来的手臂,把海斗倾斜的上半身拉回了原本的位置。

“你小心一点!”

听到这不输给马车的噪声的朗朗声音,海斗振作起精神睁开了眼睛。然后他确认到了独一无二的恋人面上

浮现出的表情。行李台那么的狭窄,那捷尔抱自己上车的经过,杰夫利肯定全部都看到了。

(他绝对会生气的……说不定会发火的啊……)

可是海斗的预想却大大的错了。杰夫利的面上没有任何不悦或者愤怒的神色。甚至还为了宽慰狼狈的海斗

露出了温柔的表情。

“杰夫利……”

从唇边流落出的嗫嚅,被车轮颠簸的声音抹消掉了。可是杰夫利却似乎听到了。他抱着海斗的肩膀,轻轻

握起拳来敲了敲他的胸口。先是一回,然后稍稍隔了点时间两回。等到与海斗定定的对望时候,再第三回。

(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暗号——只有我们才会懂得的言语。)

海斗感觉到,自己和马车一样激烈摇晃的心渐渐的镇定了下来。这都是因为明白了就算与那捷尔在一起,

杰夫利也不会干涉,那是因为相信着自己的缘故。海斗要选择谁,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已经成为杰夫利情

敌的那捷尔,杰夫利把一切的判断都交给了海斗。他不会以身为恋人的立场横加干涉,尊重海斗的意志与

自由,这充分显示了他对海斗心意的深厚。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

这无声的言语完全是真实的,杰夫利已经通过行动做出了证明。所以海斗也要直接的表现出自己的心情才

对。

(我喜欢杰夫利,我想要和杰夫利在一起。想要永远的看着他。)

海斗把拳头咚地放在自己的心脏上。可是,当他正要敲第二次的瞬间,胸口的深处忽然抽搐了一下,猛地灼热了起来。

“凯特……!”

杰夫利快乐而含有深意的微笑在一瞬间冻结了,他凝视着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的海斗:

“你没事吗?”

“嗯……咳……呜……咳……”

海斗只能点点头,他完全发不出声音来了。这次并没有血的味道,可是咳嗽的发作间隔很明显的越来越短了。

(病情……恶化了吗?)

刚刚这么一想,后颈上的汗毛就倒竖了起来。他紧紧的抓住了杰夫利,明知道不能这么做,可是仍然忍耐不住。

(我想要看着他……我想要永远的望着杰夫利啊!)

感觉着一双大手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后背,海斗祈祷一般的这么想着。好不容易才能够再会,不想要再分

离,只要能让自己留在他的身边就好了,自己的希望只有这样而已。是的,只有这样而已罢了。

“基德!你快过来看看!凯特的样子……”

杰夫利的声音渐渐的远去了。海斗拼命的振作起剩余的力量,睁开了眼睛。

(……金色……)

视野的角落里,闪过杰夫利的金发。在迫近而来的黑暗里,那就好像一道阳光。照亮了海斗的阳光。在因

为寒冷而颤抖的时候,温暖的包容自己,在不安得无法忍受的时候给自己以希望,在恐惧的时候将勇气带进自己的心。如果失去了他,自己就会被孤独压迫得崩溃,根本无法承受那绵绵不绝的潮涌而来的试炼。

正是杰夫利毫不吝惜的给予自己的爱情支持了海斗。如果没有了那份爱,海斗也就无法活下去了。

“你振作一点啊,凯特!”

杰夫利在耳边叫喊。声音万分的担心,到了快要疯狂的程度。

代替回答地,海斗在心中打着节拍。

(一,二,三……)

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在渐渐远去的意识之中,还都这样想着。如果这能够成真的话,那该有多么好

啊。真希望能这样飞出名为肉体的监牢,溶进杰夫利的灵魂,就这样成为一体。这样的话,就再也不会为

别离而恐惧了吧。

(我怕孤独一人啊,杰夫利。)

虽然无法动弹,可是仍然拼命的试图伸过去的手,忽然被用力的回握住了。就在这个时刻,安稳的情绪充满了胸膛,海斗露出微笑。就算看不见也可以明白,自己是被阳光所包围着的。

为了更换因为长时间奔跑而疲惫不堪的马匹,文森特一行在瓦雷西亚郊外的某个小旅店里落了脚。

“云起来了呢。”

轻飘飘的从马背上跳下来的阿隆索仰望着天空。

“看来今天晚上可能要下雨。”

“如果真下了,那是个好消息。”

文森特跟在他的身后说道。

“下雨道路就会变得泥泞,马车的速度会放慢到最低。就我来说,我希望他们就此停步。”

“不过他们到底是走了哪条路呢?”

“问旅店老板看看吧。”

“是啊。”

阿隆索点了点头,向来接缰绳的仆人下命令道:

“托马森,准备替换的马。准备做好之前你们可以去休息。”

“是。”

伸直了脊背的托马森微微的带着困惑的表情问。

“请问,那位大人……不,那个男人要怎么办好?”

正要进旅店的文森特站住脚,转过身来向背后看去。集成一群的马群——其中一匹身上的马鞍拿掉了,一个好像小麦袋子一样横倒着的人无力的趴在那里。当然,那就是“和平派”的间谍,由于否定与凯特被夺的事情相关,被文森特“审问”的劳尔·德·特雷德。双手双脚都被捆上的他,在被拖在马后没过多久,就发出了刺耳的悲鸣,不到五分钟就开始求饶。和预测的一样。对劳尔来说痛苦是施加在别人身上的东西,不是自己去体会的吧。

“求,求你了……让马……让马停下来啊!我……我会说的!我全都交代……呜!”

文森特听到他的哀求,跳下了马。冷冰冰的俯视着可怜地呻吟着的男人。然后把马鞭贴在拖着劳尔的马的屁股上,把同样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凯特在哪里?”

领悟到如果做出不合对方心意的回答,文森特会采用什么态度进行回应,劳尔死心似的闭上了眼睛。他那张女性一样纤细柔和的面孔如今被尘土弄得一块白一块黑,残留下了眼泪的痕迹。看着这张脸,文森特想,原来恶魔也是会哭的啊。

“我知道的只有去向而已。宋波特山角。他们要从那里翻越比利牛斯山脉。”

“向导是谁?不是季当们吧?他们只是为了搅乱追踪队视线的诱饵。”

“没错。做向导的是杰克·班贝里尼。是负责跟分散在各国的下属联络的萨沃商人。

“你对他说过凯特的真实身份了吗?”

劳尔虚弱的摇了摇头。

“没有说过。他也没有兴趣。我也不是会把秘密书信交给喜欢问东问西盘根问底的人的傻瓜啊。”

“你们约定在哪里见面?”

“托鲁斯。我本来预定随便找个借口,离开你们之后动身去那里的。”

“之后呢?”

劳尔的嘴唇歪了一下。恐怕是在苦笑吧。

“你也明白了吧?”

“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去佛兰德……这是当然的吧。”

“去帕尔玛公爵那里?”

“和他没有关系。虽然有个什么的时候要依靠他,可是这次是我的独断。我想要独占凯特。我想,你的话应该能明白这种心情吧?”

“住口。”

看来他还有说废话的闲心。文森特没抽打马屁股,代替地踹了劳尔的肋骨一脚。

“刚才的话你怎么想?”

无视再次发出夸张的惨叫的恶魔,文森特转过身去,问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阿隆索。

“应该是老实的交代吧?班贝里尼的事我听陛下说过。他非常习惯翻山,而且商人带着护卫一大团人进行移动,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任何人产生疑问。”

文森特很苦涩地想起了一件回忆。菲利普二世说过,帕斯特拉纳并不在商路上,所以很少有旅人来到那里。普通来说的确是这样,谁也不会想去那里,可是却会有人被叫到那里去。是的,班贝里尼就是这样。

“好了,特雷德是不是撒了谎,只要追踪下去就知道了。英格兰人虽然抢在我们前头出发,早走了一步,但是他们的行进速度比骑马的我们差了很多。我想我们可能在到达宋波特山角之前就追上他们。如果下了雨,那就更快了。”

“那么,我为能够得到圣依斯特罗的赐福而祈祷。”

圣依斯特罗是曾经的首都,马德里的守护圣人,据说他出身是农民,会对求雨的人与因为瘟疫而倒下的病人赐予慈悲。文森特的信仰并不虔诚,一般来说他相信的只有船员们的守护神圣尼可拉斯。可是,现在只要有帮助,管他是谁都好了。

“把特雷德捆在马背上。”

“遵命!”

阿隆索的侍从们立刻遵守了这个命令。对于醉心于全西班牙都为之自豪的年轻英雄的他们来说,被主人称呼为“朋友”的文森特也是值得报以好意的。

“对那位大人……不,那个男人这么做真的可以吗?”

阿隆索的家人们对主人的行动不会有疑问,可是却对特雷德的处置产生了疑问。文森特从托马森的话里听出了这一点,于是他一直压在心里的疑问被引了出来。

(他真的不是和平派吗?)

如果是同伙的话,那么托马森会困惑也是自然的了。可是为什么又不做点什么来让他脱离这个糟糕的状态呢?文森特难以理解。

(就算不是和平派,阿隆索与特雷德也有同样生在为意大利立下功劳的一族这个共同点。侍奉历代主人的侍从也和那个国家有着不浅的缘分。虽然并不是特别亲密,彼此之间也有着同乡意识之类的感情吧。)

不安渐渐地在文森特的心中扩展开来。如果劳尔诉诸同乡情分的话,阿隆索会怎么做?和救过他的性命的文森特的恩义比起来,哪一边比较重要?

(要是他选择劳尔,我就孤独无援了。)

追踪队基本上都和公爵一起回帕斯特拉纳去了。也就是说,现在留在这里的只有阿隆索的属下而已。就算文森特再怎么勇猛果敢,剑术超过任何人,面对二十个对手也不可能获胜的。

(不对,加上阿隆索是二十一个人才对。)

他也是个人著名的用剑好手。就算跟他一对一决斗,也未必就一定能胜过他。而且一旦战斗拖长,更对长时间在船上生活、导致腿部肌肉有些退化的文森特不利。

可是不断膨胀的怀疑,随即就被阿隆索的一句话打消了。

“松一下绳子,给他止血。休息的时候把他从马上放下来,处理一下大的伤口。不过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让他逃走。要让他活还是要让他死,他的一切处置都该由陛下来决定。”

主人那毅然的态度,彻底消除了托马森的迷惑。

“明白了!”

目送着侍从跑去,阿隆索转身看向文森特,微笑道:

“要我和你赌五百马拉贝迪也可以哦。”

“啊……?”

“他会省略掉处理伤口这一点。如果这么做了,就要占用托马森不少的时间。就算做了,他也不会同情特雷德了。”

文森特也想起来了,刚才从破破烂烂的修理袍里看到劳尔的后背满是鲜血。但是阿隆索看来也和文森特一样,丝毫不为所动。

“趁着盘问旅店老板的时候,你也来润润嗓子吧?”

见文森特邀请自己,阿隆索微微地歪了歪头。

“如果你也一起来。看你不吃不喝的,对身体可不好啊。”

虽然还没有完全消除,但是文森特把对阿隆索的疑心又放回了心里的角落。他点了点头。阿隆索对菲利普二世的忠诚心是绝不动摇的。与这锚索一样坚固的牵绊起来,同乡意识根本就好像丝线一样脆弱。

“只喝一杯的话,我奉陪。”

阿隆索挑起一边的眉毛。

“海上男儿都是这个样子吗……”

“就算你挑拨也是没用的。”

文森特快步走了起来。

“我可不是雷欧那样的孩子啊。”

“可是他一点都不害怕挑战。别看他模样长得小,已经是男人中的男人喽。”

文森特也点了下头。

“是啊,对这一点我没有任何的疑问。”

圣依斯特罗似乎听到了文森特的恳求。

当面对意想不到的临时收入笑得满面生辉的旅店老板正在把这几天来的客人的出入说个仔细的时候,天空忽然阴暗下来,远远地传来了雷声的轰鸣。看来是要下黄昏雨了。

文森特将包含着恨意的实现投向窗外。多少下点雨的话还可以拖慢对手,可是有落雷的危险那就又另说了。看来必须得在这里打发一下时间才行。可是自己急着想要出发啊。

“萨沃人似乎没有来过的样子呢。”

老板去再拿一罐葡萄酒的时候,阿隆索出声道。

“是在外面野营了吧。”

“也许是吧。那样才不引人注目,马车的行李台可以做床。也是啊,现在这个季节睡在外面也不会感冒了。”

“这里的话还没错。可是进了山就未必了。高的地方就算在夏天,夜里也很冷的。比利牛斯山脉上甚至还有地方终年积雪呢。”

文森特很认真地打量着阿隆索的脸。

“你好熟悉啊。”

阿隆索得以地挺起了胸膛。

“因为我的领地沿山啊。而且出任务的时候也经常要翻过比利牛斯山呢。”

“是去意大利马?”

“也有荷兰。”

“那么你和帕尔马公爵也见过面了?”

“当然了。他是个卓越的军人,作为统治者而言也是相当能干的。既然和亡故了的堂?胡安王子,堂?卡洛斯王子是同学,那么自然也学到了帝王学吧。”

“说不定连超过身份的野心也学来了呢。”

“比如说?”

“对国王陛下刀剑相向……和劳尔?德?特雷德是同伙。”

听了文森特的话,阿隆索脸上掠过一丝苦笑。

“优秀的统治者都会知道事物的平衡。就算有野心也不会被自己的野心溺死。特雷德这个男人是什么都太过剩了。无论是野心,还是欲望,恶意。我想只要神经正常的人就不会和他一伙了吧。”

“可是凯特已经预言了。”

那双明亮的褐色眼睛好像要射穿文森特一样地盯住了他。

“你没有从陛下那里听过吗?帕尔马公爵会违背陛下的命令,对再三的舰队出动命令都置若罔闻,把主力部队留置在佛兰德海岸边。而再没有什么行动比这对劳尔所属的派阀——通过与荷兰的走私贸易获得了莫大利益的家伙们更有利的行为了。”

“就结果来说虽然是这样,但是他也许有其他的理由导致无法出动舰队啊。而且也不能保证凯特的预言全部都成真吧?”

“圣克鲁斯侯爵病倒的事,陛下选择梅迪纳?西德尼公爵作为他的后继者的事,凯特都预言准确了,难道这还不足够吗?”

“这两件事是完美地预言了,可是也只有两件而已啊。”

两个人闭住了口,彼此对视着。就连刚才去拿了新的葡萄酒来的旅店老板都被当场的气氛给吓到了,放下酒杯,就立刻飞也似的逃进了厨房里。

“你也不要太热心于凯特了。”

稍过了一会儿,阿隆索再次开了口。

“人啊很难看到所爱的人的缺点。可是不管在谁来看,凯特都明显地有着瑕疵。那就是他的心是属于英格兰人的。我也很喜欢他,不觉得他会是特雷德那种会面不改色地撒谎的孩子。可是我并不认为他所有的话都会对我们的祖国有利,这是事实。他也许会为了他心许的英格兰人而故意地隐瞒起什么啊。”

文森特背转过头,望着雨势坚强的屋外。远远的什么地方有落雷的声音,天空发出淡淡的光芒。是古代人的人们喜欢的贝壳的紫色。不过如果他们胜过在如今这个时代的话,就会尊崇更鲜艳的胭脂虫的鲜红色吧?可是那与装点在凯特头上的美丽深红色比起来,也是无法比拟的。

“呼……”

文森特对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会和男歌少年联系到一起的自己发出了嗤笑。

多半,阿隆索的话是没有错的吧。自己是太过热心凯特,导致丧失了冷静。

(我也是知道的。开始就算明白也……)

文森特无法去怀疑凯特。他的确是爱着英格兰,但是他也并不恨西班牙。凯特厌恶的是战争。他害怕两个国家的人民被卷进战争,丧失生命。如果他完全是敌人那边的人,就不会说出梅迪纳?西德尼公爵毫无战斗心这一点了吧。英格兰人肯定会感谢西班牙任命一个无能的司令官的。可是凯特却表现出了西班牙军队会遭受莫大的损失,最好撤换公爵的态度。

(阿隆索是不会知道这一点的。)

知道这些的,只有文森特而已。他想要让这真正的伟大只属于自己,也许是希望最理解凯特的人只有自己一个人吧。

“你不对我怒吼吗?”

阿隆索提高了声音。

“就好象对特雷德的时候一样叫‘住口’啊。”

文森特转头去看他。

“因为你和那男人不一样,你没有恶意。我知道你是真的在为我着想。”

“可是就算这样,你也不打算改变心意?”

“是的。”

文森特的新不会改变。他会永远爱着凯特,信任他下去。

“哎呀呀……”

阿隆索叹了口气。伸手去拿那一罐葡萄酒。

“既然这样,那么就请不要在得到确实的证据之前多说什么。帕尔马公爵是拥有强大权力的人。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的话,最好就不要与之为敌。我可不想这么快就失去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好朋友啊。”

文森特点了点头。

“我感谢你的好意。”

咕嘟,阿隆索吧酒吞了下去,露出一个苦笑。

“虽然我做出亲切的样子说了这么多,其实我也许是不想要相信凯特的话吧。因为如果那会变成真相地话,就太难堪,太恐怖了。在没什么比为没有意义的战争送命更愚蠢的了,不,应该说死还无所谓,可是被糊里糊涂地干掉我实在无法忍受。”

文森特也有同感。

“只要劳尔的阴谋被揭穿,那么就算是梅迪纳?西德尼公爵也就不能不真心去战斗了吧?”

“是啊。”

文森特决定单刀直入了。

“请问你知道‘和平派’的事吗?”

阿隆索又呷了一口酒。

“他们邀请过我,可是我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不然的话,我也就不会跟你在这里了。”

“你为什么拒绝了呢?”

“因为我不想给阿斯科利那家伙这个面子。只要我还在陛下的身边,就不能不小心那家伙。”

“圣克鲁斯侯爵说过,社交这种东西和战略非常相似啊。”

听了文森特的话,阿隆索用力地点了点头。

“而宫廷就是优雅的战场。只不过没有漫天的炮弹,剑也都收在鞘里就是了。”

“可能的话,我真不想靠近。”

“是啊。而我被你给迷住的理由也就在这里了。”

阿隆索放下了喝空了的酒杯,微笑了起来。

“等夺回了凯特之后,你要不要来里奥哈?空气新鲜,还有上等的葡萄酒,随你尽情地喝哟。”

文森特也报以一个微笑。虽然雨势越来越大,可是阿隆索的嫌疑却已经完全洗清了。

“这要取决于陛下了。”

阿隆索再次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只要我去要求,陛下就肯定会同意的喽。”

黄昏时分的这场雨,对于劳尔?德?特雷德来说是一场及时雨。因为它让托马森在好好喝了一杯之后,还多出了给劳尔处理伤口的空闲。

“今天晚上要住在这里了。”

主动提出负责看守的文森特,俯视着倒在地板上铺着的稻草上的劳尔。

“不然在没有月光的夜里骑马太危险。”

替代破得不成样子的修道袍的,是旅店老板的旧衣服。套着这褪色的衣服的劳尔满脸疲惫,看起来十分的憔悴。他那让人不快的聪明,还有就算想要隐藏也止不住地渗透了出来的傲慢,如今都已经消失得不见一丝踪影。

“可得就了呢。”

可能是在被马在地上拖拽的冲击时不小心咬到,或者是为了忍受痛苦自己咬出了伤口吧,那时常都带着笑意的嘴唇如今满是干涸的血印。

“不过反正还是会被捆在马背上吧,难得的包扎也要白费了呢。”

连文森特自己都觉得对他的教训做得有点过头了,这样他一定连保持清醒都很困难。可是劳尔却违背他的预想,发出了清晰的声音。

“看来你意外的顽强啊。你说你身体虚弱是谎话吧?”

劳尔挑起了唇角。

“是真的哦。只不过我从很早前就习惯忍耐痛苦了。”

“可是你不是一直都在惨叫吗?”

“因为叫几声比较能分散心情啊。”

“那么你就祈祷没有再接受我审问的机会好了。不然下次就算你再怎么哭喊交换,我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你的。”

对方低声地笑了起来。

“真是冷酷的人啊。要不是看过你和凯特在一起的样子,我肯定会彻底误会你这个人的哦。”

“你误会的不只有我一个而已吧?你那两个秘书又如何?”

劳尔只是稍稍地耸了耸肩。

“到这个时候我就说实话吧。克里斯托瓦修道士是洛克福特的同伙。也就是说,背叛我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你完全没有发觉帕勃罗的背叛?”

“是的。因为我以为他只有忠实地执行命令的脑子,而且还是个就算这样也常常失败的笨蛋,没想到他会反过来咬了我的手。”

“你不甘心吧?”

“是啊。实际上我不甘心到想亲手勒死他的程度哦。”

“不巧你这个愿望也没法实现了。等夺回了凯特,你马上就会被丢进监狱里。吧你知道的东西统统吐出来,彻底粉碎肮脏的和平派的诡计。”

劳尔叹了口气。

“如果这么做的话,那么消灭英格兰的事也就化为乌有了哟。咱们的祖国本身也会陷入崩溃的危机。而且我话说在前面,不要以为排除了和平派就能根绝走私。当上新领主的人总有一天也会走上同样的路。只是对出入的船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以得到成千上万的财富不是吗?很少有人在知道了轻松赚钱的方法之后还不出手的。”

文森特一字一顿地说道:

“只要看到你们受到严惩,会有更多人不敢出手的。”

“陛下在世的时候多半是这样吧。可是到了下一个朝代,恐怖的记忆淡薄了,结果就只会是死灰复燃回到原样而已。”

“你的意思是做什么都没用?”

“没错。”

“就算这样,我也不会放过你的罪恶。”

“那么这样的话,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

看到不由得一时哑然的文森特,劳尔的眼睛放出光来。又是那种面对猎物的野兽一样的眼神。

“我可不想为了无用的主义就丢掉性命哦。如果你保证我的人身安全,我就把梅迪纳?西德尼公爵,还有阿尔科斯与荷兰的商人串通的明确证据双手奉上,如何?”

“什么证据?”

“比如交易文件和支票上的字迹等等。只要有了这些,陛下也就能不用在担心那些唯恐被剥夺即成权利的贵族们的反抗,出手除掉宫廷里的毒瘤了吧。因为叛国行为被揭穿之后,再怎样也不会有人敢庇护和平派了。”

文森特整个人都愕然了。这个人变脸的速度未免也太惊人了吧

“你还真的只顾惜自己啊。”

“谁都是这样的吧?”

劳尔大言不惭地道。

“所谓对他人的爱,不过是幻想罢了。那只是因为关心什么人的自己而自我陶醉而已。所以才会对不回应自己心意的人心生怨恨啊。毕竟那个过分的家伙伤害了可爱的自己,不是吗?就像你对凯特的心意……”

“住口!”

文森特狠狠地一脚跺在地板上。

“不许用你肮脏的嘴叫他的名字!”

可是劳尔却吊起嘴角的两端,继续地说下去:

“总有一天会变成憎恨的。这样你说不定甚至会用自己的手结束他的性命哦。冰冷的尸体——那就是你的爱的结果了。”

文森特向着劳尔扑了过去,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但劳尔不但没有悲鸣,反而大声地笑了起来。

“可怜的门多萨大人啊……”

“闭嘴!”

“你想要折磨我,可是我原谅你。因为你只会比我更痛苦而已。”

文森特停住了又一次向着劳尔打下去的手。他知道,就算这么做了也没有任何意义。自己真的不可能给劳尔施加痛苦。因为能感觉到痛苦的只有他的肉体而已。劳尔的心不会有任何的感觉。除了看到他人痛苦的样子时才会涌上的阴暗的愉悦之外。

“我不会跟你做交易。你的下场只有监狱,最后是处刑台。”

劳尔撅起了嘴巴,好像女人闹别扭的时候一样。

“你就不需要证据了吗?”

“有必要的东西用拷问问出来就好了。”

文森特站起身来,背对着劳尔。这个恶魔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又恢复了他的聪明与傲慢。多半是被他看到了文森特的弱点吧。

“你要去哪里呢?”

“居然会想要跟你睡在一个房间里,我真是大错特错了。”

“既然睡不着的话,要不要干脆跟我上床看看?用强张开我的腿,毫不留情地插进来,一直捅到你满意为止。这也是折磨他人的好手段哟。”

文森特吐一般地说:

“我宁愿去墓地找具尸体来上。”

“哎呀呀,果然是个越了解越觉得有意思的男人啊。要是我更早发现这点就好了呢。”

看着笑得滚倒在地的劳尔,文森特冷冷地道:

“走廊上有看守在,你别想打什么多余的主意。”

就算狠狠地一拳打在门上,也没法打断那不快的笑声。那多半要一直回荡在耳朵里了。文森特也只能祈祷,那不会持续一辈子。

既然会负责其“收拾”掉杰夫利他们的责任,从这一点来说,里克是个很灵巧的男人。

他把基德为了这种时候准备的药——多半是鸦片——混进了食物里,让班贝里尼那些人都睡着了。然后他只留下脚程最快的马,其他的全都赶开。这些马匹都会自由地跑上一阵,随心所欲地吃饱了草之后才会回来。而且这还不是全部的目的。这样追踪队就会被四面八方都残留下来的蹄印所迷惑,浪费时间——而趁着这段空隙,海斗他们就已经翻过山去了。

“你要好好地抓住,别被马给甩下去了。”

“嗯、嗯。”

在上中迎来的夜晚,寒冷到了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跳过了秋天直接进入冬天的地步。

海斗把毯子卷在身上,上面又裹上了斗篷,可是抱住杰夫利的腰的手臂还是止不住地簌簌发抖。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大大的手掌重叠在那只手上,杰夫利问道。

“我没事了。”

海斗在马车中发生了呼吸障碍,基德判断可能是喉咙被什么噎住了,把手指伸进他的口中,促使他呕吐

(我吐出来的都是带着面包碎片的葡萄酒……)

就算那里面混着从肺部咳出的血,对方也不会看出来的吧。实际上吐出来之后呼吸就平稳了下来,基德也会认为咳嗽是咽喉发炎的缘故才对。所以海斗也就继续装了下去。什么也没有,自己没有事的。

“这山道是通向隆塞斯巴利斯,也就是法国那些家伙们最自豪的骑士传说发生的舞台隆斯沃的。从那里翻过比利牛斯山,就可以到达‘克罗利娅号’在等着的巴荣讷了。”

杰夫利握着海斗的手抬了起来,将亲吻落在他冰冷的手掌上。

“在那之前都坚持下去,好吗?”

“当然了。”

这温柔的鼓励让人忍不住想要哭出来了。海斗把额头贴在宽广的后背上,隐藏住了自己的表情。想要坚持,不想让杰夫利担心。可是自己并没有绝对不会让咳嗽发生地的自信。那个来的时候总是很突然,和海斗的意志没有关系。正是因为这样,海斗才会如此不安。

“那我们走吧。”

轻轻地拍了拍海斗再次绕回自己腰上的手,杰夫利踢了踢马肚子。

和雨一直下到半夜的昨天完全不同,今夜明亮的月光照亮了大地。但是还是无法完全照出弯弯曲曲,偶尔还要面对险峻悬崖的山路,走在前面的里克举着一根松明。

(好像狐火一样。)

望着那摇摇晃晃的火焰,海斗这么想着。看起来有点可怕。总觉得这么跟着走下去,不会到达隆塞斯巴里斯,而是会被诱导到其他的地方去似的。

(是我多心,多心了。)

海斗靠在了杰夫利的后背上,试图忘记自己的不安。就在这个时候。

“可恶!有人来了!”

里克叫了起来,同时把手里的松明扔了出去。接着他拨转马头,向着这边跑来。

“我看到火了,退回去一点,藏到小道上去!”

杰夫利跟上他开口问:

“是什么人?”

“不知道。从马蹄声来看的话不是一个……多半是十个人以上的团体吧?会在这种时间奔驰并不寻常,应该是在急着赶路吧。就好像我们一样。”

海斗的心脏猛地紧缩。他有——预感。

“是文森特……”

明明是非常小声的喃喃自语,杰夫利却还是听到了。

“那个混蛋……他是怎么刺探出这条路的啊?”

不知道。海斗一面看着背后一面思考。是完全的偶然吗?也许是那样。或者说是从什么人那里获得了情报吧?但是,知道海斗他们要前往宋波特的人物,除了同行的班贝里尼他们以外,也就只有劳尔而已了。

(劳尔……!)

海斗的手掌中浮现出了汗水。他已经注意到了帕勃罗的背叛了吧?也知道了明白劳尔心思的杰夫利,不可能老老实实地等着被杀。

(假如是为了夺回我的话,那家伙会不择手段。随便找个理由将文森特引导向这边的事情他绝对干得出来。)

然后,在获得海斗的同时,他就展开收拾文森特的计划。

“可以躲在小路上……等他们过去吗?”

海斗的提问让杰夫利摇摇头。

“不可能的。就算他们暂时过去了,一旦发现不对劲就会来。”

那样的话就是自己等人会很不利。因为带着海斗的关系,杰夫利的马跑的比较慢。虽然好歹也带上了护身的剑,不过一旦陷入战斗就很有可能寡不敌众,无法杀出重围。

(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

海斗咬紧嘴唇。如果被文森特抓到的话,杰夫利他们的下场是显而易见的。火刑台。或者说,文森特本身被怒火所支配,在海斗面前杀死所有人也不是不可能。没错,作为背叛文森特,让雷欧的生命面对危机的惩罚。

(不行……!)

他想要和杰夫利在一起。想要一直看着他。但是,他更加不希望他死亡。

“藏在那边吧!”

冲上小路的一行人下了马,藏身在草丛中。

“基德。”

海斗向最冷静,最能客观地判断事物的男人招呼。

“我认为是文森特。”

基德点点头。

“那么说,就是逃路被堵死了吧?也就是走投无路了吗?”

“即使如此,也还是留着一个能让大家逃走的方法。”

杰夫利抓住海斗的手腕。他注意到了海斗要说的是什么吧。

“不要去想愚蠢的事情!”

海斗无视他的动作,继续和基德说道:

“我去文森特那里。如果我去拜托的话,我想他应该会放过大家。”

他省略了赌上性命这个部分。不能再进一步刺激杰夫利和那捷尔。

“不行!我不会让你做这种事情的!”

杰夫利拉过海斗,用力抱住他。几乎让他的骨头都嘎吱作响。

“我们要一起回去!”

海斗点点头。

“嗯,不过不是今天哦。”

面对不由自主抽身凝视自己的杰夫利,海斗浮现出微笑。多半,是抽搐的微笑吧?

“只要活着的话,就还能见面。不能死。从这里逃走。然后,等待下一个机会。特雷德要带我去佛兰德。那边距离英格兰更近吧。”

海斗一面说一面碰触杰夫利的面颊。以及自己最喜欢的头发。在他前来迎接的时候,自己也许已经不再这个世界了。一想到这里,胸口就好象要撕裂一般。可是,不管多么痛苦,也不能让杰夫利去。他希望杰夫利活下来。不想让他死在任何人手上。不管要做什么,海斗也要保护他。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爱他。

“不要走,凯特。”

茫然若失的那捷尔发出了喃喃自语般的声音。

“好不容易才见到了……明明如此……”

海斗伸出手碰到那捷尔的肩膀。

“再来迎接我哦。我会等着的。”

然后,海斗转向基德。

“可以拜托你过分的事情吗?”

茶褐色的眼睛中浮现出苦笑的色彩。

“我知道。要充分地妨碍他人的恋爱吧。”

如此说着,他挥动手臂。然后,剑柄打上了那捷尔的后脑勺。多半,是有什么诀窍吧?那捷尔就这样一声步伐地昏迷了过去。

“混蛋……”

没有错过杰夫利一瞬间的注意力的转移,海斗挣脱了他的手臂。然后,在再度被抓住前跑了出去。

“凯特……!”

里克和基德扑了过去,将试图追赶的杰夫利按在了地面上。

“凯特!不要走!凯特……!”

回头看了看一面拼命挣扎一面呼叫自己名字的杰夫利。海斗将拳头贴在自己的胸膛。一次。隔了一阵后第二次。然后,是清楚的第三次。月光照出了杰夫利的面孔。所以,他一定能看见海斗的手吧?

“我爱你哦,杰夫利。”

海斗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虽然至今为止都没能说出口,但我比任何人都更加爱你。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

没错,直到这颗心脏的最后一次跳动为止。

抱着这样的感情,海斗终于斩断视线。然后,向着文森特所在的方向跑了过去。之前没能听到的蹄声,现在已经能清楚地传入耳中。

“文森特!”

海斗站立在道路旁边叫喊。就好像不在乎会被踩踏到一样。

“我在这里哦!文森特!”

伴随着雷鸣般的马蹄声,从隆塞斯巴里斯方向出现了成群的马匹。

海斗举起颤抖的手用力摇动,于是一匹马从那其中冲了出来。因为遥远和黑暗而看不清脸孔。但是海斗知道。是文森特。

“凯特!”

轻松地从马背上跳下的文森特紧紧抱住海斗。

“我赶上了!啊啊,上帝!”

“为什么你知道我在这里?”

“是特雷德那家伙说的。那家伙是和平派的间谍……”

文森特说到这里浮现出苦笑。

“对了,你是知道的啊。”

“你是怎么查明的?”

“是进行了各种的考虑之后。我借助阿隆索……就是利瓦的帮助抓住了他。虽然是动用了一点粗鲁的手段,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他那么干脆地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告白了这次的阴谋。”

海斗想到,想劳尔那样的老狐狸不可能干脆地认罪的。只不过,如果这么做对自己有利的话就另当别论。

“让你走这条路的人也是劳尔?”

“文森特点点头。

“没错。他说,你们是要前往宋波特。既然在中途甩开班贝里尼他们逃出来的话,应该就会通过这条路前往海洋吧?所以,我们决定从隆塞斯巴里斯那边进入,在中途进行迎击。”

海斗咬紧嘴唇。是正确到可恨的预测。

“他在什么地方?”

文森特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马群的方向。

“为了避免他逃跑,利瓦的部下在监视他。”

海斗凝神细看,但还是没能看出他位于什么地方。

“凯特,我也有话想要问你。”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加重了力量,海斗倒吸了一口凉气。

“洛克福特他们在哪里?应该就在这附近吧?”

抱着文森特的脊背,海斗开口说话。啊啊,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的话,他更希望自己等人能够得救。

“我有事情拜托你,文森特。”

“如果是替他们求饶的话,没有用的。”

“拜托了。”

海斗只能利用文森特的好意。为了救出杰夫利,他只能利用对方喜欢自己的感情。所以,他也抱着文森特。就好象恋人一样。因为

他觉得这么做文森特应该会高兴。他知道,这是卑鄙的做法。他无比厌恶就好像在玩弄文森特的心的自己。但是,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些了。

“我和你一起走。所以,请你放过杰夫利他们一马。”

既然劳尔被抓了,那么前往佛兰德的事情也就中止了。也就是说,海斗会返回西班牙的某个地方。虽然不管他在什么地方,杰夫利肯定都会来救他。但是下次肯定还要比这次困难上很多。或者说,是接近不可能吧?如果是号称谨慎王的菲利普二世的话,为了不会重蹈覆辙,应该会将海斗隔离到更加警备森严的地方。

(就好像艾波利大公夫人一样……)

想起那个鸟笼般的塔中房间,海斗被绝望所笼罩。大公夫人不是也说了吗?只能在那里过着昨天、今天和明天都没有任何变化的每一天。

(即使如此……如果是为了杰夫利的话……)

海斗仰望着文森特。总是被救助的一方的自己,终于获得了报恩的机会。不能失败。他绝对不要失败。

“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不会违背你的命令。所以,放过杰夫利他们。”

一匹马突然从黑色小山般的马群中冒了出来。月光照出了那张端正的脸孔。是阿隆索?德?利瓦。

『海贼们是德雷克的部下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应该会了解英格兰海军的内情吧?放过那样的家伙们是对陛下的不忠。』

文森特看着他。

『不忠……』

『没错。就算是海斗的拜托,你也不能听。』

海斗抓着文森特的手臂,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不能让阿隆索他们捣乱。不能让任何人妨碍到他。

“杰夫利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所以,只要问我就好了。”

文森特轻声地说道:

“但是,你的心是属于英格兰人的。就算问了,你也不见得会说实话。”

海斗用力摇头。就好像要借此挥落掉潜入文森特的心中的怀疑一样。

“我不会说谎!我会老实告诉你的!”

文森特回望着海斗。带着受伤的昏暗眼神。

“你没有注意到吗?你越是拼命,我对于洛克福特的憎恨就越深。因为这证明了你有多么地爱他,多么地在乎他。”

文森特将自己的面颊压在了紧绷起身体的海斗的面颊上。

“我明白。你的心不属于我。所以,我放弃。但是,我不会任凭你维持着和海贼的羁绊。”

“文森特……!”

“就算是要扒开每一片草丛也要把人找出来!”

文森特突然转过身对阿隆索说道。

“我明白。”

看到阿隆索点头的样子,海斗几乎要疯了。自己失败了。

“不要!不要去!”

海斗紧抓住迈步离开的文森特。

“拜托你,放过他们!”

文森特好像厌烦般地甩开手。

“……”

海斗因为那个势头而摔倒在地上。

(必须追上去……尽快地!)

但是,腿部却没有力量。海斗拼命地伸出手,试图呼叫不断远去的背影。

“文森特……”

也许是不应该为了试图大叫而用力。或者说,问题在于呼吸的吸入方式。海斗在绝望中闭上眼帘。没想到居然在这种时候突然发作……!

“凯特!你怎么了?”

文森特抱起了趴在地上,随着咳嗽而好像痉挛般地不断颤抖的海斗。他是非常珍惜海斗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丢下海斗不管。

“来人……特雷德大人!”

看着快要喘不过气的海斗,忘我的文森特呼叫了特雷德。虽然他其实并不想向特雷德救助,但是这种时候就无法顾及太多了吧?

“请什么人点上灯照着我的手边。门多萨大人,你将凯特的脸孔横放过来……”

劳尔一面麻利地发出指示,一面跪在海斗身边窥探着他的脸孔。

“请用里敲击他的背部。他应该是喉咙出现了炎症吧?”

文森特发出了憔悴到极点的声音。

“没错。克利斯托瓦就是那么说的。”

“那么,就是喉咙的化脓部分破裂,堵塞了气管吧?”

海斗几乎想要笑出来。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该有多好呢。在想到这里的瞬间,伴随着咻的空气贯通声,他感觉到堵塞了喉咙的块体飞出来,从嘴角滴落下去。

“啊啊……出……”

就在那个时候,有什么人把灯递了过来。因为海斗的视野也明亮起来,所以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看着自己的劳尔的脸孔。因为恐惧而紧绷的脸孔。

“血……是血。”

他茫然地喃喃自语,突然在地面上擦拭自己的手。

(啊啊……对了。)

看到他的样子,海斗醒悟到了。劳尔知道自己的疾病。当圣克鲁斯侯爵在里斯本吐血的时候,他之所以迅速离开房间,就是因为他知道那是会感染疾病。

(这个时代的人不认为结核是会传染的疾病。所以不会好像对付黑死病那样将病人隔离起来。)

但是,劳尔积累了很多的医术经验。他是在那个过程中注意到了这个会感染的吧?没错,他应该看到过不止一个的例子。

“我……是肺病吗?”

海斗发出嘶哑的声音。

“……唔。”

劳尔调转身体试图逃走。

海斗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告诉我……”

劳尔抓着海斗的手指,试图剥开他的手指。

“放……放开我……”

非常的慌张。他是大失常态地真的在害怕。海斗突然想要笑出来。看起来,推测好像成为了事实。就算什么也不说,劳尔的态度也告诉了他这一点。

“你们在干什么!”

文森特插入了纠缠的两人中间。趁着这个机会逃出来的劳尔俯视着海斗叫喊。

“不……不要碰他吐的血!肺病会传染的!”

海斗用食指擦了擦自己的嘴唇,然后拿到眼睛前面。鲜红。没有混杂胃液。也就是所谓的咳血——典型的结核症状。

“我没事。船上的人不会得肺病……”

文森特也试图说出圣克鲁斯侯爵曾经说过的台词,但是他被劳尔打断了。

“会的!和职业没有关系!感染的话你也会死!”

文森特迅速看向海斗。看向点缀着他的嘴唇的血之色彩。

“是……真的吗?”

海斗点点头,脸上失去血色的文森特用右手按住嘴角,然后又抓着自己的头发。

“到底在哪里……难道说是那个时候吗?我用手帕擦了侯爵阁下的血……然后就那样碰到你……”

“多半不是吧。”

一面小心着不要再度咳嗽起来,海斗一面说道。

“虽然很多人都带着会成为疾病原因的物质,但是实际上会发作的只是极少部分的人。而且要经过很长时间才会出现症状。”

在西斯陆机场发现了耐性结核病菌的感染者的时候,BBC的新闻曾经发表过“疾病因为飞机而出现全球性扩散的危险性”的报告。刚好看到那个的海斗曾经想道:

(所谓的结核原来还没有根绝啊。)

不关己事的念头。他当时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患病。

“既然会吐血,就是说症状已经相当恶化。所以我想我感染上这个是在遇到圣克鲁斯侯爵之前。”

海斗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感染以及发病的。因为有太多的线索。克罗利娅号的污水舱。科林科监狱。亚兰迪尔城的地牢。不管哪个地方都是不卫生而容易感染到肺结核的场所。

(而且动不动就晕倒,体力也大幅度下降……)

自从来到这边的世界后,海斗就变得非常畏寒。说不定那也是因为感染到结核,而出现了低烧症状的关系吧。

“虽然我不想说……不过这是我最后的拜托,所以请你听一下。”

海斗将手放在失魂落魄的文森特的手腕上。没错,现在不是沮丧的场合。如果是为了救杰夫利的话,他什么都可以做。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利用。就算是自己的疾病也一样。

“放过杰夫利吧。那样的话,我可以把生下的生命给你。”

文森特用双手抱住脑袋。

“不对……这种事情……我所希望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听到那个的劳尔突然笑了出来。

“冰冷的亡骸……!”

就在那个瞬间,文森特冲向劳尔,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住手!”

慌忙冲过来的阿隆索拉开两人。

“可怜的门多萨大人!”

劳尔进一步发出嘲笑。

“可是,这下就不用弄脏自己的手。因为他会自动死亡。”

试图伤害文森特的话语,也深深地刺入了海斗的胸口。虽然他的注意力原本全部集中在救助杰夫利的事情上,但是此时近乎鲜烈的恐怖却在他的心中复苏。

“唔……”

海斗好像婴儿一样蜷缩起身体,泄露出无法抑制的呜咽。

“凯特……”

再度冲回来的文森特,好像要将海斗揉进自己的身体一样紧紧地抱住他。

“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怎么做?”

海斗感觉到,感情的堤防在那个瞬间崩溃了。

“不可能的。做不到的!你做不到!”

“凯特!”

“没错,你能得到的,说到底也只有我的尸体。反正和杰夫利分离的我,就和死了也没有两样!”

“不要说了!”

文森特将嘴唇贴到海斗的脊背上,好像祈祷般地说道。

“拜托了……凯特……”

“如果我说不要呢?”

“……唔。”

文森特的脸孔抽搐了起来。

“你拒绝了!我明明那么的拼命!”

文森特抱紧海斗,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真的对不起……直到你变成这样为止我都没有注意到……我到底在看什么呢……我明明应该更加注意的……”

注意到打湿脸孔的东西,海斗抬起头。然后,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

“文森特……”

泪水滴落了下来。从美丽的绿色眼瞳中滴落了下来。

“我不会让你死的……无论如何……绝对的。”

海斗伸出手,用手指摩挲着残留在如此述说的男人面颊上的泪水。

也许是因此才终于注意到了自己在哭泣吧?文森特好像吃惊般地瞪大眼睛。

“西班牙男人不是不会在人前哭泣吗?”

海斗的语言嚷文森特露出了微笑。

“你说得没错。但是,如果是在最能敞开心房的对象面前就没有关系。小时候的话是母亲,长大之后则是所爱的人。只要是就算暴露出弱点也一点都不会轻视自己的对象。”

“不行……!”

海斗迅速转开脸孔。

“你听到了劳尔的话吧?你想要被传染吗?”

“没关系。”

文森特强行让海斗的脸孔转向自己,将自己的嘴唇压上同样紧闭的那个后说道,

“我也曾经用艾利夏的技巧为你渡过气。如果会传染的话,那个时候就传染了吧?”

受到冲击的海斗仰望着文森特。

“对不起……”

“不要道歉。比起那个来,再容许我一次吧。”

文森特连拒绝的时间都没有给予他,再度让嘴唇重叠到一起。然后抱起了海斗。

“站得起来吗?”

“嗯……”

“那么,就这样到洛克福特那里去吧。”

海斗瞪着文森特。

“假如是让我带路的话……”

“你一个人去吧。”

文森特静静地说道。

“如果和他分开的话,你就和死了没有两样吧?”

带着轻微的不相信,海斗茫然凝视文森特。

“不要说傻话……!”

守望着两人的劳尔大叫。他也觉得无法相信吧?

“文森特。”

阿隆索也发出了僵硬的声音。

“不要自作主张。你打算怎么向陛下交代?”

文森特凝视着海斗回答。

“就这样。我已经做好了被问罪的心理准备。”

海斗抓住文森特的手臂。

“你说问罪……?”

“没关系。你不用担心。”

文森特抓住海斗的手,轻轻地将嘴唇压上他的手掌。

“你是温暖的哦。”

海斗的意识集中到自己的指尖。骗人。明明还是冰冷的。文森特的嘴唇还要温暖得多。

“你已经目睹过西班牙男人的泪水,这次就让你看看西班牙男人的爱吧。我不需要什么冰冷的亡骸。你要返回英格兰继续生活下去。”

文森特突然转开脸孔。

“我不会追在后面。你快点走吧。”

海斗抱住文森特。强有力的手指埋在了海斗的脊背上。

“谢谢……文森特……文森特……你好温柔。”(注:这里的文森特是英式发音。)

他曾经说过,只有海斗会那么叫他。海斗曾经以为,他再也不会如此呼叫。但是,现在他很庆幸自己叫了出来。再度出现在他眼前的文森特的脸孔上浮现出笑容。

“让人怀念的单词。感觉上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海斗想要多说一些。但是,他明白没有那个时间。

“替我对雷欧说一声对不起。”

“我觉得这句话也是似曾相识。”

“嗯。我总是对他道歉,总是给他添麻烦……”

“雷欧不会在意的。

“希望是这样……”

文森特的手松开了。就算他动用了全部的毅力,手指也还是因为恋恋不舍而颤抖。

“马上就要到海浪肆虐的季节了。希望你的航行能够平安无事。”

“嗯……再见。”

海斗好不容易地收回了视线,背对着那个温柔的人迈动脚步。他没有说再见。文森特也没有打算说吧?因为海斗存在于他的心中,会永远的活下去。

『文森特!』

响亮的呵斥声。是阿隆索。

『请不要动!』

伴随着唰的拔剑声,文森特说道。

『如果无论如何都要追凯特的话,就是与我为敌。』

『你这个……』

阿隆索话说到一半,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笨蛋!』

代替他发出咒骂的是劳尔。

『与其把他放回英格兰的话,我宁愿杀了他!』

海斗不由自主回头。映入他眼帘的,是被阿隆索扭住胳膊的劳尔的身影。

『放手……!』

因为杰夫利他们进入了隐蔽的小道,所以海斗也不知道那之后的事情。他能做到的,就只有祈祷文森特的平安。多半,阿隆索?德?利瓦也会帮助他吧?

(明明说看他不顺眼,却还是成为了朋友啊。)

海斗露出微笑,然后突然心酸地流下了泪水。

孤独而温柔的西班牙人。如果能以不同的形式相遇的话,他也许会爱上那个人。没错,只要是以不同的形式相遇的话……

“你……”

看到返回的海斗后,杰夫利大大睁开眼睛。也许是和基德打了一架吧?他美丽的脸孔上到处都是破皮和青紫。

“为什么……?”

海斗走到半茫然的杰夫利身边,用手臂环绕住他的脊背。

“文森特放了我。”

“你说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出疾病的事情。所以,要说谎。在回到普利茅斯之前都要说谎。

“现在没有时间讲述详情,总之是劳尔试图杀死我,文森特保护了我。劳尔趁着争执逃掉,现在大家都在追赶他。他对于菲利普二世的背叛也曝光了……总而言之,我们必须在他们返回之前赶快走。”

让昏迷的那捷尔的头颅枕在自己膝盖上,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的基德发出询问。

“你说走?去哪里?”

我祈祷你的航行平安无事——文森特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复苏,海斗露出微笑。他是通过这句话来指引他应该前往的道路吧?已经不会有追兵的安全道路。

“当然是隆塞斯巴里斯。我们要出海。”

海斗指着码头说道:

『带我们去停泊在那里的船上。』

法国人船夫怀疑地看了看一行人。当杰夫利动用金钱后,就立刻跳上小舟拿起了船桨。真的是很简单的男人。

“还差一点,加油。”

杰夫利对瘫坐在座位上的海斗说道。

“嗯。”

海斗闭着眼睛,将头依偎在杰夫利的肩膀上。也许是因为在马背上持续摇晃的关系吧?他头晕目眩,双脚发软。他甚至担心以这样的状态是否还能跨过船舷。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只能让人用绳子捆住身体把他拉上去了吧?

“有船接近!”

注意到小舟的接近的人果然是尤安。

“上帝保佑!是我们的船长!还有红头发小鬼!”

从了望楼传来的让人怀念的声音,令海斗不由自主向上看去。于是,就好像停在电线上的鸟儿一样,一个又一个的同伴聚集过来,在船舷边排列起来。

“是真的!快看啊!”

“你还好吗?凯特!”

“一直在等你们呢!”

“不愧是头儿!”

“哦哦!干得漂亮!”

随着对于“克罗利娅号”的接近,众人的脸孔也变得清晰起来。水手长路法斯。制帆匠马西,测深手休,炮手长马克,船木匠托马斯,操舵手威尔。让人吃惊的是,站在他身边的是刚才还在樯楼那里的尤安。也有尔尼,路克,蒙肯。因为小船转到了船尾,所以海斗没法进一步地确认,但是大家都在欢迎他的事实,还是让海斗不由自主地激动。

(海的兄弟……我的兄弟。)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场所——到达应该回归的地方的喜悦,赋予了疲劳到极点的肉体再加把劲的力量。海斗跳上从舷门那里悬挂下来的绳子,拼命地动用挂在船舷上的腿。

“加油!”

“还差一点!”

从两侧伸出的手,将差一点就变得无法动弹的海斗拉了上来。

“啊……谢谢……”

蹲在甲板上呼呼喘着粗气的海斗,因为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到手臂而猛地抬头。

“啊……”

有着修长四肢的美丽猫咪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海斗。它的右眼周围有一团漆黑的毛。

“布拉其!”

海斗一把伸出手将对方抱了起来。结果它伴随着威吓的声音开始挣扎。毫无疑问,就是海斗的爱猫。

“你居然都变得这么大了……还记得我吗?”

用脸孔磨蹭对方后,换来了比小猫时期要更加迅速和威力十足的猫爪攻击。从氛围上来看,它应该很符合自己的海盗之猫的身份,已经把一只两只的老鼠做成了血祭了。虽然实际上如果看到它带回的猎物的话一定会大惊失色,但是没能亲眼在它的身边看到它的成长,海斗还是觉得非常遗憾。但是。

“是吗……你还记得我吗……谢谢。”

看到被放到甲板上的布拉其用身体磨蹭着站起来的自己的腿的样子,海斗露出了微笑。他不会要求太多。因为只要想到也许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事情的话,就觉得这样已经足够幸福了。

“小鬼,你总算回来了啊。”

突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海斗不由自主回头,结果下一个瞬间,他已经被路法斯粗大的胳膊所搂住。

“居然憔悴成这个样子……喂!达尼!”

被叫到名字的瞬间,掌管厨房的男人已经从包围海斗的人群中跳了出来。不愧是水手长,果然威势十足。

“听好了,如果在回到普利茅斯之前,没能让小鬼胖起来的话,我不会放过你的哦!”

“我知道!我会让他和女王陛下御用的鸭子们那样,不管哪个部分都变得圆滚滚的。”

达尼冲着海斗的方向挤了挤眼睛。

“做好觉悟吧!小鬼。”

“是……是的。请手下留情。”

尤安抱住了浮现出抽搐笑容的海斗的肩膀。

“你可让人担心死了。兄弟。总之你平安无事就最好不过。”

“嗯,谢谢。”

“多亏了你借给我的钱,我才平安地租到了房子。虽然狭窄了一点,不过住起来的感觉可不坏。你方便的时候记得来玩哦。我就不用说了,波丽也会很欢迎你的。”

听到两人对话的马西也插嘴进来。

“既然如此,也要来我那里哦。我老婆的手艺可是好到和达尼那种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程度呢。”

在旁边耳朵很尖地听到那句话的克罗利娅号的厨师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在缺少娱乐的船上,最能让人高兴的活动就只有吃饭而已了。要是损害到他的心情的话,就等于会让愉快的时间变得凄惨无比。所以深知这一点的马西慌忙补充:

“哈,当然了,那个也是因为做丈夫的吃什么都觉得好嘛。”

尤安也赶紧帮忙:

“毕竟你们是新婚嘛!”

“是啊。”

达尼好像在说“真拿你们没办法”一样地再度哼了一声。不过似乎打消了进一步攻击的意思。

看到那一幕,马西也向尤安露出感谢的笑容。不愧是海上的兄弟。绝对不会坐视同伴的危机。目睹到两人感情不错的互动,海斗也产生了幸福的感觉。没错,他想要返回的就是这里。他一直祈祷着能够返回这个场所。

“诸位!”

那个时候,最后爬上甲板的杰夫利提高了声音。

“要重温旧情也等到了外海再说。还有,路法斯!”

改变了表情的水手长向前踏了一步。

“是。”

“在我不在的期间,你做得很好!”

“就算让我再顶替一阵也没有关系哦。”

面对坏笑的路法斯,杰夫利也露出笑容。

“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要请你还回指挥权了。进行出航准备!”

“是,长官!”

挂着开朗表情的路法斯,转向包围着海斗的水手们,发出了轰鸣般的声音。

“回自己的岗位去吧!小子们!英格兰在等着我们呢!”

“哦哦!”

男人们伴随着欢呼开始奔走。

杰夫利向一下子变成孤单一人的海斗说道:

“你先去休息一下吧。等出了港口,确定了航路后我再去接你。”

“知道了。”

说老实话,海斗松了口气。虽然能够和大家再会他真的很高兴,而且也有一堆的话想要说,但是,他没有自信能不能奉陪到最后。如果兴奋过头的话,也许又会出现发作。海斗无论如何都无法抹消那个不安。

(没错,逃亡还没有结束。在回到英格兰之前,都必须慎重行动……)

海斗再次叮嘱自己。还没有任何人,包括杰夫利在内,知道他的病情。就算知道了,在船上也做不到什么吧?

“那么,回头见。”

在海斗忍耐着胸口的疼痛试图转身的时候,那捷尔开口说道:

“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嗯,现在没有什么吧。”

在他身边的基德也开了口。是好像抹上了无数蜂蜜的甜到发腻的声音。

“你就不问问我吗?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那捷尔将基德连同的问题一起无视,重新向海斗露出温柔的笑容。

“好好休息吧。既然都到了这里,那就可以放心了。”

海斗点点头,彻底地转过身去。他想要早点去没有他人视线的地方。就算瘫软在地上,也不会被人一一地询问“你没事吧?”的地方。

“啊……你的话没关系哦。”

就在他试图关上船长室的房门的时候,从后面跟过来的布拉其滑行般地进入了里面。因为突然变成一个人也觉得寂寞,所以海斗很需要不会说话的友人。

“唔……”

布拉其跳到了脱下鞋在床上横躺下来的海斗的身边。

“哦,很漂亮的跳跃呢!”

想到光靠它自己的力量还无法跳上床的时期,海斗又觉得难过了起来。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个月……”

抚摸着那个迅速蜷缩成一团的白色脊背,海斗喃喃自语。

“这么说起来,距离我的时空跳跃也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啊……”

多么令人头晕目眩的速度啊。海斗不由自主叹了口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在有生以来的十七年——虽然很快就要是十八年里,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的繁忙以及多灾多难。而且,灾难似乎完全没有终止的迹象。

“必须尽快做出防止空气感染的面具才行……也必须考虑无法一起睡的借口……”

他不能把疾病传染给杰夫利。其实他也不应该躺在床上吧?等睡了一会儿恢复精神后,就必须替换床单才行。

(比起那个来,问题在于什么时候向杰夫利告白疾病的事情吧。是一上陆就说的好呢?还是再隔一段时间比较好呢?)

海斗再度叹了口气,抬起变得沉重的眼帘,将茫然的视线投向天空。然后,下一个瞬间,大吃一惊地支撑起身体。

“咦……?”

高高的天花板,一排排的书架——当然,那些都是杰夫利的船长室中所没有的东西。支撑起上半身的海斗所坐的椅子也是如此。还有,那个在桌子上堆积着书本,认真地阅读着其中的一册的人物。

(和哉……!)

海斗终于理解了。

这个是梦——那个惯常的梦境。

在他思来想去的期间,已经不小心被睡眠的波浪所吞没了吧?然后,窥视到了在无限的平行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的和哉。

(在西班牙的时候,我曾经希望至少能在梦里看到他。结果却一次都没有出现啊。)

在和哉的正面重新坐下的海斗,用无法看见的手轻轻戳着对方的额头。然后,理所当然般地向那个完全没有改变表情的脸孔露出微笑。

(头发果然长长了呢。虽然毫无疑问是瘦了一点,不过脸色并不难看。在球之丘的时候看起来很苍白,那个是因为寒冷的关系吧。)

太好了。海斗心想。健康受损的人有自己一个就足够了。

(话说回来,这里是……?)

海斗环视周围。从书架的众多来看应该是图书馆,不过很明显不是圣克里斯托佛学校的图书馆。这样说的话,就是和哉每个周末都会去的普利茅斯的市立图书馆吧?

(他还在寻找吗?)

一方面是觉得抱歉,不能通知他已经不用去做那种事情,另一方面,海斗知道自己因为和哉的好意而高兴。

就如同对于杰夫利而言,那捷尔是无可替代的好友一样,对于海斗而言,和哉也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的唯一存在。

(虽然很遗憾没能将这个想法传达给他。)

海斗为了逃避快要溢出胸口的哀伤感,将注意力转到了和哉阅读的书本上。因为封面朝下,所以无法判断标题。不过在他大大地探出身体,将目光转向正文后,意料之外的一行字冲进了他的视野。

“凯尔特人没有明确地区分生者的世界和神明与死者的世界,甚至于忘记了在萨文的大祭之类的特定日子中,在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分界线。”

不是关于英西大海战的书籍。

也不是好像里瓦斯刑警所说的那样和德雷克的大鼓有关的书籍。

(为什么是凯尔特人……?)

也许是为了放松而随便拿起的书吧?不过和哉的表情过于认真,让人无法认为他是随便翻动那些书页的。海斗脑海中一片混乱,为了寻求答案进一步地试图阅读本文。

“那个……”

因为从背后传来好像马上就要消失般的声音,海斗慌忙转头去看。然后,因为意外的情景而瞪大眼睛。

“我听里瓦斯先生说你每周都来这里……啊,直接听说的人不是我,而是母亲……因为她不让我直接和警察的人见面……”

发出声音的是比海斗他们还要年幼的少女。让人感觉到温暖的褐色眼瞳,接近白金色的明亮金色卷发梳成两个辫子的样子非常可爱。海斗隐约觉得眼熟,但是却想不起来是谁。

“你是爱丽丝?”

静静回望着犹犹豫豫拼命试图挤出话语的少女,突然开口说道。

“爱丽丝是我妹妹哦。”

少女伸出纤细的手。

“我是艾米。因为两个人都说去学校会被妈妈怀疑,所以我是和学校的朋友来的。因为想要和你交谈……”

和哉抓起了艾米的手。

“请你直接叫我和哉就好了。因为曾经在球之丘见过面,所以也不算是初次见面。”

那句话让海斗明白了她的身份。

是在进行时空跳跃的日子,在倾盆而下的雨水中撞到的阿德金斯姐妹中的一人。

“那个人……手不知道去了哪里的人……还没有找到吗?

因为说是和朋友一起来的,所以时间上没有多少富裕吧。面对干脆的提出正题的少女,和哉点点头。

“啊啊,还没有找到凯特的下落。”

艾米一面小心着周围,一面轻声询问。

“是消失在了……地面吧?”

“恩。不过,你不是对里瓦兹先生说没有看见吗?”

“因为爸爸和妈妈都叮嘱我说不要说傻话啊。可是,因为爱丽丝很粗心,所以不小心在刑警先生面前说出

来了……”

“被教训了?”

“超大号的。”

“可怜……”

和哉的嘴唇上浮现出苦笑。

“确实是很愚蠢的事情,普通人不会相信的吧。”

“可是,你看到了,我们也看到了。那个是真的发生了哦。”

艾米从挂在肩膀上的包中取出陈旧的图画书。

“这个借给你。”

“是什么?”

“等到不需要之后就寄回来给我好了。里面夹着我家的地址。”

和哉接过书阅读标题。

“《康沃尔的精灵们》……相当古老的书啊。”

“是祖母传给母亲,母亲又传给我们的东西哦。”

“那么重要的书可以借给我吗?”

艾米点点头。

“没事,我相信你。毕竟你是一直一直在寻找不见了的朋友的好心人。”

“……谢谢。”

和哉一瞬间好像在忍耐疼痛一般的皱起眉头。多半是在强忍泪水吧?

海斗也有过类似的经验,在不能对任何人敞开心房的情况下,因为遇到可以真正理解自己的人,而由于过

度的喜悦想要哭出来。

“那一天,我之所以去球之丘,就是为了确认这本书上写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艾米开始说明。

“虽然我觉得很愚蠢,但是爱丽丝很认真……因为她还是孩子,所以会相信童话故事哦。可是,当那个人

……凯特消失在地下的时候,我才明白童话故事也是会真的发生的。虽然我没有看到精灵之环。”

“精灵之环?”

海斗与和哉都探出了身体。因为他对于艾米的话有印象。因为“白鹿旅店”的女主人,和海斗一样穿过“

隧道”来到十六世纪的莉莉·福劳姆也曾经说过。她是由于阅读到收集了残留在英格兰的传说的图画书,

所以得知了那个存在。

“就是第二十一个故事哦。页数就是……你看目录。”

艾米翻起封面催促和哉。

“精灵之环……这个吗?”

迅速扫视文章内容的和哉的面颊抽搐了起来。

“如果在盛夏夜或是复活节坐到了精灵之轮上的话,就会被带去精灵之国。如果在满月之夜在精灵之轮的

周围转上九圈的话,就能听到精灵的说话声……可是,你们为什么认为那个环在球之丘上?”

艾米露出了你问的好的微笑。

“虽然我的祖母生于爱尔兰,不过她总是说精灵居住的国家就在球之丘上哦。”

“就算是这样,能够见到精灵也要是在晚上吧?”

和哉的指摘让艾米皱起眉头。

“你觉得我们是能够夜游的年龄吗?”

“不。”

“家里绝对不会答应啦。所以只能留到尽可能晚的时间哦。之所以撞到凯特,也是因为着急回家的关系。”

和哉进一步提出疑问。是海斗也抱有的疑问。

“那么,为什么要在那一天来确认?按照你们的书籍的表示,能够去精灵之国的日子应该是仲夏夜或是复

活节吧?”

艾米褐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你果然也被这里骗到了。”

“骗到?”

“我们也因此而失败过。在千年的复活节的时候。”

“那是什么意思?”

艾米得意的挺起胸膛。

“这个也是祖母告诉我们的哦。我们说出复活节的失败后,她说因为对方是精灵,所以要配合精灵的时间。”

海斗看到,就在那个瞬间,和哉的面孔上浮现出冲击的色彩。

“精灵的时间……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吗?”

“明白了?”

艾米露出微笑。

“现在的时间是罗马教皇所定下的吧?”

和哉点点头。

“是格里高利十三世。”

“不过,祖母说,因为那个是人类定下的规矩,所以和精灵没有关系。他们的日历是按照月亮圆缺来决定

的,所以祖母计算了一下,告诉我下次精灵世界的大门打开的日子就是这一天。”

听着艾米的话,海斗也在迅速计算。自己等人是在七月初站上的球之丘——从旧历来说正好是仲夏夜。

“谢谢你,艾米。”

和哉将借来的书紧紧放在胸口说道。

“我一直在持续调查德雷克的大鼓响起的日子。因为海斗消失前说他听到了那个,我也听到了类似的声音。然后我追溯历史,也调查了布莱克提督以及尼尔森提督号称听到那个的日子。最后还调查了里瓦兹先生

所说过的几十年前的失踪者。可是,我觉得那些的日期中没有规律可循。但是,如果换成儒略历的话,也

许会出现不同的结果。而且如果能够确定隧道……让海斗消失的洞穴是配合着‘精灵的时间’开合的话,

就应该能够找出救助他的方法。”

艾米瞪大了眼睛。

“要增么救助他?”

那个时侯,因为听到呼叫自己名字的声音,艾米慌忙挺直了脊背。

“就是这里哦。多罗西!我马上就过去!”

在周围的人们都发出了“嘘”的告诫后,她说完就再度将视线转向和哉。

“必须走了……幸好今天遇到了你。因为我毕竟不能一再的来图书馆。如果那么做的话,会让朋友和母亲

觉得奇怪。问我这是突然怎么了?”

“真的太谢谢了。”

和哉握住艾米的手。

“书我一定会还给你。如果能够找回海斗的话,也会告诉你详情的。”

“说好了哦,再见!”

因为害怕被朋友看到,艾米拨开和哉的手迅速消失了。

“今天是三月五日……”

然后,被留下的和哉静静的读出手表上的日期。

“下次隧道有可能打开的时间是在春分的日子。儒略历的话是什么时候呢?”

从椅子上站起来的他,并没有注意到凝视着自己的海斗。即是如此,他还是用好像海斗就在身边一样的感

觉喃喃说道。

“海斗,既然你无法回来,就换我去接你吧。然后,我们一起回来。回到我们的世界来。”

海斗不由自主闭上眼睛。他很感谢和哉绝对不会动摇的心意。但是,他不能让和哉踏上不能确定是否能完

成来回的旅程。

(那样的话,太过危险了吧……!)

也许如同和哉所说的那样,在下次的春分日,通向平行世界的隧道确实会打开。但是,他所前往的地方,

不一定就是海斗所在的世界。就算是现在他目睹到的梦境,也许也不是海斗真的看到了过去曾经存在的世

界。也许并非现实,而只是他脑海中孕育出的幻想。

(可是……如果真的有那回事的话,和哉一定会试图过来。绝对的……)

如果希望他平安无事的话,就必须阻止他的念头。但是,到底怎么办才好呢?海斗不知所措。就算可以听

到和哉的声音,自己的声音也无法传达给他。

(如果去了完全不同的世界,到最后不但见不到我,也无法返回原本的世界的话怎么办?)

在拼命搜索解决对策的海斗的脑海中,再度掠过了那个人的面影。莉莉·福劳姆。和海斗一样的时空跳跃

者。虽然身为吉姆·毛利森粉丝的她,好像把那个称为“门”。

(对了……和莉莉商量一下吧。)

如果是那位经验丰富的年长女性的话,也许会有什么好主意,也许能想到什么方法。

“不要着急哦,和哉。”

海斗向用双手抱起桌子上的书籍走向书架的好友的背影诉说。

“就算你来了,我也无法回去。不能回去。因为我想要的生活的……已经是这边的世界。”

没错,能让他想要一直呆下去的,就只有杰夫利的身边了。为了站在他的身边,海斗舍弃了全部。无论是

试图赌上性命来保护他的雷欧,还是舍弃了立场向他示爱的文森特。所以,他一定也会舍弃和哉吧?虽然

知道那是自己的任性,虽然海斗不想伤害到和哉,可是他多半……不,一定会这么做的吧。

“喂……!”

因为被用力摇晃肩膀,海斗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他注意到担心的俯视这自己的碧蓝色眼眸。

“啊……杰夫利……”

“因为你好像很痛苦的呻吟,所以我吓了一跳。做了噩梦吗?”

虽然并非如此,海斗还是点点头。

“我梦见又被关进了监狱……”

杰夫利伸出手轻轻环绕住海斗的身体。

“赶紧忘记讨厌的事情吧!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再度吃到那种苦头!”

“嗯。”

“虽然早了一点,不过等平安到达外海,就开始吃晚饭吧。是庆祝你回归的晚餐会。你能参加吗?我知道

你非常疲劳……”

“没事的哦。因为我也想要和大家交谈。”

海斗回抱着那个宽敞的脊背想道。

(对不起,和哉。我无法返回你那里。拜托了,请你忘记我吧。就算你认为我是个任性的家伙而憎恨我也

没有关系。)

海斗自己也觉得无法再度和和哉见面很痛苦。可是,那就是爱上了杰夫利的代价。

既然只能选择一个人的话,海斗会选择现在自己怀中的人。不管要选择多少次,不管在什么时候。

(没有办法啊。我毕竟爱上了他。)

海斗用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灿烂的头发。因为死亡的恐惧而萎缩的心灵中再度亮起了希望的光芒。没错,这

里是海斗的家——他的灵魂栖息场所就是杰夫利的身边。如果是为了了回到这里的话,他什么都可以做,

什么痛苦都可以忍耐。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我们也该走了吧?”

松开拥抱的海斗如此表示后,杰夫利露出了闹别扭的表情。

“你光会体贴大家。”

海斗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也希望我体贴你吗?就好像对外人那样?”

杰夫利皱起眉头。

“那个我也不想领教。我现在的希望是……”

“希望是?”

“温柔的吻。”

在被夺走嘴唇前,海斗吻上了杰夫利的面颊。然后,向挂着不满表情的恋人微笑着说出谎言。再度的谎言。

“我一直在发烧,还会咳嗽。我想多半是感冒了。所以,再回到普利茅斯之前都不能接吻哦。在文森特…

…文森特也就罢了,菲利普国王也许会派遣追兵的时候,如果船长倒下就糟糕了吧。”

这个很像样的里由让杰夫利不情不愿的退让了。

“我知道啦。”

其实就算是对于面颊的吻也很危险。海斗假装抚摸脸颊,擦拭了沾到自己唾液的部分。如果可能的话他想

要用酒精消毒,可是做到那个地步的话难免会被怀疑吧?

“等回到普利茅斯,治好你的感冒之后……”

一面伸手将海斗拉起来,杰夫利一面如此说道。

“我们就进行那个晚上的继续吧。这次不会在中途停下了哦。我要让你成为属于我……只属于我的人。”

海斗回望着蓝色的眼眸。他无法说,不行。因为他很清楚杰夫利是抱着什么样的念头说出这种语言的。而

且海斗也很期待着同样的事情。这次一定要让身心都获得结合,让杰夫利成为只属于自己的人,所以。

“好啊。”

海斗点点头。他是打算回到普利茅斯后就说出自己的疾病。因为实际上也是无法掩饰到底的。不仅如此,

他还要考虑如果杰夫利无论如何都要和自己结合的话,有没什么可以安全完成的手段。

(到了这个地步就索性看开,惊醒最冷静的考虑吧。)

海斗如此告诫自己。光是觉得害怕、害怕而蜷缩起身体的话,还是什么都不会改变。

文森特曾经对由于沃尔辛厄姆的暗杀者而害怕的海斗说过,不能主动进入肉眼无法看见的牢笼。他对自己

说的活下去,一定是包含着这样的意思吧?他是在激励自己要和恐惧战斗,并且获得胜利。

(我会尝试的!文森特,这也是为了不浪费你的心意。)

并肩和杰夫利走在一起的海斗如此劝说自己。活下去,尽最大的可能活下去。

“呐,格里高利历和儒略历的误差是多少天来着?因为一直呆在西班牙,我觉得都要闹不清日子了。”

杰夫利回答了假装若无其事的海斗的问题。没有产生任何的怀疑。

“我们所使用的儒略历要晚上十天左右吧。比如说虽然今天是十月十四日,但是在西班牙混蛋的日历上就

是十月四日。”

海斗迅速计算。也就是说,距离和哉的世界的二月二十三日——春分日还有一个月左右。

虽然不知道在那之前是否能找到什么对策,但是多少能有一些缓冲时间还是值得庆幸的。

(希望至少能输送个“不要来这里”的信息给他啊……)

沉浸在思考中的海斗,在下一个瞬间由于贴上面颊的嘴唇而大吃一惊的抬起脸孔。

“什、什么?”

看着从心底觉得吃惊的海斗,杰夫利露出微笑。

“哎呀呀,没想到你真的忘记了。”

“到底什么啊!”

“虽然对于西班牙的混蛋我还是很看不顺眼,不过今天就算是特别的好了。因为能说出祝福的话语是再好

不过的事情。”

杰夫利留下这样的前置后,再度将嘴唇凑近海斗的耳边。

“祝你生日快乐,凯特。不过,如果还想继续当我的船舱侍者的话,就不要告诉大家这件事哦。”

格里高利历的十月四日——他居然真的忘在了脑后。

海斗茫然凝视着杰夫利,然后一把抓住了他。同时充分咀嚼着能够在心爱的人怀中迎来十八生日的喜悦。

后记

您好,我是松岗夏树。

这一次舞台离开了西班牙,我也和海斗一样,感到很恋恋不舍呢。也许有读者会先阅读后记,所以我就不

好说的太详细了……不过文森特啊!

海斗他们取得隆塞斯巴里斯,在法国成为隆赛沃,那就是中世纪英雄史诗最高杰作,作为《罗兰之歌》舞

台的土地。看起来,这块土地对于生长在比利牛斯山脉南侧的人们来说是一块鬼门关的样子。

我想应该有读者已经看过了《小说CAHARA》,得知本作品的插图作者已经更换为彩老师。对于爽快的接受

了工作的彩老师,谨献上我发自心底的感谢。我自己也有了以全新的心情将故事继续书写下去的觉悟了呢。我还要深深地感谢一直陪伴我到现在的雪舟熏老师,真的是太感谢您了。

在第十二卷发售的同时,DRAMACD《海盗风云》的第五张也预定在此时发行。这一次也是三卷连续推出。

作为给购买了去年十二月发行的第四卷,还有预定在四月份出版的第六卷的朋友们的特典,会送上特别的

应募小册子。至于详细的内容都记载在CD的出版商MARINEETERTAMENT的网页特设页上,如果感兴趣的朋

友请去那里看吧。

以前有读者向我询问:“CD的声优是怎样决定的呢?”主要声优是我在参考了声音样板之后挑选的,次要

角色则是由音响监督决定,大概就是这样吧。因为这个缘故,偶尔会有我怎么也想不到的角色分配,所以

收录的时候很快乐呢。现在我还不知道放不方便公布出来,所以名字就暂时不说,不过第五卷中登场的罗

伯特·塞悉尔就是个最好的例子,我觉得他引出了这个角色崭新的一面。

最后,我发自心底的祈祷与大家在展开(海斗,你真的是连个喘息的空闲都没有啊……苦笑)十三卷中与大家重逢。Sailfor!

松岗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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