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方便的东西。也自认自己算是个喜欢新事物的人,在前世也曾有不少因为物欲而冲动乱点能力的经验。
就算是那样,过太爽时我也是会心虚。
「好可怕,妖精真可怕……」
我现在正看著倒地的四只魔物,并被名为种族特有技能的暴力吓到发抖。
这里是位于中央建筑餐厅旁,用来让侍女及侍从待命的地方。在洛洛特指引下来到这里的我被告知里面有四只魔物时,忍不住露出抗拒的表情。如果这里不是奇幻风格的世界,我应该会立刻要求先给我破片手榴弹或闪光弹再说。
要同时一打四会很累。不只是能不能打赢的问题,而是那明显会造成消耗,所以让人不想打。虽然我在来这里之前确实正面干翻六只魔物,对自己的实力也有自信,但我感觉自己为了暗杀似乎有点滥用无形之手。虽然说那让我得以保存体力,但因为用了多次依靠魔力提升力量的无形之手,现在让我对魔力残量有些担心。
而且我还隐约有些使不上力的感觉。只是消耗约一半魔力就会这样,那么感觉在耗尽魔力之前,我更可能会先昏过去。看来这个世界并不是那种在HP或MP归零之前都能维持最佳表现的设计。所以我才常说如果负面效果太过拟真只会让人觉得麻烦,吓跑玩家……
先不开玩笑,如此这般,为了能快快搞定这种局面,我请乌苏拉让房内的魔物暂时失明,接著闯进里头靠著妖精短刀刺击要害产生致命伤害来一一摆平对手,结果轻松到让我颇为意外。
这玩意用上手,真是强到让人有些担心。感觉很容易就像玩格斗电玩太过依赖强势角色那样,因为只懂得这样玩会导致自己实力相对变弱。说方便是很方便,但我得小心不能太过依赖才是。
毕竟哪天我可能会遇到必须单凭一己之力去处理的状况。
「是啊,亲爱的。妖精原本就是可怕的东西……你愿意爱我们,我们是很高兴,但不能太过依赖喔。不过……」
拋下所有忧虑,在薄暮之丘跳舞也很快乐喔。这么提议的乌苏拉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为什么在我身边的萝莉,都喜欢在我耳边轻声讲一些吓人的话?
我久违地感受著寒气从尾椎一路窜上脑髓的感觉,将解决这么多对手却没有沾染一丝血脂的短刀收进腰包内。这玩意我也要节制使用。因为我觉得如果总是使用这种武器,可能连控制刀刃方向这个剑士最基本的习惯都会生疏。
在解决四个跟班后就只剩下一只巨鬼了。洛洛特已经帮我确认了对手的位置,对方就守在餐厅里。
不知这是否是刻意安排的配置。如果没有多想就闯进餐厅,在待命室的四个跟班就会赶过来形成夹击。这完全是不给未经思索的玩家角色活路的配置。
尽管对这种充满杀意的安排感到胆寒,但我还是打起精神推开餐厅的门扉。
好,就来打一场硬仗吧。
过去可能摆满丰盛菜肴,家人开朗谈笑,访客对厨师手艺赞不绝口的空间,现在看起来却十分凄凉。
长桌似乎被嫌碍事似地被砸毁并堆到角落,因为时间而劣化的红色地毯也变得接近黑色,失色的各种装饰也都沦落成名为衰退的艺术。
目标就坐在如此空间的最深处,唯一还留存的主宾席上。
那是个拥有俐落身躯,必须仰头才能看清全貌的壮硕巨鬼。
从破碎天窗射进的午后阳光,让那身蓝色肌肤隐约散发暗沉光泽。身上用毛皮搭配还能看到许多原本生物样貌的蛮族铠甲虽然设计单纯,但那粗犷的风格反而突显出对方身为武者的勇猛。
以左手将巨大圆盾保持在立于地面的状态,那将长长巨剑斜靠在身上的对手,是雌性的巨鬼。
「拜托,不会吧……」
我与那带有狰狞光辉的双眼四目相对。在带有蓝色金属光泽的发丝之间,能看到那对发亮的双眼明显带有知性。那是以经过磨练的武力武装全身的武人之眼。跟我在外头击败的那个被本能吞噬,彻底发狂的雄性巨鬼有极大差异。
看似有些痛苦地缓慢起身,因怠惰而令美貌略显失色的巨鬼左手拿起盾,右手则举起长剑。对凡人种来说,巨鬼规格的长剑尺寸几乎等同长枪。
只见巨鬼似乎在确认身体状况似地转了转脖子……便突然朝冲了过来。
开战了。这是一场没有任何对话,只是彼此拿生命互相碰撞,用击碎对手生命的方式来确认哪边的命比较硬。
将盾牌往前推的巨鬼,摆出近身突击的态势笔直朝我冲来。那剑盾一体的动作俐落到让人想作为放在教科书里的范本。
巨鬼的盾牌彻底遮蔽住我能攻击要害的路线,而且还带有容易卸开冲击的些微倾斜。而且她还将剑拖在被盾牌与身体遮挡住的身后,让我无从预测她要如何起手。
假如我贸然进攻,就会被盾牌撞上后被砍个正著。粗心闪避就会让对方予取予求,半吊子的攻击只会在被盾牌架开后送给对手能轻易料理我的破绽。那朴实无华却登峰造极,正因为单纯才难以应对的基本架式,确实去芜存菁到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加上身高三公尺,简直像台让人不愿想像总重有多少的装甲车的压迫感。正常情况下除了立刻掉头开溜,就是开始摸索该怎样才能尽可能没有痛苦地让自己如梦似幻的人生结束。
面对如果继续毫无作为就只能等著变成肉酱的人肉装甲车突击,我用剑道下段的架式握著送行狼往前冲去。
得面对据说要比雄性强大许多的雌性巨鬼,确实是让我十分吃惊。但这并没有浇灭我的斗志。
最重要的是兰贝尔特先生也有教过我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战斗。
战斗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力量?不算错。速度?我不否定。智慧?那确实是重要的要素。可是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掌握彼此的距离,占据每个瞬间的最重要位置!
在我进入对手攻击范围的同时,藏在巨鬼身后的剑刃便化为钝色的暴风朝我袭来。那是从下往上挥来的一击,相较于视觉上的豪迈,对手其实只用很小的动作挥出,形成蕴含纤细剑理的一击。
光从风格就让我深知这是个本领高强的对手。正因为对方熟知下段攻击难以闪避,所以巨鬼选择配合我这个没有盾牌,必须专心闪避攻击的对手前进的动作发动攻击。
那是剑尖几乎为之晃动的重击。面对那威力足以劈开我身上盔甲,让我上半身与双腿分家的致命斩击,我的<雷光反射>也开始在视觉上发挥效果。在世界缓慢流动的同时,我也靠著<观见>的观察力,判读出对手那精确无比的斩击轨道。
这个巨鬼真是高手。她斩击的轨道就像用圆规画出的线条一样,由下而上形成一个工整的圆弧。那是必须掌握四肢肌肉的连动,肉体与意念完全契合才可能挥出的斩击。
那与没有附加上腰力,只靠手臂力量挥舞的杂乱攻击截然不同。会偏移且没能附加力量的胡乱攻击十分容易招架,但同时……也很难判读。
而像这种流畅到让人想放进教科书的斩击,正是因为精确才容易预测。
在被延展的时间中,我用极小的跨步往前跳跃。我奋力让右脚平跃而出,左脚则踏上对手正往上挥斩的剑腹。在那剎那间的立足点切开我的脚底之前,我整个人早已像流水般滑入对手剑圈之内。
对手的剑身伴随让人联想到暴风的风切声从我身后扫过。飘在后方的几根头发被斩断,动作稍有迟疑,我的背就会被剑刃削去大块血肉的事实令我头皮发麻。
不过我还是成功执行了困难的反应行动。这种状况因惧怕而退缩才是最吃亏的选项。因为就算拉开距离也无力反击,而对敌人来说,也就只是继续往前追击就好。
而选择战斗,也就是不逃跑而决定反击的话,那么就算要闪避攻击也必须前进。
话虽这么说还是不能大意。因为对手还有相当于凡人种塔盾尺寸的圆盾。
虽然盾牌给人强烈的防具形象,不过仔细想想就会发现那是用庞大的木材与铁块组合而成,因此理所当然地拥有相当的质量与硬度。
(插图023)
换句话说,拿来冲撞对手就会成为打击武器。
斩击被闪过的巨鬼,眼中没有丝毫惊愕或焦躁。那对金色双眼冷静注视我的行动,因挥舞剑刃而门户洞开的身躯也迅速做出行动。
右臂往上挥出的同时,左臂当然也会摆向后方。而这也代表能够衔接发力动作。
巨鬼释放手臂的力量,巨大盾牌猛烈往地面砸落。彷佛是要将试图欺近自己怀中的对手连同这块空间一并粉碎。
那是十分惊人的一击。用金属补强的圆盾边缘破坏了地面,地毯碎屑与木屑在巨响中被喷到半空。就算我身上有高品质的金属盔甲保护,被那记攻击打个正著肯定也会被砸个稀烂。
然而这里并没有出现类似落轨意外的光景,我早已向左方,也就是巨鬼右侧的方向闪避。虽然四散的木片打在身上有些难受,不过多亏了身上的盔甲,并没有受到什么真正的伤害。
每次面对敌人的攻击,我都打心底产生恐惧。宛如狂风暴雨般的斩击,如同城墙般逼近的盾牌,如果对手因应必要施展格斗术,每记拳脚可能也会像猛烈挥舞的圆柱。
可是每当我闪过攻击闯进巨鬼的怀中,对方就会因为敌我距离过近而无法击中。只要能抵抗恐惧,躲过攻击,死地就会变成对手的要害。
「喔喔喔!」
我没有减缓冲刺的力量,在几乎接触到对手大腿的极近距离从她身边溜过。而伴随著我鲜少发出的吶喊,我手握送行狼的右手往上挥斩。我攻击的目标是确定会有缝隙的手甲接缝,也就是手腕的可动部分。
我使尽浑身的力气搭配四肢的连动,脚步也与手臂的施力同调。把前进与手臂摆动的力量,全都灌进这一击里。
挥斩的剑刃顺著我的意念划过半空。
剑刃从血肉与骨头之间穿过。
我手臂承受著发麻到几乎失去感觉的冲击,并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沉重手感。那明显不是砍中生物的感触。
剑刃对准目标,运用全身力道的浑身一击却有这种感触,实在令人畏惧。如果我的剑路稍有偏斜,我的手腕可能就会因为承受不住冲击而让剑脱手。
不过我似乎也有得到值得让手臂发麻的收获。仔细一看,在剑刃上能看到一层蓝色血液。
「呜咿……」
我拉开距离迅速转身,看到伴随巨响从巨鬼手中掉落的巨剑。我切过对手臂甲与手甲缝隙的剑刃,深深切开了巨鬼的手腕。
靠<雷光反射>提升至极限的动态视力跟靠<观见>掌握对手的动作与弱点,并将<多重思考>全用来预测对手行动的战术构筑,最后加上锻炼至第六阶<圆熟>的<战场剑术>搭配<艳丽纤巧>升华到极致精妙的送行狼之利牙,成功对巨鬼的合金骨骼造成伤害。
被剑刃完全贯穿的巨鬼右手腕,韧带应该已被切断。她的右手似乎没法紧握,尽管想要捡起掉落的巨剑,却怎样都无法如愿。
对方已经失去一只手了。而我自然不会放过对手试图拾剑而露出的破绽。我用双腿不至打结的极限速度,将剑扛在右肩,朝巨鬼破绽百出的背部逼近。
「咕噜喔喔喔喔喔喔────!!」
但巨鬼的反应速度超乎我的想像。只见她足以弥补单手劣势的速度转身,以反手拳的动作将盾牌扫过地面。迎面而来的是感觉足以将一辆轿车撞成废铁的盾牌。
就算脑袋有头盔保护,如果被那以反击形式挥出的盾击命中,我的脑袋肯定会番茄一样爆开。
所以我决定让<无形之手>处理一件新的工作。
一股来自上方压向我全身的冲击让我压低身子,而有致死威力的踢击随即带著令人疼痛的风压从极近距离的位置扫过。我刚才用无形之手强行让自己避开攻击。
我迅速控制无形之手从下方撑住我的胸部,拒绝往前摔。下一步我便重整姿势,在往右闪身穿过巨鬼身旁时,也送给对方膝部一记斩击。由于她的膝部包有用硬革制成的护具,所以在斩击挥出的同时也用无形之手使劲拉扯护具,制造能让剑刃斩入的空隙。
这就是我所设想的魔法剑士的动作。不是视状况切换魔法或剑术,而是混合运用。这样剑刃就能更加深入敌人的要害,各种技术也能更加活跃。
鲜血四溅,胸甲上沾染了蓝色血渍,斩断韧带的扎实手感……
「咕喔啊啊啊啊啊────!!」
在我感受到手感的下一瞬间,全身承受到猛烈冲击的我整个人飞了出去。
因为仅靠躯干力量维持姿势的巨鬼,直接用被砍伤的腿赏我一记膝击。
那是没能带上充分力量的一击。可是足以挡开武器的坚硬膝盖骨与会让人联想到桥梁钢索的强健肌肉,已经让那记膝击具有十足威力。
对手展现出难以置信的执著与斗争本能。只是斩断韧带就骄傲地认定已经让对手陷入瘫痪的我,犯下了致命错误。
我呼吸困难到快要吐出来。胸口剧痛,摔落地面的肉体在地上弹跳,全身都在为不当的对待向我抗议。
……要是晚一步让无形之手挡在自己与巨鬼的膝盖间,我可能就当场毙命了。
我死命抓住地毯制止身体继续翻转,重新站稳身子。胸口吃了一记疼痛到让我想哭的冲击,还有在地上翻滚弹跳时遭碰撞的四肢都相当难受。可是骨头没断,最重要的是我的小命还在。
以刚才那种威力,就算胸骨像牙签一样断裂,心脏被压扁也不奇怪。或许该庆幸我还好有花费够多的熟练度。
翻滚的冲击让我嘴里千疮百孔,我吐出积在口中的血液,发现用膝击还击的巨鬼似乎也难以维持姿势。她试图站稳右脚但却没能成功,直接跪地。
「咕喔……」
她抱著伤腿试图站起身子模样让我感受到的不是狼狈,而是心疼。尽管是身为加害者的我,还是会强烈地对勇猛强大的战士膝盖跪地的光景感到心如刀割。
然而就算处于那种状态,她依旧没有丧失斗志。瞭解自己右脚已经失去作用的巨鬼,立刻拋下对伤腿的执著,开始用嘴解开固定盾牌的绳索。
危险!就在我脑中闪过这个警讯的下一瞬间,盾牌已经砸了过来。
「哇!?」
我连忙蹲低身子闪避,只见那个拥有极大杀伤力的巨大飞盘穿过数秒前我头部所在的位置。餐厅的门扉被破坏,在彷佛为追求自由夺门而出的盾牌似乎飞到了让人听不见落地声的远方……感觉如果被击中,可能不是会被打个稀八烂,而是会被劈开?
那真是令人惊讶的斗志。尽管四肢有半数失去作用却仍未放弃击败敌手。她并没有像我一开始击败的六只魔物一样因为痛苦而动弹不得,那只要一息尚存就不会停止战斗的态度,让人可以想见她在还有理智时的高洁与强悍。
我真希望能认识这名巨魔在魔物化之前的样子。
我这才发现她正试图用拋出盾牌后空出的左手捡起地上的巨剑。她还打算战斗。她会一直战到心脏结束最后一次鼓动。
我紧咬著牙,挤出所剩无几的魔力发动无形之手。我让它推走对我来说尺寸相当于长枪的巨剑,接著捡回我被膝撞时脱手的送行狼。
我的爱剑彷佛回应呼唤的忠犬般迅速回到我的手中,我吞下身体对疼痛发出的所有抱怨,朝巨鬼冲刺。
对方迎击挥出的左拳已经感受不到力量。看到那速度慢到就算不用<雷光反射>也能清楚掌握的拳头让我内心产生莫名的寂寥,同时我也闪过那最后的反击,欺近到巨鬼怀中挥剑。
俐落挥斩的剑刃切开了约四分之一的颈部。彷佛喷泉般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形成蓝色的血雾。为了避免被血雾波及,我抱著一定程度的冲刺力道与巨鬼拉开距离。
不单只是不想被血淋到才那么做。
临死的哀嚎与呻吟成为虚空中的暴风,伴随无限悔恨冲击我的脸部。怎样都不愿死心的巨鬼,就像要阻止我远离似地将右手砸了过来。如果我晚几秒拉开距离,可能就会像被压扁的青蛙一样黏在地上。
然而就算闪过攻击,巨鬼眼中的杀意仍传达到我心中,强烈的恐惧彷佛深深刺入我脑袋深处。这样露骨的情绪,如此强烈的冲击……这还是第一次。
那是让人难以区分究竟是正是负的纯粹杀意舔遍我的灵魂,让我全身紧绷。如果是在战斗时看到那带著红色光泽的双眼,我还能保持冷静吗?如果我没有学会从不同角度掌握全局的<观见>……这一战说不定会非常危险。
用手按著无法止住出血的伤口,试图站起身子但却没能成功的巨鬼,整个人往前倒了下去。然而她仍将脸转向我,投射出毫无萎缩的杀意与杀气。她彷佛试图用意志取我性命。
伴随鼓动断续喷出的血液逐渐减弱,间隔逐渐变长,最后终于停止。
我能做的就只是呆立在原地,注视著那名巨鬼丧命。
……这就是真正倾全力的厮杀吗?
这是多么可怕的行为。我感觉自己连身躯深处都在颤抖,斗志也迅速萎缩。我彷佛失去了所有骨骼,被连站立都感觉无比吃力虚脱感掳获。如烈火般猛烈的杀意,还有在一瞬之间数十次的精神攻防,让我的意志承受难以置信的消耗。
这时我所感受到的并不是获胜的事实,也不是成功的喜悦,而是庆幸自己没有丧命的安心。
直到刚才那一刻之前,无论从好坏两方面来说,我其实都没有跟对手厮杀。保持从容斩杀有余力应对的敌人,与其说那是厮杀,更接近屠杀。
可是我刚刚才初次经历只要有丝毫差错就会丧命的厮杀。
尽管还是没能摆脱那全身发麻的感觉,但我还是拍了拍脸颊让自己重新振作。
我怎么能在这里却步?我不会去想什么自己夺走多少性命该怎样,为了自己杀死的对手该如何之类的天真想法。要说性命被夺走的一方会怎么想,了不起就是「你竟然把我杀了」,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你要连我的份一起努力」的想法?只要设身处地去想,应该很容易想到才对。
我回想自己拿起剑的理由。我就只是不希望自己珍爱的人得面对这种令人不快的恐惧。我是作为艾莉纱的哥哥,为她的将来挺身而出。所以我可没有在这里却步的闲工夫。
「……愿名手之魂能在武神的祝福下安息。」
我在念完这据说能用来导引剑下亡魂,献给武神的圣句后便擦去剑上的血污。
就在这时身体似乎到达极限的我双腿突然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加上胸口附近的淤伤,让我疼痛不堪。
真是的,没想到在换季之前会再次经历这种搞得自己像破抹布的状况。
「真是辛苦你了。」
当我像呻吟般吸了几口气,将水袋里头的水当头淋下之后,乌苏拉就像从阴影中渗出般现身。
「你好努力喔~好厉害喔~」
洛洛特也接著伴随一阵微风出现,并像在鼓励小孩似地轻抚我的脸颊。
「……嗯,真是累死我了……不过,这样事情总算结束了。」
轻柔的春风让我灼热的身躯感觉相当舒适。那像报酬般慰藉我疲惫身躯的感触,让我感动得几乎落泪。再来只要回收魔晶,这件工作就大功告成了。接著就是回马车领取报酬……
「哎呀,可还没结束喔。」
「啊?」
当我正为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满怀感慨的时候,突然被泼了冷水。那令我难以置信的话语,让我睁大眼睛,而飞到我眼前的乌苏拉正用手示意我快点起身。
咦?等等,那家伙应该死透了吧?还是说这里还有什么隐藏头目吗?如果有那种事,那可得向DM抗议说得多想想平衡才对。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这里还有要救的同胞啦。」
当我用眼神表达我实在无力再战斗的时候,乌苏拉手插著腰,有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同胞……?」
「是啊。我在你救出洛洛特的时候不就说过吗?说她是我可怜的同胞之一。」
这样一讲,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可是我已经拿到报酬啦。」
「是没错,但这是两件事。救出洛洛特的报酬不关这件事……而且还有需要担心的事。」
「担心什么?」
似乎不打算回答我问题的乌苏拉完全不想直视我的视线。
「跟我来就是了。因为那孩子处于我们没法干涉的状态。」
「好啦,我跟你去就是了,别拉我的头发……要秃了。」
「放心,你不会秃,也不会有白头发的。」
「那样就不可爱了嘛~」
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感觉她们似乎说了什么我不能当作没听到的事,但一股强风往背后一吹,强迫我站了起来,我就这样被两个手掌大的妖精拉著手,被带到餐厅后头。
我们穿过几条走廊,她们催促我打开一扇有些倾斜的门,门后是通往地下的阶梯。奇妙的是就算我拥有暗夜妖精加护的夜视,那张开大口的阶梯通道也只能看到深不见底的深洞。
竟然有第二个秘密房间,DM在设计这个迷宫时也太来劲了。
从阶梯底下吹上来的空气在狭窄的空间形成回音,听起来简直就像巨大怪物的低吼。因为连番战斗而疲惫不堪的身躯似乎要制止我继续冒险而变得僵硬。
「没问题的~已经没有可怕的东西了~」
要是继续打下去我是真的会吃不消,不过洛洛特似乎也看出我的顾虑,说出让我比较释怀的情报。
「……好吧,那就走吧。」
我想那也能解释成「别怕,下去就是了。」的意思。
我深呼吸了几下稳定自己的情绪,接著便缓缓走下那长到夸张的阶梯。通往地下深处的阶梯两侧能看到一些弃置的魔导具,感觉似乎是以前有人通过就会自动点亮的魔法灯。只不过以我现在的魔法知识,完全不清楚上头的复杂图案是有什么作用的术式。若有时间是很想抄下来,不过现在实在没有那种余力。
「这段阶梯还挺长的。魔力供给已经断了,墙上的术式也没作用了。」
走完二十八阶的阶梯,在经过一个平台之后,又是另一串往下的阶梯。在平台上也绘有图案,我用脚拨开灰尘一看,发现确实有很多部分已经随时间劣化,剥离的墨水让图案的全貌相当模糊。
「……呃,这看起来好像封印什么糟糕东西的术式耶。」
我开始产生不祥的预感。而且后面一串阶梯也是二十八阶。我记得这是完全数,是被异国诸神视为神圣的数字。这整通道整体都布满术式,阶梯本身也被赋予魔导意义的地方,感觉就是摆明底下有什么不妙的东西。
啊,嗯,好吧,我其实大概想到是什么了。
「没问题的,继续走吧。」
「你是乖孩子,所以不会有事喔~」
在两个妖精催促下,我走完最后一串阶梯,最后等在面前的是厚重的双开门扉。不过这面巨大门扉跟之前阶梯上的墙壁不同。
「……这上面的魔法还有效?」
门上的术式阵确实还在运作。跟阶梯两旁的术式不同,大门上的金属装饰本身就有构筑术式阵的作用。从镶入门中央的巨大宝石持续接收魔力的术式阵,现在仍带著微光,持续发挥作用。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这是做什么的,可是……」
我试著触碰构成术式阵的金属,靠著所学不久的知识多少理解术式阵的意图。
这是封印。是为了让里头的东西绝对无法离开,施加层层封锁的机关。而这两扇门本身就是具备魔导要素,关上门就有封印效果的东西。而在那种门上又施加了强力术式就会让效果遍及整个房间。
「乌苏拉,我要怎样才能打开这玩意?」
「你应该已经想到答案了吧?」
就跟等在后面的东西一样,虽然我已经想到能怎样打开,但还是不抱希望地先问问看,结果得到有些冷淡的答覆。
「没有破坏以外的方法吗?」
「没有。」
「没有喔~」
还真是这样。我抱著一丝能否直接打开的希望去转了转门把,但面对依旧紧闭的大门也只好叹气。
那个宝石八成是琉璃。那种尺寸而且感觉很有历史的琉璃,应该很值钱的说。带得回去说不定能换到几枚金币,没想到却没办法拿走。
唉!真该死,要怨大概也只能怨自己没带著可以开锁的斥候吧。我就知道不该只用战士闯迷宫的!
我有些自暴自弃地用送行狼敲打宝石,只见那颗宝石异常脆弱地碎开。而就在我还隐约期待能带走一小部分的时候,宝石就像嘲笑我似地化为细粉消失。
啊~……唉~……艾莉纱的学费啊……
我目送曾是宝石的粉末在手掌中归于无常后,跟我形成对照的两名妖精反倒是喜孜孜地用神奇力量将门打开。
「唔……」
出现在门后的,是让我因为悲情光景而萎缩的心瞬间冻结的骇人空间。
天花板、墙壁、地板,都处都刻满了密密麻麻让人难以名状的术式。数量庞大的药架跟书架,还有陈列无数骇人器具的作业台。
而在这个光景的最深处是一名被牢牢固定的少女。
出现在眼前的是比我想像中还要恶劣数倍的景象。
少女身上的咒符文字,能感觉到是带著恐怖偏执与狂念所写下,而在少女瘦弱的肉体上还被打上无数钢钉。仔细一看,用来固定紧紧扣住少女手腕与脚腕的刑架的钢锥,根本是直接穿过手脚。上面还有往两侧拉紧的锁炼,将少女固定在柱状的刑架上。而少女的四肢与胸口中央都被巨大的钢钉贯穿。
我早就想过,也早就猜到遭到父亲妄念迫害的女儿会有什么下场……可是这未免也太残酷了吧?
似乎是为了不让丝毫肌肤裸露而被咒符层层包覆的少女,正是这栋宅邸主人的女儿。发狂的父亲为了追求根本不存在的真正女儿,让这名少女饱受凌虐,最后被遗忘在这样的地下深处……不,她是被刻意弃置的可悲半妖精。
「她就是……」
「没错。她就是我想帮助的另一个同胞。」
但因为不知道还有没有救,因此在报酬里并不包含是否能救出这孩子。乌苏拉这么解释之后便进到那个房间内。她从手掌大小的模样转变成跟我初次见到她时相同的大小,走近那名被固定在刑架上的可怜少女。
「可怜的埃尔嘉。就因为羡慕人类的生活,竟然落到这种下场。」
「对不起~……我们没能救你……」
两个妖精在被拘束的少女身边飞舞了一段时间确认状态,但没多久便缓缓摇头。看到从妖精眼中掉落的泪珠,让我想到某个我不太愿意接受的结果。
我们来晚了吗?
「不,她还没死。这孩子还活著……不,是死不了。」
乌苏拉带著沉重的表情沿著被封印的少女轮廓飞舞,用难耐的语气这么说。
精神会受到肉体拉扯。就算灵魂是妖精,但只要肉体是人类,精神也会偏向人类。变成脆弱、软弱,一旦产生裂痕就无法修复的形态。
妖精们之所以摇头,是因为知道在这种地牢里长久承受孤独与折磨,肯定不是少女幼小的心灵所能承受。事到如今,狠下心取她性命反而才是慈悲。
「可、可是,她还活著吧?」
我不自觉地破音。进入这个房间,站到那个名为埃尔嘉的少女面前时,我立刻感受到自己呼吸变得急促。
老实说,我不禁把艾莉纱投影到她身上。如果情况有什么闪失,这可能就是艾莉纱未来的模样。所以我从进入第一个秘密房间时,内心就一直产生抗拒。
看到在我脑中所描绘的最坏将来血淋淋地出现在面前,让我的内心难以承受。并非出于理性,而是基于感情,让我在心中吶喊著想拯救这名让我联想到自己妹妹的可怜少女。
尽管我在理性方面很清楚现在的状况。正如乌苏拉所说,她并没有被算在必须拯救的人数里。因为根本不知她是否还有救,为了表明救不了也没办法,所以乌苏拉才先给我报酬。
这名少女肯定跟那些死在我手中、魔物化的人一样,心智已经瓦解了。我的理性明白,既然这出自她同胞之口的结论,那就没有怀疑的余地。
可是我肤浅的情感却忍不住吶喊。既然她还保有形体,那说不定还有得救的可能性。
「顺带一提,我们无计可施。因为这些咒符是用了旧龙之血制成的拘束具,是妖精无法干涉的东西。真不知道是怎样找到这种可以这样持续固定住事象的东西,这简直就是神话时代才有的秘迹。」
「可是啊~如果是有形体的人类就能破坏喔。所以说……」
我可以自己决定该怎么做。妖精们将选择权交给了我。
她们还强调无论是任何结果,都绝对不会怨恨。
而我……我的决定是……
【Tips】肉体是精神的容器,内容物会随著容器的形状改变。
在被撕扯成无数碎片,无从整合的梦境中,飘浮著微小但又巨大的精神。
无数且无形的记忆不断闪过。那些记忆没有规则性,就像出现在水中的气泡一样,不断地浮现、消失。
幸福的记忆有一个、两个。
那是样貌被阴影涂去的男性面孔。金色的头发,就算被阴影覆盖但那像冰一样的蓝色眼睛却还留在记忆里,会从耳朵渗入心底、低沉且温柔的声音。大大的手掌、柔软的腿、令人安心的心跳声、隐约能闻到的菸草味。
庆祝生日的宴会、特别订制的衣服、巨大的人偶。湖畔的小舟、香甜的冰品、稍稍走调的歌声。
那是幸福时光的残渣。那已经扭曲、毁坏,偶尔聚集的自我,在无形的空间里确实带著微笑。
可是无论怎样去收集那些回忆,跟所经历的时间相比,那些记忆渺小到立刻遭到覆盖。就像好吃的东西总是会立刻吃完。
而残留下来的是更多的苦涩。
苦涩的记忆有一个。不知是属于何人的墓碑、自问的声音、懊悔的恸哭。
苦涩的记忆有两个。昏暗的房间,心爱的人偶跟衣服都被夺走、烧毁,甚至谈不上是床的冰冷石箱。
苦涩的记忆有三个。让人想摀住耳朵的咒骂、铁锈的味道、泥巴的臭味。
苦涩的记忆有四个。苦涩的药味、麻痹的身躯、持续不间断的痛楚。
苦涩的记忆有五个。自己曾经心爱的金发、蓝眼、低沉嗓音。但手中却拿著尖锐短刀、生锈圆锯、烧红的铁棒。
苦涩的记忆有六个、七个、八个、九个……
对这已经毁坏的精神来说,这个世界充满痛苦。虽然其中也有自己因幸福而感到满足的时候,但那种感受的时间十分短暂。相较于难以回想起的幸福记忆,成倍、成无数倍浓密的痛苦记忆,幸福甚至连大海中的一片浮板都谈不上。
这个世界在以前应该是幸福的。自己应该是为了幸福而诞生的。自己以前应该知道幸福是什么感觉。
但现在已经不知道幸福是什么了。不定的睡眠,在连睡眠都称不上的未定中,被弃置在里头的自我只能持续浅睡。
为了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清醒。为了自己希望会到来的清醒。为了期望能在幸福中清醒的愿望。
有声音传进耳中。有自己讨厌的声音、自己喜欢的声音,还有不知是什么人的声音。
你好棒喔,埃尔嘉。你真聪明,埃尔嘉。你是我最自豪的女儿,埃尔嘉。你越来越像妈妈了,埃尔嘉。
把女儿还给我。怪物。妖精以为假装成凡人种就能骗过所有人吗?我要让你一点一点将肉体还给我女儿。
啊,够了。真希望这一切能早点结束。真希望一切都能回到原本幸福的时候。
在没法明确认知任何事物的空间中,彻底崩坏的自我被自身悲痛的记忆淹没,发出痛苦哀嚎,但最后还是没法死去,只是继续沉睡。
这是等同于永远,超越无限的痛苦连锁。一连串没有结束,自己也不愿想起的痛苦追忆。
在彷佛落入无间地狱般的记忆当中,一个许久未曾感受到的刺激摇晃著自我。
被撕破了。有人撕破了制造出不定空间的冰冷现实。
自己并不希望被撕破。因为现实比这里更痛苦。
自己希望被撕破。因为现实中肯定有幸福。
没有共存意图的理由在失去理智的精神中找出混乱的调和,结合成不完全的一。想活下去,不想死,这两个愿望以这个世界所有东西都无法辨识的方式成立。
结果就是扭曲的自我。
不被父亲承认是女儿的半妖精。埃尔嘉的精神在基底现实时间超过约半世纪的间隔后再次浮上。
拥有被爱的记忆,同时又沉浸在精神受虐待的记忆当中究竟会如何变质。
这个答案只有打开箱子的人才会知道……
【Tips】能够分析、推敲的东西,不能称为疯狂。完全无从理解,就连推敲都无法成立的感情,才是真正的疯狂。
像昆虫标本般被钉在刑架上的少女被放了下来,最后我还是选择解开封印。我撕去部分包覆住脸部的咒符,让少女的面孔慢慢露了出来。
我并不清楚这个举动究竟有多少意义。也知道这有可能是愚蠢且毫无意义的行为。
我只是想抱有期望。期望某个艾莉纱说不定会走到的可能性里,并不会是完全得不到救赎的结局。
我明明很清楚现实是如何,但还是愚蠢地怀抱那种期望。我很清楚有时让人从痛苦中得到解放的死亡才是真正的救赎。
那是个非常难受的过去。在我以埃里希的身分诞生之前,以「更待朔」这个身分死去的前世末期。
因为我罹患的是青年性胰脏癌。
那是让我光回想就会全身发寒的痛苦经历。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存在那种足以侵蚀精神的疼痛。虽然我在那连呼吸都觉得痛苦的地狱中与未来佛邂逅,知道有来世之后多少感到放心,但那种痛苦还是难以忍受。
真的很希望能跟人说我在临死前走得十分安稳。所以我理应十分清楚那个道理。就是真的有会让人打心里期望能早点死掉的现实。
少女褪色的发丝从撕开的咒符缝隙中滑出。原本是褐色的头发已经褪色,现在看起来像结上一层霜的色调。
接著看到的是细嫩端整,有贵族感的面孔。那感觉要比我现在年龄还要稍微年长的面孔,在带有稚气的脸庞上能看到严重的黑眼圈,还有因为在痛苦状态下陷入沉睡,而硬生生被刻在脸上的情绪。
我轻触少女的脸颊,发现她的脸颊就像头发一样,冰冷到彷佛结上一层霜。虽然还有呼吸,却冷到让人难以置信。人能以这种体温活著吗?
「……她相当接近妖精了。」
「咦?」
在我解开封印后就一脸担心地望著我的乌苏拉,看著仍未清醒的少女这么说。我带著不解的表情回望她,发现暗夜妖精似乎能看到某些我们人类看不到的东西,那红色的双眼多了几分严肃。
「竟然有这种事。获得人类躯壳的妖精想变回妖精……要是这样,说不定……」
那让人感觉到希望的话语,我却没法听到最后。
因为在我将埃尔嘉脸部的咒符全部撕去时,她也睁开眼睛。
她的清醒完全谈不上安稳。她的双眼就像从恶梦中惊醒般猛然睁开,茫然地望著前方,那无法聚焦的双眼毫无目标地左右晃动。
「啊……」
「埃尔嘉!」
「你醒来了~!?埃尔嘉~!!」
关心清醒同胞的两个妖精凑到少女身边,但少女并没有发出有意义的声音。那只是为了吐出肺中空气,声带不受克制时所发出的声音。就算两个妖精摇晃她的身子,在她耳边喊叫,少女都没有将意识转到她们身上。
终究是不行吗?我感觉自己做了残忍的决定,猛烈的懊悔让我几乎落泪,但是……少女突然跟我四目相对。
那松散的瞳孔收缩起来,她的脑袋似乎逐渐能处理构成影像的视界,只见她目不转睛地回望我的双眼。就像有明确意志一样。
「……埃尔嘉??」
「爸……」
当我用颤抖的声音试著呼唤她的名字,少女这才初次发出不同的声音。在那微张的口中能看到蠢动,似乎试著将意志转化成形的舌头。仔细一看,彷佛就连舌头也要限制似地都被打入了巨大钢钉。
「爸……爸……」
我们三人都出声鼓励她继续尝试。内心紧抓著她可能依旧保有理智的期待。相信她会带著笑容庆幸自己得救。虽然我认为妖精是让人摸不透的可怕生物,但从另外两人激动的态度,让我明白她们担心同胞的感情跟人类没有两样。
她们之间有什么交情吗?还是只因为是同胞,就足以让她们打心底期望对方能获得幸福?
「爸……爸……?」
然而我们,不,是我被迫面对现实。
期望只是虚无飘渺的东西。
少女看著我,呼唤父亲。那没关系。刚清醒不久的模糊记忆与视界,把色彩正巧与亲人相近的人误认,其实是常有的事。我自己有时在刚睡醒时也会分不出二哥跟三哥。
可是这不一样。有决定性的不同。
「啊……不要……爸爸……别对我……做残忍的事……我会道歉,都是我的错……」
少女依旧困在毁坏的自我当中。她仍停留在父亲,屋主还在这里时的状态。
语气越来越激动的少女似乎听不到我们的声音,那受到拘束的身体剧烈挣扎,发丝也变得无比凌乱。伴随骨头断裂与血肉扭曲的声响,拘束具遭到破坏,咒符也逐渐脱落。
看到少女裸露的肌肤,让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她全身有许多缝合的疤痕,彷佛用余布修理的人偶,在手脚上都带有严重的摧残痕迹。
我想得太天真了。遭到如此对待的少女,而且加害者还是原本深爱的父亲,她尚未成熟的灵魂有可能保有理智吗?
答案绝对是否定的。
少女的言语变成哀叫,而空气也随著她的哀嚎瞬间转为冰冷。已经失去魔导防护的地下室不过是老旧的仓库,枷具与钢钉都逐渐飞散的拘束衣已经不再具有限制半妖精力量的作用。
「不行!!」
几乎就在洛洛特出声的同时,距离我面前简直微乎其微的空间瞬间冻结。包覆我全身的温暖空气,似乎是洛洛特为保护我而展开的大气障壁。
「唔喔!?」
「唔……!?埃尔嘉!冷静下来!!」
「不要!!不要,别这样!爸爸!别杀我!别折磨我!不要把我从我身上剥走!!」
抱著脑袋乱抓头发还不停尖叫的埃尔嘉整个人浮上半空。带有冰霰的冰冷风雪将她围绕在中间,周围转眼间便被冰霜笼罩。
无法承受急速冻结的棚架开始崩落,容器中的液体也因为瞬间冻结而增加的体积导致容器破裂。在人类不被允许生存的零下地狱中,失去理智的半妖精少女只是不停哀求饶恕并释放力量。
最后终于连原本不应该会结冻的东西都开始结冻。年久失修的石头地面与飞散的玻璃碎片也开始结冰。
不太妙,如果就这样下去……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冻死的瞬间,一阵格外猛烈的强风吹过……彷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般消失无踪。
「咦……?这……」
尽管那凄厉的哀嚎仍在我脑中久久不散,但埃尔嘉却不见踪影。不只是我,就连两个妖精对眼前的状况也是一脸茫然。
我们完全无从预料埃尔嘉去了哪里,又想做什么。
能够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我惹出一个天大的麻烦……
【Tips】不能把远远悖离常理的存在视为相同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