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皮娜用不太像贵种该有的动作搔了搔头,接著调整自己单边眼镜的位置。
「真没想到你来我这还不到十天就能发现这种东西。」
在发出这不知是无奈还是感叹的话语后,魔导师用充满兴致的表情观察这异常潮湿的地下室。
虽然现在只是丧失魔导作用的老旧地下室,但残留在各处的魔导残渣似乎有著让她佩服不已的水准。
正逐渐失传的大陆东西方地域旧文字,赞扬异教之神的失落语言,刻意藉由缺字来改变意义的神圣文字。那让人感受到浓烈疯狂的执著与妄念,形成无比成熟,甚至成熟到腐烂的愿望果实。
为了女儿打造出这种东西的执著让长命种感到发寒。
她在内心自问自己对事物是否可以执著到这种地步。
其中的某些术式,或许已经称得上是一种成功。因为收到语气颤抖的学徒用<传声>魔法说有东西希望自己能过来看,结果竟然看到了不得了的玩意。
仔细想想,这个学徒不仅妹妹是半妖精,而且在自己出手相助前就已经跟众多贼人周旋许久,现在还能在旅途中遇到被抓的妖精跟发疯的半妖精。正常来说几乎不会发生的事,彷佛全被他给遇到了。
虽说人活在世上总是会有几次经历大冒险的机会,但这种密度已经有些异常了。这小子竟然会接二连三地遇到照理说人生中只要发生一次就会构成重大转机的事件,让人感觉他八成有个十分奇特的命盘。
这样一想,这次的状况八成也很难搞。
不知那个刚才用空间迁移送回去马车的学徒现在是什么状态。至少就长命种魔导师根据自己感性所做的预判,几乎可以预言他不可能安稳睡到明天太阳升起。
失去理智的半妖精被放走之后,是有可能消失到根本没人知道的地方。感觉就一般来说,应该是会想尽快离开那块让自己痛苦的地方,尽可能逃到远处,再也不想看到这里。
就算那个半妖精跑去其他地方作乱也无所谓。反正根本无从查证究竟谁是引发灾祸的原因。
不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遭遇这种状况的学徒,大概很难一觉到天明。
尽管阿格里皮娜不是很想借用那些被灵感跟预见搞到病得不轻,思考都往某个方向集中的人说过的话,不过在魔导院里有一段很适合对照现在状态的话语。
「如果丢了九次骰子全都是一,在骰子第十次被丢出时就不该注视红点……」
丢九次骰子全是一点的机率非常低。那么在那种状况下,丢第十次骰子出现一的机率会是多少?
如果是遵循实践主义与现实主义的拂晓派魔术师,也许该不抱丝毫犹豫,说出「六分之一」这个不变的现实。
可是……所谓的机率,是在没有界限的思考之后,在只有神才能实现的领域里,才可能毫无瑕疵的成立。
在手会晃动,桌子会倾斜,骰子本身也会有瑕疵的世界,不可能有绝对的六分之一。
如果骰出了九次一,所以下一次也必然是一的想法,理应相当愚昧,但……就是会让人觉得有那种必然。
而那句箴言究竟是什么意思,在不同学派的解释也有差异。
不过阿格里皮娜认为光就这个时候,就只有一个意思。
偶然是为了发生而发生的。
变成半妖精被生下的妹妹。为了帮助妹妹而离开故乡的金发碧眼少年。受少年吸引,很可能会成为麻烦的妖精。
而在这些状况下,又出现有著类似际遇却没能获救的半妖精。
种种互相契合的偶然,简直就像诸神已经写好了剧本。
要是引用这名魔导师喜爱的某个作品,这时或许该说这一切都是宿命。
欠缺任何一个要素,这如此不稳的构图就不会成立。但想到如果一切真的都是为了这个瞬间在运作,就让阿格里皮娜觉得自己像个有夸大妄想的作家。
因为这就像连自己在这里的意义也都是事先被安排的。
「……蠢毙了。」
长命种才女决定停止那种无谓的思考,对刚才的想像嗤之以鼻。
就算有很多巧合又怎么样?自己在这一百五十年的短暂人生里,早就清楚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健全。
否则像自己这样不爱出门的人,怎么可能有那个会让人觉得就算是断线风筝都要比他安分很多的父亲。
这确实是愉快过头的状况。不过最多也就是这样。
不管怎样,都只要努力让事情朝好的方向运转就是了。就算是这间地下室,那个半妖精也只要做正确的应对就好。
骰子是人在丢。所以多的是能在点数上弄手脚的手段。
就先从解析这个房间开始吧。就算这个空间受到扭曲且疯狂的爱情亵渎,但跟其中的魔导价值相比,一些令人作呕的来历根本不算什么。
换个角度去想,这里可是一座宝山。虽然有许多部分被迟迟没有溶化的冰霜破坏,但仍有大量只要是魔导师就无法不感兴趣的要素。
受疯狂摆布的父亲所找来的研究者肯定也基于某些妄念而发狂的人。要不然也不可能弄出那些尽管扭曲变形,将许多架构破坏到不成原形却还能成立的术式。
那些魔导师就算明确感受到大难临头的灾厄,仍一心以自身的愉悦为优先,选择沉浸在知识当中……
【Tips】由熟练的人施展空间迁移术式的话,无论移动到多远的地方都能在瞬间移动到持有标记的人身边。
就算对方是在行驶的巨大的马车当中。
在接近满月的月光下,一名少女身在连云朵都远在眼下的高处,漠然地在空中晃动。
(插图025)
那对空洞无神的双眼正用欠缺清楚意识的眼神茫然仰望月光,而从其中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生气。
满是伤痕与缝线,骨瘦如柴的肉体,还有被带有许多细密文字的咒符层层包覆的悲惨模样,让少女的存在感变得极端稀薄。
在这里的真的是少女吗?过去被称呼为埃尔嘉且惹人怜爱的女孩早已不存在,所以飘浮在这里的,难道不是个只有相似轮廓的影子吗?
这不知是凡人种还是妖精的状态令少女感到困惑。在无法确实认知自己获得解放的状态下,只能遵从属于妖精的本能飞到空中并莫名受到天上充满力量的月光吸引。
就像失去意识的垂死之人,依旧会为了解渴而求水一样。
飘在半空,让自己沐浴在久违月光下的少女,就跟过去在睡梦中一样,在断续且无法凝结成确定形体的思考中浮出一个水泡。
少女想起了那头在黑暗中仍相当醒目的金发。
这最初的联想又刺激了后续的想像。
金发让少女想到碧眼,碧眼让少女想到低沉嗓音。这许多要素聚集起来,逐渐唤醒少女心中那少有的幸福记忆,最后终于形成之前一直不曾有过的「思考」。
「爸爸……」
少女沙哑走调的嗓音虚弱地搅动大气。在间隔半世纪后总算吐出有意义话语的她,藉由自己的声音产生更多联想。
她想起曾经还幸福的时候。温柔对待自己的父亲。
啊,难道说,父亲变回以前温柔的样子,回来接我了?少女这么想。
尽管那种事不可能发生,但长久承受折磨而疲倦凋零的思考无法察觉这个事实。别说是让她遭遇如此对待的父亲重新接纳她的可能性有多低,就连自己究竟被弃置在地下室经过了多少时间,那混浊的自我都无法正确认知。
「啊……爸爸、爸爸……」
混乱的思考加速了扭曲的妄想,搅动那变得像泥浆般的思绪。从浑浊脑浆底部所涌现的,是发狂的凡人种与妖精自我混杂而成的扭曲爱情。
「爸爸都特地来接我了,而且还肯抱我。」
故障的思考开始用错误的拼图填补空出的缺口。少女将自己当时只见过一眼的少年面孔覆盖到记忆中,接著将可怕的记忆全部拋弃。
少女的记忆就像与更厚重的云朵接触而改变形状的云朵一样,每分每秒都在持续变质。
我是有人爱的。我从来没被折磨过。
「爸爸」来接我了。
「啊,我得回去道歉,爸爸,对不起,爸爸、爸爸、爸爸。」
那像发疯般连连呼喊父亲的声音时高时低,语气逐渐转为甜蜜。依旧带有疯狂色泽的双眼重新亮起意志的光芒。那眼角些微下垂的双眼虽是少女被父亲称赞过最像母亲的地方,但现在那对眼睛已经没有往年的可爱。
全身弥漫疯狂,冰蓝色眼睛中带有些微泪光的少女开始发出笑声。
「爸爸!啊!爸爸!爸爸!埃尔嘉现在就去找您!我们再一起过幸福生活吧!!」
少女只能紧抓著那份不明确的记忆。可是只拥有那份记忆的少女带著兴奋笑声在云中翻身飞舞。无论是在云朵中的滚雷,还是会濡湿身体的雨滴,在少女眼中都不成障碍。
不,云中的水分反而在少女周围凝结,成为赋予她力量的冰块。
「我们可以永远住在那座山丘上,那座永远不会转亮的山丘!任何人都没法将我们分开!!」
因为那是她拥有的权能。就算处于难分是凡人种还是妖精的状态,少女甚至不需透过意志就能让本身拥有的力量在世上显现。
那是霜之力。能不吵醒沉睡的万物,在冬季来临、将万物带进更加深沉且一睡不起的睡眠之前,先告知世界的现象。
那是把生命带往终焉的寒气。那是她在寄宿于凡人种腹部之前的妖精之核。
她是霜妖精。这个冬季的眷属,没有像雪那样激烈,但也没有像单纯的寒气那般温柔,
遵循著自己本能飞舞的妖精,飞向自己坚信是怀念气味的方向,飞向自己擅自认定是亲爱之人的方向。
而月亮只是默默望著那在自己下方持续响彻云霄的笑声……
【Tips】妖精的每个个体都有各自司掌的东西。而司掌的东西越接近模糊不定的概念,作为妖精的位阶就越高。
注视著高挂在深夜天空的满月,让我感觉心情稍稍趋于平静。
到头来,我们今晚得露宿。
因为阿格里皮娜小姐决定要调查那栋宅邸,所以马车没有移动。
她取消了到旅店街住宿的行程,现在我们又回到了在那栋宅邸附近,白天遭魔物袭击的地点。
尽管马车似乎在我前往那栋宅邸后就启程往旅店街移动,但在我用<传声>告知状况后,阿格里皮娜小姐便立刻调整行程。接著我就像跟从空间缺口现身的主人对调似地回到马车上。
唉,在惹出麻烦后没有被人特别说什么,就只是被放著不管,这种感觉超难堪的。回想起我以前在工作时体验过的痛苦经验,就让我感觉胃部在猛烈收缩。
只是我身心的疲惫也是事实,所以要说完全不对这种安排感到庆幸也是谎话。我配茶吞下主人丢给我、要我吃下的药,原本痛到让人想哭的身体瞬间像变魔术般不再疼痛。
要说唯一值得高兴的大概就是艾莉纱在知道在隔了许久又能再次跟我同桌吃饭、一起睡觉时,心情明显好转的这件事了。尽管艾莉纱很担心我身上沾染到的血腥味,但当我到床上哄她睡觉之后,她还是很快就乖乖入睡。
只是我自己却怎样都睡不好,才会像现在这样溜到外头,让自己吹吹夜风。
我想著那个自己在宅邸唤醒的发疯半妖精。由于惦记埃尔嘉的事情,让我尽管十分疲惫却丝毫没有睡意。
「真伤脑筋……」
我为这个自己无能为力的问题烦恼了一会,最后无奈地拨起头发。看到掠过视界一角的金色发丝,让我感叹起自己竟然会对那继承自母亲、令我感到自豪的纤细头发产生抗拒的一天。
妖精特别喜欢金发碧眼……虽说这是不容易遗传的体质,但我还真是带著一个麻烦的要素出生。
如果我至少没有这种特徵,事情是否就会有所不同呢?
「辛苦啦,亲爱的。」
就在我脑中重复许多假设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不用转头也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引领我在宅邸内找到妖精的暗夜妖精,现在应该正坐在马车上。
「如果你要跟我道歉,那可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喔。」
想法被精准说中,让我一下喘不过气。为什么我身边的人总是这么会挑时候准确看穿别人心思呢?
我确实很想道歉。不是对任何人,我也不希望被原谅。只是希望有人能指责我。
我只能不断让心中的自责累积,怎样都没法卸下内心的愧疚。
所以我只想让那种感觉变成是来自他人,让我能做可悲的自我辩护。
因为比起自己原谅自己,装出可怜模样去获得他人原谅要容易许多。
我真是无可救药。竟然还想用这么愚蠢的方式扭曲自己搞出的麻烦。
……不对,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正确选项。因为就算我真的取走少女性命也肯定会感到后悔。
「而且我也清楚告诉过你了。」
我完全感受不到丝毫预兆就被乌苏拉轻轻从后方抱住。刺激鼻腔的甜美花香跟彷佛令人思绪溶化的柔嫩感触。被少女纤细手臂搂住的颈部,感受到一股深入心中的暖意。
「无论是任何结果,我都不会怨恨的。」
这是多么体贴,而且残酷的话语。
那不是原谅,而是肯定。换个角度来说,就算自己做出多么恶劣的决定,也只要这一句肯定,心情就会感到轻松。这与其说是出于关心,更接近宠溺的话语听起来虽然舒服……但绝对不能沉溺。
因为如果我陷下去了肯定会无法自拔。
「……谢谢。」
尽管如此,我并没有否定。因为我没有坚强到能拒绝他人的亲切。
唉……我好希望自己能更坚强。毕竟我其实是个两世的年龄总计超过四十的男人。现在这样,简直就像个符合外观年龄的小鬼。
真是难堪,难堪到我都想哭了。
我握住乌苏拉那沿著我脖子放在我胸前的手。当握住那温嫩柔软的手时,她也温柔地让彼此的手指互相纠缠。
尽管想抗拒这份温暖,但泪水还是从眼眶滑出……往我手掌上滴落。
我看到手中的泪珠变成坚硬的冰滴。
「这……」
下一瞬间,温和的春夜空气鼓噪起来。原本舒适的气温迅速变得冰冷,在衣服底下的皮肤瞬间冒出疙瘩。
原本在树林内休息的鸟类慌张飞散,我也能感受到野兽死命逃离的动静。
那些动物是被被理应离去的冬天与可怕的催眠寒意赶跑的。
「那孩子究竟是怎么……」
就算没有听到乌苏拉这么说,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我也曾感受过这彷佛连灵魂都遭冰霜侵噬的寒意。
是她干的。是那个被关在宅邸中,精神已经毁坏的半妖精。
我仰头望去,在空中看到一个背著月光的身影。在不亚于她身边寒气的凛冽白光下,映照出的是我在几小时前所犯错误的具现样貌。
「哈……」
霜妖精,埃尔嘉。
那有贵族气质的端整面孔在看到我的瞬间因笑意扭曲,少女双手托在脸颊边露出恍惚笑容。接著,她对我说:
「我找到你了,爸爸……」
她的举动彷佛是要让我见识那彻底扭曲的认知。
她果真已经失去理智了。她会长久被关在那个空间内或许也是应该的。
屋主应该也是在遭弃置的宅邸成为废墟之前消失的。
而且根据宅邸正面大厅能看到的屋主肖像画,虽然他跟我一样是金发碧眼,但也没有其他跟我相似的部分。
那是一幅让人感觉精神紧绷,有著严肃面孔的男性肖像画。而挂在旁边的肖像画,则是模样看来和蔼可亲的褐发美女。在两张画中间虽然有著似乎能再放一幅画的空间,但却空无一物。
她的神智已经毁坏到会把我这个在旁人眼中与屋主并不相似的人当成父亲了。
「我们回家吧,爸爸。回到我们的家,回到薄暮之丘去。」
这时候呼唤她的名字,像个父亲一样将她拥入怀中应该十分容易。
可是,之后又该怎么做?
我没办法永远奉陪她的妄想。我是王座山庄的农民,约翰尼斯的四儿子埃里希,也是艾莉纱的哥哥,还是阿格里皮娜•杜•斯塔尔的学徒。
我绝对无法容许自己拋下所有自愿选择要保护的东西,去拥抱眼前的少女。
「亲爱的。」
「嗯,我知道,乌苏拉。」
我回应乌苏拉略显担心的话语站了起来,而她也松开搂住我脖子的手臂离开。
我尽可能保持自然且不显焦急的动作靠近那名飘浮在空中的少女。
我让自己看起来像手无寸铁,毫无防备的模样。
虽然说起来难堪,但我光是假装平静就费尽力气。我感觉自己的双腿正微微颤抖,就算在双手上灌注力气也没有感觉。
占满思绪的后悔与反省让我产生想自我了断的冲动。这全是我造成的结果。所以必须自己收拾。
因为要是我当时没有那种天真的想法,说不定就不用让她承受这种痛苦了。
既然这样就没理由抱怨。就算我如何烦恼,如何痛苦,都有必要不带后悔收拾这件事。我不能让其他人来收我愚蠢的烂摊子。因为我愚昧所造成的错误已在她身上形成太多无可挽回的负担。
「啊啊!爸爸!你真的是我心爱的爸爸!你会愿意拥抱我吧!你不会否定我吧!那些全都是恶梦!!」
埃尔嘉朝著我飞了过来。我也像要接住她似地张开双臂……同时我也操纵<无形之手>,让藏在袖子里防身的妖精短刀滑到右手里。
虽然我没想到就是今天,但还是有所准备。毕竟考虑到那个事件的规模,绝对不可能就那样结束。
就像不会有打完途中战斗就结束的团务,一旦开始就要跑完才符合规矩。石头一旦滚下坡道,就不会在坡道半途停下来。
要不就是滚到某个段落,要不就是滚到石头自己破碎。
我已经后悔够了。所以现在一定要做的绝对不能是后悔。我如此强烈地告诉自己。
我们之间的距离自然缩短到能互相拥抱的极近位置。绝佳机会,这是我被赐与的最后良机。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失败。
否则我就再也不能在少女认知到一切早已结束前让她安眠。
面对这仅有一次的绝佳良机,我毫不犹豫地刺出刀刃。我对准了脖子,那是包含凡人种在内,所有人类的绝对弱点。脖子被切断还能生存的,就只有不把肉体当作躯壳的怪物。
如果半妖精拥有凡人种的躯壳,那脖子肯定也是弱点。
「爸……爸……?」
我代替拥抱刺出的刀刃轻易刺穿少女柔嫩且异常纤细的颈部。伴随一股怎样都谈不上舒服的诡异触感,刀刃切开了少女颈部。伤口持续扩大,为了让对手确实毙命,我滑动刀刃,将脖子内的重要血管一并切断。
少女颈部出现一道如果我将刀刃多推几吋就能让人头落地的巨大伤口。那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活命机会的伤口。
但就只有那样。
「怎么会……!?」
没有半滴血液飞溅,刀刃就像划过空气般,在感受不到阻力的情况下滑出。我看著连一点血脂都没有留下的妖精短刀,瞭解到自己犯下了致命失误。
我现在才知道少女早就远远脱离属于人类的领域。
「啊啊,爸爸……为什么?所以……咦?可是,那是假的,是恶梦……但现实是……爸爸用刀子……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从断裂的颈部间断流泄出话语声,少女冰蓝色的双眼也开始流出颜色与眼睛呈对比的血泪。
可恶,我今天骰运真有这么烂吗!?
就在我懊悔自己误判情势的同时,埃尔嘉身边的大气也迅速膨胀。冰冷到彷佛要划伤皮肤的空气,带著尖锐的冰粒开始肆虐,我的身躯就像被拋到空中的破抹布。
但我并没有丧命。我自己都不解为何没有感到疼痛,我让自己以护身状态落地,在重新起身时竟然毫发无伤。我在连一根手指都没失去的状况下,躲过致命风暴的侵袭。
我立刻就知道原因。
「呼啊~……刚才好险喔~……!」
原来是不知在什么时候躲在我怀中的洛洛特用空气之壁保护我。要不是有厚实的大气软垫保护,那比剃刀还要锐利的尖锐冰雹可能早就把我变成绞肉。
「看来埃尔嘉已经没救了。」
「埃尔嘉……不可以啦~要是再气下去,真的会变得不是妖精也不是人类种,而是会变成更不好的东西喔~」
抱著脑袋扭曲身子,在痛苦中让关节做出远超出人类种可动范围的少女,已经正逐渐转变成既非人类也非妖精的奇妙生物。我甚至没办法想像究竟是疯狂还是她所经历的遭遇导致她有如此变化。
我只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不能在这里让她解脱,就会发生更悲惨的事。
「乌苏拉、洛洛特,麻烦你们掩护我!!」
我将意识切换为战斗状态。现在已经不是为了偷袭,而是要应付这个必须正面用自己力量击败对手的场面。
手握妖精短刀的我施展<无形之手>的术式。
而且这次的术式跟之前不同。而是我被送回马车后,为了应对不时之需而构思的最新术式。
无形之手实在是扩充性相当丰富的术式。虽然单纯来看只是用来捡拾家具缝隙内物品的魔法,但如果思考用途加以强化,就会有许多不同的用法。
在宅邸里与巨鬼进行的死斗让我获得数量惊人的熟练度。其实我在跟绑匪战斗后就已经知道经历生死攸关的战斗能带来十分惊人的熟练度。因为我料想到可能发生这种状况,所以毫不吝啬地把那些像为奖励幸存者而大方提供的熟练度拿来使用。
我让浮现在思绪中的术式构筑起无形之手。更粗、更长……而且更多。
我接连制造出两只、三只、四只的无形之手,最终膨胀到六只手臂的力场之手,伸向绑在马车车厢顶部的战利品。
也就是巨鬼曾在餐厅使用的巨大剑盾。
巨鬼使用的装备似乎也是用特殊材质打造,光靠我一个人不管怎样使力都拿不起来。所以当时也让我绞尽脑汁去想该怎么带回那两件战利品。
所以我想到了增加无形之手数量的扩充术式,猜想说不定用复数的无形之手就能够搬动重物。
而现在,在我的尝试成功之后,曾令我陷入苦战的敌人武器,变成我自己的武器飘在空中。我让盾牌靠近身体左侧,右则则让巨剑随行,彷佛就像自己拥有跟巨人一样粗壮的手臂。
如果要给这个魔法组合技一个名字,也许可以叫做无形巨人吧。话虽这么说,毕竟我不可能总是随身带著这类重得要死的装备,所以也只有附近正好有巨大物体能充当武器时才能派上用场的组合技。
其实我原本想到的是让每条手臂分别拿剑。虽说是用来应对意外状况,真的施展出来,在画面上应该会颇有气势。
我让无形之手举著像墙壁般,几乎能完全遮蔽住凡人种小孩身躯的盾牌前进。我并不是让盾牌正面承受风暴,而是用有些倾斜的角度,像架开风压的方式前进。打在厚实的盾面上的强烈风压发出类似哀嚎的声响。
最为难受的还是在洛洛特的障壁保护下仍感觉冰冷难耐的手指。光是飘在空中就让四周像冬天一样冰冷,她原来是这么高阶的妖精吗?
尽管有多次感觉难以承受,但迎面对抗暴风的我还是逐渐缩短敌我距离。在此同时,不输给暴风呼啸声响的少女哀叫声也直接在我脑中回荡。
那感觉像用挫刀磨碎精神后朝四周洒出的叫声似乎是某种术式。在风暴里出现了一个完全不受强风影响的奇妙身影。
要如何形容那个东西,对我的语言能力是一大考验。
那就像暴风将木屑吹到冰块上聚集而成的扭曲人偶。轮廓看起来像一个戴著兜帽的身影,尽管形状有点像笨拙小孩用黏土捏成的土偶,但唯有手脚有著扭曲的骇人造型。
那有著锯子、钢锥、刀械、钝器等武器外形的手脚勾起我的记忆。
(插图026)
那是被弃置在地下室中,明显留有使用痕迹的刑具。而戴著兜帽的轮廓,应该就是下手折磨她的魔法师与魔术师。
她想用自己害怕的东西攻击对手,这确实是小孩会有的单纯想法。
然而那带有稚气的想法却无法让人会心一笑。毕竟那些陆续涌现的身影在不到一转眼的工夫,就增加到让人放弃确认多寡的数量。
不妙,如果不制止那些东西,马车也会遭到波及。
外形粗糙的冰人用生硬的动作迈开步伐。并不是全都朝我涌来,冰人毫无秩序的跑动模样,让人感受到只想破坏附近所有物体的幼稚杀意。
在暴风影响下,我根本没法战斗。不稍微拉开距离,退到不会被强风拉扯的位置,我根本没法正常挥舞身边的巨大剑盾。
虽然这身装备足以让我穿过暴风取走少女性命,但如果要战斗,状况实在太恶劣了。
「放心吧,亲爱的。」
我听到乌苏拉在我耳边发出低语。我转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缩小成手掌大的乌苏拉正停在我肩上。
「因为只要暗夜妖精拿出实力,就算是无机物也会失明的。」
巨大的破坏声。我连忙确认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只见大量人偶开始互相碰撞、崩塌。那些无法确定奔跑方向的人偶盲目互撞并逐渐崩毁的景象,让我产生一股心脏隐隐作痛的恐惧。
想到要是同样的攻击落在我身上,我根本无从对抗。
感受著妖精这种存在的恐怖正深入骨髓的感触,我也趁机挥动巨鬼那相当于长枪尺寸的巨剑。只剩下闪躲能力的人偶,一旦被巨剑扫过就像脆弱的玻璃一样粉碎,在暴风中消散。
很好,这样就有机会了。我抱著这样的确信挥舞巨剑,扫倒单独战力不足为惧的人偶。只要挥得动,具有压倒性重量的武器就算不用太多技术也能产生强大威力,实在相当可靠。加上杀伤范围也广,就算想要招架,光是足以击飞对手的重量与速度就能构成充分的杀伤效果。
只是在我保护马车的战斗过程中也察觉到一个缺点。就是我无论挥动巨剑还是盾牌,身体都一定会被动作带动。我的手臂会随往上挥剑的动作抬高,破坏我本身的架式。
看来我拥有的容量似乎还不足以操纵数量过多的手臂。虽然理论上大概就跟玩赛车游戏时身体会跟著倾斜一样,但这实在不是好现象。现在我还只有操纵这两个武器,自己也没有要用武器战斗还不成问题,但若要执行我原本设想的用法,这种现象很可能会扯我后腿。
这样我似乎有升级<多重思考>的必要。考虑到日后的需要,我必须确实解决这类瑕疵。
话虽这么说,我也得渡过现在眼前的难关才有办法去想以后的事。
虽然乌苏拉的支援让我勉强能撑过刚才的状况,但不断涌现的人偶大军也逐渐扳回局势。虽然我之前退后只是为了躲避风压,但现在却逐渐变成为了避免遭到围攻而后退。
要砍倒人偶并不困难。由于那些人偶就只会单纯朝目标靠近,所以我只要挥动巨剑,用盾牌碰撞,那些人偶被轻易破坏的模样甚至让人感到有些滑稽。感觉简直就像我前世曾流行过一段时间,只要一个人就能轻松扫荡大量敌军的电玩游戏。
可是就算状况类似,但我现在的状态实在无法用无双游戏来形容。
因为我并不是在爽快地解决敌人,只是对不用顾虑损伤的敌人施加饱和攻击而已。
我一个人的火力不足以挡下攻势。这样下去再过不久马车就会受到波及。这些人偶会碰到那辆艾莉纱在里头睡觉,我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的马车。
焦躁让我操控武器的动作稍微变得凌乱。而且为了操控巨大武器而多重发动的魔法也会格外耗费魔力,也许是大量消耗魔力的症状,让我开始有些头晕目眩。
这样下去可不太妙……
「为什么我只要眼睛稍微离开一下,我的学徒就会被麻烦事缠上呢?」
转眼之间,真的就只是约一个眨眼的时间,黑球迅速在我面前四处飞窜,只见那彷佛潮水般涌上的大量冰人,有过半都遭到黑球消灭。
冰人不是粉碎,也不是被冲击破坏,而是真的以只能用消灭来形容的方式遭到消去。
我转头往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在马车上方看到我雇主的身影。
「我想说有魔导反应就回来看看,看起来状况还真是挺惊险的呢。」
在那个令我心中只有绝望的敌人面前,看到她那慵懒且无比从容的不逊态度反而感觉格外安心。
「话说回来,真亏你能把事情搞到这么大。那是怎么搞的?要怎样才能把半妖精变成那种德行?」
阿格里皮娜小姐瞪著尽管手下遭到消灭,但仍在暴风中持续痛苦哀嚎的埃尔嘉。她的眼神不像抱有兴趣,更像因为对象太过异质,就算在专家眼中也只会涌现「那是什么玩意?」的感想而露出的排斥眼神。
「存在的本质已经变质到那种地步,为什么还能活著呢?」
就算是在有学者气质的主人眼中,埃尔嘉似乎也已经不是能让她产生兴趣的对象,而只是会因为其异质程度感到排斥的生物。
「你还真的很会招惹到怪东西呢。就连没救到那种地步的东西都会被你吸引,你该不会是被下诅咒了吧?」
虽然主人这相当不留情面的说法让我很想反驳,但我现在就连一丁点反驳的余力都没有,所以我并没有回嘴。
不过……原来就算看在魔导师眼里,埃尔嘉也是处在无可救药的状态吗?主人的话语让我得知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并不认为埃尔嘉值得活下去。
「算了,也罢,不管怎样那都是个麻烦,我就早早……」
「等、等一下!!」
「嗯?」
我开口制止正要构筑术式,为一切划下句点的主人。
因为,因为如果是那样就没有意义了。
既然这件事是我惹出来的,那就应该由我来了结。
正因如此,实力摆明远在我之上的乌苏拉跟洛洛特在出手协助时才一直有所保留。
因为她们肯定也是相信对埃尔嘉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
那句话肯定也是在这个前提下所说的。无论是任何结果都不会后悔。我做出决断的结果,还有我因为实力不足而丧命肯定也都包含在任何结果中。因为妖精不管把话说得多么体贴,还是跟人类有决定性的不同。
「……那就随你高兴吧。反正不管结果是怎样,我好像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阿格里皮娜小姐像感到无趣般叹了口气,然后直接坐在马车边缘。她优雅地叠起那双长腿,从空间缺口中拿出菸管抽起菸,接著说。
「我帮你顾好后面。毕竟书上也是说要尊重小孩的自主性嘛。」
「……感激不尽!!」
主人在同意我的任性要求后,便唤出一个持续发出低沉声响的黑球,让黑球跟在我身后。看过黑球的破坏力让我知道它相当可靠,但也让我不免担心要是不小心脚一滑碰到那玩意究竟会有什么下场?
为了避免误伤自己人,总是会有一些控制魔法的纤细技术,但是……主人是会在乎前锋死活的个性吗?虽然她可能还是会为了避免影响队伍效率避免误伤,但看起来也像会跟人说那种问题应该自己小心,所以让我相当不安。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少了后顾之忧。所以再来就只需往前逼近……
「哥哥……?」
我听到马车车门的声响,还有就算在暴风中我也不会听错的可爱声音。当阿格里皮娜小姐脱口说出「糗了」时,我也转头确认,我看到打开车门的艾莉纱走出马车,脚正要落到地上。
看她穿著朴素睡衣并抱著大枕头的模样,大概是被外头的声响吵醒。而她在醒来时,找不到原本应该睡在一起的我,那份不安驱使她下床查看。
我原本并不打算离开马车太久,所以并没有给车门上锁。阿格里皮娜小姐似乎也没料到艾莉纱会在这种时候跑出来,所以也没有用魔法锁门。
「艾莉纱!不可以出来!外头很危险!!」
「可是,哥哥,那些感觉很可怕的人,是什么人……?」
尽管我挥著手臂催促艾莉纱回到马车里头,但她却打著赤脚朝我跑来。
「啊啊啊啊啊AaAAA亚阿哑!?」
那是嘶哑崩溃的叫声。不同于先前的狂笑、哀叹,与哀嚎,而是带有更深感情的崩溃声响。
那是只会让人联想到「绝望」两字的深沉哀叹。
埃尔嘉看到了现在最不该看到的光景。如果她深信我是她的父亲,那么看到我身边有其他少女,我也表现出对少女的重视,那对埃尔嘉来说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就算不需多想也能知道答案。
我解开握著巨剑的无形之手,全力展开身子抱住正朝我跑来的艾莉纱。我紧紧抱住那她瘦小的身躯,并将巨鬼的大盾立在背后。
下一瞬间,伴随著绝望的哀嚎,一阵平扫过地面的风暴将我们吞没……
【Tips】妖精以生理感觉运用的魔法,有部分已经接近奇迹领域。如果善用自身的权能,甚至能够引发近乎气候灾难的事象。
自己感觉到的疼痛,不知是来自身体,还是早已瓦解的精神痕迹。
有大半颈部遭到切开,露出大片伤口的少女感觉自己难以理解。
自己应该能够幸福才对。原本以为可以回到那个时候。那疼痛、痛苦、难受、悲哀的恶梦应该已经结束了。
自己应该已经不用再对心爱的父亲说:「我不是你的女儿。对不起,我不该夺走埃尔嘉。」才对。
明明我就是埃尔嘉。虽然只有在肖像画中看过,但跟自己模样相似的母亲与心爱父亲所生的女儿,应该只有自己才对。我跟那个在所有人口中都是体贴、出色的母亲明明长得如此相似。
可是父亲从那天开始就再也不愿承认埃尔嘉是他女儿。从那个内心不停悸动,当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在半空飘浮的那天开始。
起初我感觉很开心。当正巧邀请到家里的诗人称赞自己是妖精跟仙女时,我只是天真地感到高兴。我还深信将来会展开许多令人兴奋的冒险。
可是现实却完全不是那样。家里的气氛异常紧绷,原本幸福的家庭完全变了样。
我身边的东西全被收走,还被关进几乎没有人会经过的西侧深处。
我不想回忆之后发生的事。不用去回想那些。因为那就只是恐怖到极点的恶梦。
应该是那样的。可是,为什么爸爸要用短刀刺我的脖子?
埃尔嘉怎么想都无法理解,而遭到梦中虚假父亲折磨的记忆却陆续浮现。就算怎么希望那些记忆消失,怎样对自己的记忆大吼「你是假的!」,恶梦都没有结束。就算施展身上那股不知为何拥有的力量,就算制造冰霜风暴试图把所有讨厌的人刮走,也什么都无法消去。
无论是少女不愿承认的记忆,还是那个神似自己父亲,让自己想要消灭的陌生人。就算抱著强烈心愿,挤出所有力量投射到那个人身上,恶梦仍没有结束。
这个世界乾脆跟自己一起消失多好
当少女强硬拼凑起来的心灵不断哀嚎时,一个少女突然现身。
金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娇小瘦弱的身躯。那个长相与自己父亲似乎有些相似的少女,让埃尔嘉联想到比现在要稍微幼小,还过著幸福生活的自己。
她是什么人?为什么她会认识我的父亲?为什么她要往我父亲那里跑去?
那里应该是属于我的地方。那里应该是不能让其他人占据的地方。
就这样,埃尔嘉扭曲的认知,选择藉著将责任转移到他人身上来维持崩坏的自我。
藉著认为都是那个女孩的错。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孩才发生的。因为父亲被她抢走才会虐待我。尽管是在任何记忆中都没有出现过的人物,但已经失去理智的心,根本看不出那是完全不合理的思考跟逻辑。
为了摧毁眼前的不快事实,只想著消灭一切的埃尔嘉,抱著到目前为止最强烈的恨意,将力量宣泄而出。
尖锐与坚硬无比的冰块混在肆虐的暴风当中,形成会把所有生命吞没并绞碎的致命风暴。在掌中威力加剧的风暴,混著已经不成人语的憎恨与绝望哭喊一同解放。
扩展的知觉产生了凡人种不可能有的认知。就像触觉一样,她能感受到暴风内强风刮过一切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被冰霜笼罩夺去热度,并逐渐丧失形体。
但在狂风中却有一个东西无法摧毁。
不知什么时候移动到远处的马车不重要。反正自己也没有想破坏那个东西。虽然坐在马车上头的银发女性,那处之泰然的态度让自己感到不悦,不过现在也不重要。
在持续受到冰霜冲击的盾牌底下,有一块承受住暴风的热度。
没死。还没有死。那个夺走我爸爸的可恨少女,还有被轻易欺骗,虐待我的可恨爸爸都还活著。
……咦?爸爸很可恨吗?不对,没有那种事。我应该是发自内心尊敬他,喜欢爸爸才对。
那么,在那里的又是什么人?爸爸明明不见了。在那里的人是我爸爸吗?
爸爸因为恨我,所以离开了,但那是恶梦,所以爸爸哪里都没去,但在那里的人一样不是爸爸。
埃尔嘉的思绪就像被磨坏的齿轮一样,只能空转跟互相纠缠,怎样都理不出头绪。她不断挤出彷佛无穷无尽的魔力,然而混乱的自我并没能察觉身体正发出即将崩坏的警告。
一切都变得扭曲,变得无法理解。
可是在这样的思绪中……她涌现一个念头。
在那里的两个人会不会就是以前的自己跟爸爸?
因为以前每当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就会被爸爸那样抱著。
我想回到那样的臂弯内。在涌现这种想法的同时,暴风也逐渐转弱。
不对……暴风之所以转弱,并非仅是因为她在一丝的乡愁中发现理智。
而是埃尔嘉为了保有自我而失去一切理性持续消耗魔力,导致魔力即将耗尽的结果。
几乎就在冰霜与暴风转弱的同时,巨鬼的盾牌也被摧残到失去作用。
爸爸……那个不知是什么人的金色少年,把尺寸足以给娇小少女提供遮蔽的巨剑留在后头,朝我跑了过来。虽说风势已经转弱,但强风中仍刮著锐利度不亚于剃刀的冰雹,然而那名少年仍不顾一切地冲向飘浮在半空中的埃尔嘉。
尽管发丝飞散,全身满是鲜血甚至皮开肉绽,少年都没有停下脚步。
少年目不转睛地望著少女,然而眼神中没有丝毫憎恨或杀意的他直接跃向空中。
「啊……」
温柔的眼神。可是那是一对陌生的眼睛。爸爸的眼睛应该是感觉更加冰冷清澈的蓝色。那有些偏暗,彷佛小猫会有的清澈双眼,有著自己所不知道的颜色。
可是那是让人感觉十分温暖、体贴的眼睛。
所以不会疼痛。所以不会痛苦。所以没有恐惧。
自己明明应该很讨厌那种身体被利刃刺入的感觉。
心情不可思议地安稳。尽管身体在抗议疼痛,尽管仍发狂的精神正放声哀嚎。然而唯有灵魂却异常安稳,有著无比清爽的感觉。
暴风停止,彷佛夜空重新迎接美丽的月夜。
形状罕见的短刀刺穿已经松散的咒符没入胸膛。尽管这个身躯早已不会渗血,但胸中却感觉相当温暖。
在象徵终焉的暖意笼罩下,少女缓缓地落到地面。
在终结漫长折磨的暖意笼罩下,少女总算在数十年的间隔后,得以再次安详的闭上双眼……
【Tips】对所有拥有灵魂的存在来说,死都是共通概念。
我承受著不断伤害我身躯的暴风,紧紧抱著艾莉纱等待机会到来。
抱著因为恐惧而流泪,死命紧抓住我的心爱妹妹,边感受那份体温边思考著。
思考我自身的天真与愚昧。
一开始决定取走魔物性命时,我是怎么想的?
我认为如果自己没有解决的办法,那么早早让魔物解脱才是慈悲。
我明明是那么想却搞成现在这样。
到头来我只是个自以为是的傻瓜。只因为对象是模样容易惹人同情的少女就下不了手,也不理会委托我的妖精自己都已经死心,只想看到自己脑中的一丝希望能够成真,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也是啦,不管任何时候,模样可怜的少女都会让人深信一定会受到世界特别眷顾嘛。因为许多被传颂的故事,都是教我就算处于那种状态也都有机会挽救。
但现实没有那么天真。就像容器有了裂缝就不能盛酒,破裂的心也无法挽回。现实不会发生让人称心如意的奇迹,也不会因为抱著稍微多一点的期望就能帮人恢复正常,也不会说在肤浅伏线中拿到什么能正好发挥作用的道具,就这样让人重拾理智。
这是我自找的结果。是我太过习惯天真桥段所犯下的罪。
所以我必须背负这个罪,直到我的心脏跳完最后一拍。
因为天真想法害妹妹遭到牵连,我算什么哥哥?我要怎么成为出色的冒险者?难堪的愚蠢让我忍不住想痛殴不久前的自己再顺便咬舌自尽。
我感觉身上的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气愤。
就在这个时候,周围的寒气突然缓和下来。尽管四周依然刮著强风,但力量明显减弱。
「她的魔力快耗尽了。这也是当然的,谁教她持续引发那种脱离管辖范围的现象。」
「因为霜妖精只负责呼唤冬天,让寒气变强~……强风跟冰的权能应该都属于更高阶的妖精才对……」
跟我一起保护艾莉纱的妖精告诉我对手攻势减弱的理由。
她正在变弱。换句话说,如果我继续撑下去……不对,我撑下去她就会自灭吗?
嗯,行不通,那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结果。
「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亲爱的。」
我必须了结这一切,必须由我来了结。就算对人类的身躯来说,耗尽魔力也是相当难受的。如果是与魔力关系更加密切的妖精,因为魔力全部枯竭而逐渐消失,不知有多么痛苦。
「我希望你们帮我保护艾莉纱。」
一直遭遇许多残酷对待的埃尔嘉原本状态就很糟糕了。如果就连临死都得痛苦到最后,那未免太悲惨了。
「……真拿你没办法。」
「嗯,好吧~毕竟你都这样开口拜托我们了嘛~」
对于我任性的请求,两个妖精对望了一眼,接著对我露出笑容。她们还愿意帮助我这个闯了天大麻烦的人。
「艾莉纱,答应哥哥一件事。」
「哥哥……什么事……?」
「在我说可以之前,你绝对不能动喔。」
我如此说服正将脸靠在我怀中哭泣的艾莉纱,并要求她在我身躯保护下,把全身缩起来。
那面盾牌就快撑不住了。不过身材娇小的艾莉纱有答应我要求的妖精使出更多力量施展的魔法障壁,再加上巨鬼的剑应该能有充分的保护。
在妖精们开始加强对艾莉纱的保护时,保护我的大盾也应声粉碎。我没有多想,将一切交给妖精之后便冲了出去。
尽管暴风的力量已经转弱,仍具有相当的杀伤力。冰冷的风霜几乎要夺走我的感觉,尖锐的冰雹在我全身划出无数伤口。
但这都不算什么。这并不是无法忍受的疼痛。我在魔力所及的范围内唤出无形之手充当盾牌,并在空中连接成立足点,让我能朝目标冲去。
抱歉,埃尔嘉,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我不会忘记你,也会一直向你道歉。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
真的很抱歉。
所以埃尔嘉,因为我绝对不会原谅我自己,你也不要原谅我。
就算其他人可以原谅我的错误,但只有我跟你不能那么做。
为了能够将埃尔嘉的存在深深刻入我的心中,我决定用颤动的双眼注视她直到最后一刻,并将妖精短刀刺入那娇小的身体当中。
就像要穿透存在的骨架,深深刺进她的核心……
【Tips】就像属于魔种重要器官的魔晶会存在于心脏附近,有许多生命体的核心都是位在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