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全日本少年组锦标赛在横滨举办。
那是国内少年组最高水准的大会,之前在东京锦标赛中以难堪结果告终的我,也因为满足了名次上的条件而拥有该赛事的参赛资格。在六月出生的我会比下个月出生的人早一年成为青年组选手五月出生的来梦也是。
以少年组滑冰选手来说,在那场相当于国内最后比赛的大会之前,还有两个礼拜的准备时间。
以分区大会的东京锦标赛来看,时间间隔并不长,因此我与神尾来梦之间的差距无论是拉长或缩短,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也就是说,我和上次一样几乎没有胜算,所以
我决定只要呈现能够让自己接受的表演就行了。
可是我提不起劲,虽然以樱野鹤纱的妹妹来说,那实在是让人极不愉快的目标,但是我也别无他法。
而且,今天我得知会有名突如其来的访客,这个消息更让准备去上学的我说不出话来。
这已经不是愉不愉快的问题了。
「抱歉、抱歉,三枝先生也是昨天晚上才跟我联络的。」
高岛教练的目光避开我的脸,并连忙解释事情经过,虽然教练基本上是个态度软弱、经常被我和姐姐欺负的人,但是在做决定时不会有太多犹豫。
「所以教练就答应了?」
「因为鹤纱说没关系,所以」
「是鹤纱说的?」
腹部突然涌现的沉重感让我喘不过气,这不是消沉或颓丧,而是一种接近愤怒的情绪。
我从未有过这种经验,我对老姐竟然会有这种
「反正也只有今天而已,麻烦你要对人家亲切点喔。」
「看对方的表现吧。」
我勉强这么回应之后,便背起书包打开大门,我还得上学。
「我出门了。」
我一走出高岛家的白色大门,累积的不快感便让我停下脚步。
「我受够了」
那个神尾来梦竟然在我状况这么不好的时候,要在今天下午来访。
她要来东京水晶花园滑冰场来,而且还要接受老姐接受樱野鹤纱的指导。
不只对我,应该对樱野姐妹两人都打从心底厌恶的神尾来梦竟然
「说起来,那家伙应该是赤羽的人吧?她有带护照吗?」
我终于说出了极为讽刺的言词,简直就像老姐的口气一样。
「唉」
我叹了一口气,觉得一切都好烦。
※※※※※
我从学校回到高岛家,把东西放下之后便动身前往练习,因为来梦过来就暂停练习的选择根本免谈,况且水晶花园可是我的主场。
巧的是,我正好是紧接在她之后来到滑冰场,她好像是放学后就立刻搭计程车过来。
「来梦,更衣室在这边。」
负责帮来梦带路的坂本小姐是这里的大姐,她在最近两年都以女子单人滑冰选手的身分在全日本锦标赛中出赛,或许是因为她擅长照顾人且很有人缘的关系,所以才会由她来接待来梦吧。
「啊、洋子,这位是神尾小姐。」
「嗯,我们认识。」
我在和那位大姐对话时,眼神极其自然地和走在大姐身后的来梦视线接触,但是她只是毫无反应地走过我面前。
为什么她什么话都不说?因为自己是外人的自觉吗?还是说,因为在上次东京锦标赛展现出大幅差距,所以已经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看着来梦消失在更衣室里的背影,我心中浮现出一个疑问那家伙是自己要到这里来练习的吗?
「算了,反正怎样都不干我的事。」
我刻意出声这么自言自语后便走向滑冰场,看来事先把训练服穿在衣服底下是对的。
※※※※※
虽然老姐在杜林奥运前的全日本锦标赛获得胜利之后,便让自己在国内最强的宝座上屹立不摇,但是听说滑冰联盟内有许多人并不乐见此事,尤其是那些所谓的「道德派」,他们似乎卯足了劲想要为现在的黑暗时代画上休止符。
三枝龙二,他是现年60岁的知名教练,同时也是个以个性谦和闻名的人,而那样的三枝教练却曾这么扬言道:
神尾来梦在不久的将来,定能超越樱野鹤纱。
能让那个沉默寡言的三枝先生如此激动,真不知那个樱野鹤纱是个怎么样的美女。我好想亲眼和她见上一面喔
这是老姐得知三枝教练发言后所做出的反应。以结论来说,老姐根本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盛者必衰」不仅是体育界、也是世上的常理,或许是老姐抱有这样的达观吧。
不,毕竟说这话的人是老姐,她应该是纯粹对自己的实力抱有绝对的自信。
要说实力明显在老姐之上的人,就算找遍全世界也只有一人。对于身处最高阶层的老姐来说,来梦或许根本算不上是威胁。
话虽如此,我却对这件事相当不悦。老姐是我视为目标的滑冰选手,听到别人说来梦那种货色可以超越老姐,我心里当然不是滋味,但是,我不悦的真正理由却是另一件事。
这件事别说是三枝教练,大概任何人都不会产生那种联想吧
我从一开始就不把樱野鹤纱的妹妹放在眼里
然而对我而言,他的意思就像这样。
这次来梦的到访,简直就是彻底证明了这件事。一般人根本不可能会在比赛即将开始之前,跑到竞争对手的滑冰练习场来,也就是说,来梦与三枝教练根本不把我视为竞争对手,在他们眼中,我只是靠着老姐的名声来吸引众人注目的招牌熊猫罢了。
※※※※※
「请您多多指教。」
「不用那么拘谨啦。」
现在场中包含来梦和老姐在内,共有约10名的滑冰选手。
虽然我默默地开始自己的例行性练习,但是听觉却自动将频率调整到距离我10公尺外的对话上。
来梦和往常一样把过肩长发梳理整齐,她穿着一身黄色的上衣与裙子,另外还搭配一双能包覆修长双腿的黑色裤袜,以训练服来说,那几乎可说是已经达到正式表演服装的水准了,这或许是她母亲的指示吧。
反正对象是那个会在官方记者会上穿着毛衣、牛仔裤出席的樱野鹤纱,她要随便穿穿也没差。
嗯?这样仔细一想,这次的拜访该不会是来梦自己的决定吧。
相较于来梦,老姐则是和往常一样穿着T恤、运动裤。
「那么,你想要我教你什么?」
「连接步。」
老姐点点头,来梦继续说道:
「这次我的表演内容在终盘要表演圆形连接步,但是那个部分对我来说太复杂了,不管我怎么做,速度和流畅度总觉得不够」
「嗯、嗯。」
「无论我怎么练都练不好,三枝教练也有问过我是否要把内容稍微改简单一点,可是我认为那么做只会让我退步而已。」
我滑行的轨迹乱了。
我的心明显地受到动摇,原因来自于来梦强烈的自负心及上进心。
只会让我退步在她心中,这点大概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吧。
「于是我就提议来向樱野小姐请教,而三枝教练也认为我的想法不错」
「喔、这么说,你是自己决定过来的啰?」
「是的,这是当然的。」
我不得不承认,在正视我与来梦的实力差距之前,我被迫承认我们之间在意识上的差距。
表演内容太难了,改简单一点。
总是由我向高岛教练提出这种要求。
而且,如果换成是我处于来梦的立场,我绝对不会到这里来,我办不到。
傲慢、嚣张、阴险、恶劣、冰上的恶梦樱野鹤纱在一般人眼中的形象大致上就是这样,而她却自己决定要请教这样的老姐。
「感谢您抽空指导我。」
「就说不用那么拘谨了嘛。」
相较于有礼貌的来梦,老姐则露出害羞与不知所措交杂的笑容,除了自己不擅礼数之外,老姐似乎也不擅长接受别人对自己如此有礼的样子,只是
「OK,那么你就先表演那个部分给我看吧。」
「好的。」
老姐的眼神,看起来好亲切。
看来大概要暂时让来梦使用滑冰场中央一段时间了。
我移动到角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她们两人身上拉开。
我只要默默练习自己的部分就好了,反正不论我怎么想,事情也不会有所改变,我就趁来梦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尽量让自己进步吧。我这么决定之后,便开始练习旋转。
※※※※※
由于像这样的访客十分罕见,如果对方又是国内少年组的顶尖好手,那么会吸引其他滑冰伙伴们的注意或许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有一堆人先去要求来梦答应结束练习后替他们签名,这又该怎么解释呢?就算她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滑冰明星,你们好歹也同样是滑冰选手吧。
而且,连他也混在那群人当中
「怎么啦?看你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远山秀悟看见我与其他人保持距离,并且将身体靠在围墙边休息,于是这么对我问道:
「你很在意来梦是吗?」
「在意她的人是你吧。」
我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酸味。我的确只是在假装练习,部分心神始终都在注意来梦的一举一动。
「她的签名可不是我自己要的喔!是帮我朋友要的,他好像是来梦的支持者,如果能让那家伙欠我一个人情,段考时会有好处的。」
我在瞬间确实感觉到自己松了一口气,不过意识到这种心情的自己,反而让我更加火大。
「我想要的只有鹤纱姐的签名而已。」
「老姐的签名你早就有了吧?」
「只有一张而已,想再要第二张、第三张就很难开口了。方便的话,你可不可以帮我跟鹤纱姐」
我决定假装没看到秀悟,起身离开墙边。
※※※※※
来梦开始练习到现在已经过了3个小时,从水晶花园滑冰场墙上一整排的纵长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也已经转变成蓝色。
她们两人到目前为止,只有在整冰时稍事休息,随后又继续练习,别说来梦,就连老姐也已经汗流浃背了。
现在滑冰场内依然飘荡着即兴幻想曲的旋律,这次是老姐亲自在来梦面前示范,虽然是少年组水准的连接步,但是光看过几遍就能以熟练、巧妙的动作将其重现,世界顶尖选手的实力确实是教人佩服,但是
当来梦与老姐的练习越来越热烈时,我的干劲却与她们呈反比,逐渐地冷却消退。
「我就趁这段时间进步吧。」3小时前我曾下定这样的决心,如今那个决心已经不知去向
「对、对,就是这样。」
老姐打着的节拍与说话声所发送的对象,是那名临时闯入的学生。
「尤其是这个部分,比起脚的旋转速度,你应该多注意冰刀的施力方向。如果能在这个部分维持速度,双重3字转之后的流畅度也会改善。」
来梦的体力应该差不多接近极限了,但是她仍以实际行动来回应老姐的建言,从未停下脚步。
「听好,就算是在连接步当中,节奏的掌握也很重要。以你目前的功力,稍微比音乐慢一点也不要紧」
将一连串动作反覆练习好几十次的来梦,现在随着惯性在冰面上滑行,她的手抵在腰际,肩膀剧烈起伏。
「等你习惯之后,我想你自然就能跟上音乐的节拍做动作了。」
「是!」
即使来梦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她回答的声音仍响亮地传进老姐的耳中也传进我的耳里。
「你再练一阵子,应该就能利用上半身的力量让冰刀的动作变得更大。不过,那也是等你长出更多肌肉后的事,以你的实力,到时应该会让表演变得很有魅力吧。」
老姐甚至谈到来梦的未来性了。
※※※※※
来梦离开冰面已经是晚上9点过后了。
就算来梦的体力再好,现在也已精疲力尽可是,她脸上却挂着超越疲劳的充实表情离开水晶花园。
而她也遵守承诺,留下了数张签名。
「辛苦你了。」
高岛教练出声慰劳此刻正坐在场边的板凳上的老姐。
「真的很辛苦,看来我要当教练还不够本事呢。」
「没那回事,你表现得很好。」
老姐被教练如此称赞,脸上所浮出的笑容带着不逊于来梦的充实感。
「那孩子还真行,无论是天分、体力、集中力都没话说,真教人佩服。」
听到这段话,我突然感到晕眩、瞬间觉得呼吸困难,胸口还一阵灼热。
嫉妒
那是纯粹且强烈、我过去未曾有过的负面情绪。
基本上老姐是个不会说客套话的人,换句话说
在短短数小时内,神尾来梦便得到了樱野鹤纱的肯定。
※※※※※
即使如同热泥般的愤慨在我体内奔流,我仍旧持续练习着,但是我的视线却无法违抗重力紧盯着地面,脑袋里也始终充斥着负面的思考。
过去,我从未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如此薄弱。
再这样下去,自己会被遗忘的。我心中的这种想法与其说是危机感,倒不如说是
赌气
我没有任何合理的理由,但是赌气的心态让我不允许自己结束练习。
就算时间已经过了晚上9点,滑冰场内仍旧还有很多人,其中有不少留下来练习的人是在等加班的父母接他们回家。
在水晶花园滑冰场,除了各级选手所规定的练习时间外,选手们都可以自由选择离开或是留下来继续练习,当然,所谓的练习并非仅有在冰上而已,早早结束冰上练习接着进行肌肉训练,或是练习芭蕾、去舞蹈教室等等也都是选项之一。
一般来说,在冰上停留过长的时间并不算是个有效率的做法。
今晚的我和来梦一样都连续进行了超过5个小时的练习,不过因为我的注意力老是放在来梦及老姐身上,因此无论怎么看,都很难说我有专注在自己的练习上,可是,身体有所活动也是事实,因此自然也会累积相当的疲劳无谓的疲劳。
「喂!洋子。」
虽然我试图立刻转换表情,但是随即明白这只是白费力气。
「你还不休息吗?」
「来梦都练了那么久,我当然得再练久一点。」
十分合理的理由事实上这种说法的确也是部分事实,但是让我觉得丢脸的是,我无法说出「来梦都练了那么久,我得再练久一点才能胜过来梦」这句话。说真的,看到今天的她,让我觉得自己无论练习多久都不是她的对手,除了滑冰天分的显著差异外,我在最根本的部分完全输给对方。
到目前为止,我从未向老姐请教过。
如果我跟老姐说想请她教我,她应该也会同意吧。事实上,这里的冰友向老姐请教时,她大多不会拒绝,我也没听说老姐曾拒绝过。
为什么我从未向老姐请教呢?因为我是她妹妹,就有必要跟她客气吗?甚至到现在,我还被身为外人的来梦抢先了。
「喂!你怎么啦?」
「没什么。」
我是个蠢蛋,只有这点我可以确定。
「我没事,你呢?你有从美丽的来梦大小姐那里拿到签名吗?」
「有啊!超棒的!」
秀悟竖起大拇指,露出得意的笑容,这种可说是他个人特色的轻浮态度,现在却让我感到莫名的不耐。
「不过,因为她问了我的名字,那时候如果说朋友的名字,应该挺失礼的吧。」
我耸耸肩转身离开,但是他的声音
「所以我改变计划,决定自己收下签名了。」
「是喔。」
仍在背后追击着我。
总而言之,我想要设法打破现状,我想要学会连来梦也难以成功的困难技巧,例如,从复杂的连接步直接起跳的三圈勒兹跳之类。
我以交叉步在转角加速之后便进入连接步,勒兹跳是我最不擅长的跳法,平常就算有助跑,我的成功率也不高,但是,现在我管不了那么多。
我在高速滑行下,实行脚尖快速相互交错的连接步,但是这种动作稍有不慎就会因为脚尖摩擦冰面导致速度下降,身体也会失去平衡。
我以僵硬的动作勉强将各个动作连接起来,在完成右脚的转向之后,紧接着将重心转换到左脚外刀,接着再立刻以右脚尖
「唔!」
我左脚的冰刀打滑,在我脚尖跟上之前整个人就侧身倒在冰上。
我以十分难看的姿势摔倒在场中
「好痛!」
直到我滑至墙边、上半身撞在围墙上时才停下来。
虽然我跌倒时绊到的左脚与冰面大力碰撞,但是这其实算不了什么。擦伤、割伤、瘀伤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这种碰撞也不例外,可是
「你还好吧?」
直到秀悟滑到我的身边,我都还无法起身,会这样并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沮丧。
我感觉自己在摔倒的瞬间,赌气的心态也随即崩溃,所有的气力也在刹那间瓦解。
「鹤纱姐!洋子她」
在场边休息的老姐听到秀悟的声音,这才转过头来说道:
「放心啦,小秀。又不是摔得很重。」
「啊、说得也是。」
听到秀悟这么说,我只能抬头看着他嘴唇发颤。
说得也是?
先是老姐,她明明是听到秀悟出声才转头看到我的,她凭什么知道我摔得不重?
再来是秀悟,他不是该说「怎么可以那么说!?」、「话不是那样讲的吧。」才对吗?一般都是那样吧?
但是,就因为老姐的一句话
「站起来吧,没啥大不了的。」
为什么他可以变那么多呢!
我无视秀悟朝我伸出的手,狠狠地瞪着他,而老姐的声音也在这时候对我说道:
「洋子,你是肚子痛吗?」
我用应该十分疼痛的左脚猛然起身,完全不受摔倒的影响,流畅地滑到围墙门口,将冰刀收进冰刀套后便离开冰面。
我看见视线左方的老姐正在场边双手倚着围墙,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受够了!」
我扯开嗓门喊道。
场中许多人的视线可能因此都集中在我身上,但是我并没有心情转头查看。
「喂!洋子!?」
从我身后传来高岛教练慌张的声音,但是已经太迟了。
我说出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出口的话
「我再也不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