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首次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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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在王都散步,于阴错阳差之下拯救公主就这么过了两天。今天的开学典礼结束之后,学院便进入下个年度,我也终于来到这里上课。

正如父亲路克所言,骑士院上午的课程是体育课,不过正确来说是实战训练。

我们这群一年级菜鸟们在吃完早餐后,就来到状似道场的设施内集合。

这是一座木制道场,空间差不多由两个柔道场组成。其实校方可能想造得更大间,问题是这个世界并未发展建筑学和结构力学,仅凭木头来打造没有主柱的厅室恐有崩塌的风险。

骑士院内有多座这类设施,其中也有供学生租借,可容纳数人在里面练习的小型道场。

「好,接下来开始上课!所有同学各拿一根放在这里的木枪!」

面对尚未进入状况就被吩咐前来道场集合的我们,状似教官的成年男子如此大声下令。不是应该先整队来个精神训话吗?

「怎么啦!?还不快去拿木枪!?」

在被如此厉声斥责后,孩子们这才纷纷开始动作,朝着位于教官身后的长型木箱走去,并从插满长棍的木箱里各自取出一根。

我钻进人群里取出一根。长棍的其中一端包有一坨棉花,紧紧绑于长棍上的此物能做为降低杀伤力的软垫。听说棉花里还有加入铅块来重现枪头的重量,不过我稍微试挥几下,并没有感受到里面有塞入铅块。

或许这是专为年幼学生所设计的。毕竟若有小鬼胡闹拿这个卯足全力往别人的脑袋瓜砸下去,单靠铅块的重量就足以夺人性命。

我回到原本的位置上,竖起长棍等待下一道指令。虽说我跟师父索伊姆学过枪术,但能看见有不少学生维持着与我相同的站姿,显然这动作并非霍乌家独创的。反过来说,也有学生并非摆出这个姿势,表示这些人未曾接触过枪术。

「好,接下来开始进行指导。所有人都退至墙边排成一列,然后每人依序出列与我切磋。」

咦。

马上就进行这种训练?不是从如何使用长棍开始吗?

「怎么啦!?立刻通通到墙边站好!」

被教官训斥后,学生们纷纷困惑地跑至墙边。

尽管教官破口大骂,不过看表情应该没在生气,恐怕是每年都会上演相同的戏码吧。

「等等,首先从你开始!过来这里。」

被教官招手点名的对象并不是我。

「没错,就是你。你的名字……记得叫做凯萝是吧。快挺起木枪吧。」

劈头就点名本国公主,而且还大声训斥这位日后有可能成为女王的少女,真是个颇有胆识的教官。

就算可能他暗自在内心捏把冷汗,依旧值得尊敬。

「我、我知道了,摆出架势就好了吧。」

「你要回答『是』,而非『我知道了』!」

「唔、是。」

「好!那就快摆好架势!然后尽管放手攻击。」

「是!」

凯萝以颇为宏亮的嗓音回应后,挺起木枪开始攻击。

教官迅速挡下凯萝的连续刺击,道场内充斥着一连串木头相撞的清脆声响。

教官陪练大约三分钟,便用力弹开凯萝刺来的木枪令她露出破绽,然后迅速把木枪刺向凯萝的胸口,并在击中前停下动作。

「你是第二组,记好我现在说的组别。下一位!同学们就按照站在墙边的位置依序出列!」

教官大声下令。看来是要大家根据站在墙边的顺序上前接受测试。

一段时间后,教官人数增为两名,并改从队列另一端点名学生出列。

由于应付每名学生都会花上数分钟不等,因此等待时间真的很久。假如我是跟妙罗待在一起还能够小聊几句,问题是没人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偏偏我与他隔得有点远,害我闲得发慌。

此时轮到妙罗上场。妙罗挺起手中的木枪,嗯~……他的架势看起来像是第一次接触枪术。

「喝!」

妙罗随着这声大喝使出刺击,就这么被教官化解掉。恐怕教官已一眼看出妙罗的臂力太差,倘若类似应付凯萝那样用力弹开木枪,木枪很可能会直接飞出去。反过来说,妙罗就是这般弱不禁风。

「喝!呼~呼~……」

似乎木枪本身对妙罗来说就已经太重,他才进攻不到几分钟就气喘吁吁。

「好!你是第四组。另外你在放学后记得多多运动锻炼体力。」

「呼~呼~唔、是……」

妙罗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墙边的队列里。照此情况看来,第四组就是最初阶的组别吧。

假如可以的话,我很想跟唯一聊得来的妙罗一起上课……嗯~但我还是别为此加入第四组比较好,毕竟若是传入父亲路克或索伊姆的耳里,他们肯定会起疑而导致这件事难以安然落幕。

妙罗大口喘息,彷佛快拿不动木枪般慢慢返回队列。

脑残混帐在接受测试时,果不其然地如野猪般冲向前去,接着木枪被教官打飞出去便宣告结束,但他仍被分配至第二组。看他像是全靠蛮力几乎没有技巧可言,实际上却似乎并非毫无技术,大概是其父亲迦拉多少有锻炼过他,让他至少有打好基础中的基础,不过这种人也只排入第二组的话,能进第一组的人应该是少之又少。

接下来便轮到我了。

「请多指教。」

我向教官鞠躬行礼。关于武人的礼数,就是鞠躬时别将目光从对手身上移开,稍稍点头致意即可。原因是倘若对手突然偷袭时才能够做出应对。

根据听来的解释,其用意并非随时去质疑对手的品格,而是没有秉持武人精神就上前挑战才是不尊敬对手。

「好,开始吧。」

得到教官的允许,我随即挺起木枪。那么~我该如何进攻呢?

追根究柢,这场切磋对我是极为不利。理由是我的臂力远不如人,儿童用的木枪又比较短,再加上手臂长度等体型方面全都是对手占优势,因此单看攻击距离的差异,我挥动木枪也无法击中教官的身体。

即便这对一名孩子来说是理所当然,不过想弥补这段差距是难如登天。尽管其他学生都只想着要拿木枪去攻击对手,但此举是有勇无谋,看在教官眼里是有充分的时间让他挡开或化解攻势,想怎么应对都不成问题。

「是!」

我大声回应后,首先是向着反手的位置轻轻一刺并迅速收枪。依照我刚刚的观察,这名教官对于此类突刺都一定会打掉或挑开对手的武器。

在见到教官因我的假动作而稍稍移开枪头之际,我立刻卯足全力以最快的速度刺向教官持枪的右手。教官见状连忙收枪反击。由于我早就料到这招并不管用,因此我挡住教官的木枪,压低身子宛如往前飞扑般切入教官的攻击范围内。

这下我的木枪就能够击中对手。教官此时朝我踢出一脚。原因是使用长柄武器时,难以应付在脚边溜来溜去的目标,所以一般成年人都会这么做。我已记不清自己被索伊姆踹过多少脚了。

我双腿一弯,如跳舞般利用脚跟回转一圈躲开踢击,可是我仍被教官的腿扫到肩膀,导致我稍微失去平衡,慢一拍才站稳双脚。

我把收回的木枪刺向教官的下巴,但因为我本来就没站稳,以致于双腿无法使出充分的力气踏步前冲,像这种缺乏腰力单靠臂力的攻击,轻轻松松就被教官躲开。

教官的木枪朝我挥来。面对像是扫过地面的木枪,我将手中木枪移至侧面进行格挡。无奈我相对姿势太差,没能站稳脚步,在挡下这记劲道十足的横扫时,我直接被强大的臂力推出去,整个人滚倒在地。当我翻滚两圈打算重新摆好架势之际,只见教官迅速冲来,将木枪抵在我的眼前。

「我认输了。」

「……看来你已被霍乌家的老将好好锻炼过了。你是第一组。下一位!」

原本跌坐在地上的我起身,朝着队列走过去。

第一组……老实说这种事怎样都行,重点是能类似免除授课听讲那样让我免修这个学分吗?

我暗自在心中如此期待。早知道就先跟妙罗问清楚关于学校的制度了。

当我回到墙边,某个原本离我很远的欠揍家伙走了过来。

来者正是多拉,他离开原本的位置向我走来。难道他没有上课时不能擅离队伍的普遍常识吗?这小子还是一样脑袋有洞。

「你别以为这样就算赢了,我绝对会升上第一组的。你给我把脖子洗干净记好啊。」

多拉这头蠢猪在甩下这段不知是呛啥的蠢话后,才慢慢回到先前的位置。

也不知教官有没有看见这幕,大概是很快就结束的缘故,没有出声喝斥或多说什么。

这小子到底想怎样啊?

◇ ◇ ◇

关于骑士院的课程,基本上是上午皆为实技课,下午则是学术课。由于我有好几门课都已经免修,因此下午不会跟同学们一起上课。

今天下午我是安排上级算盘课。遗憾的是妙罗在这个时间是选修其他课程,所以没在我身边,我现在是孤单一人。仔细想想,我在大学时也常常独自一人听课。

我走进教室里,发现这间能容纳三百人左右的教室已挤满了人。我原以为这只是类似珠算补习班那样的小型讲座,事实证明我猜错了。明明我都提早过来,结果这里已挤了那么多人。不过像这种一般科目,教养院的人也会来听课,所以学生才这么多吧。

我随便找了张座位坐下,接着从书包里拿出算盘放在桌上,至此我就无事可做了。

「嗨,你是骑士院的学生吗?」

坐在旁边的人突然向我攀谈。我扭头看去,对方是个长得还不错的帅哥。至于年纪……乍看之下大约二十岁上下吧。

此人肤色黝黑,体格也相当不错。我在骑士院里见过多名学长,绝大多数都拥有强健的体魄,可是像这样把皮肤晒那么黑的人就没几个了。

话说香人的皮肤不太容易晒黑,就算是户外劳动者,也只是肤色稍深,还不到小麦色的程度。尽管有可能是受体质影响,但我认为主要原因是出在地理位置上,而且这里的紫外线并不强。

「你好,确实被你说对了。」

「我叫做哈洛尔•哈雷尔。」

哈洛尔•哈雷尔──

我从没听过这个姓氏。真要说来是我都还没提,他就自报姓名了。该怎么说呢?真是个自来熟的家伙。

「我叫做悠里•霍乌。」

「喔~」

哈洛尔浮夸地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你是霍乌家的继承人吧。没想到能见到名人呢。」

怎么大家都知道我的名字,总觉得怪恶心的。假如我有靠自己拿下诺贝尔奖也就罢了,像这样啥也没做就出名还真叫人傻眼。

「这我就不清楚了。」

「你是跳级来这里听课对吧?」

他想问我是否有抵免学分吧。

「嗯,没错。」

「我是自去年起来学院上课的,原因是得继承老爸的事业。」

自去年起?此话怎说?他怎么看都是二十岁左右喔。

无论是骑士院或教养院皆为十岁即可入学,虽然二十岁应该还是可以来这里念书,却很容易跟其他人格格不入,在我所属的学年里也没见过不同年龄的学生。他说自己是去年加入,偏偏怎么想都跟他的年纪不符。想必他是成年之后才入学。

「恕我冒昧,请问你是哪里的学生?」

「我是旁听生。」

咦???旁听生?

「因此你并非骑士院或教养院的学生,而是一般民众吗?」

仔细观察,此人并没有穿着制服,而是一身相当随兴的便服。

「你不知道吗?这里有许多来自坊间的旁听生,我想在场有一半左右都属于这种人喔。」

咦,真的假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而且比例达到现场人数的一半,那就真的有点多了。

原来如此,所以在场有一半是校外人士。稍微观察一下,大家的衣着是五花八门。

「来旁听有什么好处吗?比方说取得证照等等。」

「并没有这回事啦……不过学费便宜,师资也不错,因此有不少人是远道而来听课的喔。」

「意思是单纯为了学习新知啊。」

真有上进心呢。

「倒也没那么伟大啦。像我是商人之子,就非得学会使用算盘不可。另外要是不会读书写字的话,也会被同行瞧不起吧?而且多少要有点教养才够格跟贵族交流,要不然就连结识的机会都没有。」

原来如此~

正因为没有义务教育,反而会自发性地求学进取。相较于聘请家教,来旁听是更为便宜吧。

更何况即使聘雇家教,有时未必是传授正确的知识,但在这里是与大贵族们一同上课,先不管知识是否正确,至少在商谈打交道时无须担心认知上有所落差。

「意思是大家都挑选自己想学的课程,也就没有所谓的必修学分吧。」

「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话说哈洛尔先生你刚提到自己是个商人,请问是从事哪方面的商业活动呢?」记得他说过自己是商人之子。

「我家是贸易商,跑船的。」

「所以是跟基鲁希那往来吗?」

说起船运贸易,贸易国也只剩下基鲁希那,除此之外都灭国了。

「没错。」

果然是横跨波罗的海与他国贸易。想想这让人无奈的。毕竟基鲁希那遭亡国的话,我国就无法对外贸易了。说起基鲁希那目前是正遭受侵略,而且战况严峻,因此这算不上是有展望的商业活动。

「该国的战况没问题吗?」

哈洛尔被我这么一问,像是勾起不好的回忆般脸色难看。

「问题可大了。」

看来他家生意是面临赤字。

「这样啊……」

恐怕基鲁希那的战况比我想像中更加惨烈,国运已犹如风中残烛。

「我家代理的商品是来自于名叫托贾领的地方,可是那里已经被毁了。」

什么嘛,意思是基鲁希那在亡国之前就已经无法贸易了。

「原来是这样啊。」

「其他商品又是由别的商人把持,我家不能随意介入。」

这还真伤脑筋耶。

「那个……你辛苦了。」

这情况就跟继承一间濒临倒闭的公司毫无区别。

由于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名为有限责任的保障制度,因此商会一破产很可能所有家产都被债主取走。虽说这种时候只要抢在家产被夺之前先将资产转走就好,但不是任何人都有办法轻易放弃代代传承下来的家业。

如果这时能开发出全新的商品,就有办法转亏为盈了……

老实说我有许多包准能畅销的商品构想,无奈此人是经销商而非开发商,意思是告诉他也无济于事,况且我也没义务倾囊相授。

「即便如此,哈雷尔商会可不能就这样面临倒闭,所以我非加油不可。」

哈洛尔看起来像是快要走投无路的样子,似乎觉得自己必须为此负起责任。

「嗯,祝你顺利。」

你就好好加油吧,我会在心中声援你的。

就在这时,我冒出了一个想法。

「既然这样,你何不考虑学习格拉语,改成跟格拉人贸易呢?」

若是香人这条财路被断了,贸易对象改成格拉人不就好了?

「跟格拉人贸易?」

哈洛尔显得满头问号。

「虽然格拉人很排斥我们,可是我国并没有哪一条法律规定不许和格拉人做生意,当然从事任何间谍行为是会被处死啦。」

「是吗?」

「那个,因为我并非法律专家,这就不太清楚了。」

想想这真是很不负责任的一段发言。话虽如此,我也只是在闲聊时忽然有感而发。

「那我就去查查看吧。不过真有办法跟他们贸易吗?」

「这就难说了。毕竟光是与对方搭上线就相当困难,而且先不论我国法律,或许他们有明文规定不许和香人进行贸易喔。」

「是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认为颇有可能的。」

当然我也不敢保证。

不过两国在开战时,普遍是国与国之间会先断绝往来,也就是所谓的断交。

我相信此世界在这方面与原先的世界是差不多。至于为何要先断交,原因在于国民若是前往交战国旅游或经商,有可能会遭俘掳当成人质或送进收容所,经商则是会被没收财产等等,衍伸出各种麻烦的情况,因此各国都会提前封锁国境,断绝国民之间的往来。

国家采取上述措施是无可厚非,相信这个世界不可能出现有别于此的治国概念。

可是任何事情都存在着非正规管道。这种时候只需与见钱眼开且愿意游走于法律边缘的人士打交道即可。毕竟这种事是笨蛋都能想得出来,哈洛尔肯定也心知肚明。

「但要是无法处理得当的话,恐怕在打通关系以前就先赔掉小命了。」

这样的可能性是高得惊人,正所谓万事起头难。

「嗯~……」

哈洛尔陷入沉思。

「听说假如被格拉人抓住,通通都会被送去当奴隶。」

这样啊。

「很抱歉随口给出这些轻率的建议,实际执行上确实是困难重重。」

倘若这家伙因为我的一席话跑去找格拉人,结果被抓去当奴隶的话,总觉得会良心不安。

「没那回事,这点子很有意思。」

「唔……是吗?」

「感觉真的很有意思。」

哈洛尔将同一句话说了两次。既然出现这种反应,表示他对此颇有兴趣。尽管这点子是我提出的,不过我认为还是打消念头会比较好。

「这么做很危险喔。」

「却值得让人一试,反正海盗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

「……这样啊。」

这里所指的海盗,应该是由格拉人组成的。

在哈洛尔不断点头之际,讲师刚好走进教室里开始上课。

◇ ◇ ◇

数日后,终于迎来我非常期待的格拉语课当天。

我一走进教室,发现室内不同于其他课程几乎没什么人。除了商人之子哈洛尔•哈雷尔与陪我选修这门课的妙罗以外,就只多加五人左右。

大概是这门课本就不受欢迎,依照穿着制服的比例,除了哈洛尔以外就没有其他一般民众来旁听了。

都已时至今日,本国民众似乎仍未感受到学习外国语言的必要性。

可能是香人原本就没有所谓的国际观。至于格拉人与香人的差别,根本不能拿黑人和白人这种例子来形容,由于两国国民是即使发生性关系也无法生儿育女,几乎算得上是不同物种,因此才无法萌生与之建交的发想吧。

再加上香人在这九百年来都只跟同族打交道,外交上则是采取类似锁国的重商主义,自然不会想学习外国语言。

我在早已来到教室的妙罗身边坐了下来。

「你来啦。」

妙罗主动打招呼。

「嗯。」

其实我们根本不必打招呼,理由是我们在早上就聊了很多,眼下已经没什么话题好说的。

「嗨。」

此时,哈洛尔一屁股坐在我的旁边。他应该是看我走进教室之后,才更换座位跑来找我。

「你好。」

妙罗也向哈洛尔打招呼。

「这位同学是谁?你帮忙介绍一下吧。」

「这位是妙罗•裘丹皮尔。啊,这位是哈洛尔•哈雷尔。」

「你好啊,哈洛尔先生。」

妙罗轻轻一笑,但能看出那是应付陌生人的礼貌性笑容。

至于哈洛尔的反应就非常极端,他随即露出一张惊恐的表情。

「请、请多指教,裘丹皮尔阁下。」

瞧他表现得这么惶恐,甚至尊称阁下咧。

「哈雷尔……所以你是哈雷尔商会的人吗?」

妙罗有听过这个家族啊?

「唔、嗯…啊,是的,能被您记住是本商会的荣幸……」

「你可以跟悠里一样不需对我那么客气,我不会介意的。」

「这、这样啊。」

哈洛尔明显松了一口气。现在是怎样,你当初和我攀谈时就摆出一副「老子就是不喜欢假客套啦」的嘴脸喔。

「没错,我原则上算是哈雷尔商会的继承人。」

「哈雷尔商会很有名吗?」

我向妙罗小声提问,他便将嘴巴凑到我耳边低语说:

「算不上是大商会,但有达到中坚水准,不过我听说他们受马尔玛赛特家族的影响,生意逐渐走下坡。毕竟像这样骚扰拒绝行贿的商人们,算得上是该家族的老本行。」

原来是这样啊~

话说这个马尔玛赛特家族,根本就与无法无天的黑帮恶霸没两样。偏偏这个恶霸家族的其中一人还担任教养院的院长,简直是何等讽刺的笑话。

换句话说,哈洛尔之所以对妙罗这么毕恭毕敬,情况就类似于被人问到你比较怕议员家公子(我)还是黑帮大少(妙罗)吧。

「你们在聊什么吗?」

哈洛尔的脸上写满担忧。我使眼色询问妙罗是否方便直说,只见他像是想捉弄人似地点了个头。

「就只是听说你家商会遭人敲竹杠不成而蒙受其害。」

「唔……算是啦……」

因为我说的似乎没错,只见哈洛尔的脸上挂着一张义愤填膺的神情,不过妙罗就坐在这里,导致他不便明说魔女家族的坏话。

「哈洛尔先生,你为什么会想学格拉语呢?」

妙罗忽然改变话题。

「啊、嗯,是因为我之前与这小……与他一起上算盘课时,他说若是没生意可做,大可去跟格拉人贸易,所以我才想学格拉语。」

「跟格拉人贸易……吗?」

妙罗不禁稍稍皱眉。照此情形看来,就连妙罗也认为与格拉人贸易是个异想天开的点子。

「老爸也说这是个好主意,所以我才来申请上这门课。」

「就只是我临时想到的点子,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随口一问,妙罗稍作思考后才张嘴回说:

「我觉得这本身是没什么问题,但会面临许多难处。」

这种说法很符合妙罗的风格。

「比方说有可能送命,不过看你似乎并不在意。」

哈洛尔点头回应。

「撇开这点不提,或许会因为解决难处所做出的行为而引发问题。」

「什么意思?」

因为解决难处所做出的行为而引发问题?

我自认为还挺精通香语的,可是这句话艰涩到令我觉得有点难以理解。

「我觉得问题会发生在商会找到贸易对象前的这段期间。航路上自然是危险重重,为了避免遇害或被掳,哈洛尔先生肯定会雇用充足的武装私兵确保退路对吧?」

即使我没有明说,妙罗也早就看出交易对象会是非法份子。既然要与非法份子交易,理当会做足自保的手段。以私兵来形容是有点不太好听,不过势必会让船员全副武装以保障安全。

「这么一来,就等于是入侵格拉人的国土。问题在于当你动用私兵以暴制暴,杀死多数格拉人时,就算你是基于自卫,但上述行为看在旁人眼里仍与海盗无异。因为犯下海盗罪就得处以极刑,纵使你侥幸逃回来,倘若一个不小心消息传回国内,终究会遭到逮捕并面临绞刑也说不定。」

啊~原来如此,从这个角度来看就等于违法,真叫人始料未及呢。

如今重新细想之后,平心而论这方法是相当不妙。看在旁人眼中等于是擅自与敌国谈判,假使失败又得大开杀戒逃回国内。即便初衷是与对方交涉,针对这点来辩解多少是有转圜的余地,可是终究改变不了擅自发动小规模战争的事实。

「啊~这么说也对……嗯~……」

哈洛尔暂时陷入沉思。

「此做法的确充满危险,却也能从中获得我国不曾有过的贸易品,因此算是个很有商业价值的点子。真不愧是悠里。」

虽然不懂为什么,但我莫名得到妙罗的称赞了。

「这倒也未必,考虑到其中的风险,实际上就跟自杀没啥分别。」

「对于抱持野心的商人来说,仍会冒着风险前往挑战吧。」

妙罗以理所当然的口吻如此说着。

此话确实也没说错,无论是亲自进行高风险高报酬的危险交易大赚一笔,或是有效拉拢权贵瓜分利益,都不失为是个方法。至于哈洛尔一看就不适合后者,更何况他家早已被权贵嫌弃,因此唯一可行的方法就只有前者了。

「对了,听说格拉语的讲师是格拉人喔。」

当哈洛尔陷入沉默后,妙罗忽然提及此事。

「咦?」

我完全不知道,难道有格拉人在本国内生活吗?不对,即使住在这里也没啥奇怪的啦。

「这样啊,这是我首次见到格拉人。」

「我也是。」

是吗?

「原来也有格拉人住在这个国家里啊。」

「基本上是完全没有,毕竟被当成间谍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么说也对。

「但还是有吧,都是些什么人呢?」

「其实都是流亡者。」

啊,原来如此。

「就是在自己国家住不下去的人吧……但一般不会逃往东方吗?」

欧亚大陆非常辽阔,既然是要逃亡他国,倒不如去东边会比较好,要不然就是逃向南侧的非洲。

不管怎么说,实在没必要跑来这种充满语言不通的异族,而且气候严寒的这个国家。

「好像是一些祖国很可能会派人追杀的流亡者们。毕竟逃来这里的话,追兵就进不来了。」

「啊~此话挺有道理的。」

若是住在这里,的确能省去这层烦恼。

就算派遣杀手,走在路上终究是外貌明显不同于当地人的异族,想躲藏也相当困难,而且户外寒冷到不易活动,想追杀目标会很有难度。外加上这种事也不是随便雇人就能搞定,而是必须号召多名高手组成类似不要命的暗杀集团,然后制定详尽的计画劳师动众,到头来只会不禁怀疑,究竟得为了杀一个人浪费多少钱。

「所以都是特别不妙的人才会跑来这里啰。」

情况类似于受情势所逼,于是不得不逃进修罗国。

「但有听说国家还是会调查对方的底细,若是杀人无数的流亡者终究不会放行喔。」

「果然是这样没错。」

毕竟收留这种人只会后患无穷。

「实际上几乎都是些政治犯。听说执掌教鞭的老师是个异端者。」

异端者…听起来挺吓人的。

「这位老师是个格拉人教徒,好像是三年前流亡至此。」

喔~~

话说回来,妙罗怎会这么清楚?

他到底是从哪得来这些情报的?

◇ ◇ ◇

一名女性很自然地推开门走进教室,伴随着脚步声站上讲台。

尽管听说此人是格拉人,可是外表与香人没有多少区别。乍看之下年约二十岁左右,肤色则有些偏黑。

由于香人的肤色全都偏白,因此带给我一股新鲜感,可说是十年以上不曾见过的人种。

其中值得一提的部分,就是一头黑色长发的这名女性将鬓角发丝拨至耳朵后面,能看出她的耳朵不同于香人,有着耳垂且呈现圆弧状。

当然耳朵上并没有长毛。身材相较于香人女性是更为高挑,但也可能是她长得比较高,毕竟我不清楚格拉人的平均身高。

换言之,这位女性完全是我所熟知的人类。比起香人,她才是我印象中的人类。

我并没有把格拉人想像成是头上长角且状似恶鬼的人种,不过格拉人与香人无法生儿育女,在生物学分类上等于是不同物种,我才误以为这两者的相貌长得很不一样。

她的外表和人类如出一辙。相较于格拉人与香人不能孕育后代,反倒是可以生孩子的说法更能说服我。

为何这两个人种无法生儿育女?按照生物学的分类来看,大不了就是亚种程度上的差异而已。

尽管这名女性的容貌与香人稍有不同,可是她戴着一副眼镜,反而比一般香人更显得聪慧。另外这个国家里没有称得上是眼镜的物品,只有近似于凸透镜或放大镜这类的东西。像这种以耳朵跟鼻梁来支撑镜框的眼镜,是我来到这里之后首次看到。

「大家好,我叫做伊莎•薇诺。」

女性向我们轻轻一鞠躬。

「诚如各位所见,我是个格拉人。承蒙女王陛下恩典,在这间学院里执掌教鞭,请大家多多指教。」

大概是她还不太习惯香语,发音的语调仍有些怪怪的。

不过文法非常正确,措辞上没有任何错误。至于语调有点奇怪,恐怕是格拉语与香语在发音上有着悬殊的差异吧。

(插图006)

「那么……关于这堂课,首先有两件注意事项得告诉各位,请大家仔细听好。」

是什么呢?

「第一个注意事项,是我教导的格拉语并非适用于所有的格拉人国家。这堂课所传授的语言,准确说来是被称为提洛尔语。」

嗯,这都在预料之中。

虽然我国只把这世上的人类分成香人和格拉人两种,但格拉人那边就未必如此。在这个存在着无数地区的世界里,香人只不过是生存于边境某特定区域的异族罢了。

我过去曾向咲月伯母确认过,在香人最繁荣的香缇拉大皇国时代里,终究没能在这个世上发现除了香人跟格拉人以外的第三个人种。也就是说,至少在欧亚大陆的西雅尔达和基鲁希那王国之外的地区,全都是住着格拉人。

如果有人告诉我在欧亚大陆里有个全境通用的语言,我反而会比较意外。

「意思是即使学会提洛尔语,这个语言也并非在世界各处都通用。不过提洛尔语是多达几十种的格拉语之中,属于最广泛使用的语言,同时也是香人国家周边地区所使用的语言。另外在非提洛尔语系的地区里仍有许多人会使用这个语言,大家只要找到这种人就不必担心无法交谈。换言之,我能保证这是各位同学最适合学习的格拉语。」

就类似于我前世里的英语吧。

等等,这有点不太对,因为在此水准的人类社会里,想必国际间的交流没有如此盛行,随意把提洛尔语定位成国际通用语会很危险。

尽管挺令人遗憾,我还是设想成特定地区的语言会比较妥当。

「那么……接下来的第二个注意事项,是关于提洛尔语……更正,关于格拉语的学习难度。

说起格拉语,光靠为期一年的课程实在是不太可能彻底学会。倘若在这一年里专注学习这门课是得另当别论,不过大家有兼修其他课程的话,我想应该需要五年左右的时间。

但我的课堂在课表里只占了一小格,就只能提供四个学分给各位。

意思是以精通格拉语才能够取得学分的这个前提来看,大家恐怕得付出比其他科目五倍以上的努力才行。由于这样就太不公平,因此我是考虑即便各位没能达到精通的程度也能获得学分,但我依然认为可能得付出比其他科目两倍以上的努力才有办法合格。

我个人也对此深感遗憾,若是有人听完之后无法接受,我就不得不建议你改修其他课程。当然只要有同学愿意留下来,我就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教导格拉语,就连课外时间也愿意辅导大家学习。」

我懂我懂。

明明学习外语是个非常困难的课题,却只能得到和寻常科目一样的学分,确实会让人很难接受。其实大可把课程分成初级、中级和高级,让人一共能获得十二个学分就好了。如此一来,好歹能吸引一些人专注学习这门课。

不过真得花费五年又如何呢?每周只有一堂的课程,光靠五年真有办法将一门外语从完全不会学到精通吗?感觉好像有点太乐观了。

像我学习英语是国中加上高中一共六年,再加上念大学时也有继续进修,却还是无法完全精通。就算出国旅行时是可以跟人用英语交谈,多花点时间也能用英语写论文,但终究无法达到用英语直接和外国学者进行学术讨论的水准,另外语调也没有非常标准。

「那就开始上课了。首先从格拉语与香语的基本差异开始讲解。因为我尚未完全精通香语,同学们若有不懂的地方欢迎随时发问。」

格拉语课正式开始。

尽管有点舍不得,但我仍将讲课重点写在羊皮纸上。偏偏板书又不普遍,说来还真是不方便。

依照上课的内容,我发现学习英语时的知识能派上用场。说起格拉语…应该说提洛尔语是属于主动宾语序。由于香语和日语一样同属主宾动语序,因此类似于日语跟英语之间的关系。

另外两者的口音也截然不同。像是文法只需好好学习即可,反观口音的差异才最为棘手。一旦习惯使用以高低音来弥补发音的语系之后,就会难以适应由其他发音来弥补一个重音的语系。倘若文法或口音之中有一种与新语言完全相同的话,就能让人迅速习惯,偏偏现在是两者都相差悬殊,导致我有点适应不良。

当伊莎老师实际说出格拉语时,妙罗是当场惊呆了。

反观哈洛尔倒是一脸淡然。想想从事海外贸易,总有机会听见海盗所使用的语言吧。

这时传来下课钟声,这堂课告一段落。

「那么,今天的课程到此为止,往后一年也请各位同学多多指教。」

伊莎老师鞠躬行礼后,随即步出教室。

嗯~……我首先是想要一本单字集,这该如何解决呢?

我扭头看向旁边,只见妙罗一脸呆滞,甚至有点万念俱灰的感觉。

「妙罗,你还好吗?」

我不禁出声关切。

「……我可能学不来这个语言。」

他如此低语着。

「这、这样啊。」

关于语言的学习是十分讲究天分。

就像有人其他科目都不行,偏偏特别精通英语,只念到国二就已取得英检一级证照,也有人是即使出国学习英语却依旧学不好。虽说多学种语言是不会吃亏,但这堂课也并非必修科目,我个人是认为不必勉强啦。

而且就如同伊莎老师所言,这门课是吃力不讨好。

「……这语言听在我耳里简直跟章鱼的叫声没两样。」

居然拿章鱼来比喻,这就真的很严重了。

如果硬要说的话,我在语言学习上也没啥天分,所以同样对未来充满不安。

嗯~……反正来日方长,就放轻松慢慢来吧。

啊~又是那个梦。一想到这里,甚至在梦中都觉得心情忧郁。

这天,我在浏览网页时发现一则新闻。那是一篇针对投资者所写的常见财经报导,内容是某企业开发出新商品。

该新商品是透过仍在申请专利之全新技术打造出来的太阳能板,根据开发者所述,该面板是运用改良元件来提升发电效率,另外面板表面的保护膜有经过特殊加工,进而打造出优秀的耐用性。

此时的我感到不寒而栗,立刻联络智慧财产局请人确认,然后在心中默默哀求上帝保佑且耐心等待结果。收到回覆后,对方表示这项技术已申请专利。而我自认为是天才般的灵感(至少我是这么认为)并加以研发的这项全新技术,竟被该企业抢先一步实现了。

一切都结束了。

亏我本想用这项技术取得专利,运气好的话还能靠它进入首次公开募股的上市公司……

当时的我只是个懒散度日的博士研究员。

我因为专利被人先一步申请,大受打击到失魂落魄,就这么心灰意冷地结束休假走进研究室。

结果我发现自己放在研究室的电脑已不翼而飞。

「抱歉喔~在你休假的这段期间,xx不小心把水泼在你的电脑上,所以我帮你送修了。」

听完教授的说词,我已看穿事情真相。原因是我从教授的语气中隐约听出他在讲假话。

纵使教授是能够独当一面的研究学者,但以一名演员而言却是完全不及格。

我的脑中瞬间化成一片空白,接着宛如脑细胞同时发生氧化反应般开始发热。以别种方式来形容的话,就是我愤怒到大脑发烫。

「啊~……这样呀,那我今天就没事做了。」

「不好意思喔。」

「不会不会,请代我安慰xx要他别放心上。前提是他真的有感到难过。」

xx是个已年满三十五岁的博士研究员,他的个性异常软弱。

顺带一提,抢在我之前取得专利的那间公司其实经常出入这间研究室。由于这是个看似辽阔实则狭隘的业界,即使我不觉得这是必然的结果,但如今我的电脑已经消失,整件事就说得通了。

另外先不提笔电,桌上型电脑被水泼到整台爆掉,我实在想像不出是怎么办到的。撇开将水管装在散热风扇上把水灌进去的破天荒行径,一般情况是水只会洒在机壳上,电脑本身并不会损坏。这种时候只需擦干就好,再严重点就是在我过来之前先让电脑风干,大不了拔掉电源线即可。偏偏现在是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拿去送修,此举未免也太诡异了。

话虽如此,目前还无法证明是我的研究遭窃。在没有确实证据之下随意把事情闹大,就算事情真被我说中,我也只会被人狠狠修理并轰出这里。毕竟博士研究员在此处的地位就是如此卑微。

我安慰自己别操之过急,并开始调查我的桌子。

尽管此大学的研究内容都会存放于众人各自的电脑里,但也会在连接的伺服器里留下备份。倘若我的研究当真遭窃,存放于电脑内接固态硬碟里的研究资料恐怕早被彻底删除,伺服器内的备份资料也会一并消失。

当然凭我是无法删除伺服器里的备份资料,可是拥有管理者权限的教授就能够做到。一旦存放于电脑硬碟和伺服器中的研究资料都不翼而飞,就没有其他方法能够证明我做过这项研究。

不过,我还有将资料备份在USB的外接固态硬碟里。

因为以前研究用的电脑属于前一代机型,都是使用传统硬碟,当时曾发生过硬碟报销的情况。那时的我又正好忘了连接备份伺服器的密码,外加上伺服器管理员也不巧因盲肠炎住院,前后费时一周才得以重设密码,搞得我这段期间完全无法继续研究。

自此之后,我对资料保存的安全性产生质疑,都会把研究资料备份在外接硬碟里。那时刚好从坏掉的笔电里回收到一颗可供我利用的硬碟。

这颗外接硬碟是透过USB集线器转接,理当就这么放在我的抽屉里。

最终,这颗外接硬碟是原封不动地摆在抽屉内。

太好了。

幸好我没有把外接硬碟直接装在电脑上,而是透过USB集线器转接才侥幸逃过一劫。

我赶紧回收外接硬碟──

「因为我在休假时突然有个灵感,想去图书馆查点资料,请问今天有比较紧急的工作吗?」

并如此向教授提问。

「也没什么事啦~你就放心去吧。」以往总爱把杂事塞给我的教授,这次居然二话不说就同意我的请求。

原来他还会感到愧疚啊。

「那我先告辞了。」

语毕,我便走出研究室。

历时一周左右,我便对学校与该公司发起诉讼。这段期间,我豁出仅有的少许积蓄聘雇征信社,装疯卖傻地利用录音器材搜集各方证词,在查出教授向该公司收取来路不明的顾问费之后,我就去找律师商量并提起诉讼。

原本这类诉讼很难胜诉,原因是被告都会坚称「该科技完全是自主研发的」,想找出推翻这项说法的证据是难如登天。

不过我在本案里的运气很好,该公司刚好有留下破绽。

在该公司提出专利申请的资料里,放有与我实测时一模一样的数据资料。

进行相同实测得出相类似的数据是理所当然,但是得出的门槛值包含小数点以下通通都如出一辙就很不合理。更何况对方说这是在其他实验室使用不同实验器具进行检测,这就更加说不过去了。

原本完全无意花钱善了的该公司,至此只能举白旗投降。

以结果来说,我最终并未胜诉,却也没有败诉。

因为我选择私下和解。

校方与公司方表示愿意个别支付一笔和解金,而我也接受他们开出的条件。

尽管这笔钱不足以让我快活一生,但也能供我玩上好一阵子。我获得的这笔钱,数目差不多是一名上班族毕生所得的一半。

就算我坚持取回专利,专利的年限也不过二十年,无法让我赚进可以逍遥一辈子的钱财。而且挂在私人名义之下,我也未必能透过专利赚大钱,所以我同意达成和解。

问题是当我失业之后,世人对我极其冷淡。

「你这个人没了研究以后,根本就一无是处。脾气差又毫无幽默感,简直跟笨蛋没两样。」

这天来到我家中的女朋友,在打包行李的同时甩下这段话。

无奈我完全同意女朋友的说法,彻底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谁叫我没有称得上是朋友的熟人,确实脾气很差又毫无幽默感,如今还跟大学闹翻被赶出研究室,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失业人士,骂我跟笨蛋没两样倒也十分贴切。

与此同时,当我明白自己在女友心中果真是如此不堪之后,莫名感到相当心痛。

「这样啊,那我们就分手吧。」

「也好,你我都落得轻松。」

我对女友的感想表示赞同,不过我也感到怒火中烧。

这女人彷佛像是想把昔日的糗事通通忘得一干二净般,认为如何伤害自己甩掉的男人都无所谓。假设人都有善良的一面,我认为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比她更不懂何谓善良。

本以为活了大半辈子终于有女人看上我,结果竟是这样。

大概是她误认为我是知名大学的研究学者,觉得我会成为教授之类的,算是颇有前途的摇钱树。

博士研究员并不是有展望的学术职业,倘若自己的研究无法留下成果,甚至无法去三流大学担任讲师,最终只会沦为一个等着被大学扫地出门的可悲存在。

事实证明我擅自以为她是不惜这样也愿意和我交往的好女人。我真笨,竟把自己的理想加诸在她身上。

「的确是落得轻松,其实我刚收到一笔足以逍遥一生的和解金。没办法啦,我就独自一人出游旅行散心吧。」

等我说完后,不知我收到和解金的这女人是当场惊呆。

我立刻把她轰出住处,一把将门关上。

心情顿时舒坦,可是没过多久就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作呕。谁叫我像个小鬼一样虚张声势,甚至对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沾沾自喜,真是个毫无度量可言的男人。这么一来,我和那个与粪土无异的女人根本是半斤八两。

这时的我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推入万丈深渊,气得一拳捶向墙壁,在见到廉价壁纸因此脱落之后,我更加对自己的愚蠢行径感到火大。

事已至此,我干脆真的去旅行算了。

我把换洗衣物、帐篷和睡袋堆在自己最爱的250cc机车后架上,于当天启程上路。我漫无目的地骑车抵达新舄,然后一时兴起搭船前往北海道,历经三周后才返回住处。

我之所以回来并不是因为想家,而是对于在国内旅游这件事忽然没了兴致。尽管北海道景色优美,但无奈我如何在日本国内游走,都无法消除囤积在我心中的那股郁闷感。

于是我把大学附近租下的房屋解约,搬到祖父遗留下来的老房子,不过我连纸箱都还没拆封,就转职当个背包客。

我从羽田搭机飞往台湾桃园,从那里出发踏上旅途,彷佛想重温青春时代般行遍各地。

接着我从台湾飞往中国大陆,经由印度来到以色列,行经伊斯坦堡转至西班牙,之后搭机远渡美国,再从洛杉矶国际机场返回日本。

我历时一年终于返家,并在这段期间充分见识过自己早想看看的这个世界,透过这趟旅途满足心愿之后,我再也没有任何人生目标了。

于是我就这么沉浸在网路、电玩以及书本的世界里虚度光阴,宛如被遗忘在冰箱里的蔬菜般静静地干瘪腐败。

◇ ◇ ◇

当我苏醒时,眼前是宿舍的天花板。

原来是一场梦。

我观察着自己的手掌,那是一只白嫩的小手,而非肤色泛黄的成人之手。

……呼。

我起床后,发现被汗水染湿的衣服紧贴着身体,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你还好吗?瞧你在睡梦中不断发出呻吟喔。」

床铺侧面传来这声关切,我扭头一看,发现此人正是凯萝。

我一口气清醒过来,真要说来是吓得脸色发青。

「……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的床在这里呀。」

啊~对吼,印象中的确有听说我的另一名室友是凯萝殿下。

我当下冒出的想法是「嗯~相信单纯是校方基于规定才帮她安排宿舍,但当事人肯定不会真的搬进来,我独自一人使用这个大房间真是赚到了」。

竟敢当真让公主住进全是男性的房间里,王城那帮人到底在想啥?难不成都是些傻子吗?

凯萝昨晚并不在这里,多拉也回家没待在宿舍,记得我是一个人睡才对。也就是说,凯萝是半夜或清晨回到此处。

至于凯萝目前是穿着一套状似睡衣、上下半身皆为纯白色的衣服,一脸淡然地盘坐在床上,摆出一副自己出现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模样。

那确实是凯萝的床,她待在此处是名正言顺没错……但我怎么想还是觉得很危险,完全不觉得这种事称得上正常。难道没人对此表示反对吗?还是认为我跟多拉都不会乱来?

……想想在跟多拉打架前的我,一直是个非常听话又沉稳的孩子,再加上又是入学考的榜首。而多拉虽是个死小鬼,但再怎么说也是近卫军干部的儿子,所以才安排应该不会生事的我和多拉来担任室友。尽管以多拉他那脑残混帐个性来说是挺让人质疑,但也可能是校方没调查得那么详细。

妙罗曾说过前五名的学生是住在不同房间,不过相较于凯萝的安全,这种规定根本微不足道。

我望向窗外,太阳似乎还没升起,天色显得很昏暗。

盘腿坐在床上的凯萝忽然开口。

「话说回来,你做了什么梦?」

她向我抛出这个问题。

「……是男人被女人甩了而踏上旅程的梦。」

我选择老实回答。

「怎么?男人被女人甩了就要去旅行吗?」

凯萝歪着小脑袋瓜反问。

在这个国家的文化里,不存在所谓的伤心之旅吗?想想我还真的没听过耶。

「其实也不光是被女人甩了。男人当时丢了工作而失业,女人便如同对待垃圾般甩了男人,于是男人觉得一切都很空虚就出外旅行了。」

「嗯~……我还是无法理解。」

这就是文化上的差异吗?像这种失去工作又被女人甩了,于是哭着踏上旅程的情境,我个人认为算是相当经典的例子吧。

「失业的部分确实是让人遗憾,可是被女人甩了为何会受到打击呢?」

「那是因为……原本有在跟对方交往,所以才会打击很大吧。」

「是吗?我反倒觉得能让人松一口气喔。」

「松一口气?」

原来这国家是被女人甩了应该要松口气啊。

真是令人费解的文化。

「因为那女人听起来是个人渣。」

凯萝毫不客气地抛出重话。

人渣啊。

我也一度有过类似的想法。尤其是我到了北海道当时,那女人传讯息说我们同居已形同结婚,因此她有权利分得一半的钱。

「可是男方也算是个失业的废物,女方会这么对待也不至于变人渣吧。」

「嗯?啊~你误会了。」

嗯?我误会了?

「在挑选结婚对象时,必须率先排除在名单外的男人都是人渣。在你说的情况里则是女人,不过女人基本上也是半斤八两。」

我听不太懂。意思是人渣一词在这丫头的心中属于一种专有名词吗?

「母王曾说,只要是基于人品以外的理由想跟我结婚的男人都是人渣。」

「喔~」

凯萝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话说我每次都有相同的疑问,就是这丫头为啥老爱摆出那副跩样啊?

不过照此情形看来,女王陛下似乎是个言词犀利之人。若是哪天我得觐见她,她露出鄙视的眼神对我说「你是最低级的人渣」这种话该怎么办?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这样啊,连你也不知道呀。」

所以你为啥要在那边暗爽啊?鬼才知道你家家训的由来咧。

「因为这种男人是只要女人没了姿色或地位等其他附加价值,就再也不爱对方了。一旦没了爱,男人就会背叛女人,因此不能选择这种男人成为夫婿。」

唔……我能感同身受。

只不过莫名有种自身人格也遭受攻击的感觉。明明这句话无法套用在我身上,却又觉得像是拐个弯在酸我……

「但只要是基于人品而结婚就不会这样。毕竟就算失去王位,我终究是我。除非我自己也成了人渣,基本上不必担心会遭人背叛。」

真是个简洁有力的说法。

「嗯~这么说也对啦。」

此话颇有道理,真要说来算得上是至理名言。

「可是想确认这点就非常困难,因为男人即使是看上对方的容貌或姿色,仍会谎称是爱上对方的心。」

凯萝神情得意地点了点头。我看这个小丫头根本没搞懂就在瞎说吧……

「话说你做的梦还真奇怪。明明你还没跟女人交往过,却梦见自己被人渣女缠上又甩掉的梦,难不成你看过类似的小说吗?」

「你还真了解耶。」

就当作是这么回事吧。

「哼哼~」

所以你为啥又摆出那副跩样?给人一种「如何?被我猜中了吧」那种沾沾自喜的感觉。

「话说你怎会在这里?就算这里有安排你的床位,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还是不该住进来喔。」

要是被死小鬼侵犯的话该怎么办?即使现在没发生问题,再多过几年就真的有危险喔。

「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啊?」

凯萝不由得睁大双眼。看来有别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假如没跟未来的骑士加深友谊,我就失去来就读骑士院的意义了。」

「你去跟教养院的人打好关系就行啦。」

「教养院那边自然也一样。而且那边的人一直吵着要我过去住。不过骑士院这边对我来说更为重要。」

原来凯萝比较重视骑士院,表示她并非基于虚荣心才加入骑士院啰。

虽说这个国家的处境没有基鲁希那王国那般危急,但终究是前途堪忧,因此重视骑士院也并非错误的判断。

「这样啊,那你加油喔。我先去洗把脸。」

「你洗好脸就来一盘吧。」???

一盘?

「一盘什么?」

「那还用问,当然是斗棋啦。」

啊~原来如此。因为她说得太突然,害我一时接收不了。

话说我会询问才正常吧,我们是何时说好要玩斗棋了?这也太奇妙了吧。

「为何你要找我下棋?」

「根据外界的风评,你应该是本宿舍里最会下斗棋的人,所以我今天是来打倒你的。哼哼~」

……这个小妮子是有多闲啊?算了,姑且陪她玩一下也无妨。

「我是无所谓啦……但你该不会是非常喜欢下斗棋的那种人吧?」

「嗯,没错,我非常喜欢下斗棋。」

「这样啊。」

这个小妮子的确散发出与路克一样的氛围,希望只是我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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