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章 买卖

我乘着星屑飞上天去,便看见工程已经开始了。

这里是从贸易商哈洛尔出海做生意的大西洋海港「古分阑」出发,沿着河川往上游前进,位于山中的一处大型湖泊旁边。

基于诸多理由,我决定在这里建设新据点。

首先这里是森林,能让我再也不愁造纸所需的木材。

再来是稍微有段距离的山上能取得石灰。

外加上这片大型湖泊能供水车不间断地运作,从此无须担心缺水问题。

虽然说了这么多,不过首要理由为这里是霍乌家直属的飞地。

霍乌家的领地扩及半岛以南一带,将这些统称为霍乌家的领地并无不妥,只不过大部分都是分封给麾下各骑士家的领地。

话虽如此,这些领地却并非由该骑士家私有,而是交给对方代管,倘若该家族做出虐待领民等行为闯下大祸的话,霍乌家也可以基于正当理由收回领地。

如果对方没有犯下这类过失,霍乌家基本上会依约不去介入对方的治理。说穿了就是太鸡婆反而会把关系搞僵。

基于此因,由霍乌家直接掌管的土地就只有其中一部分,也就是卡拉古莫周边区域。

而这里便是例外之一,是直属于霍乌家的领地。

假如不是霍乌家的直属领地,创业时就必须与目前托管该处的骑士家打交道,一旦牵扯到人情世故就会有许多麻烦。

我让星屑降落于附近的一处空地上。

能看见员工们手持从王都买来的各种木工器具,挥汗如雨在工程预定地上勤奋地工作着。

工地附近有着从卡拉古莫主宅借来的军用帐篷,以此做为临时宿舍。

我解开安全带,从星屑身上跳下来之后,卡夫悠哉地朝我走来。

「嗨,你可终于来了。」

「工程进度如何?」

我牵着星屑的缰绳提问。

「比起原定计画快上不少,果然不愁木材就是好。」

此处渔村除了依靠湖泊以渔业为生,同样有在发展林业。

虽说这个国家到处都是森林,不过兼具水运之便的村镇就少之又少。

由于树木并非砍倒后立刻就能当成建材,而是必须先充分晒干排除水分,因此这里有着充足的建材当真是帮了大忙。

其中最大的优点,就是木屋建造起来非常轻松。

「幸好其中几人之前有当过木工。不过嘛,这阵子都会让他们以木工为主。」

「若是这几个人有空的话,就麻烦他们帮忙制作运货马车吧。」

除了造纸以外,是时候该拓展其他事业了。

另外纸张主要的销售地点仍是王都,到头来还是需要运输工具。

「运货马车?」

「我想要发展造纸以外的事业。此马车有部分是以钢铁打造,并利用叶片弹簧来支撑,乘坐起来理应会比以往舒适许多。」

因为现在的马车是车体与轮子直接装在一起,完全没有避震功能。

一旦加装悬吊系统,理应会大幅减少车体的晃动。

而悬吊系统并非只能使用油压缸或金属片来制作,也可以透过坚硬的木材层层堆叠来当作叶片弹簧,再将车体加装上去即可。

反正我们搬运的货物并没有重达好几吨,采用这种悬吊系统就足够了。

接下来就根据公司的需求同步研究,等到打造出成品之后,再把它拿去卖给商人也行。

「老实说我听不太懂,但你又有新点子了是吗?」

「毕竟动脑是身为会长的工作嘛。」

「这我就不予置评了……」卡夫露出大感傻眼的表情。「总之你想做的话,就一定要跟木匠们解说清楚。当然也得等到屋子建好再说,所以我想这要很久以后才能够实行了。」

「我会找空档弄好的。」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先别让他们练习抄纸好了。」

为了维持纸张的品质,员工至少需要接受两周的职前训练。

按照卡夫的说法,他大概是打算等到此工程告一段落后,就让这些人接受职前训练吧。

「就这么办吧。只要资金充足,你就尽管去雇人吧。反正这里没有魔女那帮人,放手去做也不会招惹什么是非。」

◇ ◇ ◇

接下来我四处巡视,看着汗流浃背使用槌子与刨刀的员工们一段时间后,忽然有一道影子从下游处以飞快的速度逼近这里。

是驱鸟。

尽管我一年到头经常骑乘驱鸟,但会骑乘的人其实并不多。

就只有骑士家的人,以及于王城工作负责传递紧急命令的官员才会骑乘驱鸟。

再来就是类似路克以前那样繁殖驱鸟的牧场主人,不过这种人往往都住在深山穷谷或穷乡僻壤,所以鲜少有机会被人目击。

驱鸟在我的面前停下。顺带一提,它是强行止住前进,在地面留下爪痕。

我看了不由得皱起眉头。

毕竟我又没站在驱鸟的移动路线上,而且这地方也没啥好讲究礼数的,骑乘者却这般粗鲁地对待驱鸟。

像这样紧急停止有时会害驱鸟伤到脚。因为驱鸟的脚底并不是蹄,紧急停止时就得用爪子抓住地面,而它本就是经常使用双腿的动物,一旦以如此方式增加负担,久而久之势必会造成伤害。

但要如何对待自己的驱鸟,终归是当事者自己的决定。

骑乘者在安抚完躁动的驱鸟之后,便从鸟鞍上一跃而下。

接着突然单膝跪地行礼。

而且他行礼的对象就是我。

「呼~呼~……请、请恕属下这么晚才来参见您,真的是非常对不起。」???

这家伙是谁啊?

我不记得自己是这家伙的上司,为何他要用最高礼数向我行礼?

「难不成你是贾诺•艾格先生?」

我小心翼翼地如此询问。

「没错,属下便是,悠里大人。」

悠里大人??

我实在不值得被你这般尊称喔……

「请把头抬起来,我并非以霍乌家之子的身分来到这里……」

「可、可是这样也太过冒犯……」

贾诺•艾格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总觉得他的个性跟我想像中不太一样。

贾诺•艾格是过去在霍乌家举办继任会议时,被我算计而在会场内惹出拔刀伤人事件的拉格德•艾格的侄子。

艾格家在那之后自然是遭到惩罚,总之已被贬为平民。

而此处原本是封给艾格家的土地。

艾格家当初是被赋予籓爵这个光荣的爵位,其封地是相当辽阔。

具体而言就是从这座大型湖泊周围一带开始,一路延伸至通往大西洋的下游河口古分阑镇,其流域周围几乎全是艾格家的领地。

以没收土地来形容是相当难听,确切说来是艾格家违反约定而被解除从属契约,于是霍乌家将原本属于自家的土地收回来。

但就算原先是借用,不过这一借就长达一百年至两百年都没有更动过,如今遭人强制讨回,想当然会给人一种被夺走的感觉,所以从观感上来说,解释成没收是更贴切也说不定。

关于这部分的处置,由于路克当时才刚被任命为家主没多久,因此几乎全是交由咲月决定。

拉格德在那之后被押入地牢,并且被赐予一柄短刀。

他便用那柄短刀切腹自尽。

至于艾格家后来的情况也很不得了,身为艾格家前任家主的拉格德父亲于古分阑获报后,便带着拉格德的妻儿一同在家中自刎身亡。所谓的自刎,就是拿刀切开颈部自杀。

不过全家人一同自杀……并非因为他们承受不了拉格德所犯罪过的耻辱,而是为了恳求得到霍乌家的原谅,此意图明确地写在他们留下的遗书…总之就是类似于陈情书的书信里。

获知此事的咲月……大概觉得这家人是彻头彻尾的疯子,便宽厚处置艾格家。

倘若这家人是承受不了家名蒙羞……上位者得知后可能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艾格家好歹是名门中的名门,他们不惜献出全家人的性命也想祈求宽恕,因此惩处时多少都得从宽量刑。

基于此因,咲月便让拉格德之妹妹所生的儿子暂代行政官一职。

而此人便是贾诺•艾格。

换言之,只要他们认真打拼几代的话,或许仍有复兴艾格家的可能性。

话虽如此,但行政官这种职务,有点类似于公寓管理员,并非真的被赐予土地,也没有正式入籍骑士团。虽然基于其家世与血统的尊贵,他们应该没有被贬为其他人的下属,准确说来却依旧不是贵族。

说起我对贾诺•艾格的第一印象,就只觉得他在骑士之中算是体格相当纤瘦的男子。

记得此人的年纪已将近四十,不过多亏香人的体质是天生看起来都特别年轻,所以他给人的感觉只像是三十出头。

「以立场来说是我该去向您打招呼,真是非常抱歉。」

「岂敢!属下亲自来迎接悠里大人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嗯~

以身分来考量,看在旁人眼里可能会觉得贾诺的反应是理所当然,不过这样还真是麻烦耶。

毕竟任何立场都能分成公私两种。

看在贾诺眼中,毕竟他不清楚我的为人,假如我是个公私不分的烂咖,他稍有怠慢就会惹上麻烦,因此这举动是非常正确。

外加上他住在这种远离首都的乡下地方,自然对于霍乌公司是一无所知。

霍乌纸这种东西想当然更是连听都没听过。

「今后我可能会在许多地方都需要您的关照……」

「属下惶恐,能照顾悠里大人您反倒是属下的荣幸。若您有任何吩咐,请别客气尽管交代。」

总觉得他就像是哪来的饭店经理。

「好的,那我要是有任何需要就会来找您商量的。」

「属下领命。」

算啦,由这种人担任行政官,我做起事来反倒更方便。至少贾诺看起来应该不会动手脚妨碍霍乌公司的发展。

但若要我老实说,我会希望对方是一名性情更加爽朗的人……

◇ ◇ ◇

后来在贾诺•艾格的邀请之下,我顺着河川向下来到海滨城镇古分阑。

至于艾格家的宅邸就是目前当地的官府。

由于艾格家的私有财产并未全数充公,因此这屋子是艾格家的财产之一。

说起来就是明明并非领主,却又把私人宅邸当成官府来使用,这在我的认知中已近乎公私不分,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不过国家在此方面并没有严格规定,毕竟这里是贵族制的社会嘛。

「因为如此这般,我设立在王都里的工厂遭人纵火。」

我目前位于艾格家的会客室内,正在与贾诺闲聊一些与公司相关的小事。

「喔~这还真叫人遗憾呢。」

贾诺如此回应。

「这倒也不是,反正在王都里做生意有很多难处,我早就打算把公司迁来这里了。」

虽然我依旧会在王都里做生意,不过把工厂移走,暴露于魔女家眼皮底下的弱点就会大大减少。

理由是在王都开工厂一事很明显已达到极限,所以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原来有着这样的内情呀。不过悠里大人您年纪轻轻就如此优秀,相信霍乌家今后绝对是安定兴隆呢。」

尽管很想吐槽说在这样的国际局势之下岂会安定兴隆,不过我最后还是忍住了。

毕竟这类聊天的关键就在于避免冒犯到对方。

话说这人还真是不停拍我马屁耶。

「您过奖了,我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晚辈,只求公司能为家族带来贡献就好。」

「没这回事,您实在是太杰出了,真叫敝人贾诺•艾格佩服得五体投地。」

真是个圆滑的家伙。

「……话说回来,艾格家的宅邸真气派呢。」

因为我已经没什么话题能聊,于是称赞起他家中的摆设。

这屋子实际上是真的很气派。

「不敢当,相较于霍乌家的宅邸实在是不值一提……」

当我们正在进行这种没内涵的对话之际,会客室内响起一阵敲门声。

「进来。」

贾诺出声后,一名女仆推门走了进来。

「打扰了,请容我为二位送上茶点。」

女仆静静地走近,伴随一阵陶瓷碰撞声将茶具端上桌。

这就是骑士家的礼法。

在骑士家中,依照礼数是杯里并不会先装茶,而是仆人来到宾客面前拿起茶壶斟茶,并且最好是由宾客先选要喝哪杯。

此礼法主要是为了以防遭人下毒。另外,这种接待方式完全不会出现在王都的茶馆里。

「悠里大人,请问您会比较想饮酒吗?」

贾诺如此提问。

香人好酒,有着从大白天就要小酌几杯的习惯。

「不必了,我晚点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稍微喝点应当无所谓吧?」

「您客气了,我还是个晚辈,难保黄汤下肚不小心就出糗了。」

我以这句话来当作托辞。

主要原因是未成年饮酒(可能)会影响大脑发育。

其实香人的寿命很长,但我尽可能想避免自己在二十多岁就变成脑袋空空的傻子。

「真不愧是悠里大人,拥有如此心态真是太出色了。」

是啦是啦。

这段期间,女仆正在帮忙泡茶。

此女仆看似相当年轻,大概是紧张的缘故,动作有些不俐落。她端起茶壶的手不断颤抖,随之抖动的茶壶在接触到茶杯后,跟着发出「锵锵锵」的声响。

「啊。」

不出我所料,在女仆拿起托盘之际,不慎把茶杯打翻了。

我迅速躲开流向我的热茶。

尽管没洒到脚,上衣却溅到几滴。

「啊!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女仆不知为何没有理会我,而是一直对贾诺弯腰道歉。

「你在做什么!?」

随即传来碰的一声。

哇喔。

吓死我了,贾诺•艾格居然一拳挥向女仆的脸。

由于事出突然,我根本来不及阻止。

「呜……对不起……」

挨揍的女仆痛得当场跌坐在地。

喂喂,若是滚烫的热茶直接洒在我头上造成烫伤也就罢了,但我都已经顺利躲开,犯不着如此大动肝火吧。

「臭丫头……你有搞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吗!?」

贾诺•艾格一把抓住女仆纤细的手臂。

「好、好痛!」

女仆彻底乱了方寸。

等等。

喂喂喂,快停下来。

这女仆看起来只有十五岁上下,被一个资深骑士这样用力掐住手臂很可能会骨折的。

「住手。」

我以命令的语调出声拦阻。

「啊……抱歉让您见笑了……」

状似盛怒到浑然忘我的贾诺在这瞬间恢复理智,随即换回待客用的表情。

并且松手放开女仆。

这大叔搞啥啊?瞧他之前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现在竟突然发起飙来。

难道易怒是家族遗传……?

「够了,你退下吧。」

虽然我并非屋主,却还是对女仆下达命令。

「啊、是……那我先告退了。」

女仆落荒而逃似地离开会客室,接着朝我一鞠躬便将门关上。

「真是非常对不起……我之后会对这名女仆严加管教的。」

问题不在这里啦。

「你搞错重点了,此处领民同样是我们霍乌家的子民,你这样动武伤人,实在是有点不妥。」

尽管像贾诺那样毫不犹豫动手殴打女性着实令人无语,不过说来遗憾,此举在这国家里普遍被当作是管教仆人的其中一环。

虽然卡夫是不会这么做,但随处可见的商店里依然能经常目睹打杂的孩童每次一出错,老板就动手使劲拍打他们的头。

因此我不会单方面指责这种人。

可是方才的行径太超过了。

假如此处是他人的领地,我自是不方便插嘴,但这里目前是霍乌家的直属领地,当地居民也就并非归他所管。

我怀疑贾诺根本没搞清楚这件事。

「是……确实如您所说,敝人贾诺•艾格会铭记于心。」

我看这家伙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算了,反正在他这代不可能有办法取回领主的地位。

话虽如此,还是得多多盯着他。

◇ ◇ ◇

没过多久,尽管主人热情邀请过夜,但我仍早早离开艾格家宅邸。

接着在古分阑市区溜达了一阵子之后,我抱着考虑住一晚再离开的念头朝向港口前进。

港口内是人山人海。

此港口被哈洛尔当成前往爱尔兰贸易的据点,而这里原本就与山区另一头的各都市有贸易往来而还算繁荣,并且造船等各行各业也颇为兴盛。

关于天文导航法,已于不久前完成初步雏形。另外中型的精密时钟也顺利完成,虽然花了不少钱,但构造上姑且算是相当完善。

只要有了天文导航法,就可以自由航行于辽阔的汪洋上。

不管怎么说,至少想前往曾经去过的地方将不再是难事。

当我思考着要如何活用天文导航法开创新事业,边眺望大海边沿着石造堤防散步之际,忽然看见一名流浪汉坐在堤防上,眺望夕阳渐渐下沉的海面。

此人脸上满是胡须,还顶着一头邋遢乱发,在海风的吹拂之下更显凌乱,而他身上那件肮脏的衣服与头发一同随风飘动。

如果在漫画里,这种人有时会是跌破众人眼镜的天才军师,或是赫赫有名的哲学家,要不然就是准备传授主角武艺的高手……

还真叫人怀念耶。

在我如此心想且即将与流浪汉擦身而过之际,恰巧听见他像在哼歌似地唱着某种旋律。

「……如主所言,海中之物回归大海,山中之物回归高山。若想规避通往冥府之路,务必远离该物诞生之处,要不然将会迷失方向……」

此人竟然正喃喃自语背诵着提洛尔语版本的耶耶稣稣教圣经之中的一小段内容。

我瞠目结舌地望向对方,不禁怀疑他是格拉人,本想确认他的耳朵,偏偏被那头邋遢乱发给遮住了。

这家伙太可疑了,于是我握住插于腰间后侧的短刀。

「喂,你是谁?」

我以提洛尔语提问。

男子缓缓转过身来,那黝黑的脸庞微微泛红。

此人似乎已许久没有洗澡,甚至脸部也不曾清洗过,蓬头垢面到就连晒干脱落的皮屑都化成污垢沾在脸上。

「你是?」

对于这位两眼无神出声回答的男子,我总觉得有点眼熟。

「……难不成你是哈洛尔•哈雷尔?」

「……原来是你啊~」

许久不见的哈洛尔,彷佛丢了魂魄似地以有气无力的嗓音回应我。

我半强迫地拉着哈洛尔,就近找了一间酒吧走进去。

「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点的啤酒此时已送上桌。

「…………」

「快告诉我。来,先喝点啤酒再说。」

我将装着啤酒的杯子推向哈洛尔。

哈洛尔宛如酒瘾发作般,举起杯子就开始猛灌。

「噗!咳咳!咳咳!」

他被呛得用力咳嗽,将刚刚喝下的啤酒都喷了出来,在肮脏的衣服留下污渍。

大概是喉咙有点被海风伤到了。

哈洛尔重新振作后再度饮酒,但这次没被呛到,立刻把啤酒一饮而尽。

「不好意思。」

我唤住一名女服务生。

「麻烦再来一杯啤酒。」

当我说完后──

「我要蒸馏酒。」

哦豁~喝免钱酒的男人居然主动点餐了。

「……不好意思,请将啤酒改成啤酒杯装的蒸馏酒。」

就随他喝个高兴吧。

「咦,用啤酒杯装吗?」

也许是没什么人会点这么大杯的蒸馏酒,女服务生一脸吃惊地再度确认。

算啦,要是哈洛尔当真因此酒精中毒翘辫子的话,也只能随他去了。

「是的。另外来一份肉量十足的下酒菜,不过口味别太重。钱先给你。」

我递出三枚银币。

毕竟是改用啤酒杯装的蒸馏酒,价格肯定会连翻好几倍,先付款应该比较好。

「马上来。」

一段时间后,用啤酒杯装的蒸馏酒便送上桌。

看着哈洛尔拿起酒杯开始畅饮后,我才开口说话。

「那么,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偶的环…偶的环~……全没噜啦~」

哈洛尔像个醉汉般口齿不清地说着。

环?

是手环掉了吗?

这的确很令人难过。

才怪,这怎么可能,他想说的是船吧?

所以哈洛尔是失去了自己的船。

既然他沮丧成这样,恐怕是发生沉船等事故而失去船只吧。

「难道是被海贼炸沉的?」

「不素啦……素偶们遇难猪后,环上堵南哈生乱乱,偶跟航矮素唉唉被伦给督下环啦。」

是我们遇难之后,船上突然发生乱乱,哈洛尔根航矮素爷爷被人给丢下船……

呃~乱乱是指叛乱吗?

所以是哈洛尔他们遇难后,船上发生叛乱,于是他跟航海士老先生遭人塞上小舟被逼着下船……是吗?

尽管漫画与小说里常有船内发生叛乱,导致船长被杀或遭人丢上小舟强迫下船的剧情,但这还是我首次听见熟人分享这样的亲身经历。

原来这种事真的会发生耶。

话虽如此,单方面指责那些船员又过于残酷。

老实说像这样仅凭直觉便展开远洋航行,此举本身就太有勇无谋了。

所谓的远洋航行,完全不能与航行于四面环陆的内海或沿着海岸航行等情况相提并论,一旦在海上迷路便必死无疑。原因是海水不能饮用,倘若耗尽粮食和饮用水就没救了。

身处在这种状况下,无论航行多久都看不见陆地,食物跟水随着日子过去不断减少。

船员们自然会很不安。

如果原本预估只有十天的航行,结果经过二十天仍迟迟无法抵达陆地,船员们理所当然会质疑船长到底在搞什么鬼。

正因为实际上已经遇难,此时若要船长给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交代,只能说是强人所难。

一旦耗尽食物和水,船员们理所当然会气得破口大骂,要求船长负起全责以死谢罪。光是哈洛尔没被人直接扔入大海,而只是丢上小舟,就该感谢船员们还算有良心了。

「既然如此,你的船呢?」

「到森在都还咩灰来。」

所以船只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完蛋了吧。

恐怕这艘船已化为幽灵船,正载着饿死的船员们随波逐流地漂于海上吧。

要不然就是误触岩石暗礁造成船底破洞,或者因狂风暴雨而翻覆,就这么沉入海底……

南无阿弥陀佛。

结果反倒是被逼着搭乘小舟漂流于汪洋上的人,也就是遭私刑的一方活着回来,想想还真是讽刺。

相信船员们不可能会提供食物,这表示哈洛尔被抛下的位置距离陆地并没有多远。

航海士其实有成功找出能航向陆地的方位吗……?

「总而言之,真是辛苦你了。」

话虽如此,我认为哈洛尔是自作自受,理由是他在这件事里必须负一半以上的责任。

我不清楚哈洛尔对此是否抱有自觉,其实他这么做就像是在玩一场拿枪去狙击遥远的靶子,一旦没射中就会失去所有财产的游戏。

由于语言的关系,哈洛尔没有亲自上船就无法出海贸易,因此他肯定是独占利益,并将粗活全推给其他人。问题是他无法采取十趟之中就算有一趟没能顺利返航,靠着其余九趟仍可获利的赚钱方式。

想当然耳,此举等于是把自身的性命托付在船只上。

换言之,哈洛尔注定无法逃离毁灭的命运。

无论他的枪法再好,中间曾命中过多少次遥远的靶子,但他终有失手的一天,同时会把性命一并赔进去。

这种做法已与投资的风险无关,而是根本就没有满足做生意的条件。

虽然他这次没能射中靶子失去了所有财产,却很幸运没有连带赔上性命。

前往冰岛,在这个世界里被称为艾沙孤岛,前往该处船只其实也是类似状况,相传存活率是五成至七成,因此又被称为死亡航行。

「偶已经不行了……能麻烦你对伊莎老书缩偶早就死在海上吗……?」

这家伙搞啥啊……

我才不要咧……

「你只需重新来过就好啦。」

「不行啦……偶把钱全部投资进去了……现在素身无分文。」

这个混帐……

真是蠢到无药可救。

「嗯~当人在心情沮丧的时候,就去跟女人上床发泄一下吧。要我带你去妓院吗?」

这提议就和「我请你去享受泡泡浴如何?」没两样。

事实上我就是这个意思。

毕竟这世上有许多男人就是多亏娼妓给予的慰借,才终于打消寻短的念头。

「不必,偶心领了。」

哎呀?

「你是在跟我客套吗?」

「并没有。」

哈洛尔似乎是真的想拒绝我。

「为什么?难道有什么原因吗?」

这反应真是太神奇了。

毕竟哈洛尔已禁欲许久,我本以为他会不加思索地立刻上钩。

「伊莎老书缩不可以做出只求欢愉的性行为……」

又是伊莎老师。

看来哈洛尔曾被伊莎老师叮嘱过「沉迷女色是不好的行为」。

但就算他是耶耶稣稣教的教徒,终究才刚入教没多少时日啊。

纵使教义里真有这条规定,反正哈洛尔又不是圣职者,直接无视当作没这回事也无所谓吧。

「那你不就同样无法自杀?」

「偶不会自撒啦……」

明明这家伙刚才还扬言说自己已经死了,结果却没打算自杀?

当真是有够难搞的。

「让两位久等了。」

此时传来女服务生活泼的嗓音,手上则端着一盘看起来十分可口的烤肉。

女服务生瞄了一眼喝得烂醉的哈洛尔,大概是不想打扰我们交谈,于是只对我抛了个媚眼,将烤肉放在桌上便离开了。

这真是一间优质餐厅。

「好啦,那你就尽情喝酒吧。」

「不用你缩偶也猪道!」

「要不然我就把下酒菜扫光啰。」

我插起一块冒着热烟且满是油光的烤肉。

一口咬下后,肉汁在嘴里扩散开来。

这道料理似乎有添加香料一同烘烤,吃进嘴里是香气十足,当真是挺美味的。

「这素偶的!不许粗!」

哈洛尔也不甘示弱,大口咬下从盘子里插起的一块肉。

一盘肉转眼间只剩下肉骨头,我们便直接拿起来啃。

没多久我们就将餐点一扫而空,把整盘肉全塞进胃袋里。

而哈洛尔确实不辱他自诩的酒豪之名,与此同时也把酒喝得一干二净。

「嗝。呼~好饱好饱。」

哈洛尔说完此话经过约莫十分钟,便趴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人是只要酒足饭饱之后就会想睡觉。

反正这家伙的优点就是体力充沛,置之不理应该也不会感冒吧。

「不好意思。」

我出声呼唤女服务生。

「来了来了~请问有何吩咐?」

「能否找个地方收留这家伙到明天早上呢?」

「嗯,可以呀。」

居然可以。

我本以为女服务生会面有难色,结果竟是直接一口答应。

「他不是什么危险人物,把他当成垃圾扔进仓库里就好。」

「您客气了,本酒吧经常承蒙哈洛尔先生的照顾,就只是最近……他比较少来光顾而已。」

女服务生露出略显落寞的表情。

原来哈洛尔是这里的常客。

可能是在他手头还很阔绰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大吃大喝吧。包含那群如今已过世的船员们。

「那我明早再来领走他,还请你们多多关照。」

「啊……好的。」

「啊~对了,话说方便借一下扫帚和畚箕吗?」

「那个~……?如果是需要清扫地板,交给我来就可以了。」

「不是的,我并非这个意思,而是这家伙的外表过于邋遢,想说趁他睡觉时稍微打理一下。」

看着仍趴在桌上睡觉的哈洛尔,我将双手伸进他的腋下,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然后让他躺倒于地板上。

接着我从怀里拔出短刀。

「呀。」

女服务生吓得稍稍发出惊呼。

「我没有想要乱来,只是想帮哈洛尔清理一下毛发。」

我使用饮用水将哈洛尔的胡子染湿,接着抓住胡须固定好之后便一刀挥下。

我这短刀还真是锋利,面对这种肯定会让剃刀报销的硬质胡须也能顺畅地削下来。

「啊、啊……噗……呵呵呵,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无妨无妨。」

我用短刀把哈洛尔的胡子剃干净,然后连带把他的头发全剃了。

话虽如此,姑且就放过他的眉毛吧。

当我把哈洛尔耳朵上的毛也刮掉后,便扶起他那光溜溜的脑袋瓜,一并将后颈上的毛发尽数剃光,此时落于地面的毛发已堆成一座小山。

「啊、清扫请交给我来就好。」

在我准备拿扫帚清理时,却被女服务生拦住了。

「是吗?那我先把他移走。」

于是我拖着哈洛尔,将他扔进一间类似储藏室的地方。之后因为我不想再去官邸,便随便找间旅店住了一晚。

◇ ◇ ◇

隔天早上。

「你的头还真有意思耶。」

离开旅店抵达酒吧的我,劈头便说出这句话。

这家伙完全成了个大光头。

居然能帮人把毛发剃得如此干净,令我莫名很想称赞自己的手艺。

「我一早醒来就成了这副德性,真不知是哪个混帐弄的……」

哈洛尔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其实我有请女服务生帮忙保密,看来她确实没透露犯人是谁。

「你这样很帅喔。」

老实说是非常怪,我从没见过有人把头发剃光,就连酒吧里的其他客人看了也忍不住发出窃笑声。

「帅你个头啦。」

哈洛尔将手放在他那光溜溜的头上来回抚摸。

难道他很介意吗?

「你这样也不错啊,刚好有助于转换心情吧。」

「这能转换啥心情啊。王八蛋,要是逮到人的话看我不揍爆他才怪。」

夭寿咧。

到底是谁这么过分,居然趁人睡觉时把头发剃光。

简直是不可饶恕。

「请问要来点早餐吗?」

昨天的女服务生忍着笑意前来询问。

「当然啰,请来两人份。」

「好的。」

女服务生微微鞠躬便转身离去。

早餐端上桌后,我拿出一枚银币交给女服务生。

「这里面包含住宿费。」

「是,谢谢惠顾。」

「你还真有钱啊,喂。」

哈洛尔看见我支付的银币是一脸苦涩。他该不会是觉得舍不得吧?

「因为我赚了不少钱。」

其实我现在挺富有的。

透过蜡纸版印刷术制作出来的书籍,在不久前已于白桦宿舍内贩售,让我赚进大笔大笔的资金。

每本书的定价是坑死人不偿命的两枚金币,最终销量是四百本全部销售一空,所以我整整赚了八十万卢卡。

即使扣除成本和版税,利润也高达六十万卢卡,拿这笔钱去买下一艘船是绰绰有余。

「拜托你借我钱。」

哈洛尔一脸认真地说着。

「你傻啦。」

「拜托,求求你答应我。」

哈洛尔深深地低下头去。

别露出你那颗圆滚滚的大光头啦,会害我不小心笑出来耶。

「抱歉啊,因为我想要一艘自己的船。」

「你也想当船长吗?」

「没这回事,我会交给其他人去做。」

「那你交给我就好,拜托你了。」

「不行。」

我冷漠地拒绝。

「……先告诉你一件事,天底下没有比我更厉害的船长了。」

哈洛尔莫名显得很有自信。

这男人明明在不久前才把自己的船搞沉,真亏他有脸说这种话。这就跟把公司搞倒闭的老板还放话说「天底下没有比我更厉害的经营者」的情况是半斤八两。

「既然如此,你至今成功往返共和国几趟了?」

「总计六趟。」

六趟啊,还挺有一套嘛。

这应该能算是把有勇无谋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吧。

「嗯~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因为我这艘船会搭载秘密装置。」

「……什么装置?」

「就是即使迷失于汪洋之中,也能随时掌握所在位置的装置。」

我说完后,哈洛尔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你居然还藏私,为啥当初不告诉我?」

这家伙突然发起脾气了。

想想也是,如果哈洛尔有配备这个装置,他的船就能安然返航了。

「这是我在半年前想出来的,完成雏形则是只在最近一周前左右。但就算我更早发明出来也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告诉我一下又没关系,小气鬼。」

瞧他似乎很不服气。

「这是我为了在发生紧急情况时,能将女王陛下送往艾沙孤岛的技术。你试想我如果智障到把此事告诉你,按照你这个没长脑子的性情,肯定一抵达亚尔比欧共和国就会不加思索地在酒宴中喝个烂醉,然后在格拉人的面前把这件事说溜嘴。这么一来,此技术将会在格拉人的世界里散布开来,到时他们就会攻打艾沙孤岛。你能想像之后会发生什么事?现在就给我想像一下。」

此话一出,哈洛尔神色凝重地闭上眼睛。

看来他有听从我的话语,老老实实地在脑中想像。

「想像出来了吗?」

「……嗯,至少能肯定情况会非常不妙。」

总觉得哈洛尔有点缺乏想像力。

算啦,无所谓。

「到时无论是女王陛下或凯萝殿下,就连伊莎老师也会被杀。只因为你一时说溜嘴,便会造成这种结果。最糟糕的情况是香人也许会因为你而从此灭绝。如此一来,就算把你碎尸万段也告慰不了任何人,所以这项技术绝不能轻易告诉任何人。」

恐怕天文导航法是格拉人尚未掌握的技术,因此说什么都非得保密不可。

为此,我也没打算去申请专利。

毕竟法规里并没有确保专利机密性的制度,就算有也未必能避免情报泄露出去,原因是很可能在申请过程中就外流了。

「……我已明白你的意思,那你打算把船交给谁?」

「目前还没有人选。毕竟一旦传授此技术,我就无法放人下船了吧?倘若此人突然想回陆地上生活,再不然就是被挖角或想独立出去,我就非得杀了此人不可,因此必须找个有责任感的人才行。」

「……这样啊。」

「并不是你没有能力胜任船长,而是必须做好对等的觉悟。」

「你说的觉悟是什么?」

「就是即使牺牲性命也要守住秘密的觉悟。若想知晓一旦得知就有可能被杀的情报,总要做好为此一死的觉悟吧。」

「嗯,这么说也对。」

「话说我接下来准备返回王都,你要一起来吗?」

「……嗯,既然我没死成,总得把这件事跟老爸说清楚。」

哈洛尔露出一副做好觉悟的样子如此说着。

他居然还没把沉船的事情告诉家人啊……

「那我借钱给你当盘缠吧。两枚银币够吗?」

「你不和我同行吗?」

「我是从空中飞过来的,王鹫无法让两人共乘。」

「唉~都忘了你是骑士大人……就这么办吧。」

接着我享用完早餐,与哈洛尔简短道别后就前往官邸。

我前往官邸接走星屑。因为古分阑这里的事情都已办完,于是我绕去位于上游的工厂预定地看看之后便返回王都。

◇ ◇ ◇

经过四天后的当天中午──

由于铃绫来到王都,因此我待在别邸喝下午茶享受天伦之乐,此时忽然收到管家的通知说哈洛尔登门拜访。

「妈妈,不好意思,我有点工作得处理。」

此话一出──

「真是的,你们父子俩成天都在忙工作,稍微陪一下妈妈又没关系。」

妈妈竟开始闹起别扭。

「抱歉,我之后会设法补偿妈妈的。」

「真的吗?那就一言为定啰。」

「这是自然,我至今有食言过吗?」

「嗯~悠里你在这一年内已答应过三次说之后会补偿我啰。」

哎呀呀……

经人这么一提,好像确有此事……

「对不起。」

我像个孩子一样鞠躬道歉。

「这点事没关系的,但你在面对心仪的女孩子时可就不能食言喔。」

「啊、是……」

「若你有听明白就快去吧。」

幸好得到许可了。

「那、那我先失陪了。」

于是我转身离开房间。

当我抵达玄关时,看见打算穿过大门硬闯却被守卫拦住的哈洛尔是一脸不满地站在那里。

呃……被守卫拦下来也是无可厚非吧。

哈洛尔似乎有先回老家更衣,至少不再是那套宛如流浪汉般的破衣服,但他现在的装扮也算不上是帅气。

另外为了遮掩他的大光头,是刻意拉低头上那顶针织帽。

「你来干嘛?」

被迫与妈咪分开的我很是不悦。

「你居然还问我……是你叫我来王都的吧。」

「嗯~那么,你身旁的孩子是谁?」

我望向哈洛尔身边的孩子,看外表应该和我差不多年纪。

「您好,我叫做葛拉•哈妙姆。」

语毕,他便朝我一鞠躬。

「我是悠里•霍乌,但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葛拉是个看似十分沉稳的少年,身材虽然精瘦却相当结实,皮肤呈现小麦色,若说他是海上男儿也确实颇有说服力。

「这孩子是航海士。」

咦……

「你手下那位航海士不是有点年纪吗?」

「老爷子他…那个,已经过世了,最终没能坚持到返回陆地。大概是他看见陆地之后,心情一放松就……」

哈洛尔露出沉痛的表情。

啊~……原来如此。

我当初还想说怎么没看见那位老先生,原来是只有哈洛尔一个人活着回来。

「都怪我不该多嘴乱问……」

葛拉变得一脸阴郁。

他应该也是这一、两天内才得知此事实吧。

「请别这么说……」

「别看他这么年轻,其实已能独当一面,甚至有得到老爷子的认同喔。」

这孩子十之八九是该老先生一手调教出来的吧。

「既然是那位老先生的徒弟,又怎会没一起上船呢?」

那理当是一趟十分重要的航行,这可就让人想不透葛拉为何会被留下来看家。

「因为他崽子要出来了,所以没跟着上船。」

崽子?

是指小孩出生吗?

「咦??? 这小子才几岁而已?感觉应该跟我差不多吧?」

「呃~记得你是十六岁对吧?」

哈洛尔询问葛拉。

「是的,今年是十六岁。」

十六岁??

「已经有小孩了?」

「是的,虽说结婚至今才刚满一年。」

先给我等一下。

我到现在还是处男喔。

反观这个小浑蛋别说是处男,甚至已经结婚生子?

十六岁就有小孩了?

表示他能干之后就马上跟人干起来了吗?

亏他看起来一副很老实的样子,明明距离成年还有四年耶。

假如他像多拉长得一副脑残样,至少能给人「啊~确实是不意外啦」的感觉。

可恶,这世界到底是怎么搞的?

「这、这样啊~那、那就可以理解了。」

我佯装镇定。

「你们两人跑来这里到底想干嘛?难不成是想开餐厅吗?」

「屁啦,是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哟~

「我也并非不想给你面子,但就算你讲得信誓旦旦,像这样耍耍嘴皮子是任谁都会。」

「我愿意向耶耶稣稣神发誓,自己并非只是耍耍嘴皮子。」

就凭你这个临时教徒,即使向神发誓也完全证明不了什么。

啊~有了。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已明白你的意思。」

「好耶!」

哈洛尔兴高采烈地摆出胜利姿势。

你高兴得太早了。

「那就随我一块去找伊莎老师吧。」

◇ ◇ ◇

「哎呀,这不是悠里同学和哈洛尔同学吗?而且哈洛尔同学是真的好久不见呢。」

我们走进格拉语课的办公室后,伊莎老师今天也一样和善地迎接我们。

此处的氛围仍一如往常完全没变。

「确实是许久未见,幸好老师别来无恙。」

这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在伊莎老师面前说话就会变得怪腔怪调。

「哎呀……?」

伊莎老师在看清楚哈洛尔的头顶后显得有些困惑。由于哈洛尔以前的头发有点长,因此帽子底下没露出一丁点头发就有些诡异了。

「老师,请别和他提及与头发有关的话题。」

「说的也是,我明白了。」虽然不知道伊莎老师到底明白什么,但她顺从地点头回应。「话说旁边这位是?」

「这小子叫做葛拉,是敝人目前唯一的部下。」

还敝人咧。

你的第一人称是怎么回事?

「你好,葛拉先生,我的名字叫做伊莎•薇诺。」

「初次见面,你好,我名叫葛拉•哈妙姆,之前有听说过各种关于你的事情。」

想必是哈洛尔什么事都讲,葛拉才会听说过吧。

「那么,三位今日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看我们来了这么多人,伊莎老师已猜出应该是有事情想找她商量。

「其实我是想请老师帮站在这里的哈洛尔施加秘迹(Mistyrion)。」

秘迹是耶耶稣稣教的一种宗教仪式,而此仪式又分成好几种。

其中的洗礼、告解、结婚和圣标并称为秘迹四行(Grand mistyrion),上述是一般信徒在人生之中最常接触到的代表性秘迹,除此之外还存在各种依照用途而异的秘迹。

「好的,因为种类很多,请问是哪一种呢?」

「誓约秘迹。」

「誓约秘迹呀……这是由圣职者代替主来成为立誓见证人的秘迹。」

「伊莎老师能做到吗?」

「当然可以,在我的自创流派里是遵循古法来进行。」

像这样大剌剌讲出自创流派四个字,老实说还挺吓人的。

话说回来,所谓的古法又是怎么做啊?

「那么,方便拜托老师帮我施行吗?」

我提出请求后──

「悠里同学你吗?」

伊莎老师显得有些困惑。

想想也是。

对耶耶稣稣教徒以外的人施加耶耶稣稣教的秘迹,根本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就跟建造伊斯兰教清真寺前请日本神道教神主来举办地镇祭的情况差不多,恐怕就连神主都会冒出「咦,这么做不会惹怒土地神吗?」之类的担忧吧。

「嗯,因为我和哈洛尔之间有需要发誓的事情。」

「啊~与哈洛尔同学呀,那我明白了。」

伊莎老师状似心领神会地点头答应。

那模样真可爱。

哈洛尔在伊莎老师心中是一名虔诚的信徒,所以这么做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伊莎老师稍稍从座位上起身,转身以正面对准哈洛尔。

「哈洛尔同学,你可考虑清楚了吗?倘若你违背誓约秘迹所立下的誓言,就等于是对神的亵渎,死后必将徘徊于地狱之中。由于你已接受过洗礼,因此这绝不是能够随便对待的仪式。」

「关于这点,敝人是再清楚不过。」

「我明白了。那么,请将契约内容说给我听。」

咦,得说给伊莎老师听吗?

「一定要全部说清楚吗?」

「是的,如果不这么做,连我也无法为此秘迹负责。」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样啊……」

嗯~

「这就与忏悔一样,即便内容与我的信仰相违背,我也必定会保守秘密。」

原来如此。

那我就说出来吧。

反正即使太阳打西边出来,伊莎老师也绝不会背叛信仰。

伊莎老师不同于我身旁这位临时信徒,百分之百可以相信她。老师一旦做出保证,即使是遭人拷问也绝对会保守秘密。

「我知道了,那就请老师听我说。」

于是我娓娓道来。

◇ ◇ ◇

「因为我不是法官,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可是按照方才的讲述,哈洛尔同学必须终身受雇于悠里同学,这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关于保守秘密一事,难道无法以其他方式代替誓约吗?」

伊莎老师针对哈洛尔不可辞职一事提出异议。

其实这部分我也只是想吓唬人,内心同样有所犹豫。纵然这世界不存在宪法之类的法条,但我这么做就等于是永久剥夺对方的职业自由权。

要是此人足以信赖,不必担心会将技术泄露出去的话,就算之后想辞职也无所谓。

无奈这问题的症结点,就在于没有任何人是可以完全信赖的。

人往往都很自私,对于往事总会逐渐淡忘。

若说这世上有人历经百年仍将对方的恩情铭记于心,还愿意为恩人鞠躬尽瘁,这种鬼话是打死我都不可能相信。

不过聘雇员工时,若是坚守这项前提就休想拓展事业。

这情况在某种层面上算是有利有弊,两者的关系终归是顾此失彼。

一旦挑选人才的条件过于严苛,令合格门槛太高的话,就绝无机会拓展事业,而且过分慎选势必会错过良机。

我之所以来拜访伊莎老师,请她帮忙施行誓约秘迹,说穿了就只是想巩固彼此信赖的一种手段。

「想想的确如同老师所言,既然哈洛尔是虔诚的耶耶稣稣教徒,我想应该是没问题吧。」

于是我同意删除这条约定。

「嗯,这是自然,毕竟哈洛尔同学是我的门徒之一。」

咦?

「老师你说他是门徒之一,表示你收过其他门徒吗?」

我好歹在伊莎老师这里学习过很长一段时间,却从没见过或听说过哈洛尔以外的门徒。

「是的,是在我来到这里以前……话虽如此,这些人几乎全都殉教了。」

意思是老师在流亡到我国之前,曾收过几名格拉人门徒。

「这样呀……很抱歉我失言了。」

想来这些人是在逃出教皇领地以前便失去性命。明明这种事是轻而易举就能想像出来,结果我还多嘴追问。

「没关系,请别放在心上。」

「是吗?」

「说来惭愧,明明我身为导师,却在门徒们的袒护之下保住性命……」

伊莎老师果然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

「关于那些殉教的门徒们,我相信他们对于能救下伊莎老师一事是引以为傲,全都开心地生活在冥府之中。」

在耶耶稣稣教里,死后的灵魂都会前往名为『冥府』的地点,并从此定居于该处。

所谓的冥府就类似于异世界,那里有山有水,甚至还存在着都市,人们死后便会前往那里过活,不过冥府有着类似灵魂审判的法则,生前犯下太多罪孽的坏人在冥府里就无法过上好生活。

在现实世界之中,人无论想到达丰饶的土地或圣母峰等任何地方,都可以随心所欲靠双脚步行等移动方式前往,但在冥府内就不能这么做了。

于生前犯下罪过导致灵魂受污染的不洁之人,一旦接近丰饶之地就会彷佛遭火灼烧般痛得无法前进,就地取得的食物只能尝到泥巴味而令人难以下咽。生前作恶多端的罪人们若想接近最顶层的天府(Parada),也就是前往神的脚边,将会形同以肉身行走在太阳表面般痴心妄想。

到头来,这群生前犯下罪孽的恶人们就只能待在贫瘠荒凉之地,永远活在与其他人渣们互相残杀的斗争之中,同时不断被恶鬼们蹂躏。

耶耶稣稣教将这片土地称为地狱(Dise)。

不过其中依旧有着一种类似救赎的机制,即便落入冥府,只要诚心忏悔生前的罪孽,还是可以慢慢接近丰饶之地。

根据圣经的内容,掉进地狱最深处的人们必须生活在永无天日且盐化严重的土地中,只能以存活于腐朽泥地里的乌贼和泥沼边的鱼腥草为食,但我怀疑上述食物是耶耶稣稣本人打从心底非常排斥的食物吧。

至于保护伊莎老师而殉教的门徒们,我相信他们都住在上层区域,能与最有良知的贤者们讨论经文,同时充分接受神的恩泽,就这么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听你这么一说,总觉得多少有得到宽慰。」

伊莎老师柔柔一笑。

「总之,我相信目前资历最浅的门徒不会违背誓约的。」

「嗯,敝人绝不会食言。」

哈洛尔信誓旦旦地说着。

「那我们就开始吧。」

话说回来,誓约秘迹具体而言是个怎样的仪式?我只听闻过其名,对于实际内容是一概不知。

伊莎老师先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小瓶子并打开瓶盖,将看似清水的液体倒入玻璃杯里之后就含进嘴里。

接着她将嘴里的水吐回杯中,就这么递给哈洛尔。

「请把这杯水喝下。」

……咦,那个~?

哈洛尔默默接下杯子,然后贴向自己的唇边一饮而尽。

那个~?

这个,伊莎老师?

因为是透过嘴巴来发誓,我原则上能看出方才这一连串的动作是蕴含着什么意思。

八成是含在嘴里又吐出来的那些液体,带有类似咒术般的含意。

话虽如此,这动作由眼镜美女伊莎老师来做是赏心悦目,但假如换成一名脑满肠肥的大叔,真叫人情何以堪……

而且要是对方才刚吃完大蒜之类的东西,我怀疑自己会当场呕出来……

「接下来我等的口舌已受到神的加持,切勿说出任何违背内心的虚言。」

喔,是格拉语。

「是。」

哈洛尔回答。

「那么,哈洛尔•帕戴拉•哈雷尔啊,请开始进行誓约秘迹。哈洛尔•帕戴拉•哈雷尔将针对以下事项,在此特别向主耶耶稣稣发誓。」

开始了开始了。顺带一提,帕戴拉是哈洛尔的受洗名。

「第一点,绝不背叛悠里•霍乌先生。第二点,在接受悠里•霍乌先生传授的渡海技术之后,毕生都必须保守秘密。第三点,受雇于悠里•霍乌先生的期间准许应用此技术,一旦离去就必须彻底遗忘与该技术有关的一切,终生不得再使用……」

真不愧是伊莎老师,她将我说的内容完美翻译成格拉语,而且就算是即时翻译仍有抓好韵脚,听起来就像是一首诗歌。

「在教主伊莎•卡索里加•薇诺的见证之下,汝愿意针对上述所言立下誓约吗?一旦违背誓约,汝不只是违背自我,也意味着自己已欺瞒主,背弃主对汝的爱,届时将大幅折损自身的神品。」

在耶耶稣稣教的用语里,神品就类似于冥府里的阶级。

以游戏用语来解释,差不多就是善人值之类的设定。

至于大幅折损神品,意思是当事者进入冥府就得被迫徘徊于地狱之中。

「哈洛尔•帕戴拉•哈雷尔已彻底明白誓约,愿在此向主发誓。」

「好,汝已向主立下誓言,阿黎瑞亚。」

庄严神圣的宣誓仪式结束之后,伊莎老师拍了个手。

「仪式到此结束,辛苦你们了。」

「谢谢老师。」

我开口道谢。

这真是一个有趣的仪式耶。

「哈洛尔同学,切勿忘记今日的誓言。若是食言,后果将不堪设想。」

「敝人谨遵教诲。」

就叫你别再这么怪腔怪调地说话啊。

「不好意思我看得一头雾水,请问后果会怎样不堪设想呢?」

因为唯独葛拉听不懂格拉语,所以就他一人在状况外。

后果的确是很不堪设想。

尽管我也不太懂,但既然伊莎老师说后果会不堪设想,那后果就肯定会不堪设想。

或许哈洛尔死后会被迫徘徊于地狱里,另外就算他是个临时信徒因而对此不以为意,但伊莎老师也会彻底与之断绝往来再也不跟他说话,这样的后果对哈洛尔来说确实是不堪设想。

「虽说此誓约在世俗上并没有约束力,不会对当事者造成任何影响,若是真要说有何影响,就只有我会因此而死。」

(插图007)

「没错,就是类似求心安……咦?」???

刚刚是不是有说到「死」这个字?

咦?

我不由得望向哈洛尔,只见他张大嘴巴露出目瞪口呆的模样。

他居然也不知道。不过照此情况看来,我应该是没有听错才对。

「我方才好像听见老师你说会因此而死,难不成是我听错了?」

我还是再确认一次好了。

「咦?啊、真是非常抱歉,是我解释得太笼统了,准确说来就只有我可能会死。」

哎呀。

这么说也对,毕竟教义有明文提到不许自杀。

不过,可能会死这句话还是挺吓人的。

「为什么老师你可能会死呢?」

这就有点不知所云了。

「那个,以教规层面而言,誓约秘迹这个仪式是由导师自身负责担保立誓者会遵守誓约的内容。至于誓约秘迹最初的由来,是源自于卡索在外典福音书第三节的谈话,这部分~……简短解释就是使徒沙哈拉的门徒在弃教后动手行凶,使徒沙哈拉为此深感自责,便来到耶耶稣稣神的坟前,不吃不喝进行长达一个月的冥想,站在那里不断请示主。基于这个典故,倘若哈洛尔同学背弃誓约,我就必须做出相同的举动。」

奈A安捏?这下真的搞砸了。

怪不得老师会在事前要求我得先说明清楚。所谓的誓约秘迹,说穿了就是类似连带保证人的制度。

我原以为只是请老师来担任口头约定的见证人这点程度罢了。

「所以万一出现这种情形,我就会进行一个月的冥想。其实这本该前往位于圣寝神殿之圣寝室附近的专用房间闭关进行,但由于现在不能这么做,因此我会去森林里冥想,若能得到神的宽恕,相信我也能像使徒沙哈拉那样存活下来吧。」

呃~

老师说她会去森林里冥想,难不成她是打算随处找棵大树下就地进行吗?

老实说附近森林里栖息各种生物,野狼也是其中之一,像老师这般纤瘦的女性坐在那里别说是一个月,我看就连一周都熬不过吧。

「难道老师在这段期间还得绝食吗?」

「没这回事,我还是会喝水的。」

…………

「不过这是卡索里加派的故事,在自创流派里不这么做也行吧。」

「现在的卡索里加派违背誓言时只需缴纳罚金,准确说来是捐香油钱而已。反观我的做法,是遵循卡索里加派持续至五百年前左右的古法。根据我的研究,卡索所写的外典福音书并非杜撰,因此书中所述的誓约秘迹确实有效。」

糟糕~整件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没想到自创流派还满秉持基本教义……

明明自创流派违背誓言的后果是严重到死前都得绝食,反观卡索里加派却只需花钱消灾,这也满让人无言的……

「……拜托请取消誓约秘迹。」

哈洛尔突然冒出这句话。

「哎呀,这是为什么呢?」

伊莎老师状似是打从心底感到不解。

糟糕~这个人完全听不懂。

「因为敝人不能把老师卷进来。」

没错没错,快去说服老师。

虽然我才是罪魁祸首。

「哈洛尔同学,你为何这么说呢?明明才刚以主之名发完誓,难道这么快就想背弃誓言吗?」

伊莎老师的嗓音忽然骤变。

听起来不再像以往那样温柔婉约,而是既冷酷又平淡,语气中蕴含着静静的怒意。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伊莎老师发脾气。

真吓人。

「不过……这会给老师添麻烦的。」

「我并不觉得麻烦。而且你若是真心这么认为,就不要成为誓约秘迹之下的牺牲责任者。」

所谓的牺牲责任者,是存在于连带保证人里的专用术语。

话说回来,老师的态度相当坚决。

「可是……」

「没有可是,既然你已向神发誓,就不必去思考背弃誓言后的事情。你只要下定决心,坚定信念,如实履行誓言即可,这样就不会发生任何憾事。还是哈洛尔同学你打从一开始就打算背弃誓言,才前来接受秘迹吗?」

夭寿咧,老师的语调中充满怒火……

「敝人从没这么想过……」

哈洛尔怯懦地缩起身子,不禁让人有些同情。

「那就无须再纠结此事。哈洛尔同学,你已确实跪于主的面前接受过洗礼,因此切莫再轻易说出这种想撤销秘迹的话语喔。」

◇ ◇ ◇

离开伊莎老师办公室的我们三人,往位于别邸正前方的总公司前进。

「你该不会明知仪式的内容还要我这么做吧?」

在准备踏入总公司之际,哈洛尔像是忽然想起似地质问我。

「这怎么可能嘛,我岂会愿意把老师的性命交付在你手中。」

「……」

「总之你在食言前记得先通知我一声,毕竟老师还是有机会获救。」

不过嘛,就算哈洛尔背叛我,感觉伊莎老师也不太可能抢在我之前收到消息,所以我想应该有办法瞒过她才对。

「那你打算怎么救老师?」

「就聘人全天候监视老师,一旦老师想进入森林就将她关起来,但是……这种时候就只能设法逼她进食了。」

按照伊莎老师的性情,她很可能真的会因为绝食而死。

在此情况下,就趁老师睡觉时于水里添加类似粥的食物让她喝下,即便此举违背老师的初衷,但至少能暗中帮老师一把。

「……唔~」

「但就算伊莎老师顺利活下来,恐怕她也会认为自己的神性已被玷污到无药可救,对往后的人生充满绝望。若是老师愿意舍弃信仰倒也还好,偏偏这种事八成不会发生。」

如伊莎老师这般的宗教家即使顺利获救,恐怕也无人能拯救她的心。

「可恶,我怎么会把老师也卷进来。」

哈洛尔显得相当后悔。

「反正你只要好好履行誓言即可。假如你真的不放心,大可现在就夹着尾巴逃跑。」

「我岂能这么做,这样会牵连伊莎老师……」

「秘迹的誓言追根究柢是与导航法有关。若把誓言当成契约,自然能解释成是从你学会导航法的那一刻起才生效。只要我没把导航法传授给你,纵使无法让誓言消失,但至少内容会无效化。等你临阵脱逃之后,我再去找伊莎老师,跟她说我因为不放心才没把导航法传授给你,如此一来完全不会衍伸出后续问题。」

到时候,相信老师一定能接受的。

也就不会发生任何问题。

尽管此举可能会让我在伊莎老师心中的评价一落千丈,不过这点小事怎样都行。

「啊~原来如此……」

「那你要放弃吗?」

毕竟我也不想把导航法交给一个临阵脱逃的家伙。

「不……我可是说话算话的男人。」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就快走吧。」

我们沿着阶梯走向总公司的二楼。

推门进入之后,首先来到放有一张圆桌的小型会议室里。

虽说有些简陋,不过墙上挂有一块黑板。

至于圆桌那里能看见我的堂妹夏姆就坐在椅子上,整个人正趴于桌面上打瞌睡。

在她身旁则坐着胸部仍雄伟无比的眼镜姊。

她便是终于完成出符合自我要求之眼镜的莉莉学姊。

莉莉学姊不同于我家堂妹是完全清醒。

「打扰啰~」

学姊亲切地如此说着。

「学姊好,很抱歉麻烦你抽空过来这里。」

我向学姊鞠躬行礼。

把这两人找过来的是我。

「那个~这个~」

「我身旁这两人都是负责开船的,这位是哈洛尔,这位是葛拉。」

我简单地介绍两人。

「这样呀……希望他们有办法理解接下来要传授的内容。」

「虽然哈洛尔可能有点困难,但只要其中一人有听懂就好。」

「若是听不懂的话将会危及自身性命,所以就算硬来也要让他们理解。」

这句话是千真万确。

「那个~这两位小姐是……?」

哈洛尔对我提问。

「她们是帮我制造出天文导航法相关器具的大人物。趴在桌上睡觉的是我堂妹夏姆,另一位是霍乌公司的技术主任,莉莉学姊。」

「请多多指教。」

葛拉弯腰鞠躬。

「依照我的观察,名叫哈洛尔的先生是船长,葛拉则是航海士。」

「……」

在我陷入沉默之际──

「是的,我是航海士。」

葛拉主动说出自己的职业。

「嗯。」

莉莉学姊目不转睛注视着葛拉。

「那、那个……?」

「请别在意……我就只是在想如同我亲生孩子般费尽心血完成的最高杰作,将要托付给如你这般年轻的男孩子。」

学姊担忧地说着。

莉莉学姊面前放着两个需要用双手才有办法抱起的大箱子,此物就是叫做天文钟的大型时钟。

天文钟是一种除了具备精密时钟的功能,还兼具耐撞以及费尽心血才终于打造出来能不受波浪起伏影响的特殊时钟。

换言之,就是一种位于总会不断摇晃的船上依旧能精准运作的时钟。

乍听之下是很单纯,但真想制作出这种时钟,可是需要加入各种巧思和全新的发明,负责开发此物的莉莉学姊还因此取得多项专利。

关于这个国家的机械钟表,皆是以钟摆时钟或日晷等必须经常对时的钟表为前提来制作,虽说准确度当然是越高越好,不过市面上普遍更重视携行便利性。

反观天文钟自然就不能这样,而且还恰恰相反,比起携行便利性更强调精准度。

在天文导航法的架构之下,时间上的误差将会连带导致座标出错。基于此因,被当成计算依据的天文钟会在出航前与至白的标准时钟进行对时,之后即使航海超过一个月以上,返回时的显示时间也必须和标准时钟是分秒不差。

由于这种时钟就是如此追求准确性,因此纵使不强求一年只准产生一分钟以内的误差,但假如一个月没对时便产生十二小时的误差,那就只是根本派不上用场的破铜烂铁。

莉莉学姊为了制作天文钟,不得不多次返回老家与身为钟表专家的父亲进行讨论。

所以,莉莉学姊把此物称为自己的最高杰作是一点都不夸张。

「请问您会不放心吗?」

葛拉发问。

「那我反过来问你,你使用起来不担心吗?相信你好歹知道钟表是相当容易损坏的机器,悠里学弟为了造出这么一台,可是花了一百枚金币喔。」

「一百枚……」

葛拉瞠目结舌地覆诵着。

说起一百枚金币,并不是一名船员随手就能赚到的金额。

这价格还是莉莉学姊以员工价卖给我,倘若此钟表以亚米安家之名拿到市面上贩售,要价恐怕会高达两百枚金币也说不定。

而这里之所以有两台,是考量到万一其中一台故障时还有备用品,于是以两台为一组的前提来使用。

机械钟表是只要有一处没有及时上油,就会发生很严重的误差或毁损。倘若这种情况发生在海上就会直接遇难,最终演变成船只载着船员们化为海中的碎屑。

由于存在着这样的隐忧,考量到人为疏失,因此必须以两台为一组来降低风险。

因为这东西能够量产,无法将金额直接翻倍来当成定价,但终归花了我不少钱。

另外出海其实也需要一个能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钟表,于是有请他们多做一个精准度相对较高的怀表。

天文钟并不能随意搬动,而是得装设于接近船体重心的所在位置,所以平常观测时使用的是怀表,然后怀表每天都必须与天文钟对时。

再加上六分仪和夏姆制作的航海天文历,花费的总金额是轻松超过三百枚金币,而这已非霍乌公司能轻松负担的数目了。

卡夫为此始终没给我好脸色看,担任会计的碧蕾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如果再加上买船的资金,我创业至今努力挣来的积蓄差不多是一口气全耗光了。

而这么一大笔钱还即将全押注在哈洛尔身上,自然是任谁都会忧心忡忡。

「当然我不求二位连同内部构造都一并理解,但假如不认真面对会很让人伤脑筋的。」

「好的,我会认真学的。」

「很好,那我从概念开始讲起。」

解说就此开始。

夏姆却还沉浸在睡梦之中。

◇ ◇ ◇

「……总之就是这样,原理听起来很简单吧?」

莉莉女士的课程到此结束。

接着莉莉女士从座位上起身,手持一个棒子从球体中穿出来的木制物品,而这就是地球仪。

「……呃~我有问……没事,当我没说。」

本想发问的哈洛尔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若有问题尽管说。」

「也没什么啦,就是越听越感到一头雾水。」

这家伙八成是学不会了。

「葛拉你呢?」

话锋转到葛拉身上。

「……虽说应该还需要在脑中整理一下学到的内容,但基本上是没问题。」

原来如此。

或许他已掌握到一些头绪,光是这样就非常足够了。

更何况这两人理应是现在才首次耳闻地动说,要是马上就听懂的话反而才诡异咧。

「简言之就是在同一个时间里,太阳位于正南方且仰角相同的地点,在整个地球上永远就只有一处而已。」

我简洁扼要地解释着。

倘若这里是使用阴历的话,说明起来会更加麻烦,幸好香人是使用阳历。

「没必要把这个当成学问来理解,只需做为工具来使用就足够了。只不过没有理解基本概念,使用起来就会一个头两个大。」

「是。」

真听话耶。

「另外我在莉莉学姊的解说里再补充一点,就是别太相信指北针。」

「别太相信…指北针?」

「严格说来,指北针并非永远都指向北方。你们可曾思考过指北针为何会指着北方吗?」

「没有耶。」

会这么回答很正常。

毕竟这不是光靠思考就能得出答案的问题。

「其实整个地球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波动所围绕,才导致指针指向北方。各位请把这股力量想像成是以蛇行的方式遍布于地球上。虽说是蛇行,但因为规模过于庞大,所以无论你站在至白的东边或西边也不会影响指北针的方位,可是从古分阑到基鲁希那这么远的距离就多少会产生偏差。」

「……我听不太懂,请问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与以往那种凭感觉出航的方式确实是毫不相干。比方说我们要从这里移动到这里好了。」

我用双手分别指着桌子上的两个位置。

「假设这两处的距离比你们以往从古分阑港抵达艾沙孤岛多出一倍,另外这两个港口都到过现场完成观测,已掌握各自的经纬度。如果两地之间是一片汪洋,自然是希望笔直地航行过去吧。」

我让伸出食指直线移动,与另一只手的食指碰在一起。

这就是最短距离。

「但若是全程只仰赖指北针,指针的方位将会产生细微误差,而且随时都会出现变化,最终会导致航行路径变成这样。」

我以稍微改变角度的方式直线移动手指,逐渐接近另一根指头。

结果是两根指头没能接触,而且彼此还相隔一大段距离。

「如此一来,你们将无法抵达目的地,所以实际出航时必须每天趁着太阳升起的期间,透过观测来修正位置。使用这种观测太阳的方法,表示每天只有一次观测的机会,因此理想中的移动方式会是这样。」

我这次是以蛇行的方式移动,让两根指头碰在一起。

「不过实际出航时倒是无须想太多,原因是你们本来就得不断抢风航行,而且每天都得进行观测。」

为了能在顺风的情况下行驶帆船,迎风时势必得保持斜角,最终以蛇行的方式前进。

而这就是抢风航行。

这对他们而言是基础中的基础用语,自然是非常清楚,但在抢风航行之后,就很容易分不清自己正朝着哪个方向,以及移动了多少距离。

「总而言之,指北针只能当成参考,最终仍得以观测结果做为依据。」

「好的,我知道了。」

「至于让指北针产生作用的力量波动,基本上不会随着时间产生改变,只要你们日后在地图添加指北针的误差值,到时理应能掌握各地特有的误差。这么一来,就可以将指北针所指方位减去误差来推算出正确的方位。」

「可是无法仰赖指北针的话,我们该拿什么来当作方位的基准呢?」

居然还问我,这难道这不是船员之间的常识吗?

「就是从古至今不曾改变过位置的北极星(Polar star)。」

「啊~原来如此。」

看来大家好歹都有听说过北极星。

「北极星永远都会位于正北方。按照莉莉学姊方才的说明,你们应该都已明白北极星为何是位于正北方了。既然它位于正北方不会移动,也就没有比它更正确的基准了。」

「我明白了。」

「既然悠里老师的课程已告一段落,就来实际演练一下吧。」

莉莉学姊如此提议。

直到日落之前,哈洛尔他们都坐在固定于室内某处的椅子上,把横绑于房间内的绳索当成海平面,将贴于天花板那张画有圆圈的纸张假想为太阳进行观测练习。

◇ ◇ ◇

当两个臭男生离开之后,今天就没有其他要做的事情了。

「夏姆怎么还在睡啊……」

其实夏姆途中有醒来,不过似乎觉得很无聊,于是又倒头睡去,直到现在仍尚未清醒。

「她最近都忙着进行校对。」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困。」

她八成都在熬夜赶工吧。

「毕竟一旦有误,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我也会陪在一旁帮忙,于是我们全成了夜猫族。」

「……都怪我给你们造成负担,真是辛苦你们了……」

反观我是每晚都在呼呼大睡……

「……夏姆到现在还没醒来……今天是否方便去悠里学弟你家打扰一晚呢?」

嗯?

为何莉莉学姊要问得这么客气?

「这当然是没问题啰。」

对夏姆来说同样是自己家,怎么可能会不方便嘛。

「是吗?那就稍微去打扰一下啰~」

「啊、嗯。」

毕竟夏姆是自家人,实在是与打扰二字扯不上边。

「既然如此,夏姆就由我来抱吧。」

「是吗是吗?那就拜托学弟啰~」

「想想好久没像这样抱着夏姆了。」

我用手捧着夏姆的背,以公主抱的姿势把她抱起来,结果发现她的体重当真很轻。

甚至轻到我不觉得是抱着一个人。话说夏姆有好好吃饭吗……?

我维持此姿势抱着夏姆下楼后,瞄了一眼今天同样继续与算盘奋战的碧蕾,就这么离开总公司。

我们步出公司大门,隔着一条马路的不远处就是霍乌家的别邸。我向位于门口站哨的守卫说声「辛苦了」之后,便从侧门走进去。

啊,忘了跟莉莉学姊打声招呼。

「啊,莉莉学姊,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啊~嗯。

直接在这里道别感觉挺失礼的。

「我把夏姆安顿好之后就送你回白桦宿舍。」

「咦,你不是答应收留我一晚吗?」???

……咦?

「悠里学弟真过分~……明明我刚才向你征求同意时,你二话不说马上就答应了,现在却临时反悔想赶我走吗……?」

尽管模样看起来挺做作的,不过学姊此刻是沮丧地低下头去。

「真、真是非常对不起,是我不小心误会了。既然学姊不嫌弃,我当然很欢迎你来住一晚。」

毕竟我根本不介意这种事。

我们可是堂堂将家,只不过是让夏姆的朋友来住一晚,自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我就不客气啰~」

我吃完晚餐并洗好澡后,便回到寝室内……

虽说是寝室,却并非我的私人卧室。原因是我没有住在别邸内,所以没有特别规划出一间房间做为我的卧室,这里就只是其中一间客房罢了。

为了打发时间,我开始翻阅跟伊莎老师借来的圣经。

书中记载,名为耶耶稣稣的男子恰好是在我出生前两千年时诞生的。

如果这些内容全是此人独自构思出来的话,那他当真是一名不得了的作家。总之他阐述世界是如何诞生,分享死后世界的真理,将神的喜好和兴趣传播给世人,四处宣扬人们该遵循神的旨意过活,并于途中做出许多善行,以及引发各种奇迹。

我也不懂是基于何种因缘巧合,总之从地图上来看,耶耶稣稣是生活于以色列周边靠近地中海的沿海都市,透过与当地紧密连结的方式进行传教。尽管现在此国家已经灭亡,不过当年存在着由多个都市国家共同创立,名为古代尼葛罗斯的联合国。至于原著圣经所使用的文字托特语,就是古代尼葛罗斯的国语。

事实上,耶耶稣稣的传教活动并不顺利。古代尼葛罗斯是以多神教为主的国家,民众对于耶耶稣稣传播的可疑教义是不屑一顾。耶耶稣稣似乎也担心勉强传教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都有拿捏好分寸。圣经里也有收录耶耶稣稣见门徒鲁莽行事便出言规劝的故事。

基于此,耶耶稣稣并非死于任何人的手中,而是在四十五岁那年他忽然说出「门徒们是时候已能独当一面,那我就进入洞穴长眠了」这句话。

尽管圣经内没有任何关于耶耶稣稣患病的叙述,但八成是他已经身染重病,并察觉自己死期将至吧。虽然听起来与空海的故事颇为相似,总之他是真的这么做了,他进入洞窟躺在门徒为他准备的卧踏上,并留下「各位谨记,切勿干扰我的安息喔」这段再三叮嘱的交代之后,就让十名高徒将入口封住。依照高徒们如实服从这种把人活活关入密室内、形同自杀的命令,想必是他们也察觉耶耶稣稣已来日不多了。

其中最令人钦佩的一点,就是十名高徒在这之后都没有将埋葬地点泄露出去。

他们大概认为若是把埋葬地点当成圣地散布出去,会导致朝圣者络绎不绝,最终将违背耶耶稣稣渴望得到安息的意思。当然也可能只是单纯想让师尊的墓地能保持宁静。由于高徒们也不曾将地点泄漏给麾下门徒知道,因此当他们全数过世以后,就再也无人知晓埋葬地点了。

话虽如此,高徒们却在其他方面胡来。

耶耶稣稣死后,其中一名高徒竟扬言说「让我们来打造一座信奉耶耶稣稣教诲之人的城镇!」,于是随处买下一片土地,并开始在那里建造城镇。

买地造屋,建立围墙之后,转眼间便创立耶耶稣稣教徒最原始的互助团体。

接着对历史悠久的联合国家放话说「既然我们已建立都市,就该承认我们也是个国家!」。

但说起古代尼葛罗斯这个国家,每座都市皆会以尼葛罗斯神话的诸神来命名,并将该神奉为当地的守护神。

「那么,你们的守护神是谁?」

「咦?就是唯一神耶耶稣稣啊。」

尽管无法确定是否当真出现过上述插曲,总之以托特语命名为约书布鲁托基(迷途者们的休憩所)的小都市便从此诞生,在提洛尔语中则是叫做约泽托夫。

至于古代尼葛罗斯这帮人,也不知是他们包容力惊人,还是人人都胸襟宽阔并性情温和,总之容许约书布鲁托基的存在,相传最终甚至承认耶耶稣稣是神的一员。

于是乎,迎向黎明时期的耶耶稣稣教徒们,就在对宗教相当宽容的古代尼葛罗斯人之间享受着和平的生活。

但在历经三十年左右,身为约书布鲁托基领导者的十名高徒之中有一人过世后,情况就此急转直下。

约书布鲁托基的居民们变得自命不凡,开始在耶耶稣稣教以外的地方传教,甚至擅自对隶属邻近都市国家的村庄征税,做出诸如此类荒诞的行径。

在与邻近都市国家交恶之后,距离最近的某都市国家便向约书布鲁托基宣战。

约书布鲁托基此时的领导者们大概全都脑袋有洞,竟误以为这只是一场两个都市国家之间的单挑,未曾意识到他们已是其他都市国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坚信其他都市国家只会袖手旁观,认定只有一座都市会派兵来犯,总之就是抱持这种无比自以为是的想法。

至于实际上的战况,自然不可能如他们所料,因为这是性情温厚的古代尼葛罗斯人已被耗光耐性,卯足全力反扑的举动。

所有都市国家从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发动进攻,约书布鲁托基这座都市被打得溃不成军,市区被破坏到以『砖瓦全数化为尘土』这句话来记载,相传现场只剩下寸草不生的荒土。

依照伊莎老师所言,直到现在都无法确认约书布鲁托基的遗址究竟位于何处。即便这座都市出现在无数的古书内,而且相关资料也相当充足,但还是迟迟没能发现遗址,表示其他都市是积怨已久,将它彻底破坏殆尽了。

但这群人并没有因此受挫。

从战乱中幸存的数名耶耶稣稣亲传门徒们,率领残余的信徒乘船出海。

他们很不幸地在地中海遭遇风暴,历经漂流之后,最终在奇妙的因缘巧合之下来到罗马附近。

无奈这些人还是一样死性不改,继续在这片土地上传教。

不过当时的半岛有别于古代尼葛罗斯,并没有统一整个地区的宗教存在,同时也没有向心力充足的大国在统治半岛。

当地居民就只是一盘散沙,以部族的形态成立国家,并且信奉民俗宗教,因此对耶耶稣稣教徒们而言简直是如鱼得水。

他们在拉拢名为克赛斯族这支类似原始部族的当地居民后,便开始向这群人传教,转眼间就把对方都收为信徒。

而这就是日后名为克苏鲁克赛斯神卫帝国的起源。

克赛斯族花费百年左右的岁月,席卷了在此世界名为克苏鲁半岛的义大利半岛,凭借信仰之力四处征战,历经数百年的时间最终建立出巨大的帝国。

◇ ◇ ◇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请进。」

我依然注视着书本地出声回应。

「我、我进来啰~」

随即传来莉莉学姊的声音,于是我抬头望向房门的方向。

大概是刚洗完澡的缘故,她看起来比以往更优雅,另外头发还有些湿润,模样着实相当性感。

身上衣服或许是跟女仆借来的,她此刻穿着一套造型类似薄纱连身裙的睡衣。

导致她的胸部是完全被凸显出来。

害我不知该将目光放哪才好。

「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你在忙吗?」

「不忙,只是在翻阅一本无聊的书。」

我将圣经放在床头柜上。

「那么,你想聊什么吗?」

「那个,呃……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可以,请坐。」

其实学姊想坐下的话大可自便。

在我的邀请之下,莉莉学姊来到我附近拉开椅子坐下。

话说回来,她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事实上我最近开始产生性欲,也有认真思考是否该掏钱前往妓院,就这么过着充满烦恼的生活。

因此我现在是个目睹莉莉学姊那只被薄纱遮掩、前凸后翘的窈窕身材,下半身已开始发烫的少年郎。

学姊整体看起来并不胖,身上没什么多余的赘肉,老实说这身材满符合我的喜好。

当然我有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过这里可是我家,就算我们再熟识,好歹也该有所警觉吧?

真要说来是请更有警觉性,要不然我会很痛苦的。

「难不成你有喝酒吗?」

「嗯,有喝一点。」

尽管不到满身酒气,但莉莉学姊身上确实隐隐散发出清甜的酒香。

这样啊。

既然有喝酒也是莫可奈何。

或许学姊是喝了酒就想脱衣服的那种人吧。

「啊,你是不喜欢酒味吗?」

「不,并没有这回事。」

当然假如是酒气冲天的话,就得要另当别论了。

可能是学姊来别人家中会有些紧张,才想借由酒精来放松心情也说不定。

「呐,悠里学弟,你知道我现在几岁了吗?」

这问题还真突然耶。

几岁?

是指年龄吗?

「呃~应该是十八岁吧。」

「没错没错。」

说起十八岁,在日本就是大学生的年纪,不过莉莉学姊看起来没那么大。

学姊确实长得挺成熟,胸部又大,算不上是特别幼齿,但给人的感觉仍像个高中生。

「再过几年我就会毕业了。」

「……就是说啊,这对我来说是个遗憾的消息。」

虽然可以在教养院待到二十五岁,可是有许多学生在此之前就毕业了。

理由是这么做对于想留在王都打拼的人会比较有利,不同于一半以上都是偏僻将家领地出身的骑士院学生,这部分的重要程度对他们来说是高到无法相提并论。

因为骑士是武官,在没有战乱的情况下几乎不太有机会能出人头地。即便还是可以在内政方面一展长才崭露头角,但撇开唯一经常出征的霍乌家不提,大多数的人是一辈子都过着与飞黄腾达四个字无缘的生活。

由于骑士院的生活太过舒适,因此纵使已是随时都能毕业的状态,仍赖到二十五岁才离开的学生是大有人在,就算提早毕业对人生也不会造成多少影响。

莉莉学姊基于家世的关系,理应不必参加在王都打拼的这场竞赛,感觉待到二十五岁再走也不要紧,但能提早毕业仍是再好不过。

「这个嘛~……我是不想离开啦~……」

学姊露出有些伤脑筋的表情,不过可能是碍于现场气氛的缘故,实在不能怪我觉得那模样莫名性感。

「是说离开王都吗?」

「嗯……」

老实说,我也不是无法理解这种心情。

毕竟莉莉学姊看起来很享受王都的生活,若是回乡下去恐怕会感到无聊吧。

即使我是在乡下过活也不觉得辛苦的那种人,可是并非所有人都能沉浸在与花草为伍的大自然生活之中。

「要不然就把预家的工作交给其他人,你继续住在王都不就好了?就算我无法保证霍乌公司能永续经营,但至少目前给付干部的报酬是不断增加。」

在这个国家里,乡下的物价普遍偏低,至于山的另一头更是乡下中的乡下,此情形尤为显著。

反观霍乌公司给予干部的报酬当然是直接一整笔以现金给付,凭预家那种小小领地的税收,就算代管的人在经营领地时不慎搞砸,那点亏损是三两下就能填上。

「……这可不行,如果我这么做,天晓得上面的将家会有什么意见。」

是吗?

霍乌家是只要预家有好好缴税,就完全不会有任何意见喔……

看在将家眼里,预家就跟必须缴纳大量租金的房客没两样,是个对自己有利无害的存在。

由于山的另一头是各家各户都很穷,因此透过钟表产业赚钱的亚米安家才会遭人妒忌吧。骑士家基本上都看不起预家,一旦对方的生活比自己优渥,总有些人会感到眼红。

「这真令人伤脑筋耶……」

莉莉学姊是个无可挑剔的优秀技师,而且又是夏姆的朋友,如果她有困难的话,我是很愿意伸出援手。

「……悠里学弟,你有考虑结婚吗?」

「结婚?」

话题换得真突然。

「没有,目前没在考虑。」

「假、假如你没有对象的话,你、你觉得我怎么样呢~……?」

咦……

呃,先等一下,什么?

她忽然之间在说什么啊?

「跟莉莉学姊你…是吗?」

「唔、嗯……」

莉莉学姊缩起身子,不断摸着自己的脖子显得很难为情……

这模样真的是非常可爱,可是总觉得她今天好像怪怪的……

学姊想和我结婚?

「那、那个~……」

我、我该怎么回答才好……?

「如、如果你没有对象,只要稍微把我纳入考量就好。」

这样啊。

类似于将来双方都没有结婚对象的话,到时可以考虑看看的那种吧。

确实学姊一旦和我结婚,就无须在意预家与将家的那些琐事了。

前提是我有继承霍乌家。

「既然如此,我会记在心上的。」

就当作是很荣幸被学姊看上吧。感觉像是当单身太寂寞,到时可以互相作伴。

「不、不过……」

「嗯?」

「要是悠里学弟有意的话……想在今天尝个味道也可以喔?」

……那个~

这是……什么意思?

尝个味道?

难不成莉莉学姊是愿意在今天让我尽情占有她的身体吗?

而且还是这副我直到此刻仍不断违抗自己的本能,忍住冲动想当场看个仔细的姣好身材吗?

「那个,莉莉学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吗?」

「这、这当然是我的第一次呀!」

喊得真大声。

这样啊,是第一次呀。

「既然莉莉学姊是第一次,那就应该没搞清楚状况,名为男性的生物在听见像学姊如此美丽的女性说出这种话以后,绝对无法尝个味道就了事喔。」

「咦……是吗……?」

「那种情况简直就跟饿虎扑羊没两样,会直接对你上下其手。假如你以为只是摸摸胸部可就大错特错,一旦开始便再也停不下来,就这么恣意玩弄你的身体直到天明喔。」

原因是我也一直过着禁欲的生活。

「唔……」

莉莉学姊满脸羞红地低下头去。

「所以学姊你可不能随口说出这种话。」

我对莉莉学姊好言相劝。

现在仔细想想,莉莉学姊会脱口说出尝个味道这种怪话,难不成是受到那些有害书籍的影响吧?

感觉应该就是这样。尽管我也有参与出版事宜,但或许书籍在各种方面都有造成不良影响。

「我才没有随口乱说呢……」

那个~

就算没有随口乱说也行,不过能麻烦你别用双手夹着胸部说话吗?

乍看之下学姊好像没有穿胸罩,感觉那两坨就快从睡衣里弹出来了。

「若是悠里学弟你想要的话也可以喔?」

「…………………………」

(插图008)

我用力咬紧牙根。

掌管理性的大脑和掌控本能的下半身正陷入大战,感觉就在我的腹部周围短兵相接。

要是前线进犯至手臂附近的话,恐怕意识就会被本能占据。

「悠、悠里学弟。」

「……不行,就算这是个充满魅力的提案……莉莉学姊还是不能如此轻易就献出自己的贞操,务必要保留至将来给予最心爱的人。」

「……若要说到将来,一旦我返回领地,就会被迫与不认识的人相亲,即使保留下来也毫无意义……」

莉莉学姊略显落寞地说着。

「请学姊别自暴自弃,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所以请不要像这样把身体献给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吧。」

「没这回事……」

「不要紧的,请学姊安心返回寝室,而且你这身打扮还满伤眼睛的。」

我稍微加重语气。

既然我已决定拒绝,说再多也无济于事,更何况这只会单方面对我造成伤害,根本没有任何益处。

「……唔,我知道了。抱歉,悠里同学,跟你说这些奇怪的话。」

「没那回事,这对男人而言是值得开心的邀请。」

莉莉学姊起身向门口走去。当她转过身去,便能看见那单薄的衣服紧贴着身体,将她的小蛮腰与圆润的翘臀凸显出来。

唔唔唔……

为啥老天爷要对我设下这样的试炼……

莉莉学姊推开房门,在离去之际先是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才走出房间。

在这之后,我的下半身没有一丝平息的迹象,于是我用发烫的脑袋认真思考,要不要今晚首次去体验看看何谓妓院。

不过等我深入思索将近三十分钟左右后,得出的结论是倘若我这么晚换下睡衣,从已经紧闭的大门偷溜出去,此事若是传出去将会挂不住面子的。

况且现在也来不及搜集风评等与妓院相关的情报,无法让我好好挑选。外加上冷静下来再仔细思考,妓院这种地方摆明就是魔女家的地盘,要是没慎选就一股脑儿冲进去的话,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基于此因,我乖乖躺回床上。

虽然我曾考虑过要不要自慰,偏偏又觉得这么做有点空虚,于是就此陷入两难之中。

当我躺在被窝里天人交战之际,房门突然被人一把用力推开。

「……有事吗?」

我从床铺中撑起上半身看向门口,在夜灯那昏暗的光源之下,能看见来者正是夏姆。

也不知为什么,她现在是一副气冲冲的样子。

呜哇~幸好我没把裤子脱掉。

重点是这丫头好歹先敲个门咩。

「你这么晚跑来有什么事吗?」

「你居然还敢问我,悠里。」

夏姆的语气中莫名带刺。

到底是怎么了?

我有做错什么吗?

「怎么啦?你为何生气?」

「你对莉莉学姊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喔……?」

假如我做了的话,此时此刻已在这张床上尽情享受莉莉学姊的美乳了。

而且是无所顾忌地用手搓揉。

偏偏以上情境没有成真,现在的我就只能孤零零地躺于床上靠自己暖被子,再再显示出我什么都没做。

如此完美的证明,恐怕寻遍古今中外都未必能再找到一个类似的例子。

「…因为我在睡梦中隐约听见奇怪的声音,等我起床一看……」

奇怪的声音?

「结果发现是莉莉学姊正在暗自落泪……喃喃自语说着『悠里学弟肯定认为我是个不检点的女生~真想一头撞死』这种话……」

「…………」

那个。

我的确觉得莉莉学姊是个性感尤物,却没有认为她是个不检点的女生。

毕竟她还是处女啊。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学姊这么难过……才想问你发生什么事了。」

「安啦,这种事大约过了三天就会自动痊愈。」

大概吧。

「……是吗?所以悠里你没对学姊乱来啰。」

「就跟你说没有啊。」

「你没对学姊做色色的事情吧?」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听见夏姆亲口说出色色二字。

难道世界要毁灭了?

这该不会就是听到亲生女儿说她交了男朋友的心情吧……

「并没有。」

「……是吗?那就好。晚安,悠里。」

夏姆随手将门关上就离开了。

隔天早晨,我来到至白的港口。

「那么,你可要保重喔。」

我对哈洛尔如此说着。

「嗯,那我走啦。」

哈洛尔走过搭于栈桥的木板登上船只。

以木材打造的船体表面因岁月的摧残而龟裂,剥落的涂料随处可见,能看出是一艘颇为老旧的中古船。

这艘船是租来的,如果没归还就得支付违约金。

哈洛尔表示若想新买一艘船,他情愿去购买格拉人以最新技术打造出来的船只。据他所说,格拉人的造船技术远在香人之上。

我是支持哈洛尔的想法,结果就是哈洛尔必须驾驶中古船而非新船出航。

另外我其实将创业至今努力赚来的备用资金全转成黄金,就装在这艘破船的船舱里,这件事一般船员都不知道。倘若换算成日圆,这些金块总值高达八千万至一亿日圆。如果这消息传到风险管理师的耳里,肯定会吓得脸色发青吧。

按照哈洛尔的看法,这艘破船的船体并没有任何问题,但假如这艘船其实有严重瑕疵而沉没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至于新雇的船员都是往返过艾沙孤岛的老手,也就是一群很有胆识的人选,却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引发叛乱。

另外我并不知道大不列颠岛的经纬度,因此首航终归得听天由命。

不过哈洛尔他们已学会如何掌握座标,不会陷入原地绕圈或是来回折返的迷航状况,外加上还有一个『食粮饮水剩下一半就返航』的选项能够选择,大幅提升了出海的安全性,但内心会感到不安仍是在所难免。

重点是葛拉没能正确观测天文的话,前面的假设将全数化为泡影,而且触礁沈船的机率也没低到能彻底忽视。

「那我们去去就来!!!」

登船的哈洛尔大声说完这句话后,便下令解开船与栈桥之间的连接绳。靠着划桨移动的拖船开始协助中古船离岸,只见船只缓缓驶离栈桥一段距离之后,桅杆上的船帆便张开来。

哈洛尔搭乘的船只扬帆启航,在海风的吹拂之下逐渐远去。

我近来老是忙着处理与哈洛尔有关的公务,因此在他出航以后,我忽然变得没事可做。

哈洛尔真能驾着装满货物的新船返航吗?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非常不安。

但哈洛尔如今已驾船远去,烦恼再多也于事无补。

我心不在焉地走在路上,反射性地回到学院内。

今天是假日,跑来学校也无事可做,偏偏我除了这里之外没有其他地方能去。

「……干脆睡个回笼觉吧。」

我如此自言自语。

去睡觉算了。

在我忙得昏天暗地,无暇感受四季变化的这段期间,季节已来到春天。我这才发现在和煦的阳光之下,气候温暖到适合让人在野外睡午觉,再加上这两天都没下过雨,草地上是一片干爽。

我就随处找个树荫下补眠吧……

于是我走进占据半座校园的森林之中,随便挑了一棵采光适宜的树木,直接一屁股坐在树下,让整个人躺靠于树干上。话说这张天然床铺还挺硬的,真怀疑自己能否真的睡着。

大概是太疲倦的关系,闪过上述疑虑的我没多久就进入梦乡了。

◇ ◇ ◇

在梦中,我来到阿公家听他讲课。

我在恍惚朦胧的意识之中,有些诧异自己竟然还记得阿公的事情。

「听说有一套理论叫做不确定性原理,虽然我对内容不太清楚,但根据物理界的学者们所言,似乎是无法确切掌握物质的原始状态。」

我当时就是在阿公家中听他讲述这件事。

那时的我还是个高中生。

阿公从大学退休之后,很喜欢与身为孙子的我讲解各种知识。尽管有部分的原因是我善于聆听,但也可能单纯是阿公很疼我。

当时的我已经就读高三,由于我挺擅长物理,因此对不确定性原理的概念和结论并不陌生,或许还比阿公更清楚也说不定。

总之阿公精通的是经济学,即便分析时会用到数学,但物理学与他的专业领域是八竿子打不着。

而我非常喜欢有着学者气质的祖父。

因为我十分排斥父亲,再加上我很仰慕拥有学者气质的阿公,所以莫名憧憬学者这项职业。于是当我念完大学的理科系之后,一心想成为学者的我又去报考研究所。

被称为高中生的人种是乍看之下已经成熟,但其实各方面都有待磨练,因此我也觉得自己会这么做是无可厚非,不过当年的我根本没能彻底看清自我。

所以才会产生那样的结果。

明明我完全不适合成为学者,偏偏比起天生资质,我反而是遵循自己的梦想去选择未来出路,就这么一再做下错误的选择。我就读不适合自己的大学,进行不适合自己的研究,最终就这么一事无成。

所以当我被赶出大学,从此断送学者之路时,我并没有感到特别遗憾,也不考虑重操旧业,反而像是终于能跟八字不合的黄脸婆离婚般,甚至莫名有股获得解脱的感觉。

「如果不能正确理解原始状态,也就无法彻底明白从原始状态衍伸出来的后续状态,偏偏现在就连物理学都出现原理上无法确切掌握世界架构的理论。其实啊,我个人认为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是殊途同归。」

祖父这时讲述的内容,就是所谓的观测者效应。

假设我们准备观测基本粒子之中类似电子般的存在,可是单单观测这个行为将会导致电子产生变化,自然也就无法得到正确的观测结果。

像是打灯来观测铜像,铜像本身不会产生任何变化。但假如改用超高功率的聚热灯,铜像将会当场熔化,令人无法确认其形体。

因为观测形体的行为导致被观测物的形体遭到破坏,将让人无法确认该物在被观测前的形体。

基于此因,若想观测只要些许能量就会发生改变的基本粒子,往往都会伴随这个问题,所以在观测基本粒子时必定会出现误差。

「所谓的经济学,就是把每一个人的日常生活当成学问的一门学问。至于经济学的最终目标,就是打造出一套能准确追踪人类社会的模组。」

尽管这世上有着各式各样的经济学者,不过这应该就是阿公的最终研究目标吧。

「可是人的个性会因人而异,生活方式也截然不同,想要打造出一套模组去准确追踪由一亿或两亿人组成的社会,你认为真有人能办到这种事吗?」

阿公精通的是行动经济学。所谓的行动经济学,就是应用在单纯化的经济模组,也就是脱离经济合理原则,主要是应用心理学等学问来分析现实主义者们在现实之中的各种行为,然后融合经济学所产生的一种横跨经济学的学问。

「像我和你阿嬷已生活在一起几十年,但直到现在还是无法完全了解她。若想彻底了解另外一个人,就必须让内心变得跟对方一样才行。偏偏建立日本社会的人数是一亿至两亿人,国际社会更是多达五十亿至六十亿人。我可是就连长年与自己相伴的结发妻子都无法彻底了解,如今还想摸透整个社会结构,光靠人类短暂的一生是绝无可能实现。」

语毕,阿公的神情莫名失落。

看在没有任何过人之举的我眼中,阿公可是以学者的身分达成了卓越的成就,耀眼到令我无法直视。

虽然我说阿公以学者之姿立下丰功伟业,本质上却又有点不太贴切。如果真要打个比方,就是阿公潜入名为未解真理的茫茫黑暗之中,摸索出具有非凡价值的事物并展现于世人眼前。我个人认为能够做到这点,才是身为学者真正的价值。

所以就算世人公认阿公是个出色的人,阿公却无法从中看见属于自己的功绩和价值。

就像阿公在跟我聊天时总会显得很开心,但从来不会表现得沾沾自喜。

「我在学者这条路上犯了错。」

这是阿公常说的一句话。

由于经济学无论如何总会讨论到通货问题,因此很容易令人产生只是钻研金流趋势的一门学问,不过这本来是在广泛研究人类这种生物的经济活动。

而经济活动这个名词是泛指人类的食、住、行等所有活动。

我的确是因为阿公才决心想成为学者,却又在目睹他的生活方式后放弃踏上社会科学这条路。

阿公在达到退休年龄离开大学之后,便远离经济学界,从此离群索居,再也不看任何与政经相关的新闻,在乡下和阿嬷过着务农的生活。

在阿嬷过世之后,阿公便宛如追随她而去似地很快就离开人间。

◇ ◇ ◇

忽然间,我彷佛被拉回现实般清醒过来。

随着思绪逐渐清晰,我才意识到刚刚是在作梦。真亏我还能够记得阿公的相貌。

在我考虑帮阿公绘制肖像画留存下来时,这才看清楚眼前之人。

是一名金发女性。

说起我认识的金发女性只有三人。

分别是女王陛下与其女儿一号和女儿二号。

「是卡莉亚啊。」

原来是女儿二号。

她压着裙摆蹲在我面前,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瞧。

「你可终于醒来了。」

「难道你就这么一直看着我吗?」

「是啊,大约三十分钟吧。」

这丫头竟然就这么望着一个睡着的男人长达三十分钟。

想想多拉也曾经在寝室里出神地看着躺于床上睡觉的凯萝,把我吓出一身冷汗,或许这是香人特有的傻呆习性也说不定,但这丫头可是从一大早就这么干了。

真想吐槽她未免也太闲了吧。

「你真的很闲喔。」

「你还是老样子那么失礼。」

「你很闲吗?」

「你觉得我很闲吗?」

若是不闲的话,为啥要看着一个睡觉的男生发呆这么久啦。

「如果你很忙,何不赶快去把事情做完呢?」

「听着,我不介意跟你去约会。」

糟糕,这丫头完全无法沟通。

是因为太闲想找人陪她玩吗?既然这样的话,别谎称自己很忙就好啦。

「请容我拒绝。」

我站起身来,将屁股上的灰尘拍掉。

我没打算陪她玩,因为那么做只会让无中生有的谣言无端增加可信度罢了。

「为什么?你陪我一下啦。」

「你拿着那本书到底是想去哪里?」

卡莉亚的腋下夹着一本书。

那是由碧妮雅担任作者,柯弥咪负责印刷,我制成书本贩卖的作品。

换言之,就是以我与多拉为主角的爱情小说。老实说我真想臭骂这个傻蛋,别大白天拿着那种书四处乱跑。

「……怎么?你会在意吗?」

卡莉亚似乎终于觉得有些不妥,露出颇为尴尬的表情。

「我是不在意,但你别堂而皇之地拿着一本色情书刊在外乱晃。」

「这才不是色情书刊,难道你有翻阅过这本书吗?」

鬼才想翻阅咧。

我气得差点一掌拍向卡莉亚的猪脑,幸好最终忍住了。

「我担心自己会先发疯,所以没拿来看。」

「那你可以看看呀,这是一部文学作品,要不然我可以借你喔。」

这丫头太夭寿了吧,居然还说出这种话来。

我看她肯定是脑袋有洞。

「……拜啦。」

我决定溜之大吉。

于是我一转眼就甩掉卡莉亚,朝着宿舍的方向奔去。

来到宿舍的餐厅后,我发现多拉正一个人吃饭。

其实假日有很多学生会出外用餐,外加上现在吃午饭已有点偏晚,餐厅里自然是没有其他人。

话说回来,偏偏与这小子狭路相逢。

多拉一个人将超出常人三倍甚至四倍的饭量大口大口地吞下肚。

仔细观察,能发现他身上那件类似T恤的短袖上衣已被汗水染湿,恐怕是直到刚刚都在接受训练吧。

毕竟今天是假日,表示他是在进行自主训练,还真是辛苦了耶。

我向餐厅大婶点了一份套餐。由于现在已非午餐时段,因此不会有刚出炉的面包跟现做的烤肉,这部分就只能乖乖认命了。

我收下托盘,端着凉掉的午餐在与多拉有段距离的座位坐下。

用餐一段时间后,吃完饭的多拉从座位起身。

接着向我这边走来。

别过来。

拜托别过来。

唉~他过来了。

多拉走到我面前的座位一屁股坐了下来。

「……喂。」

而且还跟我搭话。

这小子不知为啥挺阴沉的。

因为我是生性忧郁,所以才这么阴沉,偏偏这小子的阴沉感觉是带有一种想不开的感觉。

既然他喜欢凯萝,就别大半夜去偷窥别人睡觉的模样,不如直接偷拿她的内裤算了?

大概是碍于尊严,他完全没这么做,而这也算是一种想不开吧。

多拉趁着深夜跑去窥视凯萝一事,恐怕只有我一人知情,而我也没跟其他人说,偏偏碧妮雅在创作时竟然也写到他做出如此行径的桥段,我相信这应该不是巧合。

我相信是其他人也看出多拉散发着这种纠结的负面气场,尤其是拥有出色观察力的碧妮雅在察觉到之后,便将这件事写进她的著作里。

尽管无法肯定是多拉这个人太容易被人看穿本性,或是碧妮雅的洞察力异于常人,总之基于上述理由,我实在不觉得碧妮雅的妄想只是碰巧猜中。

「有事吗?」

话说这小子直到二至三年前还像个傻子一样老爱找我陪他进行武术练习或是一较高下,但近来倒是收敛不少。

也许是他久违地想找我挑战。

「我有一些关于殿下的事情想跟你聊聊。」

我猜错了。

「喔,这样啊。」

这小子终于想告白了吗?相较于偷偷在大半夜凝神注视别人的睡脸,这么做至少正常多了。

「你对殿下有何想法?」

「啥?也没啥想法。」

「只把殿下当成朋友吗?」

「……嗯,是可以这么说。」

这家伙到底想干嘛?话说回来,总觉得他的表情比往常凝重。

「殿下对你抱有思慕之情。」

多拉突然冒出这句怪话。

啥?

好感?

思慕之情?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这小子真有搞清楚自己在说啥吗?明明是个傻子还故意使用这么文青的措辞。

「我说的是事实。」

「你有证据吗?」

「证据!? 我怎么可能会有啊!!」

多拉突然站起身来,扯开嗓门大吼。

喂喂喂,你别忽然发飙咩。

「别激动别激动,你冷静点。」

「我现在很冷静!」

越是不冷静的家伙就越爱说这种话。

「总之你先坐下,有什么事慢慢说。」

多拉听我说完后,不甘不愿地坐回椅子上。

他目前的状态并非已经冷静下来,而是类似于不断沸腾的滚水在注入些许冷水之后,暂且没有继续沸腾的那种感觉。

「我能看出殿下她对你抱有好感。」

啊~

这就是所谓的无病呻吟。

纯粹是他擅自妄想进而失控了。

「毕、毕竟我跟殿下在某些方面挺聊得来,才让人产生这种错觉吧。」

「就跟你说不是这样啊……」

多拉又开始要发飙了。

「暂停暂停暂停。」

「够了,是我太笨才来找你商量。」

原来这情况能称作商量啊,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耶。

「原来你想找我商量事情呀,是想商量如何才能够和凯萝交往吗?」

「你这个混帐王八蛋。」

还真是世事难料耶,没想到我居然会有被这小子臭骂是混帐王八蛋的一天。

在我傻住之际──

「我决定要换房间。」

多拉忽然如此宣布。

换房间?

他不是要回房间,而是要换房间?

这也太前后矛盾了吧。

「你在说啥啊?要是换房间的话,你就不能再偷窥凯萝的睡脸啰。」

多拉把对于我的斗争心做为动力,并借由大半夜偷窥凯萝的睡脸来抚慰心灵,才得以熬过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

一旦没了这些,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十之八九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凯萝有任何往来了。

即便两人仍能见面或谈天,但以他的个性是绝无可能发展出更深入的关系。

或许他还会因此自暴自弃,最终被坏女人骗了而自毁前程。

唯独同为室友时才可以趁着半夜去偷窥对方的睡脸,如果多拉换房间以后又偷溜来欣赏睡着的凯萝,这等行径可是只有病况相当严重的心理变态才会付诸实行喔。而且理所当然的,这将会给他惹来大麻烦。

「若是最终无法在一起就乖乖认命,直到与凯萝分开之前好好享受这段幸福时光啊。」

「可是再这样下去,难保我会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啊~」

原来他是担心自己会失去理智之类的啊。

或许真是这样吧。

在我成立公司以前,几乎是每天都会回宿舍睡觉,不过这一年里我变得经常在外过夜,才导致多拉越来越痛苦吧。

明明我是理智的最终防线,结果我却经常在外过夜,才导致多拉渐渐无法把持住自我吧。

「不光如此,我非得斩断自己对殿下的爱慕之情不可。」

「我个人是认为没这个必要啦。」

事实上以多拉的立场,还满适合成为凯萝的驸马。

他和凯萝结婚并非绝无可能发生的事情。

王族通常会从第一近卫军或巫女亲族中挑选女婿。以西雅尔达王国来说,为了避免与原本就权势滔天的魔女家牵扯太多,因此通常不会从魔女相关家族里挑选结婚对象。尽管偶尔还是会有因为彼此相恋,最终仍结为连理的情况发生,但这实属稀有个案。

虽然有时也会与外国王族联姻,可是目前还存在的国家就只剩下基鲁希那王国,偏偏该王室里没有男性子孙,所以现阶段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所谓的巫女亲族,说穿了就是从他国流亡至此的王族后裔。

说好听点是流亡的王族,准确说是他们以难民之姿逃来这里,原则上就跟其他寻常贵族一样会以平民百姓的身分安顿在此,不过有时也会被部分将家收留。

但王族终归是王族,仍与一般贵族有所区别,让他们过得太贫困也很尴尬。

基于此因,都会让他们以祭祀者的身分前往圣山的祭祀场。

香人的宗教算得上是某种多神教,国民基本上并不热衷于信仰,只是会将各种原始的大自然现象当成神来膜拜。比方说他们把黑海视为海洋的根源,将黑海称为圣沼。相传在圣山上,祭祀者每晚都会类似穆斯林于麦加圣地朝拜般对着黑海的方向献上祈祷。

不过因为这工作过于无聊,王族在逃来这里也把进入圣山当作是最后的选项,老实说是不太为人所爱。但是纵观历史,也有不少人选择这条路,所以圣山的祭祀者(巫女亲族)大多都是一头金发。

由于这些人流有他国王族的血统,很适合成为女婿,但他们都身为宗教家,因此不会来上学,等于是除了礼仪章法和宗教知识以外没特别接受过教育,类似于种马的存在,因此凯萝跟女王陛下不太可能会看上这种人。

尽管有例外是从将家之中选出驸马,却仅限于双方陷入爱河,或是基于某些因素必须进行政治联姻等特殊内情。所以父亲身为第一近卫军,假如顺利的话也会加入其中的多拉是无须这么悲观。

「你又不是毫无机会和凯萝结婚,若是你换房间的话,就只会降低这样的可能性喔。」

「…可是……」

嗯~

该怎么说呢?我忽然有种感觉。

「我说你啊……该不会是性欲憋过头了?」

「咦……!」

多拉彻底慌了手脚。

这种事有啥好震惊的。

我可是在不久前才遇见明明和我差不多年纪,就已经有孩子的欠揍鬼。

「看你的样子,肯定没上过妓院吧。你就是因为没适时发泄性欲,才会变得这么想不开。」

多拉随着年纪增加是长得越来越威武。

尽管对于排斥猛男的女性而言是毫无吸引力,不过他身强体壮且满身肌肉,前往妓院应该会颇受欢迎吧。

总而言之,就是快去妓院爽一下啦。

「这两件事又扯不上关系。」

那怎么可能嘛。

「假如无关,你为何担心自己会不小心对凯萝乱来?只要少了性欲这个根源,你理应不会冒出这种念头才对。」

「…………」

大概是被我一语道破心事,多拉就此陷入沉默。

「我说多拉啊,你知道人类的三大欲望是什么吗?」

「不知道。」

我是因为本来就知道,而且也并非从这世界的书本得知相关知识,因此多拉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人类有着三大欲望,分别是食欲、睡眠欲和性欲。若是强忍性欲,就跟肚子饿时却不肯吃饭,想睡觉时仍不愿就寝一样违反自然定律。如果饥饿却不进食就会使不出力气,终将再也无法动弹。要是一连三天没睡的话,将会无法正常工作。同理可证,倘若性欲憋过头的话,理所当然会把人逼疯的。」

我假正经地提出主张。

「…………」

「你今晚就快去吧。如此一来,心情多少会舒坦点。」

「呃……」

多拉欲言又止。

「你是在犹豫什么?你的零用钱好歹足够去妓院消费吧。」

「因为殿下似乎满排斥这类事情。」

……这家伙是傻了吗?

居然回我这种话。

那种事有啥好顾虑的。

假如双方已经交往的话,或许有必要顾虑一下。

不,就算当真已经交往,只要别说就没人知道啊,快给我去妓院啦。

「你这个笨蛋,女人哪里能够理解男人的性欲,你想怎样发泄关她鸟事。」

「不过……」

这小子竟然给我露出一副畏畏缩缩的孬样。

亏他还长得如此虎背熊腰。

「既然如此,你就去偷……不对,去借用一下凯萝的内裤来自我发泄吧。」

没错,这是个好主意。

「你!」

「反正你用完就赶快还回去,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啦。」

其实凯萝对于自己的东西不太在意,就算用过的内裤忽然消失,她也只会以为是仆人拿去扔掉了。

「笨蛋,如此冒犯的行为……我岂能做。」

「你还真是死脑筋耶~反正这些都能归类为年轻不懂事,等你长大成人之后只会把这些前尘往事都当作是笑话啦。」

我瞎说完便望向多拉,这才发现他并没有看着我,而是瞄向我的背后,同时不断对我使眼色。

话说他这副窝囊样当真是前所未见。

难得休假一整天彻底放松心情的我,再迟钝也察觉出多拉的意思了。

唉呦喂呀。

这还真叫人伤脑筋耶。

唉~……我该怎么蒙混过去咧?

「以上那些都是我开玩笑的~想想也是,顾虑到女孩子的心情,我们实在不能这么做对吧~我这个玩笑有点开过头了,哈哈哈……」

「啊、嗯……」

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发现后方隐隐传来脚步声。

「嗯~玩笑话依旧有分成能说与不能说,我今后会注意的。」

唉~

多拉也真是不够机灵。

如果他在发现的瞬间就大喊「啊,您好」或「请问您是来用餐吗?」这些话,我也会马上注意到啊。

话说回来,不知刚刚的对话被听见多少了?

「对了,我有件挺严肃的事情要跟你说。」

我一改先前的态度对多拉如此说着。

「什、什么事?」

「我看你是条汉子,才决定提出这个请求喔。」

「嗯。」

「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这些剩下的饭菜。」

话锋刚落,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我宛如往侧面倒下般将身子一歪,随即一脚蹬向地面。

看我卯足全力逃离现场!!

在我大脚一跨移动身体之际,颈部突然传来一股冲击。原来是衣服的后领被人抓住,同时膝盖后侧也遭人用脚一踢,害我就这么整个人往后倒。

当我连忙准备起身时,胸口已被人一脚踩住。

「休想逃跑。」

带着鄙视眼神望我抛出这句话的人,不出所料正是凯萝。

我就这么被人一脚踩住胸口给压制在地。真不愧是每天都有接受训练的凯萝,这一脚踩得真是漂亮。

「嗨,这不是凯萝吗?原来你在呀?」

我决定装疯卖傻。

「睁眼说瞎话,你明明早就发现我来了才想逃跑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既然决定装傻就得坚持到底。

「你这个变态。」

凯萝冷言冷语地臭骂我。

「垃圾、人渣、蠢蛋,傻瓜、饭桶、神经病!」

「真亏你能想出这么多骂人的话。」

「你是变态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唆使认真向上的骑士候补生做坏事,真是太可悲了。」

原来我是变态也无所谓啊。

「纯粹是有人来找我商量事情,我才提供一些建议,却被你说得这么难听。」

「还敢嘴硬,你这样哪里叫做提供建议!居然唆使受烦恼所苦的同学去妓、妓、妓院买春!」

既然说得这么难为情,大可不必讲出来啊。

照此情形看来,凯萝并没有听见全部的内容。虽说关于我是怎样都行,但既然前半段没被听见的话,表示多拉侥幸逃过一劫。

「发泄性欲对男人来说可是事关生死,为了避免做出憾事才不得不前往妓院,所以这可是为防堂堂贵族不慎犯错的正当行为。」

「问题是多拉拒绝之后,你又说了什么!?」

哎呀~

你紧咬这点不放会害我很尴尬喔~

「啊~我说了什么吗?」

「你这个混帐。」

凯萝将体重压向我的胸口。

「痛痛痛……那只是玩笑话啦。」

「你单纯是被我抓包了才想搪塞过去吧。」

被拆穿了。

「悠里,奉劝你还是乖乖认错比较好喔。」

从我看不见的地方响起妙罗的声音。看来她也在附近……真要说来,她是和凯萝一块过来的吧。

「妙罗你不生气吗?」

凯萝向妙罗寻求支持。

「男性社会里存在着男性特有的习惯,像这样彻底否定有失公平,而且听说男人迟早都会经历这种遭遇的样子。」

不愧是妙罗,真是太明理了。

毕竟骑士院的学生不同于我的前世,并非身处在随时能上网寻找成人影音,外加上房间里没有其他室友的完美环境之中。

也不像教养院那样贴心地设立A书室。

根本没有能供人宣泄欲望的场所。

因为能就读骑士院的学生都多少有点钱,所以妓院是非常实际的一个选项。

「可是关于内裤一事,我个人认为就有点太龌龊了。」

我望向妙罗,发现她脸上以往那张笑容已然消失,而是露出一种彷佛看着掉在地上的垃圾的眼神看着我。

「为了改正你的劣根性,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多拉。」

我出声呼唤多拉。

可恶,都是这小子害的。

「啊,嗯。」

「尽管我也是百般无奈,但麻烦你帮我收拾一下剩余的饭菜……假如想拿去吃也没关系。」

「你能这么想确实值得赞许。那么,跟我到房间去吧。」

于是我就这么被人拎着衣服后领,一路给拖进房间里。

◇ ◇ ◇

「嗨……你的脸是什么了?」

一走进社长室,卡夫在看清楚我之后是满脸困惑。

「我的脸颊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是你之前提到的臭小鬼吗?」

卡夫口中指的臭小鬼,应该是我曾与他提过的多拉。

「不是的,是我在殿下面前开了黄色笑话,结果把她惹毛了。」

「你是说凯萝殿下吗?」

卡夫显得相当吃惊。别看凯萝那样,她在平民眼中犹如天仙般遥不可及。

「没错,因为我觉得今晚暂时别回宿舍比较好,所以决定来这里避难。」

我是趁着凯萝去上厕所的空档才逃出生天。

「凯萝殿下啊,真希望能拜见一次她的尊容。」

其实你已经见过啦──在我即将脱口说出此事之际,最终勉强咽了回去。

毕竟当时为了掩饰身分,凯萝是戴了假发又使用假名。

「这样啊,她那头金发的确值得一看。」

「若是金色头发的话,我已经看过啰。」

啥米?

「难道你曾经去过祭祀场吗?」

除了祭祀场跟王城以外,金色的发色在国内是如同野槌蛇般非常罕见。

「不是的,是我以前到王城大街上的商店做生意时,碰巧从远处瞥见的。」

关于王城大街的商店区,就是位于通往王城岛那两座桥的附近一带。此处商店都是只有邻近高级住宅区的居民们才会光顾,甚至有些服饰店等店家的看板上还写着王室御用这行字。

但由于蔬果店等店家是只要先把商品清洗干净,就能用比大市集高出五倍甚至十倍的价钱贩售,因此也让人产生此处都是黑店的刻板印象。

因为凯萝不会没隐藏身分就在街上闲逛,所以卡夫巧遇的八成是卡莉亚。其实我对王族的行为规范并不清楚,因此公主在街上闲逛是否有损形象,我就完全不得而知了。

「你看见的应该是妹妹。身为长姊的殿下个性稳重,脸上表情应该会比较严肃。」

「这样啊。」

卡夫似乎很好奇凯萝的长相。明明他之前就见过啦。

「一聊到那对姊妹,我的脸颊就发疼。总之我是来邀你一块去吃饭的。」

「啊~原来如此,没问题。」

「碧蕾在吗?」

「她在其他房间。」

「那就顺便带她一起去吧。」

「是吗?那就找间高档点的餐厅吧。因为她表现得很不错,刚好能犒赏她一下。」

依卡夫的性情,鲜少能听见他这样赞美其他人。

原来如此,碧蕾表现得很不错呀。

「就这么办吧,餐厅给你挑吧。」

「好,那我这就去预约一下。」

是需要预约的餐厅?

卡夫走出社长室,把经常被他当成跑腿小弟使唤的某位年轻学徒喊了过来,然后吩咐对方前去餐厅订位。

我们三人在晚餐时间一同抵达卡夫预约的餐厅,我拉开椅子坐下──

「这间餐厅不错喔。」

同时坦率地说出感想。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么气派的餐厅用餐呢。谢谢您,悠里少爷。」

碧蕾为了向我鞠躬道谢,还特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不必那么拘谨,而且挑选这间餐厅的人是卡夫。」

「原来如此。真的非常谢谢您,卡夫先生!」

卡夫没有开口回答,只是摆摆手当作回应。

此餐厅的装潢类似于饭馆,氛围则介于高级居酒屋与高级日式餐厅之间。是一家没有拘谨到需要符合贵族的用餐礼仪,却又有富人会来光顾的餐厅。

「听说碧蕾你很努力当个称职的会计喔。」

「是的!」

「卡夫,你觉得碧蕾如何?」

「她确实有这方面的才华。」

卡夫一脸认真地说着。

尽管我不清楚会计的才华是什么,不过根据碧蕾的性情,我敢肯定此赞美不是在说她对于逃税这方面能想出各种绝妙点子的意思。

「想成为会计首要是看个性,唯有面对计算报表这种无聊的工作还能坚持到底,并且不会因此感到痛苦的人才有办法胜任。」

我原以为成为会计的首要条件是这个人能够信赖,但卡夫不是这么想的。

仔细想想,会计是个需要动脑又单调的工作,如果因此感到苦闷的话,可能会失去耐性也说不定。

「关于这点,碧蕾已经合格了。她可是能够盯着一大堆数字长达一两个小时之久都不厌烦。」

这算是赞美吗?不,我相信是赞美才对。

「原来如此……」

「谢、谢谢夸奖!」

碧蕾再度起身,这次是向卡夫鞠躬道谢。

「那么,这个就送给碧蕾你当作奖励吧。」

我拿出一包东西放在桌上。

「咦,这怎么行……我承受不起。」

碧蕾居然还没确认内容物就先拒绝了。

难道她以为里面装的是钱?或是什么名牌货吗?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你先打开来看看吧。」

「好、好的……」

碧蕾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打开盒子确认。

「这、这是……」

盒子里装着一个算盘。

此算盘上了一层漂亮的蜡,每颗珠子都呈现菱形。每根杆子皆有五颗珠子,并有一条横木将珠子以一颗与四颗的方式上下分成两层。

这是日式的标准算盘。

「你先试试看,如果顺手的话就拿去用吧。」

「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那当然啰。」

碧蕾目前使用的算盘是每杆十珠,没有分成上下两层,另外珠子是状似温泉馒头那样呈现扁圆形。

市面上也有总共九珠的另一种算盘,区别就跟四珠型与五珠型差不多,但同样没那么好用。

既然都打算让碧蕾成为正职,提供更有效率的道具给她总是比较好。

「谢……」

在碧蕾准备起身道谢之前,我探出上半身用手压住她的肩膀。

「不必道谢,之后再用工作表现来答谢我就好。」

「啊……好、好的!我会加油的!」

毕竟她每一次都起身道谢也太辛苦了。

「那么,收益方面如何呢?」

我重新坐回椅子上。

「因为没有借款,经济并未拮据到火烧屁股的程度,但暂时不能轻举妄动。」

暂时不能轻举妄动可说是莫可奈何,原因是拿钱给哈洛尔去买船就等于是让公司历经一段无比激烈的运动,接下来得喘口气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要是因此没钱支付员工薪资的话,可就大有问题了。

「至少还能挤出工匠所需的建材费吧?」

一旦没了建材,工匠也无法继续施工,将导致工厂的建案被迫停工。

「买船费用与这部分的资金有分开来。毕竟再怎样也不能把所有的钱都交给那家伙。」

「真不愧是卡夫。」

幸好他有顾虑到这些。

「碧蕾,还记得金额是多少吗?」

「啊、是的,至少有留下三万五千卢卡当作资本。这个月支付给员工的薪资总额约为一万卢卡,建材费和材料费等支出是每月大约两万五千卢卡,单靠留存的钱至少能运作至下个月底。」

听起来还满吃紧的。

因为这笔钱现阶段都是源自于我的私有财产,如果深入思考总觉得自己会先晕过去。

话虽如此,此事业一年就能获利八十万卢卡,而且先建好的部分工厂已经开工,产品也开始出货,这一个月内还不至于毫无获利。

尽管营业额是完全仰赖碧妮雅的新作,不过第一部作品的评价相当好,就算下一部沦为粪作,至少还能靠知名度达到一定的销售额。

由于这是只要推动就保证稳赚不赔的事业,因此备用资金匮乏也无须过于悲观。

但仍有一件事令我放心不下。

「护卫的事情还顺利吗?」

若是运输不顺利的话,即便再值钱的商品也赚不了钱。

纵使霍乌家的领地治安良好,几乎不曾传出强盗袭击事件,但问题是从领地到王都仍有一段距离,这段路途的安全就没有保障了。

假如拉克拉玛努斯那帮人想报复的话,也会挑选这个时候下手。

所以我让别邸和主宅两边的士兵们轮流护送装有商品的马车,为此还忍住屈辱去拜托路克。

「都很顺利,卡拉古莫主宅那边也非常照顾我们,我甚至还见到咲月夫人了。」

咲月啊。

话说回来,自从与咲月商量生产据点转移一事之后就没再见过她。可是她有见过卡夫,想想这真是一对奇妙的组合耶。

「你们有交谈过吗?」

「嗯,有稍微聊一下。咲月夫人问了一些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她问了什么?」

「诸如你是如何邀请我合伙,或是关于经营方面的事情等等。」

毕竟他们之间共同的熟人就只有我,若想闲聊自然是拿我来当话题。

「如果你们能打好关系是再好不过。另外在部队交班的专用宿舍里,麻烦你尽量帮我讨好他们啊。」

「这我明白,我都有拿最好的酒招待他们。若能因此就搞定的话,老实说是省了一大笔钱。」

幸好这群护卫是王都军团的门面,所以实力都相当不错,但还是无法肯定他们如何看待公司。

包含卡夫在内的职员们都是平民,因此他们可能擅自认为护送平民这种工作肯定不重要,于是怠忽职守也说不定。

要是不慎惹怒他们的话,最严重还可能会直接掉头走人。

因此我们先简单款待这群人打好关系,这样至少能降低些许风险。

「照此情形看来,姑且算是没问题啰。」

很好很好,真是一帆风顺。

「但还是有其他问题。」

咦?

「有什么问题?」

「经由陆路运输太花钱了。」

「啊~……」

原来如此。

「纸张本身是不占空间又很轻,可借此变相压低运费,但成本还是高到必须提升售价。」

关于运输成本,海路远比陆路便宜许多。

外加上这个国家并不是用卡车运货,而是驾驶马匹拉动的马车行驶在铺好的道路上,令情况是雪上加霜。

即便出海可能会遭遇海盗,但若能走海路是再好不过。

不过,这么做也会衍伸出其他问题。

王都港口自然是在魔女家的管辖之下,哈洛尔今早出航是因为没有载货,与贸易无关才没有惹出问题,一旦船上装有值钱的货物就会衍伸出各种麻烦。

若让他们发现船上载的都是纸,绝对会引发严重的问题。假如我方没付钱给掌控港湾的登帕家这个大魔女家族,装卸工人可能会直接拿盐水泼湿纸张,或是直接转卖给盗匪等等。

「这部分就等哈洛尔回来再说。」

以上并非必须立刻解决的问题,这段期间继续走陆路应该无妨。

「反而是这小子才是最大的问题。」

「啊~你不相信他吗?」

「你会不会太乐观了?那家伙好歹也曾经是个堪称一方豪强的领袖人物,我不觉得他会老老实实听令于你。」

这么说也对。

其实我也这么认为,但毕竟卡夫不认识伊莎老师,所以才感到不安吧。

「哈洛尔没问题的,我已安排好保险,一旦他选择背叛,就再也见不到自己最爱的女人。」

「怎么?你有挟持人质吗?」

卡夫显得相当意外,似乎没料到我会采取这种对策。

「我没有挟持人质,而是我让哈洛尔在这位女性的面前发誓,至于这名女性是个绝不会原谅背弃此誓言的人。就算我仍会担心哈洛尔背叛我,却无法想像他会背弃与这名女性之间的誓言。」

尽管我没料到伊莎老师竟会为了这个誓言搭上性命,但即便没有这种事,我仍相信哈洛尔在伊莎老师的面前立誓之后就绝不会食言。

「利用对方心仪的女性吗?这手段还不赖。」

「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这么做。」

若能无条件相信对方,终归才是最好的结果。

无奈此举在世间往往都会吃亏,这种倾向在有大笔资金往来的商场上尤为显著。

「人是随着时间经过就会忘恩负义的生物,假如想与对方长久相处,使点手段反而能让彼此都得到幸福。」

真不愧是卡夫,这话说得很有哲理。

「让三位久等了。」

喔,餐点上桌了。

「呜哇啊……看起来真美味。」

方才暂时加入不了话题的碧蕾双眼发亮地说着。

这一大盘冒着热气的餐点看起来确实非常可口。虽然感觉很像是某种焗烤海鲜的菜肴,不过比起过度装饰的料理更令人食指大动。

「那先来干杯吧。」

卡夫如此提议。

话虽如此,手中杯子里装满酒的就只有卡夫一人。

「预祝哈洛尔一路顺风。」

「嗯,干杯。」

三个木杯随之撞在一起发出声响。

「你自己看,觉得怎么样?」

卡夫提问。

「……比想像中更长耶。」

此处是王都南方。

已年满十七岁的我看着街道。

街道上有超过二十辆马车排成一列。想当然耳,这是准备把货物送往王都的商队。

顺带一提,马车内的那些货物在所有权上全都是属于我的。

「这还只有一艘,如果增为两艘还得了。」

「嗯~……」

「霍乌家的护卫队是每次轮班都只有十多人喔。」

多亏哈洛尔顺利返航,结果就演变成现在这样。

哈洛尔所率商队在出海贸易时,都是驾驶他在抵达亚尔比欧共和国之后,利用当地先进技术打造出来的船只。

这艘船比起如今已解散的哈洛尔商会所使用的船只更加巨大,真要说来是国内没有一艘船的规模能与之匹敌。

基于此因,我们不能使用王都的港口。假如利用王都港口进行这种层级的贸易,每次都必须向掌管装卸工人的大魔女家低头,并且卑躬屈膝地献出一块金条吧。

关于装卸货的港口,似乎都存在着助长地痞流氓壮大的条件或氛围,而王都那边肯定也毫不例外成了龙蛇杂处之地。

倘若货物不多是无所谓,但数量庞大到这种地步之后,单单向其中一个魔女家族低头也未必能免去后顾之忧。

碍于这个缘故,导致我们不得不让船只在古分阑港口卸货,再经由陆路送往王都。

不过一艘大船所载运的货物,真是多到超乎我的想像。

「这趟陆路的运费占了销售额的几成?」

「碧蕾。」

卡夫呼唤位于身旁的碧蕾。

「那个,上一次的销售总额是二十五万六千卢卡,至于运输上的开销……总共大约是三万卢卡。」

因为我已是见怪不怪,不过碧蕾的记忆力还真是惊人,八成因为是自己计算得出的数字才记得这么清楚吧。

说起三万卢卡,都已超过销售额的一成,而且这笔钱也达到我创业初始资金的一半了。

居然一趟就要花掉那么多的运输费。

「没想到会这么昂贵……」

「这很正常啊,毕竟马比人更会吃。」

嗯~

确实一如卡夫所言,原本我正考虑让哈洛尔追加购买二号船,但再这样下去会很不妙。

一旦货物增为两倍,护卫队将不堪负荷,更何况现状就令他们快吃不消了。

在卡夫的眼里,他应该想借此向霍乌家请求增加护卫的轮班人数,可是我本身并不愿这么做,而是想尽量靠自己来解决问题。

「好吧,我来设法让公司能使用王都的港口。」

「但就是因为办不到才会这么辛苦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任何事情都有漏洞能钻。」

「从古分阑改用小船运过去吗?这么做同样很费工喔。」

卡夫说的方法是将货物移至小船上,再开到王都附近的港口卸货。毕竟港口到处都有,未必非得使用王都的港口不可。

乍听之下似乎能采取这个方案,问题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容易。

所谓的船是货物越重就会吃水越深,货物的重量将会影响船沉入水中的深度。

这么一来,船航行至沿岸附近时,在靠岸前有可能就会发生龙骨先接触海底的情形。假如是沙岸倒也无妨,不过岩岸就很容易导致船底被撞出一个洞。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都会从岸边往海洋的方向架设一座桥,船只需从该处靠岸即可,而此设施就是各港口皆能看见的栈桥。

不过哈洛尔驾驶的大船吃水很深,一般小型渔港的栈桥都太短,很容易出现在接近栈桥之前就先触及海底的状况。

这样就只能在海上将货物移至小船,借此分批搬上岸。

但这是船太大才会面临的问题,只要将货物分装至小船里就能解决。意思是我们可以雇用大量的小船,将货物从古分阑分批送至王都邻近的小渔港上岸即可。

「不,我们不会这么做。」

上述这种利用渔港的方法,到头来也只会牵扯进该渔港的利益分配问题罢了。倘若为了摆脱魔女的掌控远离王都,最终还是会拉长陆路运输的距离徒增开销。

「那你打算如何是好?」

「有一帮人就是因为这荒唐的状况蒙受损失吧。」

我对这帮人有点头绪。

「你是指我们吧。」

「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他人,而且幸好这群人跟魔女家的关系还不错。」

「啊~……原来如此。」

看来卡夫是一点就通。

「既然彼此都一样因此吃亏,就表示有协商的余地。」

「这么说也对。」

卡夫似乎也同意了。

「那就麻烦你去邀请这帮人吧。」

◇ ◇ ◇

这天,我站在讲台上。

此处是至白工商协会里的其中一个房间,与霍乌公司有往来的零售商和仲介商都群聚在此。大概是多亏卡夫的经营,现场人数多达五十名以上。

「对于一直以来都有购买本公司产品的在座各位,首先请让我在此感谢大家平日的关照。」

我在台上大声说完后,现场响起零零星星的掌声。

「今日邀请大家前来,是本公司有事想通知各位,至于我想公布的就只有一件事情。」

我平静地环视过在座每一个人的脸,能看见他们对于我究竟想说什么感到疑惑,纷纷露出各式各样的表情望了过来。

这群人都很清楚霍乌公司不愿与魔女家合作,换言之便是以一种不稳定的状态在王都做生意,相信他们对此都感到很头疼,但又基于与我们做生意能获得更多利益而持续往来。

「本公司在此宣布,将停止在王都贩售包含霍乌纸在内的所有产品。」

语毕,现场立刻一片哗然。

出现这种反应实属正常。

「但是!即便本公司的产品在王都内全面停售,却不表示各位从此都买不到了。」

我扯开嗓门说完后,会议室才恢复安静。

「本公司今后将于新的所在地,也就是南方的古分阑镇贩售产品。当然至白营业处一如过往那样可以接洽订单,不过商品贩售的地点是在古分阑镇。意即纵使能在王都付款,交货地点却是在公司的所在地。换言之,各位在古分阑镇签收的产品,势必得自行想办法运回至白」

从讲台看下去,能发现业者们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脸上写着『该怎么说咧,虽然搞不太清楚状况,但能肯定是非常麻烦』这句话。这么说也对,因为从至白骑马前往古分阑就需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

我自然也明白大家会对此感到麻烦。

「与此同时,本公司也会提供各位往来于古分阑和至白之间的乘船服务。我们会以非常公道的价钱,将各位买下的产品运回至白。不过运送期间若不幸沈船,或是发生货品于港口遗失等诸如此类失去商品的情况,恕本公司无法负责。当然是否要利用此服务,全交由各位自行斟酌。对于不愿利用此服务的人,直接在古分阑这里完成交货事宜即可,或是想暂时保存于本公司的仓库里,等日后前来取货也行。至于最后……」

我慢慢地环视过每位顾客。

「尽管运费得由各位自行承担,不过包含霍乌纸在内,本公司旗下所有产品一律按照目前价格再打九折──那么,关于送货服务的规定与价格,将由社长卡夫•欧涅特来为各位说明。」

我早一步离开会议室,背后传来卡夫针对价格等方面为顾客们进行解说的声音。

关于送货服务,按照产品的价格来看几乎等于免费附赠,相信所有人都会选择利用。

简言之,我就是把使用港口衍伸出来的风险全塞给与魔女家交好的这些业者自行承担。若是他们在港口发生问题失去产品,势必会去找庇护自己的魔女家哭诉。

到时将是魔女家族之间爆发争执,对我而言则是一点损失都没有。

纵然如今全数产品都得按照现有价格的九折出售,但比起原先得自行吸收的运费是低上许多,反倒让我们不赔反赚。

「呼~……」

完成份内工作之后,我呼出一口气。

站在群众前说话还真累,我这就赶快回去休息吧。

当我沿着工商协会的长廊朝出口前进时,忽然看见有一个人从前面走了过来。

尽管这么说像是在炫耀,不过我的视力很好,即使相隔遥远,我仍一眼就认出对方的身分。

此人正是朱菈•拉克拉玛努斯。

她是个被我害得出尽洋相的女子,听说她已于去年毕业,大概是基于工作关系才跑来这里吧。

当然我与朱菈没有熟识到需要打招呼,但只有我转身逃走又太不像话,于是我继续沿着长廊往前走。

说起这条长廊是左右两侧只有进入其他房间的门,无法通往其他地方,构造上算是一条死路,就算我向后转往回走,也无法从其他路线绕至出口。

在拉近距离后,朱菈最终还是认出我。

能明显看出她的表情僵住了。

朱菈原本走在长廊的右侧,我则是走在中间,为了避免与她接触,我便随即往左靠,结果她居然特地走到中间,摆明是想挡住我的去路。

为何她总爱跟我作对?

「你到底想怎样?」

「……?」

真要说来,这应该是我想讲的台词吧。

你滚开啦。

「为何你老是来妨碍我?怎么不去死死算了?」

朱菈杏眼圆睁地说着。

居然还讲出这种话来。

虽然我也经常这么诅咒她,但好歹也不该老实说出来吧。

「哈哈!」朱菈发出干笑声。「你为什么还不死呢?像你这种人就应该去死。」

这女人简直是莫名其妙。

原本就很歇斯底里的女性在发飙之后,大概就会变成这样吧。

「呐,你是笨蛋吗?」

这女人懂的词汇还真有限。

忽然觉得就连凯萝在骂人的措辞上都比她丰富多了。

「那个~……我不懂你想干嘛,总之我先离开啰。」

对于这种人还是少牵扯为妙,毕竟她属于一扯上肯定没好事的那种人。

「给我站住。」

「咦?」

「像你这种光靠自己什么都办不到的小少爷,少给我在那边耍威风。」

这女人还真夭寿耶。

「嗯,真是不好意思。」

「……若要道歉的话,打从一开始就不该跟我作对。」

朱菈拔出挂于腰间的细剑。

呜哇~这女人居然拔剑了。

我露出一张这女人到底想怎样的表情望向朱菈,不知她是否太激动的缘故,表情肌彷佛发生痉挛般不停抽搐。

难道她嗑了啥怪药吗?

朱菈那把剑似乎是拿来防身用,彷佛将钢铁铸成小指那般细长的剑刃,在我眼中与哪来的细针没两样。

剑刃的长度也偏短,了不起比我的短刀稍长一点,是一把长度最多不超过上臂的单手剑。

这把剑的两侧都已经开锋。

「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喔。」

「来啊,你有本事也拔剑呀,还是说你怕了吗~?」

唉~这女人的性格还真恶劣。

话说她是傻了吗?

我不清楚朱菈是否对自身剑术很有信心,问题是剑术高手根本不可能使用这种剑。不知这把剑是出自哪个蠢猪之手,就只是装饰特别华丽,从握柄到剑刃的构造全都与一把剑本该具备的功能是扯不上边。

「不管你再怎么拼命也无法伤我分毫,奉劝你在引来人群把事情闹大之前赶紧收手吧。」

「……你这个人还真会惹怒人耶。」

「没这回事,总之你快停下来,这么做对我们彼此都没好处。」

我是说真的。

咻地一声,剑刃破空而来。

我反射性地后退一步躲开攻击。

「暂停暂停,你怎么直接就砍人了?」

这下该如何是好?

「都怪你!害我的人生!全都!毁了!」

朱菈边说边挥舞细剑。

这句话也太不讲理了吧。

「哪有,明明是你自作自受。」

我在闪躲攻击的同时开口反驳。

「去死!你给我受死吧!」

朱菈以笨拙的剑术不断挥剑。

吼~现在是啥情况?

也不知是否因为我对朱菈的剑术抱有偏见,总感觉她只是胡乱挥砍,完全没有使出刺击……

这种剑本该类似西洋剑那样是以刺击为主的武器,按照她这种用法根本无法对我造成威胁。

即便我真被击中,也只有衣物会被砍破并造成些许皮肉伤,根本无法伤及骨头。外加上刃部没有弯曲,在斩断肌肉后难以顺势抽出剑刃。

若想造成致命伤,大概就只能攻击对手的颈动脉。

偏偏这又是一把两侧都开锋的剑,相较于刀反倒容易误伤自己。

话虽如此,我总不能还建议她说「那个,奉劝你施展刺击会比较好」。

我看我还是大声呼救算了。

就在我如此心想之际──

「好痛!」

耳边传来一股轻轻的尖叫声。

「啊……唉~」

朱菈痛苦地掩着自己的脸。

因为她使劲乱挥的关系,结果脸颊不慎被剑刃划破了。

好巧不巧还伤到脸……若是腿等部位至少还比较无所谓。

「你没事吧?」

「啊、啊~……我的脸……」

朱菈在看清楚原本摸向脸颊的那只手沾到鲜血之后,呆若木鸡地喃喃自语。

怎会演变成这样……

依照出血量来看,伤口可能没小到不会留下疤痕。若是被锋利的刀剑一招砍中也就罢了,偏偏这伤是剑术菜鸟以一把状似从未研磨过的钝剑所造成。

「…………」

「……请你打起精神喔。」

要是朱菈现在就打起精神的话会令我很头疼,不过瞧她这副可怜样,令我不得不出言安慰。

容貌对女人而言可是获得幸福的重要因素之一,纵使她是自作自受,终归是破了相,让我迟迟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

早知道会演变成这样,我就应该孤注一掷使出空手入白刃了。

如此一来,这女人也不会误伤自己。

我是挺认真在反省的。

真是个可怜虫。

「这全是你害的,我要控告你。」

…………

唉~早知道就不担心她了。

「那、那个~我倒想问问我是错在哪里。」

我听得是满头问号。

朱菈究竟是打算拿什么理由来控告我?

「我就推说是你挥剑砍伤我的。」

啊~……

呜哇~

这女人是明明自己摔跤也不肯乖乖起身的那种人。

话说回来,这局势出乎意料还挺棘手的。

一个不小心还会闹上法庭。

「所以你打算闹到法院上吗?」

「没错。」

看来这女人是打定主意了。

「不过刚刚在你背后那边,我有看到几个人听闻骚动跑来查看,结果发现你在那边挥剑发飙,于是吓得连忙跑掉了。」

「咦?」

朱菈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因为我有记住这些人的长相,之后能把他们找来当证人,反观你却无法这么做。印象中差不多有十几个人……若你执意提告,就得赶紧把人找出来贿络封口啰。」

我心生一计,于是开始随口瞎说。

事实上完全没人来看热闹,也就是我根本没有人证。

可是朱菈在发飙乱砍的期间,自然没有回头往后看,也就无从确认背后有无其他目击者。

「……唔!」

「总之,你就去找当家的祖母大人好好商量一下吧。」

我相信再怎么商量也无济于事。

毕竟我都谎称有证人了,朱菈自然无法忽视这点就前去提告。

假如想搜寻证人,势必得四处找人打听在走廊上发生的这起事件。一旦盲目乱找,在搜查过程中恐怕会将各种把柄暴露在众人面前。

暴露把柄在可能目击此事的每一个人面前并四处封口,纵使是堂堂的大魔女家,上述手段仍过于不切实际。

「为什么……?为何你要这般折磨我?」

朱菈一脸悲伤地如此提问。

居然还问我?

感觉遭折磨的主要被害者是我才对吧?

你被折磨的理由?

根本是你咎由自取吧。

确切说来……

「因为你是个打算借由折磨他人来换取幸福的人。」

就是源自于这个道理。

「我不敢说这么做有错,毕竟有人就是过着这种生活,不过没有足够能耐与智慧的人做出这种事,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原因是无人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成为让你获得幸福的基石。」

像我也无意折磨朱菈。

偏偏这女人就是非要让我受尽屈辱或身败名裂,要将我推入不幸之中才有获胜的感觉,因此当她没感受到胜利时,自然也就不会觉得幸福。

若是没尝到这种感觉,就无法消除心中的疙瘩,而朱菈就属于这种人。

反过来说,我心中没有任何一个选项是不惜迫使自己化为让她获得幸福的基石。

整件事就这么单纯。

「撇开来自贫民窟被你养在家里的女仆不提,你为何觉得像我这种人会愿意默默任人夺走自己的幸福呢?」

朱菈出乎意料地没有大吵大闹,反而是不发一语地听我说话。

「简言之,你是个自以为光靠拉克拉玛努斯之名就能够为所欲为的娇娇女,结果不慎招惹错对象了。事情就是如此简单,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需要纠结的问题。」

「……我要杀了你。」

看来这女人完全无法沟通。

算了,没差。

于是我越过她的身旁,大步流星地离开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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