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黑市奴隶商的纠纷后,我邀请亨利皇兄到我府里一起共进晚餐。
大餐厅中,我和皇兄隔著相当远的距离分坐在长桌两端。
虽然和亨利皇兄一起用餐可以不必如此拘谨,但这也是礼法之一。
我们在一众女仆的服务下开始用餐,吃到快要上主菜的时候,管家狄伦走进餐厅。
狄伦先是向皇兄行了一礼,接著就来到我身边附耳低语。
「……我知道了,退下吧。」
「是。」
「怎了?发生什么事?」
「第一皇子──吉尔伯特皇兄府里来人了。」
「喔,来干么的?」
亨利皇兄目光一闪停下手里的动作,开口询问。
「说是抓得好。审问那不法之徒后发现他们果然冒名从事不法买卖,原想著明天把人扭送法庭,但那些人却趁隙自杀了。」
「……是吗?」
皇兄和我都叹了口气。
太狠了,怎么也得用人惜才呀……
我们交换了个眼神,彼此用稍微动了动下巴的程度点点头。
我们心里都很清楚,脑海里一定都不约而同地浮现一句话。
──断尾求生。
死人不会说话是每个朝代都共通的道理。
而事情演变到杀人灭口这个程度就意味著……
「是吉尔伯特皇兄在背后指使黑市奴隶商的吧。」
「是啊。」
亨利皇兄也点头。
「他向来很热衷于开店、买庄园这类经商买卖。」
「这也是合情合理啊,皇兄。」
「什么意思?」
亨利皇兄惊诧地蹙起了眉。
「吉尔伯特皇兄虽是第一皇子,却是侧室所出而无法成为皇太子。或许是为了抒发心中不愤,又或许是因为继承不了帝国退而求其次,这才把经商跟庄园当成自己地盘的替代品了吧。」
「……」
我一口气说出这些言论后,亨利皇兄便不知何故一言不发地直盯著我看。
「皇兄这是怎么了?」
「没……只是你连这也懂?未免也太聪明了。」
「会吗?这种事应该稍微想一下就知道。」
「也不尽然。」
莞尔一笑的亨利皇兄,伸手去取用女仆们端上来的主菜。
因为听到先前那个令人不快的消息,这饭吃起来也变得索然无味。
☆
亨利皇兄打道回府后的府邸大厅中。
我和负责护卫的雪莉,还有几名少年少女同处一室。
我坐在被油灯火光照亮的房间之中,面前跪著几名差点被卖掉的少年少女。
他们一共有五人,三男二女。
年纪和如今的我差不多大。如果稍微改变一下相遇的方式跟门第出身,我们或许能成为交情好到一起玩捉迷藏的玩伴。
我对这些少年少女说:
「总之我已经都处理好了。你们已经是自由之身,不会再被卖掉了。」
「「「……」」」
虽然宣布他们已从奴隶身分获得解放,但他们并未露出欣喜之色,反倒是不知所措地相互对望。
这是……我想的那样吗?
「想去哪里都可以,你们有地方可去吗?」
「没有……」
跪在一行人中间,最早拦住我马车的那名少女用声如蚊蚋的音调回答。
「没有吗?」
「是的……我家里为了今年买稻种的钱把我卖了。」
「我是为了母亲的丧葬费。」
「我是家里人口太多才被卖掉……」
几名少年少女纷纷说出自己的情况。
这几个孩子不是没有了容身之所就是回家后还会再被卖掉。
顺带一提,比起正规奴隶商,把孩子卖给黑市奴隶商往往可以卖得更高也更划算。
并不是其中另有什么诡计,而是因为黑市奴隶商不用支付税金,所以能把那些钱用来提高买孩子的价格。
曾把孩子卖给黑市奴隶商的父母,就算孩子回到身边肯定也还会再卖掉。
「我知道了。狄伦。」
我拍手唤管家狄伦过来。
他几乎是立刻就走了进来。
「请问有何吩咐?」
「这些孩子全收留下来,你去安排睡的地方还有分配适当的工作。」
「遵命。」
「还有,如果有比较聪明的就让他读点书。」
「是,属下就按往常那样去办。」
「您、您要买下我们吗!?」
少女半是惊讶半是欣喜地出声询问。
「不是买,所以你们要是想走随时都可以走。只是……」
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逐一看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似乎是从我的视线里感受到了什么,每个人都僵著身子咽了咽口水。
「我不会再接受曾经背弃我的人,意思就是说我无法接受叛徒。」
「「「……」」」
几名少年少女一脸呆滞。
嗯?这要求太难了吗?
或许是察觉到了这一点,狄伦从旁顺水推舟地催促那些孩子:
「你们只要诚心诚意尽力、不要背叛就好。还不快点谢过殿下。」
被狄伦催促的孩子们维持著跪姿向我道谢,接著就被狄伦带走。
待在只剩我一人的房间里,我这才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去把伊芙琳叫来。」
我拍手说完没过多久,女仆伊芙琳就出现在我眼前。
她是长期负责接待府中宾客的女仆。
「主人您找我吗?」
「是啊,有东西要给你。」
我说著取出一个略大的信封交到伊芙琳手中。
接过信封的伊芙琳一脸不明所以。
「这是?」
「是阿尔梅利亚一个小地方的统治官任命状。」
「统治……」
或许因为那是不常听到的词汇,伊芙琳用平板的语调小声复述。
「这个任命状当天立即生效,这样你也算得上是一名官吏了。」
「为、为什么是我?」
伊芙琳在又惊又喜的情绪起伏下反问。
亲王受封的领地幅员十分辽阔,当然并非靠亲王一人就能打理好一切。
所以亲王会将土地细分,再派遣统治官过去代为治理。
代理亲王的统治官──庶民将他们称为代官。
一介女仆成为代官,这是何等的飞黄腾达。
「我看了你这么多年,现有的女仆里面就属你最聪明。我认为以你的聪明才智留在府里做一名接待宾客的女仆实在太可惜。」
「可、可是!那个,我……」
伊芙琳的目光带了点仿徨无助。
显然是在挑选适合的用词。
「比起出府高就,我更想留在随侍在您身边!」
伊芙琳话语间带了点恳求。
我感受到了她言语里的真心实意。
「这我知道。但你还能更上一层楼,要是你能在那里更加茁壮并且一展长才,别人也会觉得任命你的我很有眼光。」
「啊……」
「出府去为我工作吧。」
「是、是的!遵命!」
伊芙琳带著满脸的欣喜与决心,将任命状当成一辈子的宝物般谨慎地抱在怀里走出大厅。
「天啊……」
「嗯?」
我回头望向雪莉。
雪莉从刚开始就在一旁担任护卫。
这种场合要她来护卫并不只是为了维护安全。
虽然要视情况而定,但贵族碍于身分,而有著若直接出手就形同败北的规矩。
像这次也是,就算万一孩子们以下犯上,身为亲王的我也不能直接反击。
不仅有失贵族颜面,对方也会因为劳烦亲王亲自动手而罪责加重。
所以我才会让雪莉守在一旁。
她是骑士而非贵族。
就算孩子们做了什么,只要让雪莉出面处理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而此时的雪莉正一脸惊叹且洋溢著感动的表情注视著我。
「你指的是什么?」
「第一亲王殿下跟您的治人之术都很──」
「雪莉。」
我打断她的话。
「住口,那可不是能随便谈论的事。」
「是、是的!非常抱歉。」
雪莉慌忙谢罪。
她道过歉后,虽然没有说出口,却一直用尊敬的眼光望著我。
☆
次日早上。
我接到传唤出席了父皇和诸位大臣在觐见厅召开的早朝。
正大致处理政务的我被宣进宫中,一走出大臣之列就单膝下跪向父皇行了一礼。
父皇受完礼后说:
「朕都听说了,你保住了吉尔伯特的名声。」
「那是巧合。」
说的是黑市奴隶商的事吧。
也就是说这件事是吉尔伯特皇兄自己上报的。
手段真高明啊。
与其遮遮掩掩令人生疑,倒不如自行交代得明明白白更能让人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不过竟有不法之徒假冒吉尔伯特之名做黑市奴隶商。从事黑市奴隶买卖是何罪责?」
「根据帝国法,从事未经立案的人口买卖,主犯处以斩断惯用手之刑,从犯以下则处以充军之刑。」
「是吗?第一宰相。」
「正如殿下所说。」
位列最前面的第一宰相微微躬身回答。
「唔嗯。对了,诺亚你没受伤吧?朕听说他们还胆敢袭击你?」
「所幸被儿臣反将了一军。」
「是吗?不过想来你肯定也是不会受伤的。如果换作是朕,说不定在犹豫是要继续隐瞒身分还是坦白时就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了。」
「那可是大不敬之罪,要处以死刑。」
第一宰相顺著父皇的话回答。
「不对。」
我反驳了他的话。
「根据帝国法不知者无罪,也就是说在父皇身分未揭露之前,不知父皇身分的人都不适用大不敬之罪。这只能算是伤害罪。」
此话一说出口,原先就相当安静的觐见厅顿时更是静到落针可闻。
一众大臣都注视著我。
或许是我说得太过了。
大不敬之罪──是否冒犯了皇帝原本就是一种十分模棱两可的情况。
在这种假设性的话题上阿谀奉承或许也算得上是一种大不敬。
虽然我觉得要分清楚是非对错,但这样丢宰相的脸也不太好。
没办法,道个歉吧──就在我这么想著的时候。
「哈哈哈。」
父皇突然笑出声来。
「怎么样啊第一宰相,是朕赌赢了吧?」
「是啊。是微臣有眼不识泰山。」
「呃……这是怎么一回事?」
看著突然说自己赌赢并且和第一宰相对视而笑的父皇,我整个人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
「朕跟第一宰相打了个小赌,考验你会不会直言不讳地把法条说出来。」
「咦、啥……」
考验?为了什么?
「了不起啊诺亚。朕六年前就知道你恪遵法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做个确认。」
「……?」
「诺亚啊。」
「是。」
「朕以帝国皇帝之名命诺亚•亚拉莱特担任法务大臣。」
……。
「「「喔喔喔喔喔!?」」」
一众大臣在霎时间的沉默之后欢声四起。
总感觉受到了什么考验而如往常般做出回答。
结果就这样不知不觉当上法务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