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午后的皇宫御书房里。
身为书房主人的父皇照例端坐着的办公桌对面,并肩站着我与皇太子艾伯特。
三人皆面露凝重之色。
我向前踏出一步,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不同于以往的沉重氛围,进行这次的事件报告。
「皇兄──不,吉尔伯特的府邸已经搜查完毕。在地下密室还找到了同时食用火凤酒跟龙之爪会有什么后果的有关资料。」
「原来如此。这算是找到他意图谋害父皇的确切证据了吧!特地把东西藏在密室里面就是他图谋不轨的有力佐证。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艾伯特憎恶地撂下这番话语。
相较之下,因为这次事件彷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的父皇,神情颓丧地叹气问:
「吉尔伯特人呢?」
「已经入狱了。为了防止他自裁,我用魔法限制了他的行动,并且调派三倍人力看守。」
我在报告中提到的是一般情况不会出现的严密戒备。
企图毒杀皇帝可是前所未有的重大罪责。
事关重大,在父皇做出裁决前绝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若吉尔伯特在关押期间畏罪自杀,看守人员会被杀头可就不只是一句比喻,而是所有人脑袋真的都会搬家。
我采取最高级别的严密戒备,可谓是为了保护吉尔伯特而布下严密的天罗地网。
「这样啊……那要如何处分呢?」
语气沉重的父皇,目光直直地凝视着我。
这是在征询我身为法务亲王大臣的意见。
「吉尔伯特谋害父皇一事罪证确凿,是为谋逆,按照帝国法应一律处以腰斩之刑。」
「喔……」
父皇神情如同吃了苦药般苦涩。
看到这一幕的我先是顿了一顿,才又接着说:
「只是这次也可视为未遂。」
父皇的眉毛微微一挑。
「……未遂又将如何?」
「谋逆一事铁证如山,所以腰斩之刑必不可免,但可以罪减一等予以缓刑。这种情况下,可由父皇下令何时处决。」
「是吗……」
「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腰斩就腰斩吧。反正都是死刑,缓不缓刑又有什么关系。早死晚死不都一样?」
艾伯特听到我的这番见解,诧异地反问。
「不,还是诺亚有见识。法理不外乎人情,你连这两方面都考虑到了。」
「……」
我保持缄默地行了一礼。
就事论事。
我不认为自己应该过度正面看待这项评价。
「你考量得挺周到的,诺亚。」
「两方面……?结果不都是死刑吗?」
与此同时,艾伯特似乎还是无法理解。
虽然涉及谋逆,但吉尔伯特再怎么说也是父皇的儿子。
我这么做是考量到父皇即使差点遭遇不测,也有可能囿于亲情而难以下令处决。
所以才想出了身为法务亲王大臣的我在遵从律法行事的同时,也能按照父皇意愿决定行刑时机的缓刑判决──要是父皇真有此意就可以实际上终生监禁吉尔伯特的折衷办法。
父皇就是明白了这一点才出言夸奖我。
然而──
「父皇,此事无须多想。但凡意图毒杀父皇的混蛋都该处以极刑。」
主张立刻处决的艾伯特确实自有一番道理。
但我还是看到他这番主张令父皇的眉间短暂闪过一丝不悦。
那股不悦之情稍纵即逝,立刻又恢复原本表情的父皇沉默着思索了几十秒,开口:
「……艾伯特。」
「是。」
「行刑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下去吧。」
「遵命。」
艾伯特朝父皇单膝下跪行了一礼,领命离去。
我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诺亚啊。」
「儿臣在。」
「你刚才说得很好。这种情况下还能这样替朕着想,你的确很了不得。」
「……」
「你的这份体贴让朕多少宽慰了一些。」
「……」
我缄默不语,只微微低头安静聆听父皇这一番倾诉。
也许是不愿见到原本就沉闷的氛围变得越来越显沉重,只听父皇轻咳一声开口:
「吉尔伯特死后封地会回收,照理说直接给你是最……」
「万万不可。」
我赶忙抬起头来打断父皇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说什么!?」
「这件事本就是因儿臣告发而起。就算吉尔伯特是自作自受,但我要是因此得到他的封地,恐怕会引起亲王之间的争斗──不对,是害得大家互扯后腿。」
父皇闻言朝我露出今日首次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
「话别听一半。朕不是说了『照理说』吗?」
「啊……」
「不过你说得不错。真有你的啊。没错,的确很有这个可能。公平竞争也就罢了,但朕绝不允许情况演变成互扯后腿。所以朕不能在这件事上给你任何奖赏。」
「儿臣明白。」
我当场单膝下跪明确表明自己的立场。
「但相对地,有件事倒是该着手安排了。诺亚,你也到了快要入驻封地的年纪。是时候考虑正室人选了。」
「是。」
我抬起头来点了点头。
如今我也十二岁了,皇室中人这年纪结婚绝对算不上太早。
而皇族初次的婚事──也就是正室的人选,百分之百都是政治联姻,最起码也必须门当户对。
考虑到这一点,十二岁或许还有些晚了。
「你觉得朕的叔父──雷亲王的孙女如何?」
「儿臣没有异议。这是儿臣的荣幸。」
我给出了最合宜的回答。婚姻大事压根轮不到我发表意见。
「是吗?其实朕事先让人卜算了一下,得出你俩若在一起,有超过五成的机率生下十分聪明的孩子。甚至还可能一出生天赋就高过于你,虽然这可能性才百分之一就是了。」
所谓的占卜就是越远的未来越难算得精准──也就是等同落空。
十二岁结婚虽不算早,但也不是一结婚就能马上诞下子嗣。
正常来说我最少也得再等个五年才会有孩子。
没有哪个占卜能精准预测到五年后的事。大概有很高的机率会落空吧。
即便如此。
「能迎娶如此优秀之人为正室,儿臣喜不自胜。」
「这样啊。那朕就替你安排跟那孩子的亲事了。」
「儿臣谨遵圣意。」
我最后又行了一礼,确认父皇没有其他要事交代之后才缓步退出书房。
☆
诺亚离去不久,第一宰相就走进了书房。
「哎呀,真不愧是诺亚殿下。不问及对方品行,就连姓名都没过问。」
「这才是合格的皇室亲王。」
「但实际上很少有人能这样恪守本分了。男人天生都多少会对未来的妻子感到好奇。诺亚殿下小小年纪就能如此自持,我除了夸他厉害,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第一宰相发出由衷的感叹,皇帝也满意地颔了颔首。
要是诺亚过问对方的事,相当于对陛下不敬。
君主时常会替下属撮合婚姻大事。
皇帝与亲王亦是这样的君臣关系。
也就是说即便贵为亲王也依旧是皇帝的臣子。
既是臣子就必须随时随地欣然接受皇帝的恩赐。
一旦过问婚配对象的姓名与为人,就有了视对方条件回绝的意味在里头。
这在贵族──皇帝与亲王之间是绝对不容许的。
「不过没想到就连诺亚殿下也没能察觉您的打算。」
眉开眼笑地笑出声来的第一宰相,让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挤在一块。
「虽然我在听你提起那办法时也觉得很不可取……」
「那绝不是什么糟糕的提议呀──」
在身边辅佐多年的情谊,让第一宰相得以用比起其他情况来说更为坦率的态度对皇帝说话。
皇帝对此也并未有丝毫不悦。
「是啊,突破了我的盲点,的确是个很好的提议……孙子呀。」
「在孙辈里挑选继位者。优秀的孙子能庇荫三代昌盛。」
第一宰相将日前启奏的提议又复述了一遍。
「有可能比朕还杰出的孙子啊──但实际上又会如何呢?」
「现阶段最有可能的就只有诺亚殿下了。要是皇孙能尽数遗传到他的聪明才智……」
「是啊……只能这样期待了。」
如此说着的皇帝与第一宰相,神情认真地望向诺亚方才离去的那扇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