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喜欢的人。”
“哈啊。”
“不单是帅气,笑起来也爽朗,性格还有点强势,是我命中注定的人。”
她双手紧握,陶醉地望向窗外的远方。
我挠了挠头。没想到,第一次同学来找,商量的竟是这种事——
***
“关于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幽灵一事——”
放学班会上,叉樱站在讲坛,向大家揭秘了幽灵一事的真相。
一听见“幽灵”二字,众人的神情顿时僵硬了。久住昂起了脸,我一看吓了一跳。只见她双眼充血,眼皮下是深深的一圈黑色。
真相是没有幽灵,只是小鸠退了群。由于更新BUG,离群的消息没有显示,聊天记录也没有留下。他退群只是一时点错,如今已经重新加回了班群——
听着听着,大家的表情也缓了下来。小鸠站到前面,向大家鞠躬道歉。当然地,没有人责怪他。久住则是一时目瞪口呆,随着教室里紧张的神经舒缓下去,她的肩头也放松了下来。
叉樱说完后迎来了放学。众人开始逐渐离去,最后如往常一样,教室里只剩下了我和叉樱。人一下子少了,浑浊的空气随之清爽了许多。叉樱来到我的邻桌,并坐了下来。
我侧眼瞄去,见她一脸平静,看来在讲坛上讲话对她而言是小事一桩。
她包上的扭蛋猫挂绳在闪闪发光。经历上次一事后,她的态度软化了不少。至少和她四目相对时,她会不自觉地撇开眼。她变得更有人情味了。
“…………”
真是谢天谢地。
我的感想仅此而已。她起码懂了些待人之道,和人说话也不咄咄逼人了。我对她仅有这么点欣慰之情罢了。
无论这份感情会演变成什么,肯定不会是“喜欢”。
过往情侣一事我终究难以接受。这事感觉像是错位了,像是发生在平行世界里。
现在也接受不了。
——不过,过去和现在不一样。
小鸠祐介一事后我深刻明白了。
过去是过去,必须和现在分开思考。
一时的心动或机缘巧合,就会轻易爱上一个人。
为什么我会爱上叉樱?这个答案想必也一样:那时的我心动了,两人机缘巧合之下便成了。听起来是挺没意思的,可恋爱就发生在日常生活中,与所谓的浪漫注定无缘。
因此,我也没必要纠结自己是喜欢上她哪一点。如今的我没有心动,也没有机缘巧合,仅此而已。也没必要去深究过去和现在的联系。
我默默地望着叉樱,她注意到我的视线,脸一偏躲了过去:
“希望有商量的人来。”
“不来可就惨了。”
解决了这次的幽灵一事,同学们应该开始信赖我们了。若这样都没人来,说明我们留在教室是纯粹的白费功夫。
如此一想,我便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讨厌白费功夫,脑海的角落里只要飘过一句“这是白费功夫”,干劲就顿时减了一大半。
叉樱要是再和善点就好了。她过于正直了,脸上若多添点笑容,性格再柔和点,一定会有人肯来商量。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教室前门被推开,两位女生走了进来。
“我好像有喜欢的人。”
有人来了。一开始还以为是回来拿书包的,她们却走到跟前,和我们面对面而坐。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呆立当场。
来人是两位女生,我若没记错的话,一个叫海野夏美,另一个——不知道名字,应该不是我们班的。
海野正要继续说下去,我制止了她。有件事得先确认一下。
“等一下……你们是来商量的?”
“诶?是啊,不是说了有事可以找你们商量吗?”
“对对对,没错。”
终于,第一位来商量的人有了。
来了,终于来了。我情不自禁想振臂欢呼,这意味着一个月以来没有白等。
海野化了淡妆,裙子很短,不断投来笑脸。从这笑脸里捉摸不透她在想什么,或许压根什么都没想。她打扮虽然花哨,却散发着婉柔的气息,想必很受男生喜爱。
另一位女生则是目光深邃,仿佛对状况了然于心,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衣服干净整洁,可见是个优等生。
海野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见我点头允许,她顿时打开了话匣子:
“这学校里有我喜欢的人,而且,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人。他人长得帅气,笑起来爽朗,是大家的白马王子!”
海野满脸笑容地说道,我们则不知该如何反应,现场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等一下,你说得太含糊了……能说得再详细点么。”
“诶——?呃,那……”
她用食指抵住下颌,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静看良久的女生开口了:
“我是二年一班的百户紫织,夏美是我在吹奏乐部的好朋友。让我来替她说吧。”
“哈哈,小紫织,那就拜托你了。”
海野挠了挠头。看来这对于她们而言是家常便饭,白户帮海野接话时是那么驾轻就熟。
“在此之前,有件事得先确认一下……于情于理是不该问的……那个,失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户盯着我和叉樱的脸。
本班的失忆在校会上提起过,在学校里是众人皆知,却没有人来直接问过。我们算是病人,别人也不好意思来问。实际上,他们这种顾虑给我们减轻了不少负担。班上绝大多数人都不想被问长问短的,哪怕是我也会觉得厌烦。
不过,这次是必要的解释,何况白户是了解情况后才问的,并没有恶意。
我向她解释说人际关系的记忆都没了,白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这次的事还真是该来商量。”
海野撅起了嘴:
“小紫织太过分了,失忆的事我明明都解释过了。”
“你的解释我哪听得懂。”
夏美不服气地鼓起了脸蛋,白户则当做没看见,并开始说明:
“昨天,夏美在手机的记事本里,找到了一篇文章。文章的内容是写给喜欢的人的——也就是情书。”
“你说是‘找到’的,意思是海野本人不记得写过这情书?“
海野说了声“是的”,并垂下了眉头。
“夏美不单是忘了写过情书,连写给谁的都忘了——就是说,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谁。”
“不知道……?”
是指失忆的意思么。
“那情书里,没写收信人的名字么?”
“没写,昨天夏美来找我商量,我把情书的内容分析了个遍,也不清楚谁是收信人。”
大致的意思我懂了。
“也就是说,你们希望找出海野失忆前喜欢的人是谁。”
海野点了头,垂下了眼:
“看了这封情书后,我确信了:之前喜欢的人一定是个很棒的人。我要将这份爱意……告诉给这位心上人。”
“诶?你要表白?还不知道是谁哩。”
听见我这话,她的脸一绷,斩钉截铁地断言:
“这可是我选中的人,绝对是最棒的。”
“……九濑,你想到了吗?”
叉樱看着我的脸说道。
海野和白户离去了,我们则着手研究那封情书。海野把情书发了过来,我们两人读了一遍,对收信人却是毫无头绪。
“嗯……想不到。”
我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抄下了情书,以便更好地整理头绪。
“叉樱,把情书念给我听。”
情书的内容如下:
你好。这次这样给你写信,总觉得有点害羞呢。不过我的嘴这么笨,生怕表达不清,感觉还是写下来好。唐突来信,希望你能读下去。
爱情的萌芽,想必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当时的你往下望着操场,夕阳染在你的脸庞,一切美得像是一幅画。我从门缝中看见了你,胸口不由地一阵鼓动,只好用右手去拼命按住。
从那一刹那开始,你的身影便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每一个点。喜欢总是一脸认真的你吃甜品时陶醉的样子,喜欢你自己忙不过来还要照顾我的样子,这些我全都喜欢。
我是真心的。
我真心喜欢你。
希望这份爱意,能够被你接受。
我等你的回答。
叉樱毫无感情地念完了情书,她把发丝撩到耳后,盯着黑板说:
“……有头绪了吗?”
“并没有。”
把情书抄到黑板上,并不奢望能够凭此发现新线索。纯粹只是为了阅读方便。
要从中锁定出是谁,也太难了吧……
不不不,我摇了摇头。
必须要从中找出那个“他”。这是第一位来商量的人,能否顺利解决,影响着今后同学们对我们的信赖。
“……不急,我们逐个字逐个字去分析。”
叉樱点了点头,启唇念起了第一句。
【你好。这次这样给你写信,总觉得有点害羞呢。】
她死死地盯着黑板:
“从‘这次’一词可以看出,收信人是认识的人。“
“没错,‘他’应该就在她的交友圈当中……记得说过海野是吹奏乐部的。”
“对,白户提过她是吹奏乐部的好朋友。”
“吹奏乐部有上百号人,想去找一个朋友的朋友,也太难了。”
不过,起码比起毫无线索好多了。
下一句。
【不过我的嘴这么笨,生怕表达不清,感觉还是写下来好。唐突来信,希望你能读下去。
爱情的萌芽,想必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细细想了一下,也没找到线索。
【当时的你往下望着操场,夕阳染在你的脸庞,一切美得像是一幅画。我从门缝中看见了你,胸口不由地一阵鼓动,只好用右手去拼命按住。】
“这里有线索。”
叉樱点头认同。
“往下望,说明是在二楼或三楼。”
教学楼只有三层楼高,要往下望操场的话,一楼就被排除了。
“操场能从教室的窗户看见,他当时肯定是在教室里。”
“夕阳的话……说明是在放学后。”
“没错。”
下午的课只上到三点半,要有夕阳只能等放学后了。
“海野从门缝中看到他,说明是附近有门的地方……是教室了。”
那门只能想到是教室门了。
叉樱得意地竖起了食指:
“概括起来便是,放学后,他在教室正往下望着操场,海野则从走廊偷窥到了这一幕。”
这概括合情合理。
换言之,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那想要情景重现也难。我们把夕阳照到的教室找一遍,也不一定能找到“他”。
到最后,还是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从那一刹那开始,你的身影便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每一个点。喜欢总是一脸认真的你吃甜品时陶醉的样子,喜欢你自己忙不过来还要照顾我的样子,这些我全都喜欢。
我是真心的。
我真心喜欢你。
希望这份爱意,能够被你接受。
我等你的回答。】
我和她一言不发地凝视着黑板。
情书到此就没了。
手头上所掌握的关于“他”的线索,只有他是海野交友圈中的人,以及他曾经在放学后的教室里往下望过操场。
就凭这些,我们得锁定出“他”来。
“……哈啊。”
我叹了口气。
叉樱则盯着黑板不放,一脸的沉思,半刻后也叹了口气,上半身趴到了桌上。黑发在桌上滑动,沿着桌边无力地垂落下去。
“……唔嗯。”
她发出了痛苦的吟声。在她休息的时间里,我得代替她去思考。我又望向了黑板上的字。
一见钟情的场景。
“放学之后,‘他’在教室里干什么呢。”
叉樱一下子挺起了身:
“不知道呢,可能是对着夕阳沉思吧。”
“差不多是这样的氛围,毕竟都用‘一幅画’来形容了。”
虽然还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会对着夕阳沉思的高中生。
“会一见钟情,说明对方是帅哥吧。”
“那也不一定吧?不帅也能一见钟情。”
“诶?是么?”
“嗯,应该是。”
女孩子的感觉真是难以揣摩。
准确地说,让我搞不懂的是:一见钟情是怎样一种感觉。
我合上眼,在眼睑下展开想象。放学后的教室里,一位男生在窗边往下望着操场;夕阳之下,他的脸庞被照得发亮——
搞不懂。
将想象中的男生换成了女生,我也是搞不懂。画面是挺美的,或许会心动,可对我而言,这还够不上喜欢。对这样的人,我肯定会先感兴趣,交心之后才会倾向于喜欢。
我睁开眼,发现叉樱也闭上了眼。想必是跟我方才一样在想象。
她的眼睫毛好长。
她闭着眼看不见,我则入迷地看了起来。
美如“一幅画”的氛围有了。
我稍微挪了挪位置,把双眼当作快门,用来观察她。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她轻轻地合上了眼,手掌交叉地放在小腹上。窗帘在随风摇曳——
“……咦?”
我诧异地叫了一声,叉樱立即睁开了眼,不解地侧头看着我。停滞的时间又开始流逝,刚才如画般的美景被打破了。与此同时,刚刚感觉到的不对劲也模糊起来。
“怎么了?”
我无视掉叉樱的问话,一点点地试着去找回那不对劲的感觉。
是什么?哪里不对劲了?
仿佛一伸手就从指尖溜走,方才的不对劲开始消失不见。糟了,我有种预感,这一旦消失了就再也找回不来了。
我站到叉樱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叉樱,你闭上眼。”
“诶。”
她的身体顿时僵住了,只剩下眼睛在眨巴。为什么,她小声地问了句。
“别问了,求你快点。”
“好、好吧。”
她用力地闭上了眼,虽然没有方才那样自然,不过也凑合了。我站到她的斜对面,蹲下,刚才的美景再次重现。
不对劲的感觉来了。
我轻轻地伸出手,将它握在了手心。
——啊啊。
原来是这样。
“叉樱,我明白了。”
“诶,诶?”
不知为何,她的神情似是被吓了一跳,并睁开了眼。
“那封情书很奇怪。”
“什么?”
“我说情书,那个是不可能的。”
“哦……所以呢?”
不知为何,她放心地舒了口气。
“现在几点?”
“五点半。”
“也就是出夕阳的时间。”
她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把视线投向了窗户。
“没错,夕阳照不进来。”
按情书里所说的,他往下望操场时,夕阳照到了他。
仔细一思考就察觉到了不妥:我们学校的教室都是窗户向东。这种设计是有讲究的,学生用右手写字时不会被手掌挡了光。
也就是说,夕阳是照不进教室的。
“诶?那‘他’当时是在走廊吗?”
“这也奇怪,从走廊是看不见操场的。”
叉樱陷入了沉思。
能往下望得见操场,还能晒夕阳,这两项条件自相矛盾。
“难道不是在学校里?”
“能见到操场的,只有教学楼了吧。”
“……那这封情书里头写错了?”
“应该不是。这可是海野对‘他’一见钟情时的场景,不会记错的。”
“对哦,这么重要的场景,怎么会记错哩……”
叉樱再度陷入了沉思。
“那到底是在哪里?有能同时满足两项条件的吗?”
“有啊,而且只有那个地方。”
她好奇地看着我的眼:
“哪里?”
能在学校往下望得见操场,又能沐浴夕阳的地方。
“——天台啊。”
2
推开天台的门后,见到了有六位学生,正吹着金色细长的乐器。他们排成一列,前面放了一个摆谱架,正面对着操场吹奏。他们手上全是一样的乐器,可想而知,这乐器的人都定在了天台上练习。
一到放学,学校里到处可见吹奏乐部的人在练习。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听见他们的乐声。
夕阳打在他们的身后,背部泛起了红光。
能面向操场,又能沐浴夕阳的地方。
就是这里了。这才是情书中所描述的光景。
这六人当中就有海野喜欢的人,其中只有一位男生。
一旁的叉樱细眯起了眼,凝神地盯着他:
“就是那个人。”
“这还不确定。”
我走过去想喊他,却见到了白户也在。他们察觉到有人来了,便停下了演奏,脸上尽是疑惑的表情。
“嗯?你们来这干嘛?夏美是吹长笛的,她在音乐室哦。”
“没事,我们不是来找她的。”
“……?这里只有吹萨克斯的。”
叉樱开了口:
“海野喜欢的人就在这里。”
“……怎么回事?”
“这个——”
我们解释说分析了情书后,发现海野一见钟情时的地方就在天台。白户听后神情微妙地挪开了眼。
“…………”
“怎么了?”
“……不,没什么。”
白户心不在焉地回道,看样子似在思考些什么。只见她嘴角微微抽动,表情很不自然,心里明显在紧张。她是想到了什么线索么?
“确实,天台门平日都上了锁,只有我们练习时才会打开。”
“果然没猜错。”
天台只有吹奏乐部的人在用。
“在天台上练习的只有萨克斯?”
“也不是只允许我们在这练习,不过据我所知,是只有萨克斯的人在用。”
“除了他,还有别的男生吗?”
白户摇了摇头。
“那,可以确定是他了。”
“你是说井波奏太?……确实他很受女生欢迎,和夏美的关系也好。”
“是吗?”
井波染了一头栗色的短发,给人一种活泼开朗的印象。从他吹萨克斯时专注的神情,不难看出他为人正直爽朗。
“井波暗恋夏美,这事早就传开了。”
“不会吧,他们是两情相愿?”
我松了口气。
接手情书时心里挺没底的,很担心能不能办妥,没想到如此顺利。这下可以松一口气。接下来的工作便是向海野汇报。
我想和井波稍微聊一聊。
在此之前,得最终确认一下。
“白户,这真的行么?”
白户正一脸沉思,听见此话便抬起了脸:
“……等一等,先别去说。”
叉樱皱起了眉:
“怎么了?接下来只要去找海野说明,不就解决了?”
倘若不好好劝住她,真怕她会折腾出什么事。于是我打算解释清楚:
“我们现在去告诉海野:你喜欢的人就是井波。你觉得这事能成么?”
假如有人突然拉了一个人过来,说他是你喜欢的人,你会乐然接受并再次爱上他么?
“怎么不能成?他是喜欢过的人。”
她却理所当然地这样说道。
我则不这样认为:
“可是那段记忆已经没了,也没有感情了。”
“本来就喜欢的人,肯定会再次喜欢上啊。”
她蹙着眉头,仿佛是在怪我强词夺理。瞧见她这表情,我不由地有点生气,于是揶揄地问了这样一句:
“那好我问你,假如你以前喜欢过我,那现在还会喜欢么?”
我和叉樱曾经是一对情侣。这事纯粹是在给我添堵。怎么喜欢上的,两人是怎样交往的,一切都记不起来了。
叉樱为难地撇开了视线:
“这样的话……我还会喜欢。”
微微地,她的脸泛起了红晕。见她这样,我也不禁地害羞起来,视线往一边挪开了。
“这假设不合适。”
“……抱歉。”
这话题持续下去也不好,我便把话题拉了回来:
“……可是,叉樱,小鸠的事还记得么。”
过去和现在并没有联系。
经历过他那一事后,这道理她应该早就清楚。
“没有所谓真正的自己。自己是怎样一个人——这种对本性的定义根本不存在。归根到底,一个人大多是由身处的环境、以及当时的想法所决定的。”
假如真要为自己找一个参数,顶多只有对环境的敏感值罢了。
“所以说,即便海野以前喜欢过井波,现在也不一定会喜欢。”
“……可是,人不是有各自偏好的类型吗?这方面不会变的吧?”
“所谓的偏好,也是由回忆所构成的,只不过人没意识到,所以才没察觉。并非先甄选各种人后才喜欢上,而是先喜欢上了才有所偏好。”
“这说法我接受不了。”
真是死脑筋,看来是没法劝了。
恐怕,叉樱一直相信着有一个明确的自己。自己没有被环境影响,而是以明确的意志来行动。
“海野现在对情书里的人抱有爱意,不是吗?”
“那个……和爱意不大一样,更像是理想……”
她只是随自己所好,捏造了一个理想中的白马王子。
“所以我才觉得,现在让井波和海野在一起,也不会有结果。”
“我不这么认为。事实就是事实,必须原原本本地告诉她。结果是怎样也不由我们做主。”
我本想反驳她,却变成叹了一口气。
对她而言,无论如何也会追求问心无愧。哪怕面前有多少荆棘,也会一往无前地冲。不难看到,她终有一天会摔得很惨。
“我也觉得,现在让他们在一起也不会有结果。”
“连白户也这么说……”
“这样只会伤到夏美的心,不能这么做。”
听见伤心一词,叉樱的眼神开始游离不定。
白户一言不发地盯着叉樱,承受不了这压力,叉樱终于点头了:
“…………好吧,让人伤心是不好……可接下来怎么做?”
“一下子说出来会打击到她,得让她先有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
叉樱问道,白户的嘴角则勾起了一抹微笑:
“给她安排一场约会。”
怎么会这样啊。
周末,我、叉樱和白户来到了街上的家庭餐厅。正值下午三点,虽不是客流高峰段,但休息天还是聚了不少客人。这略微吵杂的环境正合我们心意。
我们没人点菜,只点了续杯饮料。我们挑了个沙发位,叉樱和白户坐在对面,她俩之间稍微隔开了点距离。我们三个没人说话,只有“嗦嗦嗦”的吸管声响起。在家庭餐厅里一声不吭还是第一次。
我忍耐不住沉默,向前倾身,小声地向白户搭话道:
“白户……这真的行么?”
“没问题。”
白户朝后方瞥了一眼。
在对面,井波和海野正聊得火热。两人都挂着笑容,虽然几乎是海野在讲,气氛却非常融洽。
弄清了海野喜欢的人是井波,白户便提议要安排一场约会。如此一来,海野便能再次认识到井波的好。约会过后再向她坦白,她说不定就会欣然接受。
“又不能告诉海野真相……你是怎么安排的?”
“诶?肯定是说我和他俩三人一起出去玩呀。”
“然后呢?”
“我放了他们鸽子。”
白户得意地竖起了大拇指。这女人真过分。
叉樱则一手撑着脸腮,喝着不知第几杯的芒果苏打,说:
“这样监视他们有什么意义?”
“得看他们进展得好不好,才知道什么时候向夏美报告。”
“…………”
叉樱心里肯定嫌多此一举,觉得直接报告就好了。只见她一脸不满地继续吸她的芒果苏打。
“看他们聊得这么开心,看来约会一结束就能告诉她了。”
“对,要是走运的话,说不定能看到更有意思的哟。”
白户的笑容饱含深意。
“更有意思的?”
“这还用问?”
“什么?”
“肯定是表白啊。”
“……你是说,井波向海野表白?”
白户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会吧……海野可是失忆了,井波应该也知道才对。”
海野甚至不知道井波是她以前的朋友。
兴许井波曾经向海野示过好,可这些海野都不记得了。两人之间隔着一条鸿沟。
即便如此,白户仍自信地点了点头:
“肯定会表白的,男生就是容易自作多情,老是会觉得女生喜欢自己。”
原本发着呆的叉樱,一下子加入了话题:
“真的吗?”
“真的呀,你对他笑着说说话,他就会觉得你暗恋他。”
“原来如此。”
“你把脸靠近过去,他就会耳朵红;只是碰一碰手指,他就会吓得一大跳。”
呃,感觉神经被折磨得够呛。这种话题能别当着男生面聊么……
“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他都会在意得不行。”
“像笨蛋一样。”
“就是笨蛋,所以才会一冲动就去表白。男生都太天真了。”
叉樱和白户莫名地一拍即合。
“我去一下厕所……”
这里待不下去了,得去厕所躲一躲。
厕所在店外,走到中途,正好通过玻璃窗望见海野那一桌。海野的面前摆了一碟蛋糕,她比手划脚地说着玩笑话;井波则不时喝一口可乐,笑得肩膀抖动。两人的笑容从未停息,旁人看来就是一对天造地设的情侣。
我走进厕所单间,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我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暗暗骂了自己一声笨蛋。被她们说中了。
我对叉樱澄太在意了。
“…………”
海野失忆了,通过情书才知道自己爱过一个人,当时的爱意却找不回来了。
然而,她却能像没事人一样,与曾经的爱人说说笑笑。
这其中并不包含她之前的爱意。
即便失去了记忆,爱过的人仍会再度爱上——叉樱曾这么说过。
不过,现在的我和叉樱不像是会变成这样。
我和她不算是特别交恶,毕竟两人是在协力共事。
然而,井波和海野那般的说笑,我和叉樱却办不到。
究竟,我们和他们的区别在哪里呢?
我们快待腻了的时候,他们终于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出了店门。我们则尾随在后。时针指向了下午五点,天空染上了深浅不一的晚霞色。为免被发现,我们在后面和他们拉开了十米左右。看他们还沉浸在聊天当中,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恐怕我们贴在身后也毫无察觉。
“他们这是要去车站。”
“可惜了,今天竟然没表白——”
白户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没多少失望之意。似乎对她而言,今天只是来享受八卦他人的乐趣。
走在前方的叉樱转过脸来:
“……他们今天都这样了,可以告诉她了吧?”
“嗯,应该没问题。”
白户颔首。
“哪怕不告诉她,他们也快成为情侣了。今天他们多亲热啊。”
白户眺望着他们俩,我则叹了口气:
“那……我们这群八卦精,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真是假正经呀你。”
他们来到了车站,两人面对面站着,临别前似乎在讲些什么。
“我们就看到他们分别为止吧。”
“还没看够啊,叉樱你说。”
我朝叉樱使了个眼色,她和我一瞬间四目相对,便立刻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既然来都来了,那看到最后也不要紧吧?”
你干嘛突然来兴致了。
算了,反正也快回去了,看多一会儿也无妨。要是和她们争论起来,耽误了回家的时间,那就得不偿失了。
白户悄悄溜到了那两人旁边的柱子后面,并朝我俩招手。我和叉樱也溜了过去。这么近的位置,在吵杂的车站里,那两人的对话能听得一清二楚。
“今天过得好开心,看完电影后还聊了三个多小时,时间过得真快呀。”
井波浑身静不下来,他挠头说道。
“嗯,我也很开心!”
“那就好。”
看起来就像一对和睦的情侣。叉樱和白户正全神贯注地偷窥着,我看着叉樱的侧脸,心想她对他们会是怎样一种想法呢。
井波突然低下了头,气氛尴尬了片刻后,他终于抬起了头:
“那、那个!”
“嗯?怎么了?”
井波激动得破了音,海野则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的脸。
“可以的话,下次能一起出去玩吗!”
他一口气快速说完,不知为何又低下了头,像是要握手一样向前伸出了手。
白户小声地叫了一声。
“这算是表白了吧?”
“是吗?”
白户和叉樱在窃窃私语。
“……果然是成了。”
白户不自觉地喃喃道。此时她的样子,没有了平时那般悠然,感觉不大对劲。然而,海野接下来的一句话,瞬间将我这小小的疑惑烟消云散。
“——对不起。”
面对伸出手的井波,海野是深深地低下了头。当她抬起头时,脸上已然没了笑容。
“诶……?”
井波呆立当场,发生的一切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
白户蹙起了眉:
“咦?”
“他没被甩?”
叉樱眯起了眼,注视着眼前的二人。
海野的脸上浮起了难为情的笑容:
“……这样和你单独出去玩,今后没有下次了。”
“为、为什么?你今天玩得不开心吗?”
“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海野当场宣布道: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3
第二天放学后,我把海野叫到了教室。我坦白了昨天偷窥了他们约会,她立时瞪圆了眼:
“诶?意思是九濑和叉樱跟踪了我?”
“嗯,是这样。”
“我早就觉得这不好。”
叉樱若无其事地说道。明明你在车站看得那么起劲。
“为什么要跟踪我?”
“这个……我们是想看你俩进展得好不好。”
“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
“井波是你喜欢的人选之一。”
“诶诶!?”
海野一脸惊愕地握紧了拳头。
之所以说成“人选之一”,只是为了缓和对她的打击。事实上是只有他一个。
“可是井波不是我喜欢的人呀。”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他不吃甜品。”
叉樱的头顶冒出了一个问号。
甜品。在情书上确实有写,她喜欢的人爱吃甜品,而井波却没吃。记得在家庭餐厅里,海野吃的是蛋糕,而他只是光顾着喝可乐。
“说不定那时他没吃而已。他有说过讨厌甜品之类的话么?”
“是没说……不过真不是他。”
“说得这么肯定,理由呢?”
“理由……”
海野垂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一直沉默的叉樱开了口:
“在车站里,你一口拒绝了井波。是有什么原因才这么决绝吗?”
海野口中念着“也没什么……”,沉吟半晌后侧了头:
“我也不清楚原因,就是感觉不是他。我爱的人肯定不是井波。”
“你是说直觉?”
“也不是啦,就是对他不来电……”
“…………”
有种不详的预感。
搞不好,那场约会是弄巧成拙了。叉樱看了我一眼,她是在好奇我在思索什么。
沉默下去也不是良策。比起不了了之的收场,还是把问题挑明白好些。
“你看过情书后,是不是把喜欢的人想象得太完美了?”
“这个……”
海野欲言又止,双唇挣扎了一番后还是闭上了。
“确实,我对情书里的人是有过憧憬,可是……真的不是井波呀。嗯……感觉他的笑容对不上。”
“这样啊……”
我正犯难该如何回应她的话,她往前一挺身,凑近脸来说道:
“总之,绝对不是他!”
感觉再谈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于是便让海野回去了。她见我们半信不信的样子,便喘着粗气一个劲地重复——
井波不是我喜欢的人。
“你怎么想?”
海野离去后,教室又恢复了安静,我向叉樱问道。
叉樱一面把桌子搬回原位,一面理所当然地答道:
“她都说得那么坚定了,看来真的不是他。而且还有甜品的事。”
甜品的事哪能作证,说不定是他恰好没吃而已。
“按你这么说,那海野喜欢的人是谁?”
“……不知道呢。”
搬完桌子的叉樱歪起了头:
“那你觉得呢?”
“我觉得……她是把情书中的他给拔高了,才会不认这个曾经的爱人。”
“可是,她说得那么坚决。”
“人啊,很容易会先入为主,甚至信以为真……小鸠那事不是学过了么?”
“虽然是这么说……”
“而且没有别人了。放学后在天台上的男生,只有他一个。”
“……的确,你想的没错,我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对吧?所以——”
“不过,从理性推导出来的,不一定就是对的。”
“诶?”
本来还稀奇叉樱这次这么好说话。不愧是她,果然没这么简单。我再一次认清了,我和她是彻底的合不来。
“我相信海野。”
有必要听听海野和井波的身边人的意见,至少比我和叉樱的要靠谱得多。而且我有事想去确认一趟,于是骗叉樱说我去上厕所,一个人离开了教室。
打开天台门,今天只有白户一个人在。她认真地吹着萨克斯,这身姿是那么梦幻,直让人想多看一会儿。所谓认真的女人最美丽。然而,她听到了开门声,便停下吹奏,转头看向了我:
“咦,今天没和叉樱一起吗?”
“你觉得海野喜欢的人是不是井波?”
我单刀直入地问道,她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惊诧。
“……不知道呢。”
“刚才我问过了本人。”
“她怎么说?”
“……她说,凭直觉不是井波。”
“直觉啊。”
“她还说他不吃甜品。这一点我觉得不靠谱。”
白户苦笑道:
“这样啊。她所谓的直觉,感觉就是自我暗示而已。”
“我也差不多这么认为。直觉是靠不住的……我一直认为就是井波。”
“为什么这么说?”
“有一句话说爱情是盲目的。当时海野爱上了井波,给他写情书时,下笔难免会过分渲染。失忆后的她再去读时,一定会把他认作是完美的白马王子。“
“原来如此,这也说得通。”
“……其实。”
我欲言又止。
我又自问了一遍,究竟该不该去挑明,搞不好这会伤害到她。不过,她应该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了。
对白户这人,我总感觉到一丁点的不对劲。
向白户报告海野喜欢的是井波时,约会后井波邀请海野下次去玩时,白户往常的面具似乎有所松动,能从中一窥她的真心。
耐不住这沉默,白户问道:
“其实什么?”
“……我怀疑你是不是喜欢井波。”
白户霎时惊得张开了嘴,然后含着笑意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为了将井波占为己有,一直在暗地里使绊子?”
“你知道井波讨厌甜品的吧?”
“…………”
“同是萨克斯一组,你和他没少聊天的吧?”
白户没吭声,一定是被我说中了。哪怕她狡辩说不知道,只要我去问一下井波,她的谎话自会不攻自破。
白户噗嗤一声笑道:
“真是服了你了……不过,侦探先生,假设我真的喜欢井波,那安排约会这事就说不通了吧?这不是白白的拱手让人吗?”
“乍一看是这样没错,结果却并非如此。约会过后,海野反倒认定了井波不是喜欢的人。”
“那是因为她的直觉。我再神机妙算也算不到这一点吧?”
“不……那是你想办法在情书上动了手脚——比如说,捏造了海野喜欢的人爱吃甜品。”
她故意埋下了矛盾,让它在约会时引爆。那家庭餐厅也是她指定要去的,我这猜想十分有理有据。
“这怎么动手脚,夏美的手机可是设了密码。”
“你身为她的朋友,肯定总有办法的。而且你怎么知道她手机有密码?这太可疑了。”
“跟她走那么近肯定知道呀。”
“那看到锁屏密码也不奇怪吧。”
白户无所畏惧地勾起了嘴角:
“反正你没有任何证据。”
我昂起头,缓缓地呼了一口气,缓解下全身的紧张。没料到白户这么难攻破,我举起了双手:
“我输了。”
“想赢我还嫩了点。”
白户开玩笑道,我不禁被她逗笑了。见我笑了,她也跟着小声地笑了。
一阵寂静笼罩在二人之间,白户无精打采地把手臂撩在天台的栅栏上,下巴则抵在手上。想问她的都问过了,结果却是更搞不清了。留在这儿也没用,我正要离开,她向我搭话道:
“……你相信这可能吗?”
“什么?”
“失忆了还会爱上同一个人——这样的命中注定可能吗?”
她的眼中满是空虚寂寞,让我止住了脚步。
“我不相信,爱上一个人是看机缘巧合的。“
“……你也太现实了。还是说,你想这样?“
“这样要爱上一个人也太累了。”
“哼……那你是希望相信有命中注定?”
“真要说的话,命中注定是简单得多了,而且大家都能幸福。”
“确实。”
白户笑得肩膀抖动:
“不过真要信的话,还是闭着眼去信会来得幸福。”
“不正视现实只会伤痕累累。”
“比起理想,你情愿要干瘪的现实?”
“哪有这么极端……理想和现实又不是互相对立的。”
“不是吗?”
“在认清现实之上,再去接近理想就好了。”
白户沉默了,接着全身颤抖,噗嗤笑道:
“我还以为你整个人变了,底子还是一点都没变。”
“……我变了?”
“变了变了。”
“变成怎样了?”
“我想想,现在的你只活在现实中。以前的你更相信理想。”
听见这话,我很想开口反驳,很想对她说我一点都没变。
然而,我其实心知肚明。
以前的我当了副班长,带领了整个班——和叉樱成为了情侣。
这些对于现在的我而言,都是难以想象的举动。
“你说具体点,以前的我到底是怎样?”
“嗯……就像是夏美那样。”
“海野?”
我像她?
“……我以前居然是个花痴……”
“嗯——就像是在极力演戏的夏美。”
“太可悲了……”
“就像是,一脸清爽却有黑历史的青年、表面清纯实则黑心肠的王子、露出马脚的反派——“
“别说了,求求你……”
白户的嘴角勾了一抹坏笑:
“总之,就是感觉你很勉强自己。”
“那时的我到底在勉强什么……”
“事到如今也无从得知了。”
白户往下眺望操场,她的思绪似乎飘向了远方,喃喃道:
“人要是变了,可能一切都得重来吧。”
4
叉樱死死盯着黑板上的文字。
你好。这次这样给你写信,总觉得有点害羞呢。不过我的嘴这么笨,生怕表达不清,感觉还是写下来好。唐突来信,希望你能读下去。
爱情的萌芽,想必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当时的你往下望着操场,夕阳染在你的脸庞,一切美得像是一幅画。我从门缝中看见了你,胸口不由地一阵鼓动,只好用右手去拼命按住。
从那一刹那开始,你的身影便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每一个点。喜欢总是一脸认真的你吃甜品时陶醉的样子,喜欢你自己忙不过来还要照顾我的样子,这些我全都喜欢。
我是真心的。
我真心喜欢你。
希望这份爱意,能够被你接受。
我等你的回答。
叉樱不相信海野喜欢的人是井波,于是打算将情书从头看一遍。我必然地要陪她一起。我刚一趴到桌上,耳边便传来了声音:
“九濑同学,你怎么向我低头认错了?你犯的错那么多,这是为了哪件事道歉呀。”
“是你的推理错了,让我无聊到睡着了。”
我缓缓支起了身,叉樱则冷冷地看着我,并叹了一口气:
“你有认真思考吗?”
“没有。”
“拿出干劲来呀。一切都回到起点了,得重新思考才行。”
“我是不回起点的一派。“
叉樱把脚踩在我椅子上,冷冷地俯视道:
“才没有这样的派别。”
“镇、镇压。”
“是女巫狩猎。”
说到底还不是镇压。
正当我们无聊地斗嘴时,教室前门被推开了。我和叉樱移过视线,只见白户和海野站在门前。白户嘟囔了一句“好暗”,把右手搂着的书包和乐器盒转到了左手,并打开了电灯。
“果然是在教室里。”
海野朝白户笑道,白户则回了一个微笑。
“怎么了?”
这两人一起来,是有什么新线索么?正好现在是一筹莫展,有新线索可帮上大忙了。
数秒的沉默过后,海野一咬牙,开口说道:
“那个,我来是想说,之前拜托的事可以不用管了。”
“不用管……?”
“嗯,我考虑清楚了。”
海野把乐器盒和看上去很重的书包,从左肩上放了下来。
海野她俩和我们面对面而坐,叉樱不悦地问道:
“不用管是什么意思?”
“呃……那件事已经可以了。”
“可以了?还没找到你喜欢的人哩。”
“嗯,话是这么说……不过,感觉找起来太难了。”
“难?”
“你们不是为我找了一个人选吗?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像是井波……即便你们继续找到了人,感觉也会觉得不太像……这样麻烦你们,怪不好意思的。”
“这你别在意,我只是做了一个人该做的事。”
面对势要挺身而出的叉樱,海野脸上浮起了为难的笑容。白户则默默地盯着我。
“叉樱,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别插手了吧。”
“可是,就这样放弃的话——”
“不,不是这样的。”
海野盖过了叉樱的话。她摇了摇头,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是这样的”。
“我的意思不是说完全放弃了……那封情书是真的,我的爱意也是千真万确的,绝对不是一时儿戏。无论重逢多少次,我也会再次爱上那个人。所以不用费劲去找,我也会自然地爱上那人。”
叉樱望了眼海野,眼神开始游离不定:
“不过……”
“没事的!这学校这么小,一定很快又会相遇的,我也一定会再次爱上。”
海野微微笑道,好让叉樱放心。
“…………”
叉樱沉默了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了“也对”二字,并点了点头。
海野她俩离开后,叉樱坐在椅子上,上身一下瘫软到了桌上,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叉樱,今天就先回去了吧。”
她缓缓抬起了头:
“为什么?”
“这哪还用问,反正也没人会来商量……而且你也累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脸色非常差。
“我再留一会儿。”
“……你还想干嘛?她们都说不用管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
她还是不死心。这样半途而废,确实会引起消化不良。我也一样。
“总觉得不对劲。”
“确实,她都不怕添麻烦来找我们商量了,这样中途放弃是挺奇怪的。”
既然怕给我们添麻烦,那一开始就不该来商量。而且,这不仅仅是海野一个人的决定。十有八九,其中也有白户的主意。
白户是怕我们插手下去,会妨碍到自己。其中的原因,我唯一想到的,就是之前在天台上逼问过她。
白户喜欢井波,这事被我知晓了,于是她感觉非常危险。
可能——这事其实已经结束了。
海野拒绝了井波,白户则趁虚而入,和井波成功地好上了。倘若真如此,我们则算是用完即弃的棋子。
不管怎样,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不。”
“诶?”
“那两人好像在隐瞒什么。”
“那两人?怎么回事?”
隐瞒?我不这么认为。叉樱却似乎和我持不同的观点。
“不知道她们隐瞒了什么。”
“你凭什么这么想?”
“……她们的氛围、视线、语气和相处距离,很不对劲。”
我对她这话颇感无奈。她所列举的这些,便是所谓的直觉。当初海野认定不是井波,所凭的也是这理由。这让我该信不该信呢。
“直觉是么。”
“……你不信就算了。”
叉樱自暴自弃般地说道。
这两人有所隐瞒。
如果是真的话,会是在隐瞒什么呢。
白户向海野坦白了自己喜欢井波?不,这样做毫无意义。白户也没必要拆散海野和井波了。
“…………”
不行,毫无头绪。
直觉果然靠不住。
我压根就不相信,那两人有事在隐瞒——此时,我感觉到了不对劲。
不。
果真没隐瞒?
回想一下,刚才那两人哪里不对劲了?
我搜索着记忆,肯定是有什么不对劲。
“…………啊。”
唯一一处地方不对劲。真相也由此逐渐浮出水面。
……原来是这样,我打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没想到你还懂女生心思啊。”
我夸赞了叉樱一句,下一秒却飞来了一个笔盒,砸到我的肩后掉到了地上。笔盒不重,很快便不痛了,我却吃了一惊。朝叉樱望去,只见她正瞪着我。她不是发怒了,而是一脸的不满,仿佛在说“我是扔你了,有意见吗?”
“总之,叉樱你先回去。”
“你要去哪里?”
“我想出去走一走。”
来,是对答案的时候了。
打开天台门后,果然见到了白户。她靠在栅栏上,向下眺望着操场。我站到她身边,她微微笑道:
“我早就有预感你会来。”
“为什么?”
“是呀,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你和我很像吧。”
“很像?”
她曾经说过,以前的我和海野很像。现在的我则和白户有相似之处么。
“我们俩都一样,很容易想得太多,渐渐搞不清什么才是对的,最终变得畏手畏脚。”
对此我是毫无自知的。我却不觉得这话有她说得那么悲观。
“既然畏手畏脚的话,那不付诸行动才是正确的。”
“真的吗?”
“…………”
“在我看来,心怀信念一往无前的人,才是正确的。”
就如同叉樱那样。
要是问我:她是正确的么,对此我是不赞同的。甚至说,她的所作所为我看着就无名火起。让久住闭嘴也好,砸麦也罢,其实都有另外避开冲突的做法。她想都不想就直接动手,实在太肤浅了。她太一往无前了。行动之前应当多多全面慎重地考虑才对。
“叉樱和海野,都是这样的人呢。”
白户和我,叉樱和海野。在她眼中是这样划分的。
“她俩只是放弃了思考,肯定会有更好的手段。”
“不是哟,本质的区别不在这里。她俩有着坚定的意志,而我们没有。”
“坚定的意志?”
“我们两个的意志,都没有强大到能付诸行动。”
“…………”
“于是我们只会不断地抱怨不满,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嘴上说得好听,实则什么都不去做。”
她的话如同一把利刃,扎进了我的心。我不能光顾着沉浸于伤感,弄清她为何这么说,是现在重要的事。
“你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是因为这次的事么?”
“……你在说什么?”
我犯了一个重大的误解。
白户并非想和井波结为情侣。
叉樱曾经说过不对劲。
我回头一想,确实不对劲。
“你走进教室时,右手同时拿了书包和乐器盒。”
“……所以呢?”
“乐器盒和书包都这么重,应该一手拿一样才自然。为什么全放在了右手上?”
“我那是为了开门——”
我盖过了她的回答,对她穷追猛打:
“海野则是左肩挂着乐器盒,左手拿着书包。你们两个,为什么都只用单手拿东西?”
“…………”
“再说明白点,为什么你要空出左手,而海野要空出右手呢?”
白户似乎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对我戒备地眯起了眼。
“你们俩是不是在牵手?”
“……那又怎样?闺蜜之间牵手是再正常不过了。”
“确实正常,可是,为什么偏要在我们面前隐瞒?”
“……才没有。我只是为了开门才松了手,之后也就没牵了。”
“以前你们没牵手的吧,今天突然就牵了。这太奇怪了。“
“……哈哈。”
白户轻轻笑了一声,看向了我:
“是我输了……所以九濑同学到底想说什么?”
“我曾经误解了你,想跟你道个歉。”
“这样来责问我了,还说什么道歉。”
她半带玩笑地说道,接着笑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井波的。海野以前和井波是两情相愿,你的爱情本来是彻底没戏……然而,海野却失忆了,她和井波的关系就此停止。于是你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企图让井波和自己好上。”
见到了海野给井波写的情书,当时的白户肯定是绝望的。收信人是井波,说明海野是喜欢他的。难得的机会眼看就要飞了。
然而,白户反过来将其利用了。
“从情书中可以推断出收信人是井波。于是,你将计就计,安排了一场约会。让海野喜欢的对象和井波对不上,让海野确信,自己喜欢的人不是他。”
海野喜欢的人喜欢甜品,而井波却不吃甜品。这是决定性的不同之处,于是海野确信了不是井波。
“我本来以为,你是用某些手段篡改了情书……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全部搞错了,我一直都误解了。
从哪里开始错的?
一开始就错了。
海野喜欢的人是真的喜欢吃甜品。
“海野喜欢的人并非井波,我太肤浅了,先入为主地以为她喜欢的是男人。”
白户顿时变了脸色,并从我身上躲开了视线,仿佛是在躲避这事实。
我则继续说出真相。
分析情书后可知,海野喜欢的人就在放学后的天台上。其中只有井波一位男生,于是我认定了是他。然而并非如此。
“海野喜欢的人,是你。”
“……哈啊。”
白户低下了头,叹了一口气:
“真的,服了你了……人家藏起来的秘密你非得去揭穿,人家不想面对的东西你非得摆上台面,这算得上正义吗?这一点都不像你。”
不像是我,她这一评价我接受了。
没错,我现在所做的,正是将真相暴露出来。这是以前的我所不会做的。
这一做法简直像是叉樱所为。
“抱歉,我也知道可能会伤到你的心……不过,这我不说也不行。”
我有一件事想问白户:
“为什么你要安排约会?井波只是碰巧不吃甜品,要是他爱吃,那两人说不定已经在一起了。”
白户停顿了片刻,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了一句:
“……他们在一起也好。”
“为什么?”
“所谓的喜欢,只是受一时冲动或机缘巧合——这些环境因素所决定的。所以不是非得爱上特定的一个人。你是这样认为的。”
“……对。”
“我想了一下觉得很有道理,也很符合科学……可是,我却不愿意去接受。”
她是想要表达什么,我是一头雾水。然而,她的下一句话,让我一下恍然大悟。
“因为我喜欢夏美。”
这一句话,将所有的疑点全连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之所以安排约会,只是为了考验?”
白户颔首。
白户是觉得,倘若海野命中注定的人是自己,即便将她和井波凑在一起,她也会拒绝。
这实在是一步险棋,等同将自己的宝物置于危险之下。我的头脑开始发热,感觉一阵眩晕:
“白户……为什么非得这样做?你好好跟她说,情书是写给自己的,这不好么?这才是事实啊。”
“这样坦白的话,说不定会伤到夏美的心。”
听见这话,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性间的恋爱,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她会害怕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她给你写了情书,说明她向你表白过了?”
“是的。”
“既然这样,你只要向她好好说清,她肯定会接受的啊。”
“真的吗?”
“什么意思……?”
“爱情只是一时冲动的产物……特别是女生之间的爱情。”
这一句话,让我明白了她的想法。
“…………白户。”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海野。
为了不伤害海野,你却偷偷隐瞒了你俩的情侣关系。不仅如此,你还打算撮合海野和喜欢她的男生。
当你眼睁睁地看着他俩约会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真的觉得,如果夏美和井波成了一对,也算是一件好事。起码证明了,我们的爱是这么脆弱——迟早是要散的。”
白户说得如此平静,仿佛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我却对她深有同感。
白户这一做法,我能够理解。不是模棱两可的理解,而是完全的感同身受,仿佛这件事是我亲身做过的一样。我和白户,果然很像。
正因如此——我才会对她生气。
“你是在怀疑海野对你的爱么?”
“哈。”
白户对我的话嗤之一笑:
“夏美已经忘了对我的爱,和我在一起的时光、回忆,都通通……化为乌有了。你叫我怎么不怀疑?”
怀疑是理所当然的。现在的我不也一样,一切当作没发生,装作若无其事。
我和叉樱的事也是一样。
这也是应当的。机缘巧合之下才会爱上一个人,而那个契机已经随记忆而消失了。两人的关系已经变得若有若无。
这些在我的头脑里清楚得很。
感情上却接受不来。我究竟为何生气,为何要斥责她,我也搞不清楚。或许是,我厌恶像自己一样的人吧。
“海野曾经爱过你,肯定也会继续爱上你。”
“……这么理想的话,不像是你会说的。”
假如自己的爱人某一天突然失忆,只剩下自己还爱着她。
白户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一边装作平静,一边默默地流下了一道泪水。泪珠划过脸颊,她才发现自己流泪了,眼泪一下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表情也扭曲了。
“我不觉得……夏美还会爱上我。”
白户竭尽全力挤出的这句,便是她的真心话。
“……今天,就在刚才,夏美向我表白了。她跟我说自己不在乎那封情书。于是我向她坦白了,自己就是收信人,她还责怪我为什么不早说。”
“……这样啊。”
本是可喜可贺的结局,白户的话中却透着几分后悔。
“为什么我会不相信夏美呢。”
她自问自答般地喃喃了一句。
她很容易想得太多,渐渐搞不清什么才是对的,最终变得畏手畏脚——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白户……今后你再好好补偿她就是了,别那么自责。”
“……说的也是,抱歉把你拉进了这场闹剧。”
“别在意。”
我道了一声再见,正准备转身离开天台,白户突然喊了一声:
“啊,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
“你喜欢叉樱吗?”
我不由地思考起这个问题的深意。白户想必知道我和叉樱以前的关系,见到现在的我和叉樱,她肯定是误以为了我还喜欢叉樱。
“不喜欢。”
“以前的你却是真心喜欢她。”
“……你对以前的我,到底知道多少?”
白户知道我和叉樱曾经是情侣,情侣的事当时应该没公开的。她是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大概知道点吧,又不是和失忆前的你不说话。”
听见这话,心脏有如被攥住了一般难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大概知道点。
果真如此?和她只是一般交情的话,我会随口告诉她情侣的事么?我怎么可能这么轻率。
说不定,我和白户以前是好朋友。
这推测感觉十有八九是真的,我却不想去向她确认。感觉问了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失去了的无法挽回,只能鼓起勇气向前走。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和叉樱成为情侣吗?”
白户抿嘴笑了笑,看样子是知道的,她却说:
“不告诉你。”
“为什么?”
“哪怕不告诉你,你也会再次爱上她的。”
仿佛是把未来说中了一样,自信满满的一句话。即便如此,我也不这样认同。
我和叉樱会在一起的苗头,一丁点都没见着。
“……我和她才不会这么顺利。”
不会像白户和海野那样。
“我对叉樱有信心。”
“不,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和她没必要回到从前。要是真爱上了就谈下去,没爱上就维持现状。你也别想撮合我们。”
白户不怀好意地窃笑着,并盯着我说:
“你以前可是说过了的,‘哪怕失去记忆,我也会再次爱上叉樱’。”
我回到教室,发现叉樱还没走。她懒洋洋地在自己课桌上玩手机。我一打开教室门,她立即抬起了头:
“欢迎回来。”
“你还没走啊。”
“这次的事还没结束,和你回去路上再聊吧。”
“你是在等我?”
“这话听着让人不爽。”
“哦。”
叉樱拎起包,靠了过来。回去路上,她给我讲了一大堆关于此事的猜想,看样子她接下来是打算重新调查一遍。如此一来,还不如把真相告诉她好了,可我没这么做。
即便失忆了,还会再次爱上相同的人。
如果跟她说了,就像是承认了这个道理,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告诉她。
路上,她开始猜测白户和海野隐瞒了什么,我漫不经心地听着,心里想着刚才的事。
我还会爱上叉樱,这一句话我以前曾经说过。
这不像是出自我口的。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才会说出这种话呢。
以前的我当了副班长,以前的我带领了全班,以前的我说了还会爱上叉樱。哪一项都和现在的我是天壤之别。
这下没法否认了吧。
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之前的我在思考什么?是怎样生活的?任凭我绞尽脑汁也不会想明白。此时的我,再怎么去想也是白费功夫。毕竟现在的我就是现在的我。以前的我已经死了,两者没有关系了。
——然而却并非如此。
两者毫无疑问都是我,过去和现在的鸿沟,只能由我亲手去填。这一道理不久后我便会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