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YA猫的出道日决定喽!』
我按下手机的通话键,将手机拿到耳边,第一句听到的就是这个。
讨论完旅中告别演唱会相关事宜的当天傍晚,我在房间用电脑工作时接到这通电话。是观光协会的员工三云小姐,隔著听筒都能感觉到她很有精神。
『──三天后的星期六出道!我会把三云旅馆我家的宴会厅布置成简单的会场,邀请当地民众和客人过来参加,感觉会是场小型的体验活动。』
「原来如此……是说,三天后挺赶的耶。」
『──不好意思。因为要写企画书开会,还要商量宣传方式,很多事要处理。毕竟要让评价差的「旅猫」重新登场,不拿出连细部都规划好的企画,负责人就不会同意。』
她的语尾透出一丝疲惫,大概是真的很累。除了吉祥物的工作外,圣诞节到过年这段期间有很多活动,可以想像她的工作量一定很惊人。
『──过完年再开始也不是不行,但三天后旅名川滑雪场就开放了。往年会有很多来滑雪的住宿客,出道就要选在这个日子!』
凡事都是最一开始的冲击性最重要。配合滑雪场开放的时间,一开始就让人留下印象的意思吗?
『──不过不过,三天后的活动只是小试身手,给当地人参加的。重点在圣诞节的雪灯祭!到时SAYA猫要来当吉祥物炒热气氛,帮我把二十五日空下来喔。』
每年都会在旅名川滑雪场举办「雪灯祭」。参加者亲手做雪灯,点亮在山中开辟出来的广大滑雪场的圣诞活动。
有小孩的家族或情侣可以一起做,一点亮雪灯,气氛就会变得非常梦幻。根本是给拥有充实人生的人参加的祭典。
学生时期的我和鞘音不是情侣,也对那种活动没兴趣,所以从来没参加过。
『──你听过跟雪灯有关的都市传说吗?』
「喔……是有听过。一起做雪灯的情侣会永远在一起……是这样吗?」
『──拜这个传说所赐,这是旅名川来客数较多的活动,但我今年想办得更盛大一点。往年都只能看到学生和年轻人边做灯笼边放闪,盯著灯笼的光卿卿我我,我看了很不爽……不对,我想在其中加入吉祥物这种流行要素。』
怎么有种带有私人恩怨的感觉,可是我不敢吐嘈,便当作没听见。雪灯祭在当地是珍贵的年轻路线的活动,因此她好像想把规模搞得比往年更大。
「雪灯祭今年也预计在旅名川滑雪场办吗?」
『──对呀!现在还得忙著准备这些。』
我想到「一个主意」。为了举办吉祥物活动和雪灯祭,观光协会一定会准备户外舞台。
就这样让他们利用SAYANE的名义,一点都不好玩。我们公司也要积极利用对方。
「虽说是吉祥物,你们也算是借了SAYANE的名义办活动。希望你也能听听我的要求。」
『──哦,什么要求?跟姊姊说说看?』
我顿了一下,简洁地回答,三云小姐「嗯嗯──」烦恼过后……
『──老实说,人手和预算都满吃紧的,不过这对旅名川来说有很大的好处,就算上司反对,我也会让他点头!推给圣诞节就对了!』
她态度一变,有点自暴自弃地一口答应。
「推给圣诞节硬逼人家同意……听起来真棒呢。」
『──我要拚命跟人家拜托,很辛苦就是了!嘿嘿嘿!』
「谢喽!不愧是臣哥的妹妹!靠干劲活著超帅的!」
『──对吧对吧?我超帅的吧?』
我随口捧了她几句,结果连容易得意忘形的这部分都跟臣哥一模一样。
「我会跟鞘音说圣诞节要办『SAYA猫的活动』。至于我准备的礼物,等气氛不错的时候再送她好了。」
『──不要突然给我放闪!你想跟快三十岁的单身贵族吵架吗──!』
她突然暴怒了!
『──好,来讨论活动怎么办吧──!混帐东西──!』
我和自暴自弃的三云小姐开始讨论详细的计画。
在住院期间慢慢编织而成的「礼物」非常接近完成品了。
既然要送,我想在有恋人气氛的时候送出去。虽然我是个很逊的浪漫主义者,大概会一直找不到时机。
现在先怀著对圣诞节的期待,偷偷准备吧。
******
想亲眼看看变身用的布偶装,把鞘音找来我家比较快。而且也得实际让她穿上去,训练如何动作。
【旅猫要送过来了,麻烦来我家一趟】
我用通讯软体传讯息给鞘音。数秒后显示已读。
若是平常,很快就会收到「嗯」、「好」之类的冷淡回应,今天不知为何等了一段时间。是有急事吗?
我默默地盯著画面一段时间,收到鞘音传来的讯息。
「咦咦……?」
我下意识地歪头,
竟然是贴图!
除了鞘音第一次用贴图害我大吃一惊外,她用的贴图实在太神秘了。
旅猫泡在温泉里,笑著说「这温泉真舒服喵」。什么东西?你正在洗澡吗?你什么时候买了旅猫贴图?
【传错了】
贴图正下方马上冒出一句订正。
然后像要雪耻似的冒出一个新贴图。
是旅猫说著「猫咪冲刺!」用四只脚跑步的图案。不行……要怎么不笑出来。
她没再补一句「传错了」,表示她正在用猫咪冲刺赶来喽。
五分钟后,我在玄关跟与平常无异的鞘音面对面。
啊──好想看鞘音的猫咪冲刺啊。猫咪冲刺SAYANE。
「……你在笑。」
鞘音板起脸来。看来我是心中的窃笑会反应在脸上的类型。装朴克脸真难。
「你什么时候买了贴图?」
「……三云小姐送的。她叫我多用贴图帮忙宣传。」
噢,原来如此。
「……用法对吗?」
「完美无缺。太棒了。」
「……你在耍我对吧。」
眉头紧皱的鞘音很可怕,所以我中断了贴图的话题。三云小姐还没来,我便先请鞘音进到我房间。
妈妈还在工作,意即──我和鞘音是两人独处。我满脑子都是健全男性会有的烦恼。
唉,到国中时期为止,我们两人独处明明都是很正常的事。以前我明明完全不会放在心上的。
好渴。对了,鞘音今天穿得特别漂亮。只是要来我家一趟的时候,她大多都是穿著旅中运动服。
为什么呢?充满男人气味的房间,只不过是名为鞘音的女生降临,就充满了甜美香气。女生真棒。
「……这是什么?」
糟糕……鞘音的视线望向存在感拔群的键盘和电脑。我刚刚还在工作,所以萤幕上依然显示著编曲软体的画面。
我急忙操作滑鼠,切换成睡眠模式。
「之后你就知道了。现在先装作没看见吧。」
鞘音微微歪头……
「……嗯,我什么都没看见……但我会期待的。」
最后对我投以掺杂著期待的纯真目光。
心跳加速,视线无法停留在同一处。我这么紧张,鞘音却若无其事地环视我的房间。
「……衣服都没摺。」
她指向乱七八糟堆在地上的衣服。
「妈妈会帮我洗衣服,可是她每次都直接丢过来……」
「……家事都是依夜莉小姐做的,只不过是摺个衣服,该由你自己来。」
「是。」
她讲得太正确,我只能乖乖听话。我和鞘音一起跪坐在地上,摺起遭到放置的衣服。专心摺衣服会给人一种精神逐渐端正……的感觉。
不多说闲话,将涌上心头的烦恼统统摺好!
「……我好像这个家的一分子。」
鞘音讲了句颇暧昧的话,害我的烦恼又来敲门。意思是鞘音要嫁进松本家喽,是这个意思对吧!
当事人镇定地在跟衣服嬉戏,看不出她现在是什么心情。
「……这、这你自己摺。」
鞘音羞涩地别开目光,连脸都红了,不晓得是不是错觉。那堆衣服是我爱穿的四角裤。
「你不是早就看习惯了吗?呃,我没有别的意思,国中你也常来我房间啊。」
「……笨蛋。我和你的『关系』……跟那时候不一样啦。」
当时的我们是青梅竹马。对对方的内衣裤不会有什么想法。
现在又如何?
我们的关系是──情侣。恋爱关系。
「……………………」
「……………………」
羞耻度一旦超越极限,人类就会陷入沉默。
太过缺乏恋爱经验的两人,掩饰不住第一次谈恋爱的国中生般的青涩感,选择采取「闭上嘴巴,忸忸怩怩地移开视线」的逃避行为。
「……我来摺。」
「……咦?」
「修的,那个,内裤,我来摺。」
她战战兢兢拎起我的内裤。
「不不不!我自己的内裤自己摺!」
「可、可是……!未来说不定……要由我做家事……!」
你是怎样!讲这种意味深长的话,会害我忍不住妄想幸福美满的家庭耶!
「你愿意帮我摺内裤的话,我……得负责摺你的内裤才行。」
「……什么?不行。你白痴喔。怎么可能。」
「为什么!想加深对彼此的了解,就得做到这个地步!」
我们的对话歪到莫名其妙的方向。鞘音抓著四角裤,我则主张「让我摺你的内裤!」的画面──
「喂──请问这里是笨蛋情侣的巢穴吗?」
被身穿工作服、站在房间门口的妈妈全看在眼里。我完全没发现她回来了。
「全家都听得见你们的声音。感情好是很好啦,不过可别玩过头,做起『奇怪』的事情喔。」
好、好尴尬……!不是险恶的气氛,而是混合软绵绵的感觉和羞耻,青春的苦涩滋味。我可以断言,我们到目前为止都没做过情侣会做的事。
我也深深感觉到自己很傻。然而只要换个角度想,告诉自己这就是我们的交往方式,每句话都会显得酸甜。我这个人很单纯,所以我是真的觉得很幸福。
「如果实在忍不住,给我到外面做。」
我假装听不懂妈妈在暗示什么,但现在都开始下雪了,室外铁定很冷吧。你可爱的儿子会冻死。
气氛朝奇怪的方向扭曲,就在这时──
叮咚!
响亮的门铃声直接将它驱散。
特地按门铃的人基本上都是客人,而我知道来者是谁。
「嗨──我带旅猫来喽~」
如我所料,在门口等待的人是三云小姐。才刚过下午六点,屋外却一片黑。稀疏的积雪发出琉璃色光芒,感觉毛毛的。
「你的脸好红喔,还好吗?」
「没事……不必担心。」
不是什么正当的理由,因此我决定带过这个话题。
公务车停在庭院。三云小姐打开后车厢,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布偶装拿出来。我和鞘音在玄关接过零件,搬进客厅。
我感觉到妈妈在隔壁的厨房煮晚餐。她迅速甩动平底锅,加热过后的油和食材热情地在锅里舞动的画面浮现脑海。我拿从小听到大的豪迈炒菜声当背景音乐,和她们俩一起围在放在客厅的布偶装旁边。
「……有点脏呢。」
鞘音凝视著布偶装的表面,皱起眉头。
「咦──?我已经送洗过了耶。哎,毕竟它一直放在职场的仓库嘛!」
嘿嘿嘿~三云小姐苦笑著说。布偶装上面到处都看得见与可爱外型不相衬的难缠污垢及刮痕。虽然远看可能不会发现。
「设定成旅猫去修行学吉他了如何?然后蜕变成满身伤痕的SAYA猫……的感觉。」
「不错!就用这个设定!」
三云小姐接受我临时想出的建议。这个人和臣哥一样,是靠气氛和干劲过活的类型。
「变身成SAYA猫之前,换上方便活动的服装是不是比较好?穿著布偶装很容易流汗吧。」
今天鞘音穿的是便服。由于等等要换上用来变身的布偶装,换成运动服之类的衣服应该也会比较舒服。
「你以前都是穿旅中运动服,最近却常穿便服来耶。」
「……不行吗?」
「呃,没有不行,不如说穿便服的你有在约会的感觉,新鲜又可爱……!可是不久前你还是运动服女,感觉挺不可思议的……」
本来已经做好她会骂我粗线条的心理准备,鞘音却不肯跟我对上目光。
「……因为跟男友见面的时候,我都当成是约会。」
她的呢喃细不可闻。鞘音死都不肯抬头,丢下一句「你的运动服借我穿」,便快步逃向我房间。
太大意了。太犯规了吧。我那性格乖僻的女友突然说出害我萌到不行的台词。啊啊,为什么呢?天气这么冷,止不住羞赧的脸却热得快要融化。
过了几分钟,鞘音穿著我的旅中运动服回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身体塞进布偶装。先是双脚,再来是双手。最后是整个身体。
鞘音脖子以下的部位变成SAYA猫了。
好有趣……只有鞘音的脸部从布偶装里面冒出来。
好想把鞘音一脸「你在笑我」的臭脸设成手机桌布。
「……不准拍照。要是你敢拍,就给我做好觉悟。」
准备从口袋里拿出智慧型手机的瞬间,鞘音凶狠的一瞪害我心脏缩起来……我的邪念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
我和三云小姐从两侧抬起头部,戴到鞘音头上──
在年轻人之间极受欢迎的SAYANE!
孤高的天才创作歌手SAYANE!
变身成SAYA猫了!
可爱的脸加上完美的二头身。头部比身体还大的不协调感,抓住民众的心。那就是吉祥物。被选来拯救乡下的战士。
或许接近变身英雄的概念。
「哇~!超可爱的~!哇~!」
三云小姐激动地到处乱摸。SAYA猫不知所措,呆站在原地任由她处置。其实我也很想尽情把她全身上下摸一遍,可是看不见鞘音的表情好可怕,我决定自重点。
回归正题,得检查穿起来……不对,变身的感觉才行。
「视野如何?看得清楚吗?」
「……这里面好臭。」
「我等等喷除菌喷雾,先忍耐一下……」
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抱怨。比起视野,她似乎更介意味道。
「你前后走动一下,看看方不方便行动。」
SAYA猫安静下来。或许是还不习惯,他用慢动作般的动作迈出步伐,缓缓在客厅内走动……一步……两步……停下。
每走一步就会停住,让人怀疑是不是时间静止了好几次。
好焦躁。本来以为鞘音是无敌的,在吉祥物界她还是只雏鸟吗?如果引导没自信的新人也是我的职责──
SAYA猫就由我来培育。
「鞘音……不对,我想拜托SAYA猫一件事。」
SAYA猫以吉他声回答。
他不会说人话,所以既不否定也不肯定,用猫耳听我说话。
「用猫咪冲刺给我看──好痛!等、等一下……啊……!」
SAYA猫迅速接近,绕到我身后,像要摸我似的使出猫猫拳。
「不对,不是猫猫拳──好痛!好痛!」
猫猫拳在我背上跳舞。
代替打招呼的刺拳、刺拳,趁乱使出的右直拳!
力道不怎么重,她也没有真的用全力。弯曲手腕使出的连击砸在我身上,大概是在模仿招财猫。
很好很好,做激烈的动作布偶装也没破。机动性看起来也不差,明明是二头身。
一直缠著我攻击,证明她听得见外面的声音,也看得见外面。
故意惹怒鞘音,让她激烈动作的计画大成功。
「嘿嘿嘿~你们有自觉吗?」
僵硬低沉的笑声传入耳中。我和SAYA猫转头,三云小姐脸上挂著明显的假笑。
「在二十七岁的单身女性面前放闪……好羡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误会。我只是想确认SAYA猫的活动能力……」
「闭嘴!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云小姐吐出发自灵魂的不满,将下半身塞进暖桌,趴到桌上闹起脾气。
我不觉得我们有在放闪……无自觉真是罪孽深重。三云小姐很会照顾人,个性又开朗,男人缘应该不错啊。
「我也好想跟喜欢的人一起做这种事……哼──」
她似乎陷入消沉了。刚开始她还装出一副大姊姊的模样,结果果然是臣哥的妹妹。
这个人的精神年龄是不是比小她七岁的我还低?
「喂──晚餐好了,去把手洗乾净。人都来了,三云旅馆的雏子也留下来吃饭吧?」
「哇──!谢谢~!当过不良少年少女的人做的炒饭超好吃的──!我下班就直接过来了,现在饿得要命!」
说到松本家的晚餐就是这个~妈妈送上桌的是闪耀金黄色炒蛋和焦香酱油光泽的不良妈妈炒饭。香气刺激唾液分泌,消沉的二十七岁女性心情也整个好起来,冲去洗手。
「鞘音也要吃对吧?妈妈大概也有煮你的份。」
「…………(点头点头)」
鞘音……不对,SAYA猫点了两下头。以角色设定来说是不能说话没错,但连在练习时间都乖乖遵照设定,这认真的态度让人觉得很可爱。
「大家好~!我闻到依夜莉姊做的饭的味道,来蹭饭吃哩!」
「没人叫你来啦,白痴,给我滚回去。我要收你两万日圆入场费。」
「为啥只有我被当成夜总会的客人!不过如果依夜莉姊愿意接客,要我付两万日圆也行!真期待把你带出场!」
「你好恶,真的别再来我家了。」
低能的台词从门口传来,妈妈像在敷衍小弟一样。虽然他讲得一副是被香味吸引来的模样,其实我早就跟他们约好了,因此臣哥一家也坐到了餐桌前。
我还在当家里蹲的时候,晚餐都只有和妈妈两个人一起吃。仅仅是填饱肚子的过程,我又不怎么活动,所以只会摄取少量的食物。
但现在不同。我会边吃边聊天,塞满嘴巴的妈妈料理尝起来特别美味。开始到外面工作后,食欲也增加了,甚至会吃第二碗。
对正常生活的人而言并不罕见的景色。对我而言,是总算取回的小小幸福。所以,纵使是平凡无奇的日常──我也会忍不住刻进回忆中。
我不是为了吃饭才找臣哥一家来的。晚餐后,SAYA猫的特训第二部才正要开始。
不过妈妈是早睡早起的人,马上就去洗澡了。
我打算把留下来的臣哥他们当成观众,和三云小姐一起按照我们写的剧本排练。
SAYA猫把背带挂在肩上,拿起电吉他,站到坐在客厅的毛毯上的臣哥一家前面。
「喂喂,猫咪小姐怎么不说话?嘿──讲几句话来听听啊……呃啊!住手……好痛……!别、别再打了……!」
「…………(踹踹踹)」
臣哥突然勾住SAYA猫的肩膀骚扰她。SAYA猫反射性往他身上狂踹。从臣哥的哀号和沉闷的打击声来判断,SAYA猫真的在踹他。现在是怎样?害我忍不住笑出来。
「哎哟……搞不好会被小混混缠上啊?我想测试看看她会怎么应付呗……想不到会有吉祥物真的动脚踹人……」
SAYA猫这张憨憨的脸毫无反省之意。
「SAYA猫!正清学长喜欢被踹,不踹死他哪有意义!」
「不不不!我只想被依夜莉姊踹!不要把我讲成谁来踹都会爽的轻浮男!啊!啊啊啊啊啊────────!」
洗完澡碰巧路过的不良妈妈踹了一下他的屁股,乡下的小混混哀号著趴到地上。表情没有一丝痛苦,彷佛安详地睡著了。
「刚洗好澡的依夜莉姊……超香的……」
三云小姐用看垃圾的眼神看他,和面带苦笑的艾蜜姊形成反差。连遗言都很恶的男人就不用管了。将拿躺在地上的臣哥当椅子坐的莉洁当成小孩子观众排练吧。
「好几年前开始去山中修行,将音乐之道钻研至极致的『旅猫』回来喽~!他竟然跟那个SAYANE合体,变成『SAYA猫』了~!」
预计担任主持人的三云小姐,用对待小孩子的态度念出剧本上的台词。
「那大家一起呼唤她的名字吧~!一、二、三!」
「染上鲜血的国家,被神明拋弃了。我们该前往的地方是奥尔良!」
「哪有这种小孩!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三云小姐一秒吐嘈。
一般的小学生的概念可不能套在莉洁身上。
「SAYA猫~♪加油~♪」
「有这种妈妈好棒喔……唉……我也好想让她为我打气~」
艾蜜姊仅仅是阳光地送上声援,便绽放出惊人光芒,害我心中的兴奋下意识脱口而出。我是个健全的男性,说实话真的受不了。不愧是松本修基于自身喜好选的「真的很想跟她搞外遇的女性」的荣誉成员。
「…………(盯)」
SAYA猫好像在瞪我。好恐怖。希望她没生气。
三云小姐恢复精神,重新开始排练。
「SAYA猫是怎么出生的呢~?」
「…………(当当当)」
SAYA猫做出拨弦的单调动作。
由于吉他没跟音响设备接在一起,只听得见拨片拨弦的细微声音,麻烦想像一下加了特效和扩音过的版本。
「原──来如此。是在旅名川泡温泉的一般民众突然变身成的呀~!」
「…………(当当)」
这次她用左手的手指敲打琴衍捶弦。
「嗯嗯,你和旅名川的名人SAYANE师父一起去山中修行,继承了她的吉他之力!所以才变成了SAYA猫~!」
「…………(锵锵)」
她反覆上下拨弦。
和弦是当场编的,不过由于鞘音的技术好到能将基本指法操控自如,再加上每个音符都能看出她多有天分的旋律成了动听的乐曲,再三刺激听者的情绪──很容易就能想像出这个画面。
「今天有没有干劲呀~?」
「…………(锵锵锵当当当)」
「哦哦,看起来干劲十足呢~!」
表示自己情绪激动时,用常人看不清的速度拨弦!毛茸茸的左指在名为指板的直线舞台上踩著俐落又复杂的舞步。两手的食指到小拇指共八根手指,在六根吉他弦上惊险地狂舞。
好妙的画面。可爱的外表,再加上弹吉他时兼具冷酷及热情的反差,肯定会蔚为话题。
「莉洁也要!莉洁也要!」
不晓得是不是被SAYA猫的自弹自唱刺激到了,莉洁跳来跳去。
「以莉洁的体型来说有困难耶。变身用的布偶装是给大人穿的。」
「只有大人能穿,太奸诈了──!小心遭到制裁──!救世主的怒火将为圣战揭开序幕!」
莉洁超级生气。咱们家任性的救世主真令人头痛。
「阿修,能找工作给莉洁做吗?这孩子很单纯,只要她觉得好玩应该都会感兴趣。」
「既然是艾蜜姊的请求,谁有办法拒绝呢!交给我吧!」
「哎哟~阿修果然很可靠♪」
我怎么可能拒绝艾蜜姊的要求!
她还顺手搭上我的肩膀,害我这个愚蠢的男人暗自窃喜。漂亮大姊姊跟自己有身体接触,理性一下就会蒸发。
「莉洁非常有个性,包装得好说不定能大受欢迎喔。」
「我也这么觉得!这孩子不是普通的小学生。跟洋娃娃一样可爱稚嫩的外表,大人应该会很喜欢!」
看来三云小姐也发现莉洁的潜力了,但她好像想到有点危险的方向,是我误会了……?你是不是想讨特定族群的欢心啊……
「SAYA猫弹完吉他后,让莉洁帮忙口译如何?由三云小姐狠狠吐嘈莉洁乱七八糟的翻译缓和气氛。」
「这主意不错。莉洁的妈妈赞成♪」
您的笑容世界第一可爱。
SAYA猫也拚命比赞。这家伙已经是萝莉控猫了吧。
「OK──!我帮SAYA猫加上这个设定。」
「三云小姐,SAYA猫是真实存在的。布偶装这个名称是变身道具的隐语,其实是鞘音变身而成的。用设定这个说法不恰当喔。」
「喔、喔喔……OK。原来松本弟弟是会在这方面钻牛角尖的类型……」
在下是害三云小姐有点惊恐的龟毛青年御宅族,松本修。
SAYA猫的官方网站和社群网站已开设完毕,需要在资料栏补充角色的境遇。SAYA猫是靠吉他声说话的猫咪,但莉洁这个专属口译会帮他翻成日文的里设定。
「SAYA猫!今天开始,你就是莉洁的傀儡人偶。」
请不要加上复杂的世界观。
「…………(抱紧)」
萝莉控猫小姐也请不要从背后抱住幼女。
「我忽然想到,布偶装的手不能弹吉他吧?」
艾蜜姊彬彬有礼地举起右手,指出问题所在。变身后的手掌上有肉球,所以实际演奏时,不可能做得出纤细的指法。
「鞘音,变身后的手很难弹吉他吗?」
「…………(点头)」
她轻轻点头。SAYA猫张开毛茸茸的手掌举到我面前。
「的确……这样别说按住吉他弦,连拿拨片都有困难。」
「哎,没办法。本来的旅猫又不会弹吉他。」
嘿嘿嘿~三云小姐轻笑著带过去。但这个问题必须尽快解决才行。
SAYANE变身成的吉祥物,跟SAYANE一样会弹吉他,这是我们主打的卖点,不能好好弹吉他根本是诈欺。
「小雏,可以帮SAYA猫升级吗?」
「OK呀!SAYA猫本来就睡在仓库!」
看来好像可以稍作改造。
「鞘音,能不能解除一下变身?」
在艾蜜姊的催促下,鞘音拿掉布偶装的头,我拉下背上的拉炼,鞘音便脱皮完毕。解除变身状态。
艾蜜姊使出天使的微笑,跟我借美工刀……美工刀?我照她所说,将松本家的美工刀交给她。
「割开一个洞好了♪」
她像在吊人胃口似的慢慢推出金属刀片,变身成虐待狂路线的美女。我也好想被艾蜜姊在身上开洞……不对,她想的该不会是──SAYA猫的改造手术!
「如果正清也愿意帮忙,我会很高兴的♪」
「来了!交给我!很久没被人拜托啦!」
死去的臣哥复活,用铅笔在布偶装的掌心画圆。不只一个。他在右手画了五个十圆硬币大小的圆。
「之后只要用美工刀割开就行。让手指能伸出来弹吉他。」
「原来如此。改成能伸出手指的型态就能照常弹吉他了呢。」
圆圈画在五根手指的位置,因此我大概猜得到他们的意图。变身用布偶装本来就不是全新的,在上面开洞也不会有人生气。
「莉洁也要!莉洁也要!挥舞圣剑!」
「好好好,知道了。一个人很危险,跟妈妈一起割吧♪」
「让我也加入吧!全家一起做比较愉快啊。」
臣哥一家开始改造右手。莉洁手拿美工刀,臣哥和艾蜜姊从背后协助她。父亲安抚著想用刀子大切特切的活泼女儿,母亲则「对对对,做得真好。莉洁搞不好是天才喔♪」温柔地捧她。
感情真的很好的理想家庭释放出耀眼的幸福光辉。真的是同心协力的一家人。当面看到这幅景象,我在内心盼望我和鞘音也能构筑这样的家庭。
「我们来弄左手吧。赶快割完,继续特训。」
「……嗯。修一副不擅长割东西的样子,所以我来割。」
「咦──?我的美术成绩还不错啊?不然猜拳决定?」
但我们精神年龄挺幼稚的,连分配工作都拖拖拉拉!
「鞘音好像要负责割,我们来画圈吧。」
我随口跟三云小姐搭话。
「……………………」
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出神。她带著「羡慕的眼神」凝视某一点。
「三云小姐?」
「……咦?噢,工作是吧!赶快解决吧!」
她终于对我的声音有反应,恢复原状……然而,她将嘴唇抿成一线,以空洞的目光注视的是幸福的三人家庭。
动完开洞手术,鞘音再度变身成SAYA猫。
双手手指变成随时能伸到外面的状态,实际把手指统统伸出来后,就能正常弹吉他了。
由于演奏时观众只看得见被毛皮覆盖住的手背,外表应该不会让人觉得太奇怪。万一不小心被人看见变身前的手指,就当成吉他演奏模式,请观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跑过一次活动流程后,已经快要晚上十点了。在场的人大多明天还要上班,所以我们决定今天就此解散。
「除了排演外,自己也要练习喔!你们一定办得到!」
三云小姐在玄关穿鞋,为前来送她离开的我和鞘音打气。神奇的是,她的鼓励毫无根据,我却一点都不觉得会失败。
成功的话我会很高兴,就算失败也能拿来当笑话。真期待三天后的出道日。
臣哥一家和三云小姐回去后,我陪鞘音走回家。旅名川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甚至连彼此的呼吸声感觉都近在身旁。
刺骨的寒意害我身体发抖,冷得驼背,一步步走向鞘音家。平常只要花五分钟,现在的我……却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走路。有时候,我会为违反自身意志逐渐崩坏的身体,心里燃起一把无处发泄的怒火,异常焦躁。
很快就喘起来的呼吸化为白雾,在冰点下的夜晚一次又一次消散。即使如此,鞘音还是愿意配合我的步调。当我们牵著手,两人份的体温便会融合在一起。不戴手套也没问题。重叠的肌肤慢慢酝酿出热度。
我们从未经历过有恋人氛围的约会。
不过,对我们来说,光是走在故乡的砂石路上就叫约会。只要和喜欢的人牵手走在一起,不论什么景色都很充实。
抵达鞘音家后,我们在庭院停下脚步,一定会相对而立。
「……你的运动服,我洗乾净再还你。」
鞘音左手拎著一个纸袋。我借她的旅中运动服摺得整整齐齐放在里面。
「不用特地带回去啊,我自己洗就行。」
「……不可以。我流了一堆汗……搞不好……味道会很重…………」
鞘音用靴子踢著路上的雪,忸忸怩怩地咕哝道。
她的音量愈来愈小,所以我几乎听不见几个字。
「汗怎么了吗?洗乾净不就得了……哇!好冰……!」
鞘音气冲冲地踢起的白雪化为缠绕月光的流星落在我身上。无防备的脖子跑进了一些雪,惊恐的尖叫声于夜空中回荡。
「……你该多钻研一下少女心。」
「咦咦……到底哪里有问题啊……」
生气的鞘音也很有魅力,所以不钻研也没关系吧。
「……你的运动服很大一件。味道也……很重。」
「抱歉。妈妈都会帮我洗啦……这么臭吗?」
「……不是,闻起来很舒服。你的味道跟小时候一样……非常令人安心。」
鞘音的个性跟野猫一样阴晴不定,以为她在生气,她却对我笑了。忽然看见她的微笑,松本修的心都因喜悦而揪起来啦……
我燃起一股想紧紧抱住她的冲动,但这里是鞘音家正前方,只得不情不愿地克制住……
鞘音本来也准备展开双臂,马上就收回去了。该不会是在期待我抱住她……吗?啊啊,我这个卒仔……卒仔儿子……
「……明天的SAYA猫要自主练习。我一个人练习就好。」
「明天我要去医院,大概得等我回来才能陪你特训。」
「……回诊日就乖乖休息吧。我不希望你勉强自己。」
我和纯粹为我担心的鞘音四目相交了几秒。在街灯朦胧的光芒照耀下,各自踏上归途。
我不会随便乱讲「我爱你」这种话,鞘音也不会挂在嘴边。
特别的日子……例如两星期后的圣诞节又如何?想将平日的爱意诉诸言语,这个节日不是再适合不过了吗?
我精心准备了礼物。那家伙之前虽然贴心地假装没看见,这可是我一直在偷偷准备的礼物,如果她愿意期待,我会很高兴。
虽然很想跟她在一起久一点,明天一定也能见面。
你会答应我明天再见。
你就在随时能见面的距离。
现在这样就够了。
我们互道晚安的瞬间,我有点恋人的感觉。
******
隔天──我一大早起床,点燃房内的煤油暖炉。
我只在旅中运动服外面套了件半缠。指尖冷得快结冻,害我的牙齿以规律的节奏打颤。煤油散发一股独特的气味。我将双手放在暖炉的热风前,僵硬的手指慢慢暖和起来,发出放松的吐息声。
我之所以刻意把双手的手指弄热,是为了流畅地弹奏我最爱用的键盘合成器。手指抚上冰冷的黑白琴键,不时凝视电脑萤幕,输入脑中的音乐。
「唉……」
遇到瓶颈,浓缩压力的叹息及咂舌声多不胜数。
得到太过迟来的青春的代价似乎比想像中还大。捡回一条命换来的,是会慢慢失去什么东西。再怎么挣扎,都赢不过「齿轮逐渐失控」的速度。
但我不会放弃抵抗。
抱歉了,上帝。五年前的垃圾已死。
桐山鞘音身旁的松本修无所不能。哪里都去得了。
「圣诞节,给我洗乾净脖子等著!」
我独自吶喊,重新打起干劲。
「哦,卒仔儿子圣诞节竟然有安排,真是青春啊。」
「对对,我是个卒仔儿子……」
自己在房间大叫,对话却能成立,是不是怪怪的?
「你这家伙……一大早就把键盘敲得叮咚响。回诊日就不能安分点吗?」
「你的表情好可怕……原谅我吧。」
鬼神站在背后。妈妈卷著舌头说话,释放压力,颇有几分不良少女时期的模样。我是个都二十岁了,还被妈妈认真训话的男人。音乐一早就透过电脑萤幕的扬声器传遍家中,您的儿子在反省了。
然而,妈妈很快就收起怒火。比起真的生气,她应该是在担心大病初愈的儿子。
「早餐好了。今天是法式土司和咖啡。」
「咦……?请问您哪位……?」
「这啥鬼问题?当然是把你养这么大的妈妈啊。」
奉行「炒饭和麦茶最棒」这个原则活到现在的不良妈妈竟准备了法式土司和咖啡……?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连衣服都没换,走到厨房,每天都会看见的人坐在桌前,优雅地用马克杯喝咖啡。
「……早安,修。」
「喔,早……呃,你怎么在我家吃早餐?」
无须多言,正是鞘音。
「……你吃法式土司吧?我去帮你泡咖啡。」
「喔,谢啦!……不对,你不是每次都先在家吃完早餐才慢慢走过来吗?」
「……别在意那点小事。」
鞘音从放在炉子上的平底锅里,将法式土司盛进盘子。牛奶和奶油的甜味刺激食欲,刚泡好的热咖啡散发的咖啡香及热气,缓和了早上刺骨的寒意。
我坐上椅子,把桌上的法式土司送入口中。柔软的蛋和浓郁的奶油包裹住土司,吸满糖分的土司在舌头上化开,每咬一口,温柔的甜味都会扩散开来,慢慢融化。
我接著喝了口微糖咖啡。充满甜味的口腔混入成熟的微苦余味,使心情平静下来。因为是热咖啡嘛。(注:在日文中,「热」的外来语发音有「放松下来」之意)
鞘音热情地凝视我吃早餐。被人一直盯著看挺难为情的,但有种新婚早晨的感觉……还不赖。
我现在才发现,鞘音在便服上穿了件围裙。说她不适合这样穿可能会被骂,不过居家的一面过于新鲜,害我不小心看得出神。
「我工作有点忙,今天没办法接送你。毕竟是瓦斯店,冬天实在闲不下来。」
妈妈单手拿著装咖啡的马克杯,为我说明事情缘由。
帮忙换液化石油气和煤油的瓦斯店忙碌期是消耗量最大的冬季。很难排到特休和短班。
「就是这样。顺带一提,可靠的帮手似乎会帮忙接送你。」
「难、难道……」
我游移不定的视线被鞘音吸了过去。
「……我来开车。」
喂喂……真的假的?
「……别露出那种不安的表情。」
我的不安似乎如实反映在脸上,被她发现了。
「……放心,我有驾照。」
我不是在担心那个啦。
吃完简单的早餐,妈妈连看报纸的时间都没有,就出去上班了。
和鞘音一起洗完餐具后,我也著手整理仪容,准备出门。
我看著镜中的自己。抬头挺胸,乾净的脸和炯炯有神的双眼是自信的表现。和鞘音重逢前的僵尸男已彻底消失了。
我上啦,掺杂期待与不安的初次兜风。
从大门口走到庭院的瞬间,散发惊人存在感的淡珍珠粉小型汽车映入眼帘。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会受女生欢迎的这辆车原本该待的地方是鞘音家。
大概是跟鞘音妈妈借来的。鞘音用智慧型钥匙打开车门锁。我不知道你为何一脸得意,那只是按个按钮就办得到的事耶。
我钻进副驾驶座,坐在驾驶座的鞘音打开暖气──
「好、好冷……!」
她好像按错了,开成冷气。恐怖的冷风喷出来,我还以为心脏会停住。喂喂喂,没问题吗?
「我说,你会开车吗?」
「……在东京的时候,都是经纪人负责开。」
「意思是你空有驾照喽?」
「……不过没下雪,轮胎也是雪胎,不会有事的。」
真的不会有事吗……
「……而且这辆车是四轮驱动。」
她再度露出谜之得意表情。我担心的不是车子的性能,是你的驾驶技术。
鞘音打起精神,握住方向盘。等到车内变暖才驶离松本家。虽然天气很好,但我只能战战兢兢地看著她会怎么开了。
「要不要去你家一趟?借了你家的车,我也想跟你妈妈打声招呼。」
鞘音以初学者特有的前屈姿势开车,以不怎么流畅的动作打方向灯,且极其慎重地低速左转,前往铜山家。
走路需要五分钟的路程,开车不到两分钟就到了。
由于我们只是顺路绕过来,鞘音就留在驾驶座上。我一个人下车,正在用角铲帮庭院除雪的鞘音妈妈前来迎接我。
「今天借您的车一用。我会提醒鞘音小心开车……免得发生意外。」
「呵呵呵,放心。那孩子最近都在跟我练习开车,今天有点紧张就是了。」
「咦?是吗?」
「对呀。她说『修遇到阻碍的时候,我想帮助他』──」
「啊──────────!妈!我都叫你保密了!」
出现了!打开车窗大声威吓的野兽鞘音!
「她大概还在你家做了法式土司吧?那也是很久以前就在跟我特训──」
轰轰!轰轰轰轰!
「……修!快走吧!妈,我走了!」
鞘音满脸通红,停在原地催油门。在用轰鸣声掩饰害羞的恋人的催促下,我坐上副驾驶座,离开鞘音家。
旅名川的资料库保全系统还是一样烂,但那是能让我恶心笑容停不住的有意义情报,不改善也没关系。
「……不要窃笑。」
笑眯眯笑眯眯。
「……也不要笑眯眯的。」
怎么办呗?伊勒塞性爹啦她在闹脾气啦。
我的情绪亢奋到不小心用臣哥的语气说话。
「……还没说。」
盯著前方开车的鞘音支支吾吾地说著,一副难以启齿的态度。
「……你还没说……土司好不好吃。」
原来如此。还以为肯定是妈妈做的,所以我才没讲出什么像样的感想,既然如此──
「你要听实话吗?」
「……嗯。」
没放音乐的车内一片寂静。
鞘音屏息以待,她郁闷的紧张透过冷空气传达给我。
「真的超好吃的。希望你每天都做给我吃。」
「……这样啊。太好了。」
她的反应比想像中还平淡,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食指却上下摇晃著。
「我要去跑业务的日子啊,如果你心情好,想请你帮我做便当~」
「……你都这样拜托我了,也不是不行啦。」
鞘音维持的朴克脸破功了一瞬间,微微扬起嘴角。
「你也在窃笑啊。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并没有。只是因为太阳太刺眼了。」
这段对话一点营养都没有,但我还是充实得雀跃不已。
我想,内容对我来说大概一点都不重要,只要她在我身边,什么事我都能乐在其中。
「……我可以去载艾蜜莉小姐吗?等你的期间,艾蜜莉小姐都会陪我练习开车,我还跟她约好要一起买衣服。」
「艾蜜姊也加入的兜风,根本是禁断的不伦约会嘛……」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只知道是恶心的妄想。」
今天是平日,推测臣哥在上班。大白天把别人的老婆带出去啊~
是臣哥不好,把美女大姊姊艾蜜姊放著不管……!
在我满脑子都是低能妄想之际,车子停在臣哥家附近的路旁。艾蜜姊乖乖在路边等待,因此我们像计程车一样让她坐上后座。
「我也可以加入吗?会不会当电灯泡?」
「不会,是不肯陪艾蜜姊的那男人不好……!艾蜜姊明明这么寂寞!」
「咦?什么东西?」
艾蜜姊一头雾水,面露疑惑的模样真可爱。
「……艾蜜莉小姐,没必要听这个笨蛋的妄想。那我开车喽。」
缓缓前进的车子正准备开上国道,往春咲市市中心前进──我看见「身穿哥德萝莉服的眼熟少女」背著书包在路上徘徊!
把缀有荷叶边的伞当成圣剑,迅速挥剑的救世主。
当然是一个人。
「那孩子在做什么呀?已经开始上课了耶。」
艾蜜姊手放在脸颊上,不禁露出美丽的苦笑。
萝莉山的雷达启动,降低速度接近她……静不下来的莉洁却小步跑走。追著看起来像在逃的小学生的可疑车辆……这是危险案件吧?会不会有人报警?没问题吗?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居然是冰雪系魔法!」
她的脚在结冰的路面上滑行,俐落地摔了一跤。鞘音逮到这个好机会,把车停在路边冲出驾驶座,稳稳抱起娇小的身体,将她塞进后座。
这个……不知情的人看见,根本是诱拐幼女的现场吧。但这里是冬天的乡下地方,没有任何人!就算招人误会也不关我的事。
「……呼。」
鞘音露出「任务完成」般的清爽表情,你是怎样?
「不是不能载莉洁啦,但你要就这样把她带走吗?」
「……之后的事我什么都没考虑。我控制不了母性。」
这个人一脸正经地在说什么鬼话。
「有件事比遭到束缚的道理更重要。莉洁要继续冲刺,以穿越白银世界,回到战场。世界的时间由莉洁握在手中!」
「简单地说,她的意思似乎是『有件事比义务教育更重要,所以我翘课了。为了寻找那件事,我在白雪覆盖的道路上流浪。我现在闲得不得了,带我走吧』。」
艾蜜姊精准的翻译害我忍不住笑出来。
莉洁负责帮SAYA猫口译,可是我觉得也需要找个人来帮莉洁语录翻译。
「……翘课是艺术家的宿命。莉洁也一起来比较好喔。」
看来两位奇葩的天才心有灵犀。你们总是随心所欲地行动,被迫奉陪的我们这些凡人可是从以前辛苦到现在喔。
「你有先跟人说今天要请假吗?什么都不说就缺席,大家会担心喔。」
「莉洁传了简讯给阳介。远赴战场的救世主的使命,盟友会愿意体谅。」
现在她的同学阳介应该很傻眼吧。
我懂,因为我以前也跟你差不多。
总而言之,拐走小学女生……不对,多了个兜风伙伴的我们以安全为前提先行冲向春咲综合医院。
途中,我们几个在车里畅谈真的很无聊的亲友的事迹,用音响播艾蜜姊选的音乐,一起唱卡拉OK。
跟高中生坐游览车去毕业旅行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
我在医院大厅和鞘音她们分头行动,独自搭乘电梯上楼。
用自动挂号机挂完号,坐在等候用的椅子上等待。连这段等候时间,全新的音乐碎片都在脑海中浮现又消失,连起而又破碎,反覆想像,直到创作出理想的旋律。
真想快点回家,将脑内的妄想慢慢带到现实世界……为此必须维持住输出用的底子。
为了演奏出脑内的音乐──「必须延缓身体崩坏的速度」。
「松本先生──」
过没多久,我的名字被叫到了。虽然是医院,不过今天的目的并不是看诊。
复健中心。用以维持、提升因为各种原因而衰弱、出现障碍的身体机能的地方。
意外宽敞的空间中有许多健身房可能会有的运动器材。还有走路用的扶手及简易床铺,因此散发出强烈的医院特有的氛围,其他使用者看起来也有点没精神,脸色实在称不上好。
「今天也请多指教。在能力范围内加油吧!」
负责陪我复健的女性物理治疗师前来迎接我。我没问过她的年龄,但从她只有上一层淡妆的水嫩肌肤判断,说不到三十岁我都相信。
我立刻借助物理治疗师的帮助,躺到铺在地板上的垫子上做伸展。
弯曲膝盖,伸直双腿将物理治疗师扶著我的手推回去。这个动作似乎是在透过触摸集中力气的双腿,测量可动区域和肌力。
吐气,弯曲膝盖……伸长。慢慢地、缓缓地。
「不用急。照自己的步调……吸气,吐气。」
物理治疗师催促我呼吸,帮助我让身心平静下来。
仅仅是单调的动作,全身却冒出大量汗水。肌肉没办法照我所想地动作,负担集中在不需要的部分。这令我感到不耐,无端焦躁。
好难熬。硬逼无法彻底控制的身体行动竟是如此辛苦。
「呼……呼……」
即使如此,还是得撑下去。住院期间,我从来没缺席过复健课程。当然,刚动完手术身体状况也稳定不下来……会引起强烈的反胃感、异常的倦怠感、食欲不振导致的体重减轻及营养不足,光活著就很痛苦。
捡回一条命换来的是「失去大量的感觉」。明明付出这么多代价还没痊愈,我的心灵却绝对不会崩溃,是为什么呢?
我想弹琴。想为鞘音创作浮现脑海的乐曲。
是全世界仅此一个的珍爱之人、两人一起创作的音乐,拯救了差点被对死亡的恐惧及对未来的绝望压垮的男人。
「松本先生现在能走很远了呢。」
我抓著两旁的扶手直直地走,物理治疗师佩服地说。住院时我一直需要由别人来搀扶,如今则进步到不会影响日常生活的程度。
一轮二十分钟。上午的课程以恢复运动机能为重点,在中间穿插短暂的休息时间补充水分。
「……呼……呼……呜……」
我吸入氧气,吐出来,浅浅地呼吸。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颤抖,胸口闷得像被人用力掐住一样。只不过骑了几分钟的轻负担测功器就累成这副德行。
「请不要勉强喔。照自己的步调慢慢来吧。」
就算想要照自己的步调来,焦躁感也会将身体逼到极限。有会帮忙制止我的专家陪在身边,就是我选择在物理治疗师的陪同下复健的原因。
因为孤单的战斗可能会导致我的心被焦躁感撑破。
极度衰退的体力及肌力没有恢复,手指碰触琴键时也没什么感觉。左眼的视力严重下降,病情一加重,搞不好还会影响日常生活。
不过,我发誓过不会逃避。要面对阻碍,拚命挣扎,跨越困境。
不是心情好的时候才埋头去做,而是遵守和物理治疗师商量好的日程及时间,一步步地努力。跟学音乐一样。
每天都能欣赏到在病床和轮椅上看不见的景色,和故乡的朋友尽情耍白痴,光是这样我就撑得下去。
我要对将这个狗屎般的命运硬塞给我的神明嗤之以鼻,反抗到底。
「咦,那是不是你朋友?是平常都会陪你一起来的人对不对?」
物理治疗师不经意地望向窗外,扬起嘴角指向那边。
我也跟著看过去,俯瞰医院冷清的中庭。
「她们在干嘛啊……?」
寒冷的室外没什么人,熟悉的三个人排成一排,单手拿著剧本说话。鞘音和莉洁在比手画脚,艾蜜姊则站在原地盯著脚本。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们在为两天后的出道日特训。
什么叫「和艾蜜姊约好要去买衣服」啦。
居然瞒著我偷偷特训……很像她们会做的事。鞘音不希望别人看见她的努力。因为她是会偷偷努力,好吓我一跳的女孩。
这一点我也很喜欢。
不知道我在楼上偷看的鞘音,以僵硬的动作动来动去,挺诡异的画面。我发自内心觉得好笑,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
偶尔会出现即兴演出。三个人聚在一起做出像在沉思的动作,中间夹杂看起来像粗糙的自创舞步的东西。然后又继续讨论。
她们……想擅自加入新点子。
我的物理治疗师也问「那是在练习尾牙的表演吗?」控制不住笑意。
幸好没人发现光明正大在外面排练的三名女性的中心是孤高的天才歌手SAYANE……
鞘音今天戴著平光眼镜加鸭舌帽,全副武装,大概是因为没有布偶装能遮脸。似乎是在对路过的医生和外来民众展现练习成果……的样子。
啊,穿蓝色制服的医院警卫冲过来了。看来她们被当成神秘的表演团队。
在我担心该如何是好时,出乎意料的是──
鞘音&莉洁竟然全速逃走!为了逃避麻烦的质问时间,她们迅速撤退,留下艾蜜姊愧疚地跟警卫解释。
警卫神情温和,所以并没有怪她们给别人添麻烦。八成只是因为看见三位举止可疑的女性,来关心情况的。
碍事的人离开后,鞘音&莉洁大摇大摆地走回来,一脸不关己事的模样。没想到只是在楼上观察她们就能笑得这么开心。
「您身边都是很有个性的人呢。」
「都是一些我配不上的好人。明天、明年、后年……我也想一直和他们在一起,继续干蠢事。」
我的愿望──仅此而已。我明白身体不会恢复原状。我会……避免再失去任何东西。尽管看不见光明,愿意陪在我身边的鞘音就是我的路标。
三小时的复健时间结束,我和物理治疗师道别时……
「辛苦了。后半部分你一直心神不宁的呢。」
她带著温暖的苦笑说。果然被看穿了。
「快去找你最珍视的人吧。」
「……是!」
平常我都是打电话通知鞘音,今天却起了恶作剧的兴致,打算主动去找她。我知道那家伙在哪里。搭电梯很快就能到。
我被吸引到能听见她的声音的地方。
沦为枷锁的脚轻快地前后移动,彷佛在被引导至鞘音身边。
对松本修来说,和故乡的朋友相处的时间、强烈思念桐山鞘音的时间,能让他忘记所有的不安及痛苦,将其一笔勾销。
走吧。
前往比任何疗程和药物都还要令人安心的人身边。
两天后的星期六。
给当地民众参加的SAYA猫出道活动在三云旅馆举办。
不晓得是因为紧张还是即兴演出,活动完全没照脚本进行,动作也很僵硬,观众忍不住发出的温暖笑声不绝于耳。
然而,当地人都为笨拙却努力的SAYA猫送上热情的掌声。
SAYA猫本身的知名度还很低,以目前的状况来说,客人并没有增加多少,不过在社群网站上的转发数比想像中还多。
看到影片的人纷纷表示「这是SAYANE吧?」「吉他的弹法很像SAYANE。」「这种又酷又天然呆的个性,是SAYANE没错。」以老粉丝为中心热烈推测。
他是由不知名的一般民众「变身」而成的SAYA猫,不是歌手SAYANE,希望各位不要胡乱猜测。
SAYA猫的使命是以其他生物的身分存在,为旅名川宣传。拥有跟人类一样的生命。我这个人比想像中还顽固,所以我会一直坚持这个设定。
也有许多「负责口译的哥德萝莉幼女好可爱。」「是SAYANE的妹妹吧?」「是那个在旅名川祭上超会弹吉他的女生耶。」这种类似番外篇的意见。
虽然大规模的出道秀要等到雪灯祭那天,今天是我们的第一步。
今后或许会持续成长的种子顺利播种了,可谓大成功。
******
SAYA猫在旅名川低调出道的纪念日晚上。
晚间不营业的乡下滑雪场,下午四点就关门了。在滑雪和玩滑雪板的客人也趁日落前迅速回到旅馆。
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半个人。
在远方燃烧的夕阳为雪原的画布抹上暖色系渐层。我们都处在心情很好的状态下……我平常一直在观察时机,现在就是那个瞬间了。
心跳有点快,因此我做了个深呼吸。夕阳编织而成的梦幻雪景是用来让恋人碰触彼此。轻声诉说肉麻的台词也能得到允许。
活动结束后,我顺从直觉,将激动的心情推给冬天,努力张开笨拙的嘴巴,问鞘音要不要去约会。
然后就这样由鞘音驾驶桐山家的轻型汽车,来到这个地方。
最后一次来这里是我们小学的时候。学校有滑雪课,冬天还满常来的,不过当然不能随心所欲地玩。
所以我们都很期待放假。因为妈妈会开著跟鞘音家借来的休旅车载我们和理所当然也在场的臣哥四个人一起玩雪。
小学毕业后,过了漫长的八年……我和鞘音再次站到滑雪场上。
我缅怀起冬天每天都会来这里,玩得满身是雪的日子。
「……真怀念。滑雪场的气氛也几乎没变。」
旅名川滑雪场。昭和初期开设后,一直受到当地人的喜爱,就算当地人口和观光客不断减少,冬天一到还是会打开大门迎接大家,是充满回忆的场所。
纤细的新雪覆盖住在山坡开辟出的空地。通往山顶的缆车有三台,不过由于客人减少,现在只剩两台有在运作。
「……店几乎都没开。到旺季就会开店了吗?」
「不,听说大部分都倒掉了。之前臣哥载我兜风的时候跟我说的。」
闭门不出的我被臣哥抓出家门的那一天有到这附近兜风。小木屋、咖啡店、滑雪装备出租店……疑似这些店的废墟耸立于路旁,令人不寒而栗。字体散发出一股昭和味的招牌长满锈斑,严重褪色,勉强看得出是停车场遗迹的部分满地杂草。
这样的废墟有十家以上,代表这里曾经热闹过。也许是在时代变迁的同时衰落了,为当地民众所爱的风景才会沦为化石。
「……所以你为什么想来这里?半个人都没有耶。」
鞘音一脸疑惑,头上浮现问号。
「没有其他人,不就等于被我们包下来了?」
玷污这片太过辽阔的纯白风景的人只有我们两个。
简直像只有我们被留在冬天的世界。
唯一一家还有在营业的餐厅孤零零地开在滑雪场正面。虽然滑雪客逐年减少,偶尔还是会有当地的家庭来玩,因此也有在出借滑雪装备。
我踏进准备关店的餐厅,跟好心的店家租来比身高矮一些的「细长物体」,将它抱在腋下轻快地跑回去,鞘音一看便皱起眉头,彷佛在说「真是个笨蛋」。
「来玩雪橇吧!」
现在的我八成两眼发光,重返童心了。
一个二十岁的人兴奋地单手拿著雪橇。
「……蠢死了。又不是小孩子,我怎么可能陪你一起玩。」
鞘音傻眼地叹气,现在的我却不会因此却步。
把责任推给浪漫的冬天,坚持到底就对了。
「好像有资料证明玩雪橇对复健有帮助。」
「……什么?医生说的吗?」
「松本修查到的……」
小喽啰输给她的气势,根本没坚持多久。
「以前我们不是会一起坐雪橇滑雪吗……」
「……那是小学的事。」
「我的心智年龄还是小学生……」
不晓得是不是怜悯沮丧的我──
「……好吧。天黑就要回去喔。」
「万岁!」
鞘音放弃挣扎,无奈地同意。
发自内心摆出胜利姿势的男友,以及发自内心感到傻眼的女友。离太阳下山大概只剩一小时左右,但我仍握住鞘音优雅的手,慢慢爬上缓坡。
爬了三十公尺左右,我开始累了,将雪橇放到雪上。张开双腿坐到双人雪橇后面,娇小的鞘音则缩起身子,坐在我两腿之间。
「……都二十岁了,我们到底在干嘛?你这一点真的很像笨清──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鞘音的碎碎念之所以转为尖叫,是因为我趁乱突然出发。屁股弹了起来。伴随斜坡的起伏,导致雪橇在空中飘浮了一瞬间,前进方向往两侧偏移。
周围的景色急速流逝,撕裂锐利的逆风的感觉反而让我觉得很爽快。
「喂!修!直线前进啦!笨蛋!」
「糟糕糟糕!完全无法控制耶!」
我拚命抓紧雪橇的绳子,拿它代替缰绳控制方向,可是一旦飙到最高速度就无法控制了。只会顺势往下滑。
在旁人眼中,是玩得很开心的幼稚笨蛋二人组。
不过今天是只属于我们俩的世界,当个心智年龄与小学生无异的大人也无妨。
我的努力毫无意义……我们被变成一匹悍马的雪橇甩下来,在雪上滚来滚去。头靠在一起,呈八字形仰躺在地上。从暮色逐渐转为琉璃色的冬季天空──夺走了我的视线。
背上的体温慢慢融进雪中。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由于现在是冬天,听不见虫鸣,也几乎没有车辆经过。只有流动的云朵和天空颜色的变化,告诉我们时间仍在流逝。
我们是不是真的被拋下了?
存活下来的人类,是不是只剩我们两个?
「呵呵……总觉得好蠢。」
「我们都没变呢。一直……跟当时一样。」
我被忍不住笑出来的鞘音影响,也跟著露出微笑。
「不……变了。我们从『青梅竹马』变成了『恋人』。这也是很棒的约会,不是单纯出来玩而已。」
「……恋人真神奇,连滑雪橇都称得上约会。」
我们看著跟儿时一样的天空,怀著长大后产生变化的情绪。从以往适度的距离感,拉近到恋人之间的距离。
我们自然地坐起身,面向对方。连呼吸都感觉得到。就在只要往前凑几公分,嘴唇就会重合的距离。
「可以戴上耳机吗?你平常在用的蓝芽耳机。」
鞘音因为突如其来的请求感到困惑,说了「……嗯。」便轻轻点头,拿出口袋里的耳机塞进两耳。
她的耳机和我的手机已经配对过了。我按下手机的播放键,将声音传达给随时可以听的鞘音。
萤幕上的秒数逐渐增加。应该开始播了。
鞘音瞪大眼睛,阖上嘴巴以集中精神,默默专心聆听有点早收到的「圣诞礼物」。
快要经过一分钟的时候……鞘音眼中泛起晶莹剔透的泪珠。
它绽放出有如冰柱融化后滴下的水珠的光芒,一颗又一颗地滑落脸颊,被白雪织成的地毯吸进去。每当眼睑微微颤动的她眨眼,无法抑制的冲动就会满溢而出。
全长四分三十六秒──我在贵宾席感觉到鞘音控制不住情绪。没错过落在她脸颊上的一缕浏海被泪水濡湿的画面。
「这就是──今年的圣诞礼物。」
我伸出食指,轻轻触碰鞘音的脸颊,温柔地拨开被泪与雪沾湿,散发光泽的头发,以免伤到她纤细的肌肤。
「从我住院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偷偷作曲。我想像著和你一起度过的冬天,导歌之前的部分都走酸酸甜甜的路线,副歌则写成会感动人的哀伤抒情曲。」
鞘音默默地点头,吐息夹杂著哭腔。
「其实我本来很有干劲想写三首曲子,但时间只够我赶完一首。抱歉,我太没用了。」
这次鞘音摇了摇头。是在鼓励我「没这回事」吗?
「……你太犯规了。突然送我全世界只有一个的礼物……我当然超开心的呀。最喜欢了……你和你送我的这首歌……我都最喜欢了。」
我突然感觉到舒适的重量和触感。鞘音靠到我身上,把脸埋进我怀里,或许是不想被我看见她不知所措的哭脸。
「我……想写歌词。」
「嗯,这是当然。等你为这首歌写完词,它就完成了。到时候……希望你为我而唱。」
「……嗯。我会为你而唱。会送你最棒的礼物。」
「我还去请三云小姐帮忙,准备了最棒的舞台。圣诞节的雪灯祭……最后的表演是SAYANE的演唱会。」
我们环视这个地方。纵然现在只是平凡无奇的雪山,两周后的圣诞夜应该会彻底改头换面。这里不是室内会场,所以也不用考虑容客量的问题。
在超乡下的深山举办的免费演唱会。放手去做吧。还没接吻过,精神年龄跟国中生一样的情侣会让你们听听甜到吐砂糖的情歌。
「……我好高兴。不过……也很生气。」
为何?
「你才出院没多久耶……?我希望……你把自己的身体放在第一位。」
刚高兴完就骂我。
我怕老婆,所以只能苦笑著不停道歉。
「我想你大概没发现,我之前做早餐的时候,听见你在弹琴……」
我知道是哪一天。是鞘音一大早为我准备法式土司的那一天。
「『你现在弹出的音色』……会害我感到不安。总有一天会恢复吧……?会跟旅名川祭的时候一样……引导我的歌声吧……?」
矛盾的心情在内心交锋,我沉默了几秒。要说出脆弱真心话,还是装模作样地鼓励她?
「为了符合你的期望,我……想取回所有失去的感觉。」
「真的是『取回』吗……?」
鞘音果断地提问,彷佛在我赤裸裸的心脏上敲进一根大木桩。
「是为了取回……还是『为了不再失去更多』……我分不清楚……」
她语带哭腔,隐约透出动摇的呼吸也很微弱。轻轻一碰可能就会嚎啕大哭的脆弱模样与五年前的她极为相似。
「你太著急了……慢慢来就好……一起走过我们的时间吧……」
咚。鞘音无力地捶了一下我的胸口。她的泪水,是经过百般犹豫,不晓得该对我发泄什么样的情绪而流出的泪水。她一面恳求,基于冲动捶在我身上的拳头马上又收回,刺得我又疼又痒。
「……抱歉。我想未来也会继续给你添麻烦,原谅我这个男朋友吧。」
她又像在敲门似的,轻轻捶了我一拳。
我不得不著急。想做的事,得在想做的时候去做才行。
「……答应我。」
鞘音与我四目相交,竖起小拇指。
这是我们国中时常做的──打勾勾。
「明年,后年……一到冬天,都要一起玩雪橇。」
出乎意料的口头约定使我愣了一下。
「什么嘛。还以为你不喜欢,结果也玩得挺开心的。」
「……要做什么事不重要。一起玩代表『你会在我身边』。」
她露出虚幻的微笑,牵起我的手勾住我的小指。
不是要和我一起玩雪橇的约定。
桐山鞘音真正想约定的是──有松本修在身边的未来。
「……修,答应我。」
手指下意识颤抖了起来,鞘音也能直接感觉到。不是因为冷,大概是我对于跟她约定一事有所迟疑,内心的愧疚表现出来了。
神啊,求求你。
不要让我变回会说谎的人渣。
不要让我跟国中时一样,跟她订下不负责任的约定。
不要让它成为折磨我最爱的人,永远束缚住她的「冬天的幻想」。
如果时间能停止流逝就好了。
不停止也行,如果能一直是幸福的季节就好了。
如果能一直一直经过同样的时间就好了。
未来是不透明的,不能保证绝对会实现。
即使如此,我依然不想舍弃无凭无据的希望。
跟故乡的朋友和鞘音一起度过的平稳日常……
会不会一直持续下去──要怀抱这般希望,应该是我的自由。
我们静静拉了勾。
透过身体传来的肌肤温度离开了,被随著日落愈来愈刺骨的寒意带走。
我想感觉更多鞘音的体温、气味、触感。
牢牢勾在一起的小指彻底分开的瞬间,我用力抱紧鞘音。
在没有人看,没有人存在──
连世界尽头都化为白纸的冬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