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叫那个人「学长」,是在跟他一起去过雪灯祭之后。
我渐渐不好意思说出口「正清哥哥」这般幼稚的叫法,因此我基于「这样就算我升上国中也能沿用下去」这个理由,固定称呼他为「学长」。
如今回想起来──我一直拘泥于称谓、敬语等无谓的表面形式。虽然可以说是小学生用自己的方式不断尝试,鼓起勇气的结果啦。
也许是因为我想以妹妹的身分,以好友的身分紧抓著他不放。
跟女生走太近的男生很快就会被其他小学男生嘲笑。我害怕那个人不喜欢这样,剪短有女孩子气的长发,主动摆脱异性这个框架。
因为这样,那个人会像对待普通朋友一样跟我一起玩。能够不去理会其他人的调侃,维持正常的亲密关系。现在一想,真是符合小学生年纪的肤浅想法。学长明明不是会因为同侪压力而疏远我,改变相处模式的人。
小学时期的照片我不太想看,也不想给人看。跟以学长为中心的男生合照,远比跟女生的合照还要多。我的服装和发型也足以让第一次见面的人误认为男生。哎,拿来跟同学话当年的时候,是挺好笑的啦。
学长比我大一岁。只晚一年出生的事实暂时分开了我们。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学长已经进旅中念书了。
「我明年也会入学,正清哥哥不要寂寞喔!」
记得我在毕业典礼上好像这么鼓励过他,以掩饰害羞。寂寞的是我才对。那是我拚命掩饰自己其实快要哭出来的一幕。
不出所料,跟学长一起度过的时间逐渐减少。除了学校不同外,我看过好几次朋友多的学长开心放学的画面,多少会不敢去找他。
「欸!哥哥来泡澡了吗?」
我每天都会问双亲和祖父母同样的问题。放学后及周末会到老家三云旅馆帮忙,在给客人用的正门口来回走动……没有一天不盼望学长偶尔会来露个脸。过去那天真地跑过去抱住他的羞耻行为,至今仍会被学长拿来取笑。
我没有喜欢上他。不对,是没发现。
对亲近的大哥哥的好感。我以为那是亲情的范畴,对自己的感情毫不怀疑,至于我的心境产生些微的变化──是在小学六年级的冬天。
弥漫寒假气息的教室中,班上的女性朋友在聊雪灯祭的话题。故作早熟的女生为没什么反应的我说明:
「听说在雪灯祭跟喜欢的人一起做雪灯,就能永远在一起。」
即使是过于单纯的都市传说,小孩子也会立刻相信。我无视聊得不亦乐乎的朋友,对此半信半疑。
当时的我不知道恋爱这个概念,也没有喜欢的异性。班上的男生都很幼稚,也不是会让人产生恋爱情愫的对象。
如果是比我大的正清哥哥,跟他一起去也不是不行。
那个人的圣诞节肯定是跟同类的朋友一起度过,全是男人。
反正八成只有温柔的我一个女生愿意陪他。
只要用邀请家人的感觉轻松开启话题就行。我是类似妹妹的存在……不是恋爱。没错,这是为了跟上流行话题所需的人生经验。
「哥哥!今、今年……今年圣诞节,跟、跟跟、跟我一起……!」
每次在旅馆见到他,我都会慌得语无伦次。
明明是简单的邀约,不知为何却紧张得卡在喉间。跟我一起──圣诞节数日前,我才好不容易在那个人面前说出下半句话。
「喔,好啊,反正我很闲!也很久没跟你一起玩哩!」
学长露出比雪还白皙的牙齿,那张顽皮的笑脸至今依然是我珍贵的回忆。
我穿著平常很少穿的裙子,努力打扮得漂亮,怀著激动的心情与未知的兴奋前去赴约。
当时的我还是个幼稚的小孩,不太明白「永远在一起」这句话的意思。
真想快点长大。
这样应该就能理解此刻无法抑制的感情是什么。
我记得当时的我,漠然地沉浸在这样的思绪中。
「四月起我也是国中生了,以后我就叫你『正清学长』喽。」
雪灯祭的回程路上。跟和家人说话一样轻松的语气也修正成符合学妹身分的敬语。学长看起来有点寂寞,但似乎不会反感。
学长,明年你也愿意跟我一起做雪灯吗?
短短一句话,为何说不出口呢?
明明只是要邀请如同家人的对象,为何会脸颊发烫,控制不住内心的动摇呢?
答案简单明确。
仅仅是因为我对那个人的心意,达到了不同于家人的领域。
恋爱新手三云雏子,将初恋献给正清学长,尝到了恋爱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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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一年,我也穿上了国中制服。不晓得是不是受到依夜莉小姐的影响,学长把短发染金,走路都耸著肩膀。现在回想起来,仍是会让人不禁笑出来的经典回忆。
学长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我的内心紧张到心脏都快爆炸了。然而,我故作平静询问他喜欢的类型,正清学长便露出傻傻的表情沉思,一定会这样回答。
「会带领幼稚的我,长发成熟的女生呗!」
与总是跟在学长后面的我正好相反。朋友和家人会说我像他的妹妹,却绝对不会说我像他的女友。
为什么呢?是因为发育不足吗?
「呣呣……化妆和穿搭好难喔~……」
我国一时身高不高,外表也相当土气,因此我密谋要改变形象。把从来没修过的眉毛修得细细的,都快看不见了。
还擅自借来妈妈的眉笔,学会画眉毛这个大人的技术,
我没有手机,只好用微薄的零用钱买发型型录和时尚杂志,逐一收集最新情报。
「请帮我剪跟小翼一样的发型。」
国一的夏天,我这辈子第一次踏进春咲市的理发厅。
指著时尚杂志上的读者模特儿,要设计师帮我剪同样高调的蓬松发型……结果发色被染成鲜艳的棕色,发尾烫卷,头发用发胶固定成轻飘飘的模样,看见镜子,我有种明明是自己的脸却是不同人的感觉,好恶心。
「不过,这样就变成熟了吧?对吧?」
对土里土气的国一生来说,都市闪亮的模特儿就是理想的大人。我对此深信不疑,直线走在辣妹之路上。把长到膝盖以下的制服裙改短到从胯下测量会比较快的程度。
只要改变外表就行。这肤浅的想法真的很幼稚。
校规禁止染发,所以我还曾被叫到辅导室过。学长和我被贴上不良学生的标签,一起听负责指导学生的体育老师训话。
「雏……你那个发型是怎么回事?搞得跟辣妹一样。」
「没啊~?我都升上国中了,自然会崇拜都市的辣妹~」
卷起来的发尾仍会让我觉得怪怪的。
我用食指卷著发尾,随口回答学长的问题。
「丰臣是个白痴,所以也就算了,三云你成绩不是不错吗?怎么放完暑假就染发学化妆了……发生什么事?」
「老师,你没听过所谓的开学出道吗?」
我换了一只脚翘,彷佛在挑衅坐在对面的老师。白皙的双腿从明显变短的裙子底下露到大腿的部分。
看,学长。看看我的美腿。欲求不满的国二男生,欢迎用猥亵的视线舔我的脚喔。
我的表情故意装出挑衅的样子,却因为不习惯的关系很难为情。为了让学长见识大人的余裕,得拋弃羞耻心才行……啊啊,可是好丢脸。
就在老师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摆的时候,正清学长看著我的腿……说了一句话。
「雏……就算夏天很热,你裙子未免太短了吧?如果你嫌内裤会吸汗,去请你妈帮你买件透气的内裤。」
…………啥?你是我哥吗?
「笨蛋──!差劲──!学长一点都不懂女人心!」
「喂……!干、干嘛那么生气?我做错了什么呗!」
我不停轻捶学长的肩膀。他不是在搞笑,是真的在为我的内裤担心。我只能吐出混杂著傻眼的叹息。
「还有,你用了衣物芳香剂呗?亏我那么喜欢你身上那股温泉的味道。」
「这不是衣物芳香剂,是香水!香、水!对女生说『温泉的味道』很失礼耶,真是!」
「咦、咦咦咦……?还是我该说入浴剂的味道呗?」
「不是那个问题!你真的很笨!」
这率直的态度是优点,同时也令人火大。
我们都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吱吱喳喳地闲聊,被气得受不了的老师骂了一顿。但是,跟学长一起挨骂的时间也不坏。
「本来以为三云很优秀,但老师对你太失望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学生。」
老师摇了摇头,毫不掩饰失望的叹息。
「给我马上把头发剪掉染黑。否则不准上学。」
「什、什么?染黑就够了吧!」
「就是因为头发长,才会想玩一堆花样。直接剪掉就不会想搞鬼了吧?」
「不、不要……我不要剪短……因为──」
学长说他喜欢长头发的女生。我被老师魁梧的身躯和咄咄逼人的态度吓到,怕得说不出话。
「喂,老师啊,你懂雏什么了啊。」
然而,学长却站起来抓住面目狰狞的老师的领口。
「这家伙还小,是会想装大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年纪。叫女孩子剪掉等同于生命的头发,你算老几?啊?」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我再度爱上他了。因为太过高兴,寄宿著恋慕的视线左右游移。这次换成老师被他吓到,学长像要给予最后一击似的宣言:
「拜托啦,老师。我去剃光头,放她一马吧。」
隔天,学长去附近的理发店剃了个大光头。我向他道歉,他露出自然的笑容回答:「这样可以省洗发精耶!我要不要乾脆加入棒球社呗?」
学长很受欢迎。不论男女老少都能聊得很开心,也有很多不良少年风的朋友。
他偶尔会和高年级生或老师吵架,不过长相还不错,我知道有好几个女生被始终带著孩子气笑容的他迷住。
「欸,丰臣同学有对象吗?」
因为很多女性朋友会来问我学长是否单身。我和学长感情不错似乎是众所皆知的事实,她们会拜托我帮忙牵线。
假笑底下是些微的不耐。
为什么没人「误会我是他的女友」?我和学长经常交谈,校内应该也有很多人认识我们才对呀。
「那丰臣同学有没有喜欢的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哈哈,大概没有吧?那家伙看起来就对恋爱没兴趣。」
学长没有对象。我可以肯定。
但他有没有喜欢的人……我就没自信了。我们不会聊恋爱话题,要我主动去问,我又有点害怕。
因为──假如学长有喜欢的人,而那个人不是我……
三云雏子,你太逊了。
假装无所不知,实际上却害怕知道。
「对了,雏子,开学后你变得好成熟喔。下次教我化妆啦~」
朋友会夸奖我。夸我成熟、时髦,不停捧我。
真正希望得到称赞的人没夸我,我不太高兴。难道我不该跟学长混熟?只要除去妹妹感,或者说不属于恋爱对象的学妹感,学长是不是……也会把我当成异性看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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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留的暑气也开始消散的国一秋天。
我逐渐离开哥哥……也不能这样说,逐渐不再跟在学长后面。
除了要摆脱妹系学妹的形象外,也是在打「如果我退后一步,这次会不会换成学长来追我」这无聊的如意算盘。
「啊,学长,你听我──」
就算在学校的走廊遇到,我也会克制不要跟以前一样随口跟他搭话──
「丰臣学长,早安~」
而是换成普通的招呼语。我还很有礼貌地用姓氏称呼他,喉咙却觉得卡卡的。
「雏,你怎么了?你最近好像没什么精神。」
「没啊,三云雏子跟平常一样。」
「啊~我知道了。你便秘对呗~?」
这个笨蛋在说什么啊。
「等我一下,我书包里有便秘药……噢,好痛!喂,干嘛打我!」
「笨蛋笨蛋笨蛋!为什么你这种人会受欢迎!」
我踢了他几脚,落荒而逃。不仅没能成为成熟的美女,还被粗线条行为搞得恼羞成怒。
我不是想要你担心我。我希望你看出我若隐若现的细微好感,夸奖我的发型好看,或是发现我换了香水!
啊啊……我总是被那个吊儿啷当的笨蛋耍得团团转。
下午虽然也有课,不过由于我心情极差,便直接跑到校外。尽管外表是个新手辣妹,我骨子里终究是认真的学生。这是我第一次翘课。
「……唉。买饮料买饮料。」
比深海更深沉的叹息融进秋风之中,我在公民馆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纸盒装的草莓牛奶。人生第一次在路边买饮料喝,我有点怕,但周围没半个人,所以我毫不犹豫插进吸管。翘课在路边买饮料喝……是属于国中生的有点坏的纾压方式。
我移动到最近的儿童馆,双手抱膝,独自坐在溜滑梯顶端。
轻轻咬住吸管,小口吸著草莓牛奶。
唉……为什么我一直在做白工。不停尝试在头发上做花样,跟店员商量许久,买下昂贵的衣服,花一堆时间化妆,不知道在早起什么。
根本比学长笨好几倍。
草莓牛奶已经喝光了。我「滋滋滋」地发出粗俗的声音继续吸著。
「学长是大笨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
我将少女的怨气毫不保留地扔向远方晴朗的蓝天。
再怎么怒吼,声音这种东西在脱口而出的瞬间就会消失。
理应不可能传达给不在场的、惹火我的元凶──
「啊我人就在这,不必那么大声我也听得见。」
为什么你会在那里?
我稍微往下看。正清学长双手扠腰,站在溜滑梯出口前。被他看见羞耻的一面,我脸颊发热,不敢直视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
「差不多在你爬上溜滑梯,板著一张脸开始喝饮料的时候。」
我的脸已经不只是发热,而是烫到快要烧烂的地步。
「可恶……!你在就出个声啊……!」
我抬起放在溜滑梯上的右脚,把乐福鞋踢出去砸他。
「呵,打不中的啦~别小看下田锻炼出来的优秀运动神经。」
学长却轻易躲开。
「还有,你抬起右脚的瞬间,我看见内裤喽。白色的。」
「…………!」
我马上按住裙子,可是内裤被看见的事实并不会因此改变……强烈的羞耻、愤怒、各种感情在内心掀起巨浪!
「喂……?雏……?等一下等一下……!唔喔……!」
为了掩饰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我一口气滑下儿童用溜滑梯,对著悠闲站在出口的学长的小腿,使出华丽的飞踢。
没铺柏油的地面满地是沙。强壮的学长纹风不动,只有无力的我被弹回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啊啊,好惨。现在的我又在白费力气。屁股也阵阵发麻。
「学长……好让人火大。」
「为啥呗……?我完全想不到原因。」
演独脚戏的可悲感越来越强烈。
想成为大人,却忍不住像小孩一样哭出来。
「站得起来吗?有没有受伤?」
「……站不起来。屁股好痛。裂成两半了。」
撞到的屁股是真的很痛,但不至于走不动。住在我心中那爱撒娇的妹妹选择夸大其辞。
「拿你没办法。来。」
从小到大都没变。只要我闹脾气,学长就会弯下魁梧的身躯背对我。随著年纪增长,他的身体面积和体积逐渐增加。明明直到小学低年级为止都是我比较高,不知不觉间就被他追过了。
「都国中了还被人背在背上,很丢脸耶。要是同学看见怎么办?」
我还不忘装出一副不甘愿的样子。
因为万一他发现我希望他这么做,我会很难为情。
「没差呗。学校不会有人说我们在交往啦。」
「哎,是啦!因为我们像一对兄妹。」
学长轻描淡写地说出的贴心话语,在我心上刺了一针。隐隐作痛,挥之不去的疼痛随著时间渗透体内。
我趴到学长背上,将身体靠上去。好几年没被他背了,学长的制服染上的充满男子气概的汗味及泡面味、隔著制服传来的体温、如岩山般高低起伏的肌肉触感,夺走了我未知的焦躁与针刺般的疼痛。
维持现状固然轻松,但不能将最真实的感情倾诉出来,也是一种拷问。
「要回学校吗?还是翘课回家?」
「……我要回家──麻烦就这样把我当公主背回去。」
「真是没料又任性的公主。了解。」
「不好意思喔,我是没料的公主。未来我会继续成长,变成火辣的身材。」
别笑我。给我等著看吧,臭木头。
学长一脸傻眼,却背著我慢慢前进。他的言行举止明明粗野到不行,尽量避免晃到我的绅士行为透过他宽广的后背充分传达给我。
「你变好重。」
「什、什么!没礼貌!学长你这个人!真的是!」
「没、没啦,我是指跟小学时期比起来长大了!别乱动!是说你根本超有精神吧!」
我前后摆动双腿,学长的眉毛垂成「八」字形,有些不知所措。尽管不是约会,我却有种在约会的心情。这里是只属于三云雏子的贵宾席。
「你最近很皮喔。我这个男人不懂啦,但我觉得你大概在勉强自己呗。」
「要你管……女生的心情只有女生懂啦。」
「那我来告诉你男生的心情。我觉得以前自然又坦率的你比现在可爱好几倍。」
虫鸣声在乡间道路回荡著。学长背著我,用比乌龟还慢的速度踏上归途,转头露出雪白的牙齿。
「……开学出道的我很受欢迎喔。有好几个人来跟我告白。」
虽然我都用「我好像有喜欢的人」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郑重拒绝了。
「男生也有各种喜好。至少现在在背你的男生并不兴奋。」
淘气的调皮鬼的笑容,是拿掉刺在我心上的针的唯一方法。每本课本、医学书都不会记载的,专属于我的治愈魔法。学长说的「可爱」不是异性的可爱,而是在说亲近的妹妹……高兴之余,我藏住复杂的心情,用手刀敲学长的头,以报复他那轻度性骚扰的发言。
满脑子负面情绪只会耗损精神。跟学长在一起的时间应该会持续下去,如果我们高中也念同一所,大概不用著急吧。
维持现状──等升上高中,试著跟他告白好了。对我和他来说,现在谈恋爱为时尚早。我们内心都很幼稚,那家伙在恋爱方面又迟钝。
不对,由我告白就输了。上高中后,我要变成连读者模特儿都比不过的大美女,让他跟我告白。
然后高傲地回答「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
让他吃醋,吊他胃口,最后再答应。
好像不错耶?像小恶魔系学妹。
我可不想硬让关系进展,破坏现在绝妙的距离感。
别让他把我当异性看待,今年也光明正大抢走他圣诞节的时间吧。反正学长八成没人陪他一起去,我不邀请他的话,他未免太可怜了。
在我们长大前,继续当个如同妹妹的学妹就好。
「学长……有喜欢的人吗?」
不过,唯有这个我想问清楚。想确认答案,让自己暂时放心。
「干嘛突然问这个呗?不像你会问的问题耶。」
「没有啦……我有个好奇心很重的朋友对你有兴趣,所以我想说帮她问一下。」
我没有说谎。用「不是我想知道」这个表面理由搪塞过去。
「我猜得到答案就是了。满脑子只想著玩的你对恋爱不会有兴趣吧。」
我哪可能有喜欢的人呗。
还以为他会这样回答。彻底松懈了心防。
「……好吧,只告诉你一个人应该没差。别跟其他人说喔。」
「咦?」
这个气氛是怎样?为什么学长一副不好意思说的态度?
「有喔。我有喜欢的人。」
我哑口无言。希望他快点继续说。
「我一直在注意她,但我不想被其他男生闹。升上国中后,她变得愈来愈成熟,愈来愈漂亮……害我慢慢克制不住。」
「……你愿意……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吗?」
「笨~蛋。太难为情了,我还说不出口!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我会最先告诉你!」
学长难得脸红,笑著打马虎眼。
他背著我,所以看不见我憋笑的脸。
我──把脸埋进学长的肩膀,努力掩饰扬起的嘴角。一直在注意她,升上国中后变成熟了。只有这点抽象的提示,我却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
本人在场,当然不能透漏太多喽。学长也有纯情的一面嘛。
难道学长对我有意思?
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可笑到让人傻眼,蠢得难以言喻,悲惨到让人哭出来。
三云雏子「自以为是」的误会很快就会幻灭。
以数星期后,从未谈过恋爱的学长跑来找她做恋爱谘询这个最惨烈的形式。
为什么我给了他那样的建议?
是因为我以为只要认真陪他商量,他被甩的时候就会逃回来吗?说不定会回到我身边,治愈受伤的心……或许是丑陋的意图害我被命运讨厌了。
我没有输。连擂台都没站上。
冬天,我在以找对象为目的的女性朋友的小团体邀请下,迫于无奈参加了雪灯祭。学长决定要「邀请喜欢的人告白」。
「学长,你知道吗?在那个地方一起做雪灯的情侣,好像会永远在一起喔。」
因为自作聪明的我事先给了他建议。
反正会被甩。不理解女人心的学长,怎么可能和高岭之花交往。
我怀著用来安慰自己的愿望,试图控制失控的心脏。告诉他无聊的都市传说,想让他自爆。
狡猾、骯脏、丑陋。卑鄙的企图在脑中打转,我和朋友一起来到旅名川滑雪场。
因为待在家会心神不宁,被无尽的忧郁带走……搞不好我是希望上天乾脆地下达判决。
反过来说就是机会。学长的初恋没有结果,孤单地杵在原地时,我会维持镇定的表情,自然地跑到他身边,跟他一起做雪灯。
我,只有我──能理解学长。他也该发现了吧。三云雏子不是妹妹……是他想当成恋人的女孩。
能永远在一起的,是最先一起做雪灯的我和学长吧。
自我中心的想法。滑稽的误会。过于可悲自恋的妄想。
为何?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结果并非如我所想?
如果我长得成熟一点,学长是不是就会喜欢上我?
如果我跟他同年,是不是就能跟他建立起平等的关系,不会被当成小孩子看?
如果我晚一点认识学长,他是不是就会把我当成异性看待?
如果我家不是开旅馆,是不是就不会被他当成一天到晚见面的妹妹,排除在恋爱对象之外?
如果我没自作聪明帮他出主意,他会不会至今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学长?
如果我们之间发展成错综复杂的三角关系,我是不是有一战的能力?
只要在学长对未来迷惘之时,故意破坏他们的关系。
只要将初恋诉诸言语,好好地直接跟他告白。
「我喜欢艾蜜莉同学。」
两人做完雪灯,顺利点亮蜡烛的时机。学长对初恋对象告白,她回以灿烂的笑容的瞬间──躲在人潮中的我只能远远看著。
一起做雪灯的情侣会永远在一起。
根本是骗人的。因为,我的愿望没有成真。
那个人的身边不是我的圣诞节。
不要。我不要。你要一直教我……教我怎么做雪灯啊。
我的哥哥,只属于我的……正清学长。
我喜欢察觉初恋的冬天。
也讨厌初恋结束的冬天。
我和艾蜜莉学姊在我升上高中的时期开始有交流。我跟他们两个一样升上春咲高中,所以是从旅名川站搭乘地方线上学。抵达春咲站的近五十分钟内,我们三个会在包厢式座位闲聊,这已然成了惯例。
艾蜜莉学姊是笑容与善意的天使,很照顾我这个爱装熟的学妹……然而,当时的我却心怀不轨。
为了避免正清学长把我当成电灯泡,我跟艾蜜莉学姊也打好了关系。
他们两个真的很温柔,跟我相处的时候都不会顾虑太多。我自己则……对于化为他们的背后灵的自己,对于夺走他们的独处机会的欲望,陷入轻微的自我厌恶当中。
我的高中生活跟背后灵一样。
一面凝视闪亮的青春,一面不停调侃他们两个。
理应是只属于那两个人微甜回忆的大量照片及大头贴,多了不识相的学妹这个异物,只有身为当事人的我意识到这个状况有多么异常。
没把我当电灯泡,用真心诚意的笑容接纳我的那两个人,我最喜欢了。无自觉的温柔,彷佛在往三云雏子奸诈的伤口上抹盐。
不该是这样的。我并不想尝到这种痛苦的滋味。
什么时候会结束?我何时才能为这样的关系画下句点?
我找不到答案,继续过著有没有我都没差的日子。
碍手碍脚的我的高二生活结束,学长毕业的那一天。
毕业典礼结束后,三年级聚集在校舍出入口前的广场和中庭,在校生和老师依依不舍地交谈著。我从校舍的窗户往下看过去,学长也身在其中,手上拿著装毕业证书的圆筒。我全速在校舍内狂奔,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喘著气冲向位在操场那侧的广场的学长。
学长决定留在这儿找工作。视我的志愿而定,我们可能得暂时分开。
一思及此,胸口就传来一阵阵不快的闷痛。就算是早已退出的旁观者,就算是带著假笑黏在恩爱情侣身边的小丑,也难以克制这股焦躁及悸动。
至少在高中时代的尾声,要留下青春的回忆……
「学长!」
我从背后叫住正准备回家的那个人,他便转过身来。
「学长的第二颗钮扣……还在的话请给我。」
我早已放弃告白,不过即使是微苦的回忆也没关系,我想为它留下实体。
「抱歉。第二颗钮扣我给艾蜜莉了。」
这结果很正常。制服的第二颗钮扣是用来送给心上人的。仔细一看,他的钮扣和校章也一个都不剩,似乎全送人了……可见他多受欢迎。
「不过高中的运动服我没给其他人喔。我想说你应该会愿意穿。」
他为了我……特地留下来的。真的是个像温柔大哥哥般的人。
想要。因为它能让我感觉到逐渐远去的你就在身边。
「没办法。你的运动服也只有我会收下喽。」
我将学长给我的红色高中运动服任命为我的睡衣。
在同一所学校度过的时间一去不复返。仅仅是黏著正在交往的两人,以免被他们排除在外的高中生活,也只有我一个人被留在原地。
自己是主角的酸甜青春──根本不存在。
隔年,上大学的我将长发剪短成鲍伯头。我没理由继续配合学长的喜好,想藉此转换心情这种老哏的意图也占了一小部分。
想走出去。想用新的恋情将它覆盖过去。我在大学认识了许多人,在社团和联谊时认识的异性,也有不少人对我抱持好感。
即使如此,我……始终无法接受他人纯粹的好感。嘴上说著渴望一段新恋情,无法伪装的真心却不断表示拒绝。
找工作的时候,我烦恼过该不该离开故乡。最后选在当地的观光协会就职,也是因为对学长的执著及留恋顺其自然的结果。
由我和你炒热这边的气氛,把它打造成每天都像在办校庆的热闹小镇吧。
出于关心,学长跑来邀请我喝酒,诚心留我待在故乡……我很高兴。
看见他不经意地拿起来用的智慧型手机,桌布是两人的爱女莉洁,令我觉得呼吸困难,想逃避现实因而无法直视。
长得和艾蜜莉学姊那么像……要我怎么不难过。
若学长是跟我在一起,小孩会长什么样子呢?
一定会很像我,超级可爱……
如果遗传到学长少根筋的部分就麻烦了……
学长都结婚九年了,我依然为这份心意所苦。明明做不了任何抵抗。
想忘记没有结果的初恋,却忘不掉。好讨厌自私的自己。
假如我当时有这么做。早知当时这么做的话。我的人生就只是沉浸在毫无根据的假设及留恋中。连擂台都没站上去的三云雏子只能负责以维持现状为名的善后工作。
每当冬季来临,我都会在脑内描绘出尚未尝到恋爱滋味时,纯洁无垢的银色世界。
与想遗忘的记忆一同想起──雪灯的做法。
******
上下眼睑慢慢分离。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眼睛看清昏暗的景色。
仰躺著看见的木造天花板是再熟悉不过的我的房间。
我睡得跟死了一样,跟沉进深海一样。
为什么醒来了呢?作著幸福的梦孤单地冻死也无妨。我并不想看到这场梦的后续。之后是──没有坏人的恶梦。选择维持现状的我独自被留在现状的留恋。
与其继续沉睡,也许我会选择不会作梦的死亡。
镇上被抹成一片纯白,准备好的活动停办,二十七岁的我沮丧地窝在家。真糟糕。我未免太难搞了。
「唉……学长是大笨蛋。」
除了棉被外,我还抱著乾燥的空气,所以喉咙变成一片沙漠。对不可能在这里的学长抱怨的声音也细不可闻。
明明没开灯,房内却不是全黑的。好像是忘记关的电视萤幕发出白光,把房间打造成令人发毛的昏暗环境。虽然我不记得我有开电视……
我快速地坐起上半身,好去冰箱拿水。
在电视前面──看见一个人影。
昏昏沉沉的大脑瞬间清醒,我吞了口口水,汗水自全身上下冒出。
「我还想说你终于醒了,结果一起床就骂人笨蛋……太贵昏过分了吧。」
「…………咦?」
那个!散发出满满傻气,带口音的声音是!
我扯了下电灯的绳子,照亮整个房间。
灯光刺得我不停眨眼,和那个厚脸皮的人面对面。
「嗨,我来接无精打采的睡美人啦。」
梦境的后续会延续到现实吗?我是不是误入不同未来的世界线了?我的身体是二十七岁。身上的衣服也是鞘音妹妹帮我换的睡衣。没有回到过去,未来也没有改变。
无疑是现实。「穿著旅中制服的正清学长」毫不客气地盘腿坐在地上,竟然还在我房间打电视游戏。
虽然他摆出帅气表情讲出帅气的台词,这可不是适合在电动打到一半的时候做的事。要像王子那样……真的太扯了!
有够不爽。我明明气到不行──
「……学长为什么在这里啦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呜……」
堵住珍贵水分的茫然转为欢喜,脆弱的理性不受控制。
旁边都是分泌物、哭到水肿的双眼沉入感动的浊流中。
「干嘛哭啦。你好奇怪。」
「呜呜……因为……学长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呼……」
我忽然被他摸头,变回如假包换的妹妹,哭得更加厉害。只能以呜咽声回答,丢脸到了极点。
「是说,你房间都没变耶。游戏软体也跟以前一样呗。」
还不都是为了让你随时可以过来玩。
连房间的时间,都跟冬天的景色一样被我冻结。
「还有,你的睡衣!你还在穿我高中的运动服啊!」
「呜呜……要你管……我穿什么衣服睡觉是我的自由吧……」
「呃,你好歹是个年轻女孩……总该有件毛茸茸的可爱睡衣吧?」
比起毛茸茸的可爱睡衣,我更喜欢染上浓烈学长色彩的运动服。
我不好意思说出口,便把脸埋进枕头,遮住正处于喜怒哀乐洪水状态的表情。
「这是艾蜜莉做的。她担心你肚子饿。」
学长突然递出便当袋。保鲜膜包著两个蛋沙拉三明治,一张撕下来的便条纸附在里面,上头是手写的讯息「给小雏。肚子饿的话请用」,还有一只可爱的Q版小鸡在对我微笑。
「……赢不了……这要怎么赢啊……呜啊啊啊啊啊……呜……」
嚼嚼。我把蛋沙拉三明治塞得满嘴都是,不计形象地嚎啕大哭。
小鸡陷入消沉的期间,雪兔在关心别人。两者之间有好几个决定性的差距,相同处只有性别。我明白。如果我是男人,八成会爱上她。
「厨艺比艾蜜莉好的居民没几个喔。她可是我引以为傲的老婆!」
「……呜呜……学长……你好欠扁……」
「为啥!少女心比无农药蔬菜更纤细,搞不懂哩……」
学长感到困惑。你……不需要懂。我绝对不会告诉你。
「把你那张哭花的脸洗乾净,快去换衣服。我那个让快要熄灭的灯重新亮起的优秀学弟──说要热情招待『青春时期的我和你』喔。」
我听得一头雾水。听不懂也无所谓。
今天是特别的日子,我就听天由命,大玩一场吧。
只要把责任推给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即可。
就算我怀著跟学长是情侣的心情,就算我把这当成制服约会,也请原谅我。
即使是神明,我也不会让祂妨碍重新燃起的初恋。
我的青春再也无法阻止。
我从衣柜拉出怀念的衣服。
十二年没穿了,身体却比想像中还习惯。纯白衬衫、深蓝裙子,西装外套的胸口处缝著旅中的校徽,二十七岁的人穿这个,已经是角色扮演的领域了吧。正清学长穿制服,让我觉得是艺人要演短剧。
算了,其他人的眼光不重要。
有人规定穿制服约会是学生的特权吗?
我不想素颜约会,便打开收在壁橱里的化妆盒。俐落地拿出化辣妹妆的整套道具,还不忘准备离子夹。如果能接发,连头发长度都能变回学生时期的说。
学长,不好意思,要你在车子里面等。女孩子是需要花时间准备约会的生物。学长跟女生相处那么久,应该能体谅的。
「太久了吧,喂──!你妆要化到什么时候!」
「不要在女生化妆的时候进来啦,蠢男人──────!」
这男人……根本就不懂。还是一样不懂少女心。
不耐烦的学长回到我房间,我们展开幼稚的争执。这就是三云雏子和丰臣正清的关系。外表再怎么装,都会被一眼看穿。
对艾蜜莉学姊大概不会表现出来的,如同哥哥的本性。我很高兴他毫不介意在我面前露出这一面,却又深深体会到他没有把我当成恋爱对象看待。
尽管如此,我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当最可爱的女孩子。因此我将发尾微微夹卷,模仿流行的妆容,穿上与年纪不符的制服迷你裙。
我在鞋箱深处挖到当时穿的乐福鞋,将穿著过膝袜的脚套进去。鞋尖在玄关的地上敲了一下,把脚后跟塞进鞋子的久违感受在高中毕业后就从未有过。
这次乖乖在旅馆正门等的学长拚命抱怨,我却顺从雀跃的心情,试著提议:
「学长,要不要用走的去?国中生哪能开车呢。」
学长说「说得也对!」便同意了,不过──你不知道单相思的人的真心话。这是因为用走的过去,可以让我们俩独处的时间延长几分钟。
彻底化身成国中生的两人迈出步伐,在安静的道路上并肩而行。聊著无关紧要的话题及回忆,互相欢笑的制服约会……我仍然没有真实感,好像在看梦境的后续。今年圣诞夜,最幸福的女生说不定就是我。
不久前漫天飞舞的白雪,如今陷入暂时的沉眠。上坡道路的雪壁不知道被谁清乾净了,彷佛在缓缓迎接我们。
微微眯眼错开焦点的话,荒废的小木屋甚至散发出有如伫立于雪原上的古城风情。
令鼓膜为之著迷的欢呼声一阵阵传来,撼动乾燥的空气。冬季星空只会将美丽的容颜露出一小时……不,数十分钟。
电脑灯的轨道华丽地射穿天空,彷佛在挑衅那抹琉璃色。涌上心头的兴奋感刺激全身的神经,从头顶到脚趾都燃烧了起来。
降落于冬季大地的瞬间,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想不到该如何形容从身体深处渗透至全身的感动。
「好多……雪灯……」
名为滑雪场的大雪原。
朦胧浮现于各处的是类似电灯泡的微光。就算没有舞台照明器材,脚边的微光也会重叠在一起,为黑暗中的我们著上颜色吧。当地的家庭、夫妇、朋友、学生情侣,各自蹲下来点亮雪的碎片。没有比这更适合白色圣诞节的景色。
「修和鞘音成了开端,旅名川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了。为了让你努力点亮的一年一次的灯光不会熄灭。」
「什么啦……我怎么那么幸福……」
理应早已哭乾的泪水使眼睛表面浮现一层薄膜,我按住发热的眼角。
这里不再是观光协会帮忙准备的地点。
而是爱管闲事的学弟、小学妹,和平均年龄偏高的当地居民,再度为我点燃火焰的──圣诞节的小小奇迹。
在身穿制服的正清学长的领导下,打扮成旅名川国中生的我……
「呵呵……那什么东西……好好笑。」
克制不住突如其来的笑意。
SAYA猫以僵硬的动作,在耸立于雪原上的舞台到处乱跑。当地的小学生一口气涌上来,SAYA猫一副打从心底感到困扰且惊慌失措的模样,实在很有趣。
她跳著移动,结果脚一滑,豪迈地跌倒!不对,她在跌倒前立刻往前滚,化解了危机!SAYA猫好厉害!
「这只使魔原本被当成社会的垃圾。吃了鱼不付钱就跑是他打招呼的方式。他误以为包包要压得扁扁的使用才帅。SAYA猫是由救世主调教过的。」
哥德萝莉口译员靠临场反应帮SAYA猫捏造诡异的境遇。由于活动已宣布停办,再怎么说都称不上人满为患,不过上百位当地民众都献上温暖的掌声。
中小学生指著SAYA猫,笑得稚嫩的脸都皱在一起了。
刚把眼睛哭肿的我……也笑了出来。学弟和学妹为了帮难搞又爱哭的雏子学姊打气,把SAYA猫──带过来了。
「哦,不知死活的家伙。救世主的圣剑会成为革命的矛头喔。」
SAYA猫做出挑衅的手势。莉洁收下她的战帖,拿起吉他,两人面对面开始合奏。即兴的乐句寄宿于吉他弦中,灵魂奏响的声音和扭曲的音波毫不留情地贯穿观众们毫无防备的鼓膜。
站在观众席前方的人影是单手拿著手机对舞台录影的学弟和艾蜜莉学姊。大概是在帮SAYA猫的活动开实况。
目的是提升SAYA猫的知名度。以及让因不可抗力因素而无法到场的人看见。
「你打扮得太久喽,所以修建议让SAYA猫帮忙暖场。一下跳舞,一下弹吉他,一下玩宾果游戏。」
「他们还愿意等在闹脾气的我呀……大家真的……都是温柔的好孩子呢。」
连天气何时会变好都不知道。明明大可尽快开始表演,竟然选择等待这种玻璃心的废物女。
「我还想了即兴企画,跟依夜莉姊比腕力,赢了可以给她亲脸颊,结果她直接赏我肚子一拳!」
「唔哇,学长好恶~这句话是发自真心的。」
「不只是我耶!一群大叔都在排队,然后统统被击沉……」
「结果还是办了那个活动吗!男人这种生物喔……」
我傻眼到脸颊抽搐。还有,依夜莉小姐未免太强了。
或许是看见我来了,SAYA猫和口译进到后台。学长将蜡烛及打火机递给愣在原地的我……
「你会做雪灯吗?」
笑著这么问道。怎么可能不会?是你在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共度的圣诞节教我的。
「……我忘了,请你教我做吧。」
不过,我还是故作无知。
「真拿你没办法。我教你,一起做雪灯呗!」
我一直在盼望学长笑著教我做雪灯。因为这十五年间,我都在维持现状,等待这一刻到来……恋爱之神啊,让我尝到这点虚幻的恋爱滋味也没关系吧?
「学长喜欢的……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的女生?」
我假装忘记了,自然地提问。
「嗯?果然还是长头发的成熟女性比较对我胃口啊。」
「嘿嘿嘿,对喔!真想跟艾蜜莉学姊一样有一头长发。」
我露出淘气的笑容,用手指抚摸后颈的发际。以前更长的说……我偷偷沉浸在哀愁中,跟学长一起蹲下,装成国中生。一面闲聊,一面玩雪。
双方都穿著制服,将意识交托给青春时期的余韵,倒回已逝的时间。
现在的我们看起来像不像情侣?在圣诞节做只属于两人的雪灯,一定会被误认为关系匪浅吧。
今天的三云雏子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因为她在谈恋爱。
能独占这么可爱的学妹,希望学长好好体会一下他有多荣幸。而且我还是单身,没有对象。就算未来我和比正清学长更好的男性交往,我也不接受嫉妒和抱怨。
「好!该点火喽!」
我们一起做的,仅此一个的雪灯。胭脂红的火焰点亮银色艺术品时,照亮了罹患相思病的女人──与身边的人共享的美丽世界、小时候的回忆、与朦胧火焰一同逐渐消失的初恋季节,使她沉醉其中。
可以的。若是现在,我能斩断将我束缚住的名为「初恋」的锁炼。
「学长!」
要说。要告诉他一直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心意。
若能让初恋结束,乾脆搬去离旅名川远一点的城市好了。找间不错的公司上班,租间不错的房子住,跟比学长更好的优秀男性结婚。
那就是……什么都不会被破坏,谁都不会受伤的最佳选择。不过……
「正清……学长……」
「喔,怎么了?」
映在学长纯洁无垢的双眼中的我,表情十分脆弱。
「有点……变冷了呢。」
这是违背本心的证明。看来我并不渴望新恋情,反而下意识追求著初恋的延长线。
「就叫你穿外套了呗。你还在那边胡说什么『想打扮得漂亮就是要跟寒冷战斗啊~』。对喔,你以前就都穿很少。」
学长无语地念了我一句,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
「嘿嘿嘿,分你我的体温!有味道的话先跟你说声抱歉啦!」
披到我凄凉的背上。
学长国中时身上的味道,真怀念。学长家、午餐的便当、在外面玩时沾到的沙尘……口袋里装著数十年前已经褪色的袖珍包卫生纸,以及融化的糖果。丢掉啦。还有一点防虫剂的味道,大概是因为都放在衣橱里。彷佛被他背在背上的体温也还残留在外套上。好温暖。
就算他结婚了,就算他有其他喜欢的人,学长本身也没有任何改变。
「……好像在穿制服约会喔。虽然我是迫于无奈啦!」
「一年一次的话还不错啊?艾蜜莉跟莉洁被修他们抢走,不肯陪我。」
好温柔……最喜欢你了。学长,我最喜欢你了。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新爱上你。
「没女友陪我一起看演唱会。如果你愿意陪我这个寂寞的男人,我会很高兴喔。」
「拿你没辙呢!像学长这种难搞的人,也只有我这个喜好独特的学妹会理你啦!」
「啰嗦──!我才不孤单!我只是不会乐器!」
我们捧腹大笑。三云雏子……你这样不行。
无法拋弃。无法拋弃啊。不管过了几十年,这段时间都是幸福的。
即使三百六十四天都得当旁观者,即使心中只有留恋,若是为了仅有一天的幸福……
这样的人生也不错。
「国中时期,我不是跟你说过雪灯的都市传说吗?那是骗人的。」
「啥!我还以为我跟艾蜜莉能在一起,是雪灯的奇迹咧……」
唔哇……这个人到现在还相信吗?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白痴。
「是无凭无据的大谎言。因为……我的初恋没有结果。」
我仰望不停从天空飘落的结晶,喃喃地道。不灵验的都市传说与谎言无异。
「甩掉你的人肯定是没长眼的渣男。把他忘了!」
学长淘气地笑著安慰我,抚摸妹妹的头。
「他真的是个让人头痛的渣男,我很想快点忘记他,但他超会玩弄女人心,偶尔又会表现出帅气的一面,像小孩子的笑容很可爱……眼光真的有够差。」
朝无自觉的罪魁祸首扔出带有告白及讽刺意味的变化球,就是我现在的全力。
「如果你不嫌弃,随时可以来找我商量。毕竟是你给了我跟艾蜜莉告白的藉口和勇气。我欠你的人情怎么还都还不清呗。」
不是的,学长。
我……当时是希望你的初恋告吹的。
「我一直不好意思跟你说,谢啦!让我的初恋有个好结果!」
学长露出清爽而腼腆的笑容。
「没让我的初恋得到回报的学长……我最讨厌了。」
我回答他的,却只有细不可闻的轻微抱怨。因为轻浮的玩笑话脱口的瞬间,我可能会忍不住大哭。
会场热闹的气氛瞬间一变。最快发现的学长指向前方,我也跟著往舞台看去。
电脑灯的光往左右分散,将冻结的景色一刀两断,无数散开的PAR灯也不规律地闪烁著。在舞台上爬行的脚灯威猛地觉醒,凸显主角的位置。
『──今天雪下得这么大,真的很感谢大家还愿意来。多亏许多人的好意及帮助,旅名川冬日祭顺利举办了。真的非常感激。』
是学弟透过麦克风道谢的声音。
『──等等好像又会开始下雪,不过希望各位能在时间允许范围内参加到最后。请尽情享受靠当地人的力量创造的舞台。』
会场的气氛达到最高潮的下一刻,杂音消失殆尽。
灯光全关cut out──观众盼望的开演信号。
『──圣诞节,最重要的人送了我一首歌。』
单凭雪灯的光芒照亮的雪原上,只听得见学妹……不,「歌手SAYANE」的声音。
彷佛在念故事书给紧张地看著她的观众听。
『──这个冬天,我无疑是幸福的,我们还约好明年也要一起玩。两年后、五年后,就算成了老爷爷、老奶奶,我也会希望冬天永远不要结束。』
跟我相反。
冬天会让我想起那段回忆,所以我讨厌冬天。
『──我认识一个人……讨厌永远没办法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冬天。想忘记初恋,却会在圣诞节来临时想起来……但她还是希望初恋对象能开心,想看见他的笑容……就因为这个原因,选择为故乡奉献,我觉得她的人生态度和扭曲的个性很棒,甚至觉得很帅。』
竟然有这么扭曲的人,明明不关自己的事,我却笑了出来。
『──想实现的永恒和想消去的永恒。我将寄托在歌词中的心意献给各位。那么,请听新曲。』
SAYANE的初恋还有未来。我的初恋只能停留在过去。
描述互不相容的相反感情的冬日诗歌。其名为──
『──Everlasting。』
说出曲名之际,挂在铁架上的PAR灯亮起。在梦幻的冬日景色中,照亮五人的身影。
我怀疑自己看错了。那五个人穿得跟我和学长一样。
SAYANE、学弟、艾蜜莉学姊、莉洁、依夜莉小姐……「大家都穿著旅中的制服」,甚至会让人误认成学生乐团。
我猛然惊觉,环视周遭,大部分的旅中学生都穿著制服。明显不是国中生的毕业生也穿著同样的衣服,大概是挖出来的制服或跟人借的。
我不禁产生错觉。身旁是穿制服的学长。这里是不是我和学长在一起的世界线的过去?
仅存于圣诞夜的奇迹。即使是明天就会消失的冬日幻想,学长此刻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做了雪灯却是如假包换的现实,实在太过幸福了。
因为我一直悲观地认为这样的季节永远不会到来。
「可恶的学弟……算你厉害。」
乐团成员自不用说,把当地民众找来的也是他们吧。
果然每家都要有一只可爱的学弟。还有女生把我扭曲的心意写成歌词,我可以高兴一下吧。
可以骄傲地说,这是我想在最后尝试一遍的制服约会吧。
以学弟的手指为源头奏响的,是原声钢琴的前奏。
力道轻得像在用羽毛搔痒,感受声音的器官却被一把抓住。每当他抚过琴键,就像有水滴落在水面上一样。全身的皮肤、在体内流动的血液、遍布身体的神经都会伴随快感泛起涟漪。七十六个按键灵活地在弦乐器、电钢琴、铜管乐器的音色之间转换,同样紧紧抓著听众的心不放。
莉洁穿著尺寸不合的制服,因此现在是萌袖状态。
不过,被袖口遮住的手轻松描绘出复杂的轨道,轻快的附点八分休止符刺激观众的泪腺不愿停歇。宛如冰块脆裂声的扭曲全音符、由右手闷音编织出的纤细旋律。哥德萝莉幼女的六弦发出的音色经过缜密的计算,以免破坏抒情曲的透明度。
接下来是穿制服的依夜莉小姐。她穿裙子的模样特别新鲜,迷住了在场的国高中生及大叔们。本人带著有点害臊的苦笑,在琅琅上口的吉他副歌上点缀重低音的贝斯,却是不妨碍散发忧愁滋味的伴奏绝妙的调味料。
艾蜜莉学姊举起紧实的手臂。从装饰音flam开始按照音高连打中鼓,描绘出华丽的过门。以精湛的技术呈现低音,却又圆滑地将其连接在一起,架起漂亮的桥梁。八分,十六分,八分。一面配合不断变化的拍子,一面敲击鼓面,既冷静又热情。兼具优雅、俏皮、妖艳的成熟韵味。更重要的是温柔的声音。
难怪正清学长会被迷住。连我这个女人都觉得艾蜜莉学姊是值得崇拜的理想女性,我想模仿都没那个本事。
不过,请把学长借我一天。拿圣诞节当藉口穿制服约会是三云雏子的特权。
SAYANE静静唱出的歌词是女性视角的悲恋。与初恋之人结合,只属于两人的回忆才刚增加,就要面临永远的离别。两人喜欢的季节──是冬天。
女性在雪原中寻找。明明是不愿回想起来的悲怆离别,她却在曾经和他一起玩过的雪原寻找孤独。盼望已不在的心爱之人能够出现,就算是幻想也好。
然后……每当冬季来临,她都会向不在人世的他告白。
为了取回初恋的感情,以免自己遗忘。为了绝对不要忘记想遗忘的心意。
泪水模糊视线,滑落脸颊。好不容易化好的眼妆和粉底全花了,赞叹却不停地自口中溢出。
太犯规了。害我忍不住将寄宿于曲名上的冬天故事,投射在抒情曲的旋律上。不用忘记也没关系。不用放弃也没关系。没必要基于义务放下初恋。
即使是不会成真的未来,单恋又没有保存期限。要花上一辈子为爱所苦,是我的自由。
就算把耳朵摀住。
SAYANE彷佛在直接对我的心诉说。
若这是她在为我打气……我也得前进几步才行。
我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用旧卫生纸把脸擦乾净,在尾奏快要结束的时机──对专心看著舞台的「学长的侧脸」说。
「三云雏子最喜欢正清学长了。就算我的初恋是单箭头……我也会永远单恋著你,所以……我会再把头发留长。」
我的声音大概被乐声盖过,他听不见,但我已经满足了,所以这样就好。我没收到告白的回应,不算失恋。我还有机会。每年圣诞节,都可以无数次地喜欢上你。然后无数次沉浸在初恋中。单方面地倒回时间,谈一场一年一度的自私恋爱。
你的答案,我死都不想听。
不要夺走……只有我独自怦然心动的权利。求求你。
就算你察觉到我狡猾的爱意,也要假装没发现喔,学长。
还得跟送给大姊姊惊喜,自以为帅气的学弟说句话才行。
我看准演奏结束,准备下一首歌的时机……
「就算雏子学姊处于伤心状态,也绝对不可以爱上她喔──!」
拿弯成「ㄑ」字形的左手代替大声公,喊出语意不明的台词。
帅气地站在合成器前面的学弟理所当然困惑地歪头。
以后也要继续听我吐苦水喔。
这副可悲的模样也只能给学弟妹看了。
雏子学姊会请你们喝酒,如果我难过的时候你们愿意陪我,我会很高兴的。谁教你们写出那么棒的旋律,还对我唱出超直接的歌词。
你们得负起让我稍微──只有稍微而已──振作起来的责任。
时钟的指针一指向凌晨十二点,圣诞节就会结束,我不再是主角。
身上的制服礼服将变成普通的衣服角色扮演服。
自以为是灰姑娘的乖僻女人,再几小时就会变回只能旁观的妹妹。
不过,脸上带著泪水太难看了。至少要用灿烂的笑容迎接奇迹的结局。
我的「维持现状」,是单方面的青春延长赛。
留起长发的三云雏子是恋爱中的少女。
我要开始一段在冬天为爱所苦,孤单一人的初恋了。
尾声
人类生的火,于雪原中心燃烧。我们徵得滑雪场老板的允许及协助,搭起四捆左右的木柴,用点火剂当火种,毫不犹豫地点燃。比人还高的猛烈火柱升上夜空。
尽管我们没扎营,不过这确实是营火。雪灯祭不会搞这个花样,但这是我们自己办的活动,庆功宴就办得豪华点吧。
旅名川冬日祭……字面上看来太平凡了,没意思。
TABINAGAWA旅名川 Everlasting Snow。正式名称最后决定是这个。
有几十位当地人愿意留下来,没开车的人有的喝酒,有的带著家人像后夜祭一样在营火周围跳土风舞。
「各位~煮好喽♪很烫,请吹凉再吃喔。」
呼唤大家的温柔声音出自艾蜜姊口中。
声音来源设置了简易帐篷及长方形的摺叠式桌子,艾蜜姊、我妈、鞘音妈妈、艾蜜姊妈妈,四位美丽人妻站在那里。由于她们都穿制服,人妻度比平常降低了些。感觉像在穿制服装年轻的人妻们用汤勺搅拌著卡式炉上的大锅。
当地民众受到不停散发出来的浓郁香气吸引,纷纷往简易帐篷聚集。我和鞘音也排队等著拿东西吃,彷佛被扩散开来的味噌香气拉过去。
「妈妈负责切的料是红萝卜和牛蒡对吧?切得超随便。」
「啰嗦。吃的时候给我感谢妈妈的爱心啊。」
妈妈用纸碗装了碗美丽人妻做的芋煮给我。我用冻僵的双手接过,透过便宜纸碗传来的热度逐渐温暖淡紫色的指尖。
好、好暖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怕烫,所以往里面吹了几口,一将溶入红味噌、肉、蔬菜滋味的汤喝下肚,微热的水波便流至全身。体内的热源拒绝了将近零度的室外气温的拥抱。
当地居民吃芋煮的筷子从没停过,藉由幸福的叹息诉说有多美味。
「……你提议的时候我挺惊讶的,但偶尔办个芋煮会也不错。」
鞘音也喝著芋煮汤,轻轻吁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微笑,藏不住满足感。
我的建议是「我想办芋煮会当庆功宴」。起因在于前几天跟妈妈吃了芋煮。我觉得如果用上一堆当地食材,跟当地人一起办芋煮会,一定很愉快。于是我跑去跟地方农家交涉,拜托他们,他们爽快地提供了食材。
大家都分到芋煮后,艾蜜姊跟小学的妈妈朋友们聊得不亦乐乎。
我妈、鞘音妈妈、艾蜜姊妈妈则坐在跟滑雪场借的啤酒箱上,拿芋煮当下酒菜开始赏雪喝酒。莉洁穿的是艾蜜姊的备用制服,因此处于萌袖状态,她现在被同学包围,接受他们的称赞与喝采,无法好好吃饭。
「你们几个!莉洁累了,让她休息啦!」
「阳介明明一天到晚跟莉洁吵架~」
「要、要你管!我偶尔也会有温柔的时候!」
阳介在跟同学争执……他还是一样不坦率。本来想称赞刚开完演唱会的莉洁,在周围晃来晃去,却被同学抢先一步,这似乎害他乱了手脚。
「赞啦赞啦!再做大一点!」
「嗯!把身体做得特大号──!」
踩在新雪上的低音,以及吵闹的嘻笑声,来自那两个快三十岁的人。臣哥和雏子学姊穿著制服在滚雪球。不用说,就是在做雪人。
如气象预报所示,天气愈来愈差。虽然还没正式下起大雪,光站在原地,头顶和肩膀就会被花瓣大小的雪花染成白色。但明天是星期日。我们都不怕感冒,享受著仅剩几小时的圣诞节。
「……你不去跳土风舞?」
「我没关系。在这边取暖看大家玩就很开心。」
「……这样啊。那我也待在这里。」
我们微微驼背,坐在三个排在一起代替长椅的啤酒箱上。鞘音当然近在身旁。
在眼前遮蔽视线的是热情地燃烧木柴狂舞的火焰。有别于夕阳的橘光,分给我们同样的光辉及舒适的热度。
「记得我们在国中的运动会上跳过土风舞。我和你……踩著超僵硬的舞步,被来参观的妈妈他们笑。」
「……是你跳太烂。我跳得很完美。」
「不不不,还不都是因为你说『我不想被基础这个概念束缚』,在那边跳自创舞步。我才是完美的。」
「……我不记得我说过那种话。我应该是更普通的小孩。」
我们两个精神年龄都跟国中生一样。无聊的推卸责任持续了五分钟左右。
「呵呵呵,我倒觉得桐山同学不是普通小孩喔~」
学务主任不知何时站到旁边,愉快地笑著。好像是碰巧路过后面,听见我们的对话。
「学务主任果然也这么想!国中时期的鞘音很奇怪对吧!」
「与其说奇怪……不如说不被常识束缚,是个自由的孩子~常常让我们老师伤透脑筋就是了~」
「……以前给您们添了那么多麻烦,真的非常抱歉。」
事到如今才在反省的鞘音向学务主任鞠躬道歉。学务主任以温和的语气安慰她「我没放在心上啦~」。
「时间也晚了,我该叫学生回去喽~今天我玩得很开心,肩膀和腰都在痛呢~」
刚才演奏到激烈的曲子时,跟当地观众融为一体的学务主任会甩动血管浮出来的纤细手臂,甩头甩到脖子都快断了,激动到不行。
这个人还能活很久。一扯到音乐,他就会性格大变。
「我们才要谢谢您。一直受到您的帮助……太感谢了。」
「不会不会~我也是自愿帮忙的~有什么事再来找我商量吧,别客气~」
学务主任和带队的老师们带著小学国中高中生离去。时间早就过了晚上九点,等等是大人的时间。
「喂喂喂,杉浦。你是不是忘了跟我打招呼啊?」
「唔哇……就是因为知道会变成这样,我才想早点回去~松本同学,桐山同学……救、救命──」
来不及逃跑的学务主任被我那喝得烂醉的老妈一把抓住。
她用快退休的老人不可能逃得掉的腕力勾住他的肩膀,将化为受惊的小羊的学务主任带去参加美女妈妈们的聚会。
我和鞘音假装没看见。对不起,学务主任……松本家的女王无人能反抗。有喧嚣声不绝于耳的空间,也有人选择有意义地度过安静的时间。
松本修和桐山鞘音属于后者。在沉默中不时闲聊个一两句,看著同样的景色,于分秒不差的时机微笑。
仅此而已,我却再无其他渴望。内心被逐渐填满。
「好──!第二届跟依夜莉姊比腕力赢的人就能被亲脸颊大赛,开始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离庆功宴开始过了两小时,参加者的情绪也往异常的方向高涨。
听起来很蠢的比赛,似乎在臣哥的一声号令下重新揭开序幕。
「放马过来,你们这群色老头!看我把你们统统撂倒!」
演唱会前她明明很不甘愿,现在微醺的妈妈却超有干劲。
亲吻邻居大叔的母亲这个画面太惊悚,拜托我妈一定要赢。
「依夜莉姊……再一次……再一次就好!被穿制服的依夜莉姊亲是我从小的梦想!只有今天才有机会实现!」
「行啊,正清。你手臂断了我也不负责喔!」
妈妈和臣哥的比赛愈来愈激烈,我和鞘音翻了个白眼。尤其是臣哥的梦想超级无聊……我不禁露出傻眼的笑。
「唉,瞧他们那么兴奋。男人真的好蠢~」
雏子学姊同样毫不掩饰无语的表情,走到我们旁边。蓬松的头发、认真化的妆、没穿好的制服,打扮得跟辣妹一样,我应该要花点时间才能习惯她这副模样。
跟平常上班族的风格不同,这样的雏子学姊也很有魅力……不如说她一靠近,我就明显心跳加速。清爽的香水味拂过鼻尖,强烈刺激男性的本能。
「请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像我就没参加比腕力大赛啊。」
「那是因为对象是你妈吧~?如果是和艾蜜莉学姊比腕力,你会不会参加?」
「……………………不会。」
「……修,为什么没有立刻回答?」
鞘音用锐利的鄙视眼光线灼烧思考了几秒的男人。是雏子学姊的问法太坏了啦。碰到这种情况……健全男性都会犹豫。
「这座城镇……是个好地方呢,大家都很温柔。」
「我也这么认为。」
雏子小姐笑出声来,眼中映著熊熊燃烧的烈火。
「我想请你们听我说一下『童话故事的后续』。第三个后悔。」
语毕,雏子学姊双手扠腰地站著,把STRONG牌的罐装酎HIGH拿到嘴边。
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后,吐出如同雾气的白色吐息,混入雪片之中。
「变成旁观者的小鸡也有过『第一次兼最后一次』的机会。事情发生在高三的冬天……雪人在烦恼要不要跟雪兔分手。」
我知道。我最相信的大哥告诉我的。那个人为了继承家业,为了不妨碍对方的梦想,曾经考虑要乾脆地放手。
「小鸡非常犹豫……也动过歪脑筋,最后她选择推雪人一把。断绝烦恼的雪人向雪兔求婚,两人过著幸福快乐的生活。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小鸡鼓励了雪人,点燃即将消失的恋情。明明劝他们分手的话,小鸡说不定会有希望跟他在一起。
雏子学姊两眼直盯著远方的某一点,大概是在回想谁都没受伤的「维持现状」的结局。
「横刀夺爱这种事……我做不到。看到他们两个……不对,他们三个的笑容……虽然有留恋,却不后悔……现在这个瞬间,我可以这样告诉自己。」
得不到幸福的她,视线前方是围著中央的营火跳土风舞的臣哥、艾蜜姊、莉洁这个三人家庭。假如九年前的小鸡破坏了这段关系,应该就看不见这家人的笑容了吧。她没有试图让雪人喜欢上自己,反而成了他的推手。
小鸡选择的未来,是为了让自己未来不会后悔而接受的留恋。
「学弟,你们为什么要帮助小鸡?」
「这座城市和这里的人……拯救了我。虽然我自己都还不清楚人生的方向,这次……我希望能换我帮助为爱所苦的人。就这么简单。时间不会倒流,但可以取回。因为……我就是这样。」
「讨厌……我觉得自己遇到一个好棒的学弟。」
「我也没做什么。我能做到的只有拜托大家。」
学姊冻得发红的手放到贬低自己的学弟肩上。
「不,我觉得大多数的人都是『因你而行动的』。学长和其他人也说过喔。说你都在默默帮忙处理杂务。准备大量的蔬菜和厨具,用冰水洗乾净削皮。策划整个活动和负责指挥的也是你吧?」
「我只是拿臣哥和你当范本而已,因为我不是天才型的人。而且,你的情报有点不正确喔。」
「……修没有『默默』帮忙。他常常碎碎念,说什么『装蔬菜的纸箱好重』、『水好冰我的手要断了』、『冬天太冷了』。」
「呵呵……啊哈哈哈哈!不愧是前尼特族!这才是我废废的学弟!」
听见鞘音的补充说明,雏子学姊狂拍我的肩膀,捧腹大笑。
「就算只有一天也好,能回到国中时期可说是太过奢侈的幸福。小鸡说不定在感叹……若这是一场梦,真希望不要醒来。」
学姊真的很不乾脆,提到小鸡的时候还是用第三人称。我还没输。因为我没听见对方的答覆。
那是永不结束的初恋Everlasting。谁都不会受伤,不会伤害,将单箭头扭曲的青春。
「本来觉得可以跟对方永远在一起是骗人的,不过怜悯我的神明……不,你们赐给了我圣诞节的奇迹……我就相信一下吧。」
雏子学姊眼角有点肿,早已停止哭泣的她的脸上却带著笑容。
「大部分的初恋都不会有结果。我也一样。」
身为我初恋对象的英国人大姊姊被某个情敌抢走了。
「但是……总有一天会出现比初恋更喜欢的人。在那之前继续把心意寄托在初恋身上也不错吧。」
「会有那样的人出现吗?我的喜好是大我一岁,跟哥哥一样,短发的前不良少年,自称狂野系帅哥,喜欢黑厢型车、喜欢嘻哈音乐、喜欢成熟的长发女性、神经大条、常笑,讲话有口音、别人遇到困难会伸出援手……在汽车工厂上班,总是悠悠哉哉的笨男人喔?」
「……你的喜好太明显,害我脑中浮现一个欠扁的人。」
鞘音中肯地吐嘈。我和雏子学姊不禁失笑,笑到腹肌都快练出来了。
这学姊真教人伤脑筋。扭曲的个性无药可救,怎么想都觉得她会一辈子单恋下去。
「今天……谢谢你们!我爷爷要开车来接我,一晚限定的灰姑娘该回去当村姑喽。」
雏子学姊半是开玩笑地扯开话题,一口气喝完剩下的罐装酎HIGH。
她挥著左手迈步而出,彷佛在说自己的任务到此结束。
「明天开始,三云雏子就是为别人的恋情打气的大姊姊。可爱的学弟妹们,尽情享受恋爱吧。圣诞快乐!」
娇小的背影逐渐远去,留下贴心的鼓励当饯别礼。她慢慢远离火光的范围,没有东西可以照亮她的身影。
臣哥和雏子学姊堆的雪人头顶放著一只雪做的小鸡。尽管无法从正面相拥,小鸡从今以后也会在比恋人更近的距离──
我和鞘音都没有对她说安全牌的同情或鼓励。只是默默守望苦恼的雏子学姊得出的答案,最后选择接受的后续。希望我们这两个学弟妹能一面守望她,一面栽培「小小的梦想与我们力所能及的日常」,以免害学姊过度操心,骂我们一顿。
「鞘音,要不要一起做雪灯?」
我撑起沉重的身体蹲到雪地上,对鞘音招手。
「……嗯。好啊。」
她点头冷冷回了一句,在我对面蹲下。我们像幼稚园儿童似的捏起雪,用手拍硬。一般的圆筒状无法满足我们,所以我们试著在造型上下工夫。
「鞘音,你相信雪灯的都市传说吗?」
我慢慢把雪捏紧,在闲聊的途中问她。
「……不相信。我没那么浪漫。」
鞘音立刻回答。声音始终冷静又清澈。
「……我相信我们的人生是自己一路走来,明明那么痛苦,还是努力挣扎,双方心意相通的结果。永远在一起的未来是要亲手掌握的。」
说的没错。我也不想把这归功于莫名其妙的迷信。
「我做雪灯是因为可以跟你留下回忆。就这么简单。」
「做个漂亮的雪灯吧,好让我们明天、后天、好几年后……都能聊同样的回忆。」
跟讲给国高中生听的肤浅都市传说无关。我们很开心。以我们之间的距离感度过的「恋人的时间」再重要不过,因此我们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公然放闪,用雪制作艺术品。
十几分钟后,我们做好一个圣诞树形状的雪灯。虽然小到连膝盖都构不到,一点燃放在洞里的蜡烛──我们的脸便罩上朦胧的橘色。映在鞘音眼中的光将她标致的容颜衬托得更加美丽。
真可惜啊。「如果左边的世界是鲜明的」,就能把你迷人的微笑看得更仔细了。
「……听说初恋通常不会有结果,但我跟初恋对象在一起了。虽然你的初恋不是我,这让我有点不开心。」
鞘音表现出些微的爱意和嫉妒,我苦笑著请她原谅。
「……如果你答应明年也跟我一起做雪灯,我就原谅你。」
「嗯,我答应你。明年也一起──」
我用右手小指勾住鞘音伸出的右手小拇指。拿掉手套的手硬梆梆的,因为轻度冻伤的关系而发红。
不过,只要将体温分给对方就不会冻僵。我们很想一直勾著手指,依依不舍,可是不打完勾勾,约定就不算数。
「……打勾勾。」
──以鞘音孩子气的呢喃为信号,小指的温度轻轻远离。
圣诞快乐。用视线对饮,向即将结束的圣诞夜乾杯吧。
凌晨十二点将近──圣诞节很快就要结束。
与睡魔同行的眼皮违背我的意志。演唱会结束后,痛快的疲劳感支配我的全身,再加上温度近似暖炉的营火,导致我的身体和大脑都在渴求睡眠。
「……修,你困了吗?」
「……好像有点累。」
好想睡。鞘音对头部快被重力吸过去、双眼无神的我表示关心。臣哥一家和妈妈他们有说有笑的聊天声成为轻快的摇篮曲,邀我坠入梦乡。
「……要一起回家吗?我开车来的,也没喝酒。」
「不……我还不想回去。我想……再待一下。」
至少在还是圣诞节的时间,想跟穿著充满回忆的制服的恋人在一起。
「……可以靠在我身上。你很努力……所以破例借你靠。」
「超开心的。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哪有男朋友会糟蹋女朋友过于完美的建议。我像是被坐在右边的鞘音那紧实的大腿吸引般,上半身毫不犹豫倒下去。
「……不是那里。我要借的是肩膀。」
我这个人很贪心,所以比较想要腿枕。现在是冬天,没办法直接接触到她的肌肤,不过隔著裤袜还是能感觉到柔软的弹性。完美的微热慢慢渗透冻僵的右脸。
一秒、两秒……规律流逝的时间是通往午夜零点的倒数计时。我顺从睡意,放松紧绷的关节,缓慢地用沉重的眼皮盖上双眼。
「我弹得……怎么样?足够得到……你的称赞吗……?」
我眼睛已经闭上了。不晓得沉默不语的鞘音现在是什么表情。
「……嗯。你一直在支撑我。光是跟你在一起……我就能唱得很舒服。」
她没有回答我弹得如何。我表现得好吗?
音量逐渐降低,听不清楚。已经无法确定是我开始被睡魔支配,还是鞘音的声音明显变得沙哑。
不过,玷污静寂的圣诞夜,楚楚可怜的细微呼吸声──
「所以……请不要消失。求求你……」
悄悄透露出蕴藏深沉忧愁的「自言自语」。
连环境音都远离我的感觉。流向意识的外侧。
累积大量疲劳的身体准备陷入暂时的沉眠。
………………
…………
「……你睡著了?修,你醒著吗……?你只是睡著了……对不对?」
这是鞘音的声音。她提心吊胆地轻声询问。
「下次……要换你主动喔。」
左脸感觉到轻微的触感。
忽然被柔嫩的物体碰到──的感觉。
大概不是雪。因为脸颊被碰到的地方残留著些许热度。
远去的意识恢复。我反射性扬起脸望向上方,可爱又美丽的容颜只离我数公分远。正在让我躺大腿的鞘音弯下上半身,似乎将「淡粉色的什么东西」贴上了我的脸颊。
「……你醒著就说嘛。太卑鄙了。」
她红著脸闷闷不乐,不晓得是不是错觉。
我轻轻抚摸擅长掩饰害羞的她那头柔顺的长发……彷佛在用手梳理。
「抱歉。作为赔罪……这次换我主动。」
「……嗯。那就扯平了。」
跟刚才相反。
鞘音闭上眼,静静地迎接我。
「鞘音……我喜欢你。比初恋……还要更爱你。」
「我也是……我会永远喜欢著修。」
平静、确实地互相吸引。双方的嘴唇也顺从恋人的欲望互相贴近。
十二月二十五日。
凌晨十二点的两秒前左右。
在被银雪覆盖的大地和下著寂寥淡雪的深夜──
我们第一次,接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