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手肘撑在桌面上,滑著手机。不巧的是,手机里并没有灌什么令我特别热衷的应用程式,我也没有足够的专注力能长时间盯著手机萤幕看。
我就像这样坐在教室后面打发时间。有时我会抬起头来,缓缓地环视周遭。这种时候,我总是会觉得身旁安静得不同于以往,全身都感觉不对劲。
最近,涉那家伙很奇怪。
先前他总是随时随地纠缠我,不断对我说各种阿谀奉承的台词,但是,从某个时候开始他就完全不再来烦我了。不,倒也没有到「完全」的地步就是了。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觉得有些难得,甚至还为此开心。
至于契机,我想应该就是那一天吧。从那一天开始,那家伙的态度明显变得不对劲。我记得那一天自己对他说了相当冷漠的话,心情因而觉得莫名沉闷,为了解开心结还忍不住跑去他家找他。本来以为在门口就能谈完的,没想到却被他拉进屋里去。
『我喜欢你。跟我交往吧。』
至今为止,这样的话他已对我说过无数次,可是自从那一天之后,那家伙就完全不再说出这种表达情意的重要话语了。回想起来,当时他的态度可说是特别地认真,不过,我却当作是跟平常一样的轻浮话语,完全不予理会。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认为当时的自己有错就是了。
『──所以说,我决定识相点。』
识相点是什么意思?你要识什么相啊?
当时虽然很想追问清楚,但是他的家人也在场,我觉得浑身不自在,最后忍不住逃了出来。即使不太清楚状况,我记得那时我对他感到十分愤怒。
『欸~你就是佐城同学吧~?』
从那个时候开始,有个染褐色头发的可爱女生来找涉那家伙。她似乎叫做蓝泽。那家伙的反应看起来很困惑,应该不认识对方才对,可是听说自那一天开始,那家伙就经常跟蓝泽同学外出,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这是班上某个不太熟的女生告诉我的,我并没有问,真不知她为何要告诉我这种事。
「…………」
太安静了。
平常他总是会来烦我,死缠烂打的,甚至害我吃不完午餐。当时的我总是觉得午休时间太短暂,如今我却只要十五分钟就能吃完饭,剩下的时间反而不知该做什么才好。那家伙真会给我惹麻烦,不管在或不在都一样。
现在,那家伙肯定在跟那个姓蓝泽的女生聊得正开心吧。
「……一脸猪哥样。」
「怎么啦~?小爱华吃醋了吗~?」
「什么……圭!?才、才没有呢!凭什么我非得为他吃醋不可!?」
「小佐城不在的话感觉特别安静呢~小爱你应该觉得很寂寞吧~?」
「哪有,少了烦人的家伙,我乐得轻松!你可别胡说!」
「用不著这么生气吧。」
圭经常在那家伙纠缠我的时候过来看好戏,脸上带著不怀好意的笑容。她大概认为我们在演夫妻相声吧。那家伙根本就不是我的男朋友什么的,圭却经常这样捉弄我。虽然我很信赖她,但她这样的态度让我很困扰……
我坦白地向圭说出如此心声,然而她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是先说了一句「话说回来~」,然后继续说自己想说的话。听我说话啊你。
「最近经常出没在小佐城周遭的那个女生,不久前还每天跟男朋友勾肩搭背地走在走廊上呢。」
「咦?男朋友?」
这么说来,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印象中确实是常看到某一对情侣手勾著手,大摇大摆地走在走廊上。隐约记得男方似乎不是一年级的,是学长。
不过,这就奇怪了。为什么不久前还每天跟男朋友腻在一起的女生,最近突然常来找那家伙?
「那女生不久前还跟男朋友那么恩爱,最近却突然开始接近小佐城,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你、你的意思,是那个女生另有企图吗?」
「嗯。不过……恐怕不只是有企图,而是已经……」
对于我的反问,圭先是回应一声,然后自顾自地嘀咕了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如果那个女生真的图谋不轨,打算对那家伙不利,总该想想办法吧……?不、不过我才一点都不担心那家伙呢!我只是不想受到牵连而已!
「啊!小佐城回来了!」
「咦……!」
「那我先回座位啰,小爱!」
「咦?等等,圭……!?」
圭小声地告诉我那家伙回来了,然后连忙收拾便当盒,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真是的,应该要奉陪到最后吧……!竟然让我一个人应付!?
那家伙在位子上坐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始准备上课。什么嘛……为什么偏偏今天不像平常那样过来跟我搭话!
「──喂,喂……我说你啊~」
「嗯……?」
我竟然主动向他开口,感觉怪怪的,莫名地不自在。即使如此,就算是惹人厌烦的家伙,知道有人可能会对这家伙不利,我可不能视而不见……!
「我、我问你喔……你每天都跟蓝泽同学一起吃饭吗?」
「每天倒是不至于……但确实是满常的。」
咦?等一等……为什么这家伙能回答得这么平淡!你不是喜欢我吗!?一般来说,提起这种事的时候,应该会为了不跟我疏远而设法敷衍话题才对吧!?
「你、你们都去户外吃吧?有女生说,看到你们两个一起走出校舍……」
我继续问,不忘假装自己并不是主动关心,因为我知道,要是说了我很在乎他,这家伙肯定会得意忘形、变本加厉。我一定要慎防。
「啊~嗯,是这样没错。」
「呜……是、是喔。」
为什么……这家伙敢这么乾脆地向我承认跟其他女生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把我当成什么了!?平常嘴巴上一直女神来女神去地称呼我,我看你根本是言不由衷吧!?你该不会想跟我说,至今为止都只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和我说了一、两句话之后,涉很难得地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一手抵著下巴,思索了起来。原来他也会思考啊……呃,不,我并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
「夏川,你之前就知道蓝泽这个人吗?」
「咦……?呃,是、是知道没错。那又怎样?」
他突然向我提出了意味深长的问题,我一急之下,忍不住回答了「知道」……莫非这家伙也觉得蓝泽同学很可疑吗?若不是这样,没事应该不会想打听她以前的事吧……?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这家伙开口说出了蠢话。
「我想多瞭解一些关于蓝泽的事。」
「谁……谁会告诉你啊,笨蛋!满脑子只想追女生也该适可而止!」
我气得脑袋一片空白。奇怪了,为什么我要这么愤恨不平?大概是因为明明我这么替他操心,他却脑袋空空地被刚认识的女生迷得神魂颠倒,一定是这样。早知道就别这么好心地想著要劝他了!!
我现在实在不想看到这家伙的脸。于是我猛地从位子上站起来,一下子跑出了教室。
◇
涉那家伙几乎每天都跟蓝泽同学一起吃午餐,肯定每天一脸色眯眯地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他……!
虽然这么想,不过那种状况也只有一开始的几天而已,这几天的午休时间,他总是去买面包回来教室后,坐在位子上沉思。真是奇怪,每天跟那么可爱的女生相处,照理说应该很幸福才对,为什么脸上要露出那样的表情?真是无法理解。
……太神秘了。以前这家伙总是不请自来,滔滔不绝地说著关于他自己的事,所以对于他我总是无所不知。但是,最近这家伙常常隐瞒著事情。搞什么嘛,大可以像以前那样全部都说给我听啊。
想到这里,目光忍不住转过去偷瞄那家伙。我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我的心情非得闷成这样不可!都是圭害的,都怪她说了那些奇怪的话!
「……小佐城,怎么一回来就皱著眉头沉思了起来?」
「呀啊……」
圭突然过来抱住我,同时向坐在旁边的涉搭话。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忍不住怪叫了一声……!圭老是这样,让我吓得心脏受不了,真希望她改掉这个坏习惯。既然要跟他说话,那去抱他不就好了……不,那当然不行了!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听到圭跟他说话,涉把脸转了过来。一看到我跟圭,他马上又把脸转了回去,态度看起来就像没心情搭理我们的样子,不情不愿地开口回答。这、这什么态度嘛……
「我在思索关于我的身分。」
我猜他应该是想继续思索,却又不得不回答圭的问题,所以用这种奇怪的答案来敷衍。我听到圭在我耳边小声地「唔」了一声,似乎也对涉的回答不太满意。
「平民就认命地认真读书吧。」
「少啰唆,你的阶级是首陀罗!」
「想找碴是吧,我奉陪!」
「你们两个都别吵了。」
看圭一副要扑上去的样子,我连忙阻止两人。涉这家伙,竟然把我晾在一旁,只跟圭聊得那么融洽,胆子可真不小……我当然不会让圭过去跟他搂抱了!之所以插嘴,只是为了阻止这家伙继续做出更变态的行为而已!
圭放开我,一脸不是滋味地盯著那家伙看,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拍手一声,指著他大声地叫了起来。
「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因为之前问了我关于蓝泽同学的事,很在意吧!」
等、等一等……!
这话是什么意思……?之前问过?意思是这家伙曾向圭打听蓝泽同学的事吗?那圭究竟告诉他什么?该不会把之前对我说的那些原封不动地告诉他了吧……!?
「咦?啊……嗯,算是吧。」
大概是圭的态度跟气势吓著了涉,而且也说中他的心思,那家伙没有反驳,很乾脆地点头承认。然后,他的目光先是左右飘移了一下子,突然板起脸,一脸认真地望著我们──别、别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啊,会吓到我的……
「两位,我有事想请教。」
「干嘛突然这么郑重……」
听到我的声音,涉的视线转过来,扎扎实实地跟我四目相交。加上他脸上的表情难得认真,我内心有些慌乱。
然而,那家伙还没来得及开口,我们就看到有个明亮褐色头发的女生走了进来。那女生一进教室就看著那家伙,然后走向他的背后──咦!?蓝泽同学,你想干嘛!?
「关于蓝泽跟有村──」
「佐城同~学~!!」
「呜哇!?」
涉侧坐在椅子上向我们开口的时候,蓝泽同学从他背后扑到那家伙身上,同时叫著他的名字。
呃、咦……?这个女生在做什么啊!用那种姿势压在他身上的话,那肯定会……!
「蓝、蓝泽同学!?」
「啊!莫非我打扰了你们聊天?真是对不起唷~!」
「啊,没关系啦,反正这家伙不过是小佐城嘛。」
关系可大了!你没看到这家伙的脸吗!从背后被胸部压著,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这家伙到底在高兴什么啊……!
「……蓝泽,快起来。很软。」
「哇,变态。」
「去死啦。」
当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对涉口出恶言了,就像呼吸一般自然。虽然我也不想这样,不过大概是因为熟识的男生对别的女生表现出一脸色眯眯的样子,让我感到不开心吧。为什么你能够这么坦率地说出内心的感想啊……!话说回来,都被这样责备了,为何还能笑得满面春风的!
「有什么事吗?午休时间还没到呢?」
「是没什么事,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而已。」
「这、这样吗……?」
对于变态男的疑问,蓝泽同学以诱惑的话语回答。这么直接的好感回答让这变态男脸红了起来。害羞什么啊……色鬼。
不过,涉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完全信赖蓝泽同学的样子。倒也不是怀疑她,从表情来看,应该是搞不懂蓝泽同学的目的,显得有些困惑。喂,你应该有在好好思考吧?你的表情看起来还是有点高兴喔!
涉那不检点的窝囊态度让我看不下去,不说他一、两句,我咽不下这口气。正当我要往前跨出一步的时候,圭先上前了。
「不然我看这样好了,蓝泽同学!你就说说你跟前男友分手的原因吧!」
「……!」
等、等等,你怎么问这种事啊!?
咦?这不是可以问得这么随兴的事吧……?那家伙也一脸惊讶地盯著圭看……我的看法没错吧?奇怪了,圭应该不是会这样探人隐私的人才对……
「呃、咦咦~!?你很奇怪耶,哪有人突然问这种事的?是吧?」
看吧!蓝泽同学的表情看起来很难以启齿耶!那肯定是不想被任何人问起的事!所以说,圭啊,就当作刚才没问这个问题,换个话题──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你现在跟小佐城打得正火热啊!」
「咦……?」
…………咦?
蓝泽同学喜欢这家伙……?不,这是骗人的吧?圭自己也说过,蓝泽同学应该是另有所图才对。更何况,实在很难相信她会喜欢上这家伙。至少就我来看,这种一天到头对其他女生公开大喊「我爱你」的男生,一般来说是不会有女生喜欢的。
「我、我觉得……应该是我有不好的地方吧?」
「这样啊~你好深情喔~竟然会甩掉你这样的女生,你的前男友真是差劲!」
「就、就是啊~」
圭、圭?你这样说未免也太深入别人的关系了吧?就算蓝泽同学可能另有企图,但是这样的话题实在是太敏感了……看,连涉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尴尬。不如说他就像被夹在蓝泽同学跟圭之间,看起来好像有点可怜──才、才不可怜呢,活该啦!谁叫你色眯眯地被女生迷倒,才会有这种下场!
「不过,你现在已经有小佐城了,不必再放在心上了吧!那种有如女性公敌般的烂男人,还是早点忘掉,跟小佐城一起追求幸福吧!」
「…………」
「圭,这样说就太……!」
我开口阻止圭。与其说是鼓起勇气,不如说是出于下意识的行动比较贴切。虽然她是我的好朋友,但这种话真的不应该说得这么大声。我望向蓝泽同学,不好的预感似乎要成真了,她的肩膀正在微微地颤抖著。
「……!」
我正要伸手遮住圭的嘴巴时,圭抓住了我的手,拉往她的胸口,然后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心。圭,干什么……?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别……」
「咦?」
「好了,别把我的前男友说得那么糟嘛。」
我呆住了,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正如同我所害怕的,蓝泽同学的表情明显地很不开心,态度也充满敌意,快步地走出了教室。事情的发展让我不知所措,只能来回望著圭与那家伙的脸。这时候,我忽然觉得圭之所以故意惹火蓝泽同学,应该是有她的考量吧。
「小佐城,你不去追她吗?」
「才不要,超可怕的。」
「没种耶你…………不过我想你是对的,大概。」
事到如今,圭还对涉说出这种有如关心蓝泽同学的话。而涉也一样,虽然嘴巴上答得很窝囊,双眼却一直注视著蓝泽同学刚才离去的门口,脸色看起来相当凝重。
莫非……不明白的只有我一个人吗?我大概感觉得出来,圭是考虑过许多事之后才这么做的。圭大概是想试探蓝泽同学的企图吧。如果真的是这样,或许对我来说,现在可不是该关心蓝泽同学的时候。
那么,涉又如何……?
涉,你究竟在想什么……?平常总是嘻皮笑脸地胡闹著,现在为什么变成这样?你喜欢上蓝泽同学了吗……?所以,你才这样一直跟她来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