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一之濑小姐。」
「啊……是。早安……」
第二天，我来到书店打工，发现一之濑同学正独自一人待在书店后方的居住空间。虽说她应该假装不认识我，但身为打工前辈的我对同年纪的女生使用敬语，还是感觉有些奇怪，所以我便试著以直率的方式向她打招呼。她结结巴巴地回应，这才让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话说还是不要继续装作不认识比较好吧？反正迟早会在学校碰面，又是坐在隔壁。而且听到名字却没注意到也相当失礼吧？说不定趁现在说个清楚才是最适当的。
「请问──……呃。」
……慢著？就算在这里说清楚又能怎样？反而会让人家觉得『为什么要刻意做这种事？』……给我老实说，你根本就是把一之濑同学当成个性阴沉的人吧。哎呀，其实我只是觉得你太文静了……
「昨、昨天我回去之后想了很久才注意到……」
「……？」
一之濑同学不解地歪著头。她紧闭双唇，所以看不出表情。浏海看起来轻飘飘的──那是什么亚洲商店的门帘吗？我好想用手指伸进去拨开，我甚至可以想像她无声尖叫逃跑的样子。
「如果是我认错了先说声抱歉……你是班上坐在我隔壁的一之濑同学，对吧……？」
「……！」
我看得出来她的警戒度提高了。那是什么超级戒备的姿势，很伤人欸。难道是我确认的方式不对……虽然最让人觉得可疑的藉口就是这种问法。你身上应该没有警报器之类的东西吧？我的脑中都浮现出明明是同班同学却直接遭到逮捕的景象了。
「没、没怎么跟你说话，但请多指教……」
「……」
感觉她选择了世界上最保险的回答。话说你要彻底作为阴沉角色来对待我吗？别结结巴巴的啊。我平时已经很常和芦田、夏川、四之宫学姊交谈了，此刻还会对女生感到紧张是怎么回事？说真的，女生到底是什么做的？虽然连意料之外的地方都是玻璃做的就是了。女生也常常玻璃心碎满地。
「……嗯……」
好慢！回答慢死了！不妙啊，搞不好我和她相处不来。我觉得自己此刻已经焦虑到了极点。
搞不懂啊，文学少女难度太高了……这人不要紧吗？工作能顺利吗？我都觉得难堪到想当场脱离战线了。
我们两个很有默契地往后各退一步。动作太过自然，甚至让人觉得是在做月球漫步的舞步。就算真的做出这个动作，仍是面无表情，太可怕了。
「喔喔佐城老弟你来啦！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小深那的前辈，要好好地照顾她啊！」
「店……店长看起来似乎很高兴呢。」
「哇哈哈！你看得出来啊！？」
身后突然传来洪亮的声音，我不禁吓了一跳。今天老爷爷的肺活量特别不同。
有个可爱的女孩子来自己的店里工作怎么会不开心呢。如果我是老板的话，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想法。只是对我来说，因为有这样的苦衷，所以实在很难坦诚相待。大概会被认为不擅于应付她吧……
不，等一下？这不正是恢复她对我印象的机会吗？虽然我在学校是个吵闹的家伙，但其实是做事很认真的人，说不定让她看到我工作的态度，就会收起那偶尔让我感受到的嫌弃目光。
「我就照平常一样去做可以吗？」
「除了大部分的体力活以外，工作内容都让小深那看过一遍，千万别对她动什么邪恶的念头啊。」
「您这是什么话……」
「哇哈哈！开玩笑的！」
在这种像乡下老太婆住的地方，我才不想产生什么奇怪的念头。话说你别对著年轻男女说那种话啊……这只会让气氛变得尴尬啦。
不过也对，现在老爷爷只负责最需要承担责任的工作，所以还是由我来教比较合适……呜啊，希望她别再用困扰的眼神看我。可是结果还是得对她说些严厉的话。
「啊──……那，先从整理浏海开始？」
「啊……是……」
呜啊，感觉很不情愿的样子。果然还是额头的问题吧……我觉得看上去很可爱很好看，但她可能是对这个部分非常地不满意。也许不是我想的那样，这部分还是不要触碰比较好，省得惹火上身。
「对对，上班的时候就麻烦你先夹好头发。」
「……」
她的眼神像是在窥视我的脸色，我们瞬间对望了一眼。应该不是想问我对她的长相有什么感想吧……？感觉她的眼神像是很害怕被人说什么奇怪的感想。我很少被这样的眼神盯著看，所以感觉很新鲜。因为我一直都是偷窥脸色的一方嘛。不过很容易分辨……莫非我的眼神也被夏川和老姊发现了？
但就算被发现也不会说出来吧。如果被质问「为什么偷窥别人的脸色」，那应该是相当讨人厌的家伙吧。不只是一之濑同学，所有人都不喜欢这样。
「那我们开始吧。第一步先检查昨天的书籍销售清单并整理书架，这项工作非常简单。」
「……」
「啊～……回答我的时候只要点头就好，但客人问你时记得要好好回答。」
「啊、是……」
笔和笔记……不需要吗？反正工作量也没有那么大。只是我担心一之濑同学即使有不明白的地方，她也不敢发问。要尽量考虑到这方面吗？说实话，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像这样负责教别人，我才发现原来事情那么多。因为我对店内的外观做了小小的更动，所以感觉事情变多了。店里原本没有流行音乐……不可能永远都播放同样的歌吧……
过程中出现一个问题。一之濑同学的身高构不到书架的上方。虽然她可以使用踏台，但我实在很担心。因为看这个女孩平常走路的样子，感觉脚步不是很稳定。
「这、这种高度我没问题……！」
「不行，你踩在踏台上摇摇晃晃地，等到摔下来再被我接住，这还得了？」
「那、那是……呀！」
哎呀讨厌，我的心好痛。 ※自爆
不愧是我。反过来说，我还真是乌鸦嘴。这句话比想像中更伤人，我还是不说了……话说你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啊。
「是啊是啊！小深那受伤的话就不好了，让老夫来吧！」
「店长也要小心啊……就是这样所以才雇用我的吧？」
「呜……」
结果我被老板娘凶了一顿。我立刻上网查询，这才发现有卖两段式的踏台。这样一来，向前倒有书架撑著，向后倒也只要一只脚踩著下面的阶梯就能保持平衡。应该不会有往两边倒的情况，安心感似乎不同。待会儿和老板娘商量一下吧。
老爷爷……比起安定感，我更担心他的腰。还是算了。
「大概就这样吧。之后就随便摆放应付一下客人。」
「喂！虽然没什么客人光顾，但也不该说出那种话吧。」
「啊，对不起。」
老爷爷自己还不是会直呼客人的名字。不过就算被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草率对待，客人大概也都能接受吧。果然是偏见吗？
「已经开始营业了，客人随时都会上门。总之，一之濑同学要活用刚才教你的东西进行整理整顿。我负责接待客人和爬高的工作。结帐的时候就跟在我的旁边，最初先观摩一下。」
有时会出现麻烦的客人，不算麻烦但古怪的客人更多，不过我觉得这间店遇到的奥客还算少了。就算找老爷爷的麻烦，也只会被老爷爷怒吼回去，因为这么做没什么意义，所以我只见过一次。总之我觉得这两种客人在这间店完全吃不开。
「还有……啊啊，还有那个。」
挂在脖子上的名牌。我拿出一张新的名牌，在上面写著大大的「研修中」。如果没有加上这层保险，现在的一之濑同学可能会被客人吓得手足无措。我甚至可以看到一之濑同学因为太过紧张而说不出话，老爷爷反而对客人破口大骂的情景。哎呀，这样太糟糕了吧……
我刚来上班时可没有享受这样的待遇，因为我会巧妙地应付客人的询问，所以老爷爷就把工作全扔给我。
「挂好了。啊，对不起。」
「……」
一之濑同学点点头表示没关系。
也许是我自以为在照顾她吧，我下意识地直接伸手把名牌挂在一之濑同学的脖子上。明明交给她让她自己挂上去就好了嘛……看人家全身都僵住了。这个心的距离太糟糕了，一定不小于从这里到我家的距离。
把人家当小孩子对待的我还真是的……
「一之濑同学，到现在为止，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先姑且问她一下。虽然以她的立场来说大概不会提问，但也有可能是在等我这句话。
「……嗯。」
──啊，看样子应该没有其他问题……如果没有问题的话直说就好了嘛！你这样要说不说的反而让人更尴尬欸！来吧！跟我一起Say：「没有其他问题」！
「……那个。」
「问题……？」
有吗──？
「……目前没有。」
默契也太糟糕了吧？
◆
我想每个人都有沉默的时候。譬如被扔进全是不认识的人，或者关系不是特别好的团体的时候，又或者是在学校交换完座位之后，偶尔也会产生「我和我以外的人」的感觉，所以需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和旁人好好地交谈。
「……」
「……」
这里是场边的三温暖吗？要是有加热的石头，我一定会不停地泼水。一之濑同学肯定从没去过三温暖吧。
老爷爷用一副社长的口吻说『你们两个休息一下吧』，然后就把我们带到后面的客厅。不过在这里也没什么事，让我们两人独处，老爷爷，这样很难受欸。我坐在桌子一侧的正中央，结果一之濑同学便自顾自地坐在了我的对面。我的心彷佛要碎了，都快要忍不住嘲笑自己了。
我们之所以什么事都不用做，是因为老爷爷丢下『加深一下感情』这么一句话之后就离开的缘故。如果这时拿手机出来滑，一定会遭到老爷爷大声怒骂。一之濑同学应该也瞭解老爷爷的脾气吧。
一之濑同学是个喜欢读书的人。既然如此，那么就聊聊书的话题好了，但她老是在看书时把书的封面盖住……如果她喜欢的是恋爱小说怎么办？只会变得更尴尬吧。即使看的是轻小说，好像也不是能光明正大地跟别人讨论的类型，搞不好还是不能对人说的那种主题……
啊，不过要说一之濑同学想做些什么，果然还是看书吧。
「啊～那个，一之濑同学。」
「！啊、是……」
「你可以看书没关系。」
「可、可是……」
「不用管店长怎么说，我也会滑手机打发时间。」
「嗯，好的……」
尤其在这种状况下，我也可以说自己是「不擅言辞」的人。既然如此，我认为与其硬要我们交谈，不如各自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样对两人都比较幸福吧。你瞧瞧，一之濑同学不就兴冲冲地从包包里拿出看似小说的东西吗？她大概忘了自己的浏海还分成两边了吧，竟正常地露出开心的表情。
我也玩玩手机游戏来打发一下时间吧──咦，有讯息传来了。
【我不想麻烦你，但希望你能见见小爱莉──】
【真、真的……？】
你、你们两个……竟然又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打情骂俏……很好，尽量表演吧！佐城会永远守护你们的喔！这个群组还真是让人想入非非，根本就是偷窥你们搞百合的地方嘛。
【今天中午社团活动就结束了，我洗完澡就过去！】
【嗯！我等你！】
各位听到了没……『嗯！我等你！』。这可是男生最想让女生说的前几名台词喔！你们……真的是喔……！芦田！你应该知道让人家等太久会怎么样吧！？
「──喂！谁准你们两个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哇！？」
「……！？」
突如其来的怒吼声害我吓得身体不禁向后仰。我惊讶地抬头一看，老爷爷正一脸生气地俯视著我们。看样子似乎是对我们没有趁机加深感情而感到不满。
就算你这么说也没办法呀，店长。
「店长，就算你这么说，突然让我们两人单独相处也太强人所难了啦。我们是经过互相理解，探索让自己感到舒适的空间，最后才得出这个结论的。」
「唔……」
没错没错！把几乎没有说过话的两个人放著不管才是错的！……我自己附和自己说的话，并在心中大声咆哮。就算是相亲也需要媒人在场吧？等到时机成熟时，媒人才会用「剩下的事就交给年轻人自己处理……」的理由藉故离开吧？咦？现在还有人会这么做吗？
「好了……既然休息过了，让我们继续努力工作吧。」
「……」
我为了改变话题而站了起来。和一之濑同学有同样的想法，我想现在应该是第一次吧。她把书签带夹进书里迅速塞进包包，慌忙地跟著站了起来。那条带子在日语中称为「スピン」，这还是我从事这份工作之后才知道的。
「有什么事都尽量教她，拜托你啰。」
「嗯……如果能顺利的话……」
老爷爷一脸不情愿地接受了我的说词。我想也许不是每个人都能相处得很好。我和一之濑之间的这种距离感，对我们两人来说正好合适。
我先走出客厅，一之濑同学随后也用小跑步跟了上来。欸，正当我心想她的动作怎么可以那么可爱时，她彷佛被什么吓到似地，随即又和我拉开两三步的距离，害我觉得有些遗憾。没办法啊……！有哪个男人不想被可爱的女孩子接近呢！？
面对如此露骨的警戒，我难掩苦笑。我很清楚一之濑同学对我的评价，所以我又毫不在意地再次摆出一副前辈的架势。
「老实说业务方面我全教给你了，接下来只剩下习惯接待客人。反正客人也不多，我们先趁机试著练习一下吧。」
「咦……」
「角色扮演」是我春假时在便利商店打工所利用的练习法。这是一种化身店员接待假想顾客的练习法。突然要求她进行练习可能有点残酷，所以我先在某种程度上稍微说明一下。
「────在以上的情况下这样引导客人比较保险。实在不清楚的时候，就说『请稍待一会儿，我去向店长确认』就没问题了。这样可以吗？」
「好、好的……」
「那我就假扮客人，你站在那里等我。」
「咦……」
我走出店门口，确认没有客人接近后，再次走进店里。我只是假扮的客人，所以她完全没有必要紧张，只要轻松应对即可。自动门打开后，我直接走向这名店员小姐。
「不好意思，请问有『河岛岭二』的《夏之岚》吗？」
「啊……咦、那个……就是……」
「……」
我试著默默等待她的回答。虽然是预料中的事，但一之濑同学依旧无法好好回答，只是紧张得结巴。不过刚才我已经教过她在这种场合时有哪些固定的回答，所以应该不会没办法接待客人吧。只要能开口说出来就没问题了……
「那个……就是……」
「……」
一之濑同学显得忸怩。她的视线上下飘浮，偶尔和我四目对视，随即又怯生生地低下头，只是呆站在那里让时间流逝。我教过她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咦，奇怪？怪了，这是什么感觉……觉得好像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有种不愉快或者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个感情是……什么？（兴奋）
「……呜呜。」
「失、失败～」
失败你个头啦，又不是在玩惩罚游戏。这不正是令人不愉快的地方吗？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悸动向我袭来就是了。你别再这么忸怩了好吗？我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真的很吵欸。
「一之濑同学……？刚才我教过你的那几句话呢……？」
「……对、对不起……」
冷、冷静呀我……！现在面对的人是我还无所谓，但这样的态度一定会让有些客人不满意呀！我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狠下心──不，要变成阿修罗！没错，我成神了！
「是、是『河岛岭二』的……《夏之岚》……吗？」
「喔，对的对的。」
虽然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这里就算她过关吧。我再次假装客人的口吻回答。一之濑同学虽然低著头，但我能感觉得出来她很努力。嗯，这样的话应该不会让客人觉得不愉快吧……
「这、这边……」
一之濑同学带著游移不定的目光，转过身为我带路。如果这是漫画的话，应该会描绘成头上直冒汗的样子吧。这个庇护欲到底是什么……？我很有自信自己此刻的眼神是我一生中最温柔的。
「嗯、那个……就是……这、这是您要找的书吗？」
「合格。」
「咦……！？」
糟糕。我下意识地脱口说出合格了。一之濑同学散发出来的小动物感太强烈了，让我不禁有些纵容她。总之第一关勉强及格，这里我先把问题指出来。
「因为你有努力地表达意思，客人大概不会有什么意见。只要别错误引导客人就好，如果遇到不明白的事，就马上叫店长过来。」
「好、好的。」
只要让人有『啊──看起来非常努力嘛──』的感觉，我想客人的情绪方面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因为人类看到比自己动摇的人，反而会变得更冷静，想必也会带著宽广的心胸吧。阿修罗原谅你了。
「喔？」
「唔……」
想到这里，自动门那一头正好传来铃铛的声音。这是客人上门的信号。
「一之濑同学，我们去收银台吧。」
「啊、好的。」
这个回答比想像中还要可靠。反正打工时有我陪著，只要充满干劲，不转身逃避，大概就足以应付。高中生打工，多半都是做些简单的工作。这么想来，在便利商店打工可能是难度最高的。
总之先让她站在收银机前等候，这段时间我去整理书架下方。虽然有种将一之濑同学丢著不管的感觉，但趁这个机会让她看看收银机的按钮配置也很有帮助。
「啊、哎……」
「……？」
在我低头整理书架下方的包装纸时，头上传来一阵不甚满意的叹息声。我抬头一看，是一名身材纤细的男人。这个人穿著格纹衬衫，下面搭配牛仔裤，脸上戴著一副方形眼镜。
他把两本书重重地放在收银台上，镜片闪闪发光，斜眼看著一之濑同学。你这是要买书的意思吗？
「连『三岛由纪夫』的书也没有，这算哪门子的古书店？」
这里又不是古书店。话说怎么偏偏这时来了个超难搞的大叔啊！
「《音乐》堪称是展现美好性爱的杰作！而三岛由纪夫却能把禁忌的性爱化为美丽的艺术，没想到竟会有古书店拋弃他的存在，这样的行径真是岂有此理！」
「啊呜呜……」
咦，可怕──好可怕好可怕，这个大叔在说些什么东西。而且还留著一头光泽亮丽的整齐长发？不，太强人所难了，这已经大大超出一之濑同学能够应付的极限。我原先只是打算让她看看要怎么操作收银机而已啊。
我立刻站起身来，从旁边抢过一之濑同学的位置，拿起放在收银台上的文库本。我努力地以平淡的视线，用不瞪人的程度直视著这位高等游民不太寻常的黑眼眸。
「好的，这是您要买的两件商品吧。」
「唔……！？」
「啊……」
我不太明白这个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确实把商品拿到收银台了，这时就按部就班地应对，尽快把麻烦给解决掉。该说这个人是态度轻浮的那种吗……？起码要把气势拉回来我们这边。
「需要加上书套吗──？」
「唔……那、那就麻烦你了。」
「好的，两本书共两百二十元──」
「唔，嗯……」
神秘客X用力地扯开钱包上的魔鬼毡，拉开拉炼，从中掏出一千元和二十元，直接将钱丢在收银台上，而不是放在收银盘里。平时客人这么做会让我火冒三丈，但我现在反而觉得无所谓，因为我一心只想尽快结束这场交易。
我比平时更慎重地把包装袋的提手递给大叔，然后从收银台里取出找零的零钱，再次与他四目相对。像这样的客人只要让他找不到碴就能应付得来，如果对方是不良少年的话，可能就会适得其反了。
「找您八百元，谢谢惠顾。」
「……数目没错。」
大叔飘然地甩了甩那头长发，转身直接走出店外。自动门打开的同时，他被响起的铃声吓得大惊失色，并随即往旁边跳了一步。唉呀，动作还真敏捷……
虽然不太明白，但处理得应该还算得宜吧。
「……真是不得了的客人。」
「……」
「咦？一之濑同学？」
「……呜。」
「咦……？」
一之濑同学睁大眼睛全身动也不动。跟她说话也没有回应，于是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发出微弱的声音，同时肩膀开始颤抖。
啊、奇怪？这个……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欸欸欸慢著，冷静下来！这不是能否胜任的问题啦！总之你表现出这个样子不太妙啊！
「一之濑同学！呃，那个，你是不是有点累了！要不要先稍微到客厅休息一下！快去休息休息！」
不触碰，不靠近，不对视。我像宴会会场的侍者一样，灵活地引导一之濑同学走向书店后面的住居空间。我让她走在前面，避免看见从她脸上滑落的闪亮透明颗粒，好不容易才让她坐在客厅的榻榻米上。我拿起桌上的面纸盒，将其放在一之濑同学面前，接著急忙赶到名为仓库的储藏室，寻找正在那里工作的老爷爷。
「店长，能帮忙顾一下收银台吗？我有事要找老板娘。」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刚刚来了一个性格古怪的客人，一之濑小姐被吓哭了。」
「什么！？小深那现在人在哪里！？」
「我让她在客厅里休息，店长你别过去，这个时候交给女人来处理比较合适。」
「唔，也、也对……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顾收银台，麻烦你了。」
「谢啦。」
我走上二楼，找到正在用食指敲击电脑键盘的老板娘。我向老板娘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语气平静地说了句『我知道了』，便起身走向客厅找一之濑同学。虽然有点担心，但总比老爷爷过去要来得好吧。
「……她哭了啊──」
哎，这事倒也不能怪她。打工第一天就遇到这种客人，如果是我，就算不哭也会手足无措，搞不好连警察都叫来了。
「……」
我认真地思考一下。即使一开始不习惯，但一之濑同学那种反应并不是紧张，可能是心灵脆弱所引起的恐惧和不安。虽然这次算是运气不好，但多少都会遇到有点挑剔或神经质的客人。我这么说对老爷爷有些不好意思，但来这间店光顾的客人大多都属于文学型──也就是能言善辩的客人。一之濑同学若照现在这样下去，也只会被客人牵著鼻子走。
她在学校总是独自一人。即使我和芦田在旁边吵闹，坐在隔壁看书的她，也只敢用眼神偷瞄我们。我不否定这种「为了保护自己而筑起的墙」，但就连面对同班同学都是采取这类态度，这样的一之濑同学真的能顺利从事服务业吗……说起来，别说接待客人了，就连和老板娘或像我这样的员工交流也会有障碍啊……
「……是因为我贸然决定才将事情搞砸的吧……」
总之我先去找老爷爷商量一下，因为他是店长。我身为打工的前辈，应该也有义务向店长报告一之濑同学的工作情况。说不定会提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案。
◆
我经过客厅前，看到老板娘正搂著一之濑同学的肩膀安慰她。看样子她似乎对流著眼泪的女孩子很温柔。我没有勇气闯进那个空间，所以就去找人在收银台的店长。
「店长，谢啦。老板娘正在照顾一之濑小姐，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
「是吗……佐城老弟，刚刚是遇到什么样的客人？」
「感觉起来是那种讲话速度快，一直滔滔不绝地谈论哲学方面的东西，偏向文学型的客人。不过说实在的，我差不多每三天就会遇到一次这种客人。」
「嗯……是那种类型吗？我对古典文学也颇有涉猎……老实说，这些人说的话我也稍微能够理解。」
「咦？真的吗？」
我明白这些人这么做只是在炫耀自己的知识，但因为我完全听不懂，所以这些话对我来说就像是谜一般的咒语。要是我也成为文学少年的话就能理解了吗……从那快速的语速来看，除了知识以外，如果不具备咀嚼内容的智慧，好像就没有意义了。
「话说……店长。这个工作，或者该说是──接待客人，某种程度上闪避这类客人的技能是必备的吧……」
老实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困难。虽说是闪避，但如果只像个机器人一样动手不说话，那么大部分的客人都会不想光顾吧。我天生就是一副不适合跟客人陪笑的脸，就算掩饰也骗不了人，所以结果才会变成那样……问题是一之濑同学能不能做到。
「是啊……嗯，你说的没错。」
「是吧……」
我离开以后……虽说工作内容很轻松，但如果把接待客人的工作全部都交给店长，其他的工作由一之濑同学负责──这是不可能的。这么做并没有尽到打工的人应尽的义务，这是撒娇。再怎么样也不能容许这种事。
该说出来吗？我觉得还是要说。
「店长，我觉得一之濑小姐不适合这份工作……」
「什么啊，你只看那孩子的表面──」
「不，店长你也看到了吧。如果你想说接待客人的工作全都由自己来负责这种话，老板娘可不会坐视不管。」
「……」
我用强硬的语气提出自己的主张。幸亏现在没有客人，我对做出不像自己的举动有些吃惊。确实那位客人的态度很恶劣，但我对一之濑同学也比想像中还要心急。我们实在是合不来，或者只是因为我的心胸狭窄。
世上的事有适合和不适合之分，有些人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的心中对这一点是最明白不过的。但如果连理所当然最起码的对话，都必须从头到尾一一照顾到，这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虑感。说不定只有我会这样。
假设是我弄错了，我又会害怕老爷爷认真看待我的意见。
「小深那她……」
「？」
「小深那她──是这家店最可爱的常客啊……」
「……」
老爷爷这番话让我惊讶地直盯著他的脸。他的脸上浮现出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在说著「自己对这件事无能为力」。
「……呃。」
我第一次看到老爷爷「软弱的部分」，心里有些动摇。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坚强的人，所以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偶尔表现出顽固老头的模样固然让人感到郁闷，但同时也给人一种信赖感。所以，我以为像这次这种令人头痛的问题，他也有办法解决。
「……老板娘她──」
我欲言又止。她是想要剪掉一之濑同学浏海的人。虽然她具备宽容的心和卓越的人生经历，但我不认为她能体谅「一之濑小姐」。就算同为女性，也不可能事事都有共鸣。
「……那个，我试著和一之濑小姐谈谈好了。」
「真、真的吗……？」
被老爷爷投来求助的视线。我还是第一次被年长、而且是上了年纪的人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总算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有多么像个爱撒娇的老么，被人依赖的压力原来这么大啊。讨厌，啊啊好讨厌。所以我才不想加入学生会和风纪委员。
「先说声抱歉，请您别对我抱太大的期待。」
「……我知道了。」
一之濑同学在学校总是独自一人。所以在那个地方不可能找到什么依靠。但至少，这间旧书店和关心自己的老爷爷一定会是她最大的依靠。如果不是这样，她就不会成为老顾客了吧。
这里──这个地方，这个空间，绝不能让她产生讨厌的感觉。这也是为了老爷爷。
所以呀……现在不是在意一之濑同学是否内向害羞的时候。至少要由我这个「受到什么挫折都不在乎」的家伙来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