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希墨。
夜华这么说着离去了。
不管我再怎么呼喊,她也没有回头看我,背影渐行渐远。
于是,我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夜华!」
我睁开眼睛,面对陌生的天花板。
我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差点陷入混乱,但立刻回想起状况。
「别让我梦到最糟糕的梦啊。」
得知是梦,我放下心来。
我吐出一口气,准备重新盖上被子再睡一会,忽然发现。
「咦,夜华好像有来我的房间……」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从露天浴池回来后看到夜华站在门口,我们谈着谈着,两人一起倒在棉被上。然后──
「咦,我做了吗?」
我们终于跨越男女的界线了吗?
我慌忙地掀开棉被,发现内裤还好好地穿在身上,没有赤身裸体。在我身上和周遭都没找到那种痕迹。
看样子我只是普通地睡了一觉。总之我先坐了起来。
「夜华到房间来也是作梦吗?」
我疑惑地想,可是碰触她的感觉实在太过鲜明。
我望向桌子,上面摆着夜华手写的字条。
谢谢你,你明明很累了还陪我聊聊。多亏了你,我打起精神了。我先回房间了。明天见。夜华
「不是梦……不是梦~~」
我忍不住当场抱着脑袋。
「我为什么睡着了啊。」
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失误。
睡眠的需求在那种时机超越了性欲,真的假的。在这种场合才要发挥年轻与冲劲吧。不是应该让年轻的性欲爆发吗?
这种难以言喻的心情是什么。
远超过圣诞派对时的程度。
我在只差一步的时候,居然睡着了。
该说真可惜呢,还是幸好没有勉强呢?还是很遗憾呢?
身为男人复杂的情绪在心中盘旋,但我同时笑了出来。
「没关系。我很习惯被要求等待。」
在等待告白回应的春假,我一直坐立不安。
与当时相比,这算小意思。
这么一想,我感到心情奇妙地神清气爽。
不管是哭是笑,今天都会做个了结。
焦虑也没有用。
我拉开拉门。
一片耀眼的银白世界在窗外展开。
雪没有昨晚下得大,静静落下白色的颗粒花反射晨光。
我一心祈祷这片美丽的雪景不会被悲伤的记忆覆盖。
我看看手机,时间还早。
在和平常不同的地方睡觉,即使没有映强制叫我起床,也会早早醒过来。
对了,我在夏天旅行时也难得早起,在早上去泡澡时发生了麻烦。
「今天早上就用室内浴池吧。」
昨晚有去过露天浴池就够了。
我决定先冲洗掉作恶梦时冒出的汗水。
距离吃早餐还有充裕的时间。
希墨:早安。今天天气真好。晚点见。
我像平常一样传讯息给夜华后,先前往房间内的浴池。
◇◇◇
由于是高级旅馆,早餐也是丰盛的和风料理。
充分享用过美味的餐点后,我休息了一会。现在是一月三日,电视上播放着新年特别节目。我随意看看节目,喝完餐后的绿茶后,提早前往大厅。
我想去商店看看伴手礼,看到夜华已经在大厅等候。
「早安,希墨。睡得好吗?」
「多亏了你,我睡得很熟,连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记得。」
「你昨晚像个小婴儿一样喔。」
夜华并不害羞,笑着说道。
她看来既不紧张也不气势汹汹。
「听你这么说好难为情。」
「我更难为情耶。」
夜华小声地抱怨。
「是邀请的人不好。」
「是扑上来的人不好。」
「抱歉,我睡着了。」
「我觉得很疗愈,原谅你吧。」
「我也是。」
我们目光交会。彼此都在想我们一大早就在讲什么啊。
这种无聊的互动让人满心怜爱。
「爸爸和妈妈在喝茶室。」
「让他们等候也不好,我们赶快过去吧。」
当我伸出手,夜华轻轻地握住。
「姊姊说她会在别处等候我们谈完。」
「她不在,你会不安吗?」
「这是我们的问题。」
她的侧脸看来前所未有的成熟。
走在旅馆走廊上,我随口发问。
「唉,夜华。你认为对我而言最大的危机是在哪里呢?」
「不是现在?」
她探头注视我的表情带着一丝不安。
「不用想得那么认真。只是闲聊而已。」
夜华思考了一会,一瞬间皱起眉头后回答。
「是四月时,我短暂地提出过分手的事吗?」
「在我打从心底难受不已这个意思上,没有说错。」
我不禁笑了。她好像还很在意。
「是我在黄金周去旅行时,纱夕向你告白吗?」
「我的确很吃惊,但我的心意从一开始就没变过。」
「是七月当神崎老师的代理男友?」
「那件事在另一种意义上非常辛苦啊。我很紧张,而且乱来也该有个限度。」
由于全都猜错了,夜华显得有点不甘心。
她好像无论如何都想猜中,在犹豫过后说出这样的回答。
「……是你在乐团集训后,去找支仓同学吗?」
「那就和今天一样。总有一天得做个了结。不过,不是。」
「那么,果然是文化祭的现场表演?」
「那的确是我在肉体上最难受的时候。」
「是你在舞台上向我求婚的时候?」
「当时我很紧张,但没遇到危机吧。」
「是我很善妒?我并非不信任希墨喔。非爱情喜剧三原则果然很沉重吗?」
「你反而可以更加爱我喔。」
绕过走廊转角时,我偷袭地亲吻了她。
「我想不出来了。告诉我答案!」
夜华像投降似的直盯着我。
「──向有坂夜华告白的时候。」
「咦?」
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夜华瞪大眼睛。
「为什么?我答应了告白,不是迎来了快乐结局吗?是我让你等候答覆,害你产生心理阴影吗?」
「我等待得很有价值吧。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那么,为什么?」
「我看过很多次你对他人的告白感到厌烦,所以我觉得或许会造成你的困扰。」
「因为当时我连和人交谈都觉得讨厌。」
「──我向你告白,代表做出你不喜欢的事情。在传达心意前,我烦恼得要命。认真向喜欢的人告白需要勇气,我担心告白可能会让你厌恶我。最重要是,我认为我有九成九九的机率会被拒绝。」
「就算如此,希墨仍向我告白,我的人生因此而改变。」
「我也是。」
我深深体会着现在这个奇迹,告诉她问题的答案。
「──夜华本来是会成为一段回忆的人。是我高中时代憧憬的美女。青春时代的单恋。在有一天长大成人,无意间回顾高中时期时,我会回想起来。在酸酸甜甜的记忆中,那不会褪色的美丽女孩。我会想着,当时喜欢过的有坂同学如今在何处、在做什么呢?她已经结婚了吗?在开同学会时寻找你的身影,然而你一定不会参加。一旦毕业后,就再也见不到你,如幻影一般。」
「可是,我和你像这样联系在一起了。」
夜华举起我们牵在一起的手。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朝阳,照耀她的戒指。
「对我来说,有坂夜华曾高不可攀。是我的憧憬,如梦一般的存在。光是能遇见这样的人已经很幸福,你还答应我的告白,我成为你两情相悦的情人。我不想和你分开,我再也不想放手。直到遥远的未来,直到死前最后一瞬间──不,就算死去,我也会继续爱你。」
我不希望夜华变成回忆。
「这是第二次求婚吗?」
「从今以后,我会说很多次喔。只要你为此露出笑容的话。」
在我身旁的情人,露出如樱花盛开般的笑容。
◇◇◇
她的双亲在位于旅馆一角的喝茶室内等着我们。
咖啡豆的香味刺激鼻腔。装潢以木头为基调,看来是由建筑物的一个房间翻修而成。沉稳的气氛很适合用来休憩。
「你们在室内也牵手吗?」
「这不是很美好吗?感情好是好事。」
看到我和夜华,他们两位的反应正如我所料。
我和夜华隔着桌面,在他们对面坐下。
服务生立刻送来水、擦手巾与菜单。
「请给我一杯热咖啡。」
「我也一样。」
在店员回答「好的」并离开后,我先表达谢意。
「这次感谢两位的各种关照。房间很漂亮,景观也很好,早餐非常可口。」
「彼此彼此。谢谢你告诉我许多我所不知道的关于夜华的事。」
伯母脸上浮现和昨晚一样的柔和表情。
「昨晚让你陪我谈得很晚,不好意思。你去过露天浴池了吗?」
「是。我在回房后去过了。我幸运地以包场状态享受了温泉。」
「那就好。」
伯父在晨光下看起来,也给人比昨夜沉稳几分的印象。
有一会儿,我们两名男性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夜华和伯母的对话。
我和夜华的咖啡送了上来。
伯父喝了一口先点的咖啡,静静地切入话题。
「好了,他告诉我许多关于夜华在学校中的事情。能听到女儿我所不知道的一面,有许多让我惊讶之处,作为家长,也让我有所醒悟。我也承认我对夜华有着误解。我这个作爸爸的也有错。」
「嗯。」
夜华僵硬地点点头。
「在这个前提上,我认为如果为了未来考虑,夜华应该和我们一起去美国这个想法没有错。」
一听到那句话,夜华生气地想要反驳。
我在她开口前,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
光是这样,夜华正要前倾的背脊靠回了椅背上。
我代替她说道。
「我十分清楚这是有坂家的问题。虽然觉得外人插嘴很冒昧,但我还是要说。」
我已经想好了应该说的话。
这里是对于我和夜华来说人生最大的岔路口。
我们的命运会受到这一瞬间的结果大幅左右。
即使两情相悦的恋情坚定不移,我们正面临两人一辈子共度的时光会被夺走一部分的紧要关头。
在这里失败会确实影响到两人的关系。
认为有坚定不移的爱就能克服一切困难是种幻想。
爱不是万能的。
无论抱着多么强烈的感情,有时候事情也会不顺利。
现实并不容易。
即使拼命努力,也未必全都能获得回报。
我们还是孩子。
往往甚至不被允许为鲁莽的挑战自行承担责任。
尽管如此,这是我们坚定不移的决定。
「对我来说,夜华正是未来的家人。我不是会默默坐视我与重要的家人被拆散的胆小鬼。就像两位深爱女儿,我也深爱未来的伴侣。唯独这一点,我不会输给两位。」
既然伯父被夜华过去的形象所束缚,我就以未来角度来谈吧。
「高中生要怎么保证未来?」
他刻意抛出我无法马上证明的刁难问题。
「老公?」「爸爸!」
「你们别插嘴。」
当深爱家人的父亲严厉喝斥,两人只能闭上嘴巴。
「竟然敢这样大言不惭,你应该有相应的答案吧?自己的发言是伴随责任的。光是靠冲动诉诸于感情可不管用喔。」
伯父像变了个人一样,用威压的态度考验我。
「正如您所言,我只是个高中生。读大学与就业都是未来的事,在社会上还没有能让大人点头的实际成绩。不过,只有一件事。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模仿,只有我做得到事情。」
「说出来吧。」
「──我找回了有坂夜华的笑容。」
濑名希墨可以有自信地说出来的事情。
就是她在跟别人相处时,也能露出笑容了。
对于与他人的关系感到压力,害怕受伤而把人推开的笨拙女孩。
明明总是一脸不高兴,却连那种表情都很美丽,吸引周遭的目光。她甚至对此都感到不快,放学后就关在美术准备室里。
可是,如果真的厌恶他人,没必要放学后留在学校内。
对他人不抱期待、死心、放弃,选择完全的孤独会更轻松。
在如今的时代,独自一人也能生活下去。
符合社会的价值观并非义务。
科技的进步,让人们不需外出也可以生活。
透过减少沟通量而获得的安宁无疑是存在的吧。
在这个前提下,她刻意置身于不上不下的状态必然有着理由。
我认为她是在没有人会去的地方,等待有人前来。
因为自己一个人无法改变,她希望有人帮助她做改变。
此时,我出现了。
我是最早出现的某个人,她与他人之间的桥梁角色。
我成为她可以放松聊天的对象,如今是重要的情人。
我不再让她独自在美术准备室里等待。
我将她带往只有两人的世界之外。
如果有现实伤害她,我会保护她。
我们是两情相悦的情人。
「以我为契机,夜华再度变得积极地与他人交流。这是其他同学与老师,甚至是家人都没做到的事情。」
「那是你的傲慢。你自己不也说过吗。你应该也是为了工作而接触我女儿。那只不过是巧合。认为成为情人的自己是特别的,这种想法太不成熟了。」
「不成熟很好。」
我没有退让。
如果我在这里被大人的逻辑影响,夜华也会没办法再说什么。
只有其中一方是不行的。
我和夜华两个人一起面对是有意义的。
「现在可能很特别,但是长大以后,学生时代会化为遥远的记忆。会忘掉那种恋爱的热情与感觉,变成单纯的回忆。」
每个人以前都曾是孩子。
他经历过许多次眼见年轻时特别的事物褪色失去热情的经验吧。
伯父试图从大人的立场教导我这一点。
不要贸然着迷深陷。在失去的时候,受伤的人是你们自己。
「──我是个平凡的男人。虽然我平凡,但对她而言是特别的男人。」
「我很感谢你。只是,这么早就以彼此的存在束缚未来的人生──」
「如果继续否定,您身为父亲就做错了。那是拿身为父母的关爱当借口,否决女儿心愿的错误判断。您会犯下被女儿怨恨一辈子的重大错误。」
「人生可没有轻松到靠什么恋爱就能一辈子过得幸福。」
我们双方一定都不是百分百正确的。
即使可以回顾过去,任何人都不可能看到未来。
只能从当下的现实一步一步前进,去确认未来。
「爸爸。这样不对。」
听着我和伯父对话的夜华终于开口。
「我很高兴你为我担心。也理解因为我们一直分隔两地,你会更加在意我。对不起,我总是说情绪化的话。我想那是因为我是个孩子。」
夜华的表情很平静。
没有不必要的紧张,但从眼神可以感受到明确的意志。
「我觉得父母担心孩子的未来是当然的。但是,具有财力、外表与头衔,能使大人感到放心的人可以取代,贴近我的心灵的人却只有希墨。」
这是夜华的人生。
「我也想回到有爸爸和妈妈在的家。换成以前的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然而对我来说,我想回去的地方已经是希墨所在的地方了。」
最后拥有决定权的人应该是夜华本人。
「因为有希墨在,让我能够改变。与他两情相悦得到幸福。种种烦恼减轻,生活变得愉快起来。我能感觉到心灵的自由,每一天变得平静安宁。有他陪在身边,使我可以这么觉得。」
光靠别人准备的幸福无法满足。
也有幸福是从自己获得的事物中寻觅到的。
正确答案由自己来决定就行了。
(插图009)
「他是个好男人。是比全世界任何人都更让我幸福的人。而且,我也想支持他。不仅是现在,我想在未来漫长的人生中一直在他身边生活下去。我想做的事情,是和他成为一家人得到幸福。」
那是远在我们开始交往前的事。
在前往美术准备室收拾从架子上掉落的油画时,我对夜华这么说过。
『……有坂不清楚自己的欲求呢。』
她一直把我的指摘当作对自己提出的问题怀抱在心中,直到今天吧。
我们的关系会以在学生时代回忆中的一场恋爱告终吗?
在恋爱的未来,会作为人生伴侣生活下去吗?
我们本是陌生人,但可以成为彼此关爱的一家人。
「所以求求你,不要拆散我和心爱的人。」
夜华好好地找到了只属于自己的答案。
「我也会为了她更加成长。我会尽可能变得独当一面,保护好令嫒。得到两位的认同。所以,请不要带走她。求求你们。」
我们两个直视着她的双亲。
一段漫长的沉默。
伯母想开口,但看着身旁的伯父,迟疑着没有发言。
「爸爸,答应吧。我再也不想体验与重要的人分开的寂寞。如果和希墨分开,我又会倒退回从前的自己。那种事我已经受够了。」
夜华不再装作若无其事。
她竭尽全力表达了自己诚实的心情。
「──身为父母,无法让你再次伤心啊。」
「咦?」
伯父以望向远方的神情看着我们。
「人在愈缺乏自信时,愈会想依靠数字和实际成果。但是,唯有真正的感情才具备的热情,有时比起道理更有说服力。让人不可思议地想去相信。」
「因为女人遇见命中注定的对象,就会变得坚强。」
伯母对丈夫投以沉稳的笑容。
「和我结婚,你也很幸福吗?」
「那是当然的。和你生下两个可爱的女儿,我过着最美好的人生。」
听到爱妻的回答,始终保持扑克脸的伯父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濑名。」
伯父首度以姓氏称呼我。
「是。」
「我可以相信你吗?」
「我会用一生去证明!」
我感到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沉默。
「父母的戏份结束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我和夜华花了一些时间来消化话中的意思。
伯母看不下去地笑着说。
「你看,他们在伤脑筋呢。清楚地告诉他们吧。」
受到催促,伯父不情愿地表明复杂的父母心。
「……我也需要做心理准备。我本来心想,如果这个男朋友不像样,就把人赶走。但是昨天我们两个男性单独谈话,让我得知夜华选择的对象是个好男人。是深爱着我女儿,诚实又值得信赖的青年。我的孩子没有看错人,身为父母,我很安心。」
「爸爸在工作上见识过各种人物喔。有他打包票保证,希墨前途无量呢。」
结论终于出来了。
「那么,可以吗?我可以留在日本。可以留在希墨身边吗?」
夜华用颤抖的声音再度确认。
「嗯,夜华可以继续在日本生活。」
「谢谢你,爸爸!」
母亲也揭露她先前隐藏的真实想法。
「夜华,抱歉害你这么烦恼……其实觉得寂寞的人是我们。正因为对于和两个女儿分开打从心底感到寂寞,我们认为这是可以再度一起共度时光的机会。因为这个缘故,爸爸才会像当起反派角色一样。」
「已经没关系了。我从小就知道,爸爸和妈妈很相爱。」
几乎落泪的夜华笑了。
「不愧是我自豪的女儿。夜华也遇见了跟我们一样喜欢的人呢。」
「嗯。别再担心我了。我很幸福。」
我这才想起来,终于啜饮咖啡。温度已降到适合入口的程度。
「听好了。不许你们没有父母盯着就沉溺于玩乐。总之事情要遵守顺序来做。这是最低限度的约定。你们要好好地自大学毕业,就业──再来就自己负起责任,随你们的意思去做。到那个时候,你们已经是独当一面的成人了吧。」
伯父粗鲁地叮嘱。
一理解他最后补充的那句话的意思,我差点洒出咖啡。
「这意思是说,您同意我和夜华结婚吗?」
这次轮到我慌张不已地确认。
「这是你在酒吧自己提出来的吧。那是骗人的吗?」
「我是认真的!我会给令嫒幸福的!」
我不禁激动地大喊。
夜华和伯母也露出相似的表情又惊又喜。
「如果你敢伤害我女儿,我可不会饶过你。不管要抛下多大规模的谈判,我都会回日本。」
伯父用低沉的声调悄然地说。
从他反过来宣言为了女儿会不惜抛下工作回国来看,伯父并非工作狂。
正因为他是有人情味的父亲,我明白他的同意分量货真价实。
「那是当然的。我对夜华一心一意。」
「就算你拒绝,我也会反过来到处追逐你喔。」
「无所谓。我愿意把人生奉献给夜华。」
「你还真有自信。」
对于自认平凡普通的我来说,自信是和我的人生最无缘的词汇。
不过,现在我可以坦率地承认。
「我会用一生去爱喜欢的女性。这是我的愿望。」
「……我女儿有幸得到了良缘。」
「对我来说也一样。」
「你还是高中生的事实没有改变。以后也继续努力,别让这孩子放弃你。」
「我怎么可能会厌倦希墨!」
当夜华终于忍不下去生气,那孩子气的反应看得双亲都笑了。
伯父最后那句话,与其说出自女儿的父亲,更像是男人给男人的建议。
「好,我一定会的。」
切实感受到他托付给我的东西分量有多重,我打起精神。
我没办法立刻成为大人。
不过,如同季节变化般,我们也会在不知不觉间逐渐长大成人。
为了在未来不感到后悔,我要珍惜当下这段时间生活下去。
最爱的人陪伴在身旁。
只有这份两情相悦是不变的。
◇◇◇
有坂家的汽车在旅馆门口等候。
当我们四人一起出现,亚里亚小姐从驾驶座冲了出来。
「──小夜,太好了!恭喜你们!」
亚里亚小姐从夜华的表情察觉她可以留在日本,哭着抱住妹妹。
「姊姊,很难受耶。」
「好了,让我抱抱你,妹妹!啊~我放心了。」
亚里亚小姐紧抱着她不放手,用抱个满怀来确认妹妹的存在。
夜华也把手环到姊姊背后。
不需要言语。
从她高兴的模样来看,如果夜华要去美国,这对姊妹也会分离。
『别太早带走我妹妹。我还想珍惜姊妹相处的时间。』
亚里亚小姐在除夕对我说过的话,是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亚里亚小姐也是与双亲早早分离的女儿之一。
她曾有因为身为姊姊而忍耐的事情,也有过心中不安的瞬间吧。
因为有可爱的妹妹,她才能走到今天。
有坂姊妹之间的深厚羁绊是特别的。
「阿希,做得好!谢谢你。」
我也终于得以向亚里亚小姐报恩。
我觉得我会先遇见这个人,一定是为了这个瞬间。
总有一天,姊妹在不同地方生活的日子将会到来。
尽管如此,我成功地暂时保住了这个距离。
我请他们让我在修善寺站下车。
「你真的要搭电车回去吗?我送你回家,不用客气喔。」
伯父在驾驶座上最后再一次这么提议。
「我从新年就打扰了大家。我就和前来的时候一样,独自悠闲地搭电车回去吧。」
「希墨。我们会在日本待到三月,下次再一起吃饭吧。」
我很感激伯母的善意。
「好的,我很乐意。」
我想下次吃饭可以吃得比昨天放松许多。
「阿希,这些给你。这是到东京的车票和铁路便当,你在回程吃吧!」
先行下车的有坂姊妹回来了。
亚里亚小姐把在车站商店购买的袋子递给我。
「你连车票都帮我买了吗?」
「让我向你表示一下谢意吧。伴手礼就送给你的家人吧。」
「那我感谢地收下了。映很喜欢这类东西,会很高兴的。不过,便当是不是太多了?感觉有两人份。」
分量以一个人吃来说太多了。
除了便当之外,还有伴手礼与零食、饮料,装了满满一袋。
「爸爸、妈妈,我也要和希墨一起搭电车回去!」
夜华把最起码的行李从车里拿下来,然后如此告诉双亲。
「咦?夜华,你在说什么呀。」
「姊姊已经买了两人份的车票。你看,电车五分钟后就要开了,动作不快一点会赶不上。」
有坂姊妹在最后关头发挥了绝妙的合作。
「啊,五分钟后?」
夜华明知故犯地把两张时刻紧迫的车票拿给我看。
真的没时间了。
被她笑容满面地这么告知,双亲也只能露出苦笑。
「希墨,走吧!电车可不会等人!」
夜华牵起我的手。
「知道了!真的很感谢各位各方面的关照。再见。」
我再度转向有坂家众人,低头道谢。
「夜华,家里见。濑名也要保重。」
「夜华,路上小心。希墨,期待下次见面。」
「阿希。小夜拜托你喽!」
在有坂家的大家送行下,我和夜华奔向车站。
我们慌忙冲上车站月台,滑进电车车厢。
当我们在车票上标示的座位入座,电车立刻行驶。
我靠在座位的椅背上,总算能沉浸在赶上电车的安心感与各种解放感中。我为最后的冲刺耗尽剩余的力气,已经虚脱了。
「别在最后的最后来个惊喜啊。我真的很着急。」
「一切都很顺利,所以没关系!有了好结局!」
「对我而言,反倒觉得今天才是起点。」
「就算这样,对我来说就像作梦一样!」
夜华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你可以留在日本了。」
「嗯。」
「也可以一起毕业。」
「希望升上高三也跟希墨同班。」
「如果去拜托神崎老师,应该可以连续两年同班吧。」
「──连结婚都答应了呢。」
即使她重新用言语说出来,我也摸不着实感。
我持续感受到奇妙的轻飘飘心情。
那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
太过超高速的发展缺乏真实感。
像这样提前安排,我们的人生逐渐填满预定计画。
正如夜华所说的,简直像在作梦。
「希墨?」
「……自由好难啊。可以随心所欲去做,但必须背负责任。」
我总觉得我终于明白离开父母的庇护,自力更生的意义。
同时也痛切感受到一直以来受到保护的可贵。
「希墨,你在担心未来吗?」
「感觉只有动手去做了。每个人一开始都只有满腔热诚,成果日后会随努力而来,只需要相信自己展开行动而已。」
若要考虑负面因素,想找多少都找得出来。
如果担心那种东西,一辈子都会动弹不得。
「希墨。从今以后我们是两个人。我不会让你单打独斗的。」
「真可靠。」
「因为我是希墨的新娘子啊。」
就像在说她绝不会放开一般,夜华握住我的手。
「──的确有两个人才能克服的困难呢。」
去程明明是独自一人,回程却两个人肩并肩。
仅仅是这样,就让我高兴得像个傻瓜。
「希墨,谢谢你喜欢上我。」
夜华至今曾无数次向我表达过感谢。
在那些话语当中,这次的谢谢也是特别的。
我终于深深体会着可以看到心上人的笑容就在身边的幸福。
「那是我的台词。要感谢的人──」
我也准备道谢,夜华却用纤细的手指按住我的嘴角。
「不,让我说吧。因为希墨向我告白,我才没有放弃自己。我很惊讶,光是对未来怀抱希望,心态就会变得如此振奋,如此积极。」
「目前这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吧。即使没有根据,光是试着对明天怀抱期待,生活就会变得容易一点。」
「因为只要活着,烦恼就无穷无尽的。」
夜华的声调充满真情实感。
「这么一想,夜华的双亲是大人物呢。他们认真地听取无足轻重的小毛头的意见,比起与女儿共度美国生活,更尊重夜华的愿望。你真的深受关爱。」
「我也愈来愈喜欢我的家人。」
「而且他们对我的求婚没有一笑置之,甚至没有把结婚这件事敷衍过去,给予了回覆。」
老实说,当时我满脑子都在想着阻止她去美国,没有余力顾及其他事情。
我只不过是个高中生,我也不认为能征得同意允许我们结婚。
那只是濑名希墨的决心,实际的手续要等到了适合的时期再办。
「我也确实听到了喔。爸爸清楚地说过『你们自己负起责任,随你们的意思去做』。妈妈就是证人。太好了!」
夜华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灿烂。
摆脱近两个月来一直面临的赴美压力,值得庆贺地可以留在日本,还取得了同意我们结婚的承诺。
如果她的双亲打算变卦,这次即使被女儿宣布断绝关系也无法抱怨。
「伯父的器量之大真是过人。真的好厉害。」
如果我站在同样的立场,说得出那样的话吗?
同样身为男人,那份觉悟和决断力令我不禁心生尊重。
「希墨也很厉害喔。你就像是当我觉得困扰说不出话的时候,一定会来帮助我的英雄。」
「说成英雄太夸张了。」
「没有错喔。我曾认为愈重要的事情愈需要忍耐是理所当然的。人生并不容易,无法如愿以偿。我从一开始就认命地觉得,我一辈子都会因为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受折磨。但是遇见了你,得到你的喜欢,我也鼓起勇气。我变得可以说出想说的话,可以去做想做的事。这份自由是你给予我的。」
「以后我们就像这样一起享受自由的快乐与艰苦吧。我想那一定就是活出我们自己的人生。」
「嗯。若是和你在一起,我可以无所畏惧地活下去。」
我两情相悦的情人(有坂夜华)表情平静地微笑着。
我无法想像身旁没有她的人生。
思慕要化为言语才有意义。
我要自豪地说。
这份爱值得赌上人生。
(插图010)
因为有特别的爱,让我涌现挑战人生困难的勇气。
挑战的结果,让我们得以像这样一起回归心爱的日常生活。
我们将展望同一个未来生活下去。
我们在事后向濑名会报告夜华会正式留在日本,大家决定举办新年会兼作为庆祝。
调整过行程后,我们决定在寒假的最后一天聚会。
反正从聚会隔天起就会在学校碰面,在隔天办不就好了吗?当我愚蠢地这么提议,前几天一起去唱歌和玩雪的大家回答,这样子小映没办法参加。
我妹妹到底有多么深深地抓住了我朋友们的心啊?
映的定位也不再是我妹妹,自己本身的人气就很高。
上次缺席的我和夜华,平常的老班底和映,还有正式加入的叶与花菱,总共九名成员全部到齐。
大家一起上街,到运动娱乐设施活动身体,玩得很开心,又去电子游乐场游玩,不知为何在夹娃娃机台开始比赛男生当中谁能夹到最多娃娃。
特别沉浸在解脱感中的夜华始终兴高采烈,真是一段快乐时光。
短暂但浓厚的寒假结束,进入第三学期。
神崎老师好像已经从亚里亚小姐那边听说情况,微笑着对我说「太好了」。
短短三个月的最终学期。
正如我在除夕预料过的,濑名家在一月的假日跑去滑雪旅行。
我家爸妈还是很宠映。我晚上在旅行目的地和夜华讲电话,听到她说『和希墨分开好寂寞』,差点惹哭了我。即使已经知道可以留在日本,她还是感到不安。由于电话讲得太久,爸妈追根究柢地问了我一堆问题。他们好像相当在意儿子的恋爱状况。
到了二月,度过热闹的情人节,跨越期末考后,迎来期待已久的教育旅行。
目的地是冲绳。
学习历史与文化自不用说,不管怎么讲,重头戏还是大海。
在南洋温暖的气候与解放的氛围下,我们在美丽的大海上享受水上运动。不需等到夏天就能再度看到夜华穿泳装,太幸运了。
高中时代的快乐回忆又增加了。
在三月的白色情人节结束时,寒意减轻,高中二年级终于结束。
樱花的季节再度到来。
当校舍后方的樱花开始绽放时,渐渐可以听到跟去年的我一样向意中人告白的消息。
自从我告白后经过了一年。
而在今天。夜华的双亲将再度返回美国。
我和夜华来到机场送行。
亚里亚小姐有大学研讨会的聚会,今天很遗憾地缺席。
在出发前,我按照约定与他们一家人又吃了一顿饭。
在席间可以清楚地看出自从新年过后,父女吵架已顺利平息的有坂家过着自家人亲密相聚的和平时光。
即使一家人分开,也已经没问题了。
「夜华,你要保重身体。」
「爸爸和妈妈也是。好久没这样长期待在一起,我很开心喔。」
在出境大门前,一家人做最后的道别,拥抱在一起。
我在退后一步之处,注视着那一幕温暖的景象。
「你从现在跟我们一起走也无所谓喔。」
「我有希墨,不要紧的。所以爸爸,别再担心了。」
听到早知会是如此的回答,伯父一边苦笑一边看向我。
「连你也特地过来一趟,谢谢。」
「不会。今天我有想交给两位的伴手礼。」
我把一个信封递给他。
「你写了信吗?」
「是比信更有力的雄辩。请打开看看。」
我和夜华互相注视着对方的脸庞。
查看内容物后,伯父皱起眉头,伯母露出笑容。
「──一般来说,会做到这种程度吗?」
伯父完全措手不及的样子,在傻眼之余只能笑了笑。
信封里装的是已经填写完毕的结婚申请书。
我和夜华事先写好了必要项目。
「我想以有形的形式留下我的决心。」
「关于你的心意,我在新年时已经充分听过了喔。」
傻眼的伯父看着结婚申请书耸耸肩,彷佛在说你就是这种地方青涩。
「等适合的时期到来,我会正式上门领取。到时候希望两位能在申请书上签名盖章。」
结婚申请书不只需要填写结婚的当事人,还要填上两名证人的签名才可正式受理,我拜托伯父他们来担任。
我想以可见的形式得到他们承认我与夜华的婚姻,而非只是口头约定。
「你真是个坚定的男人。」
「多亏与岳父的谈话,我受到了训练。」
「还细心地把你们自己的部分全部填写好。明明会变成白写的。」
「爸爸!」
面对脸上浮现干笑的父亲,夜华以为又要被应付过去,慌张地喊。
相对的,我没有动摇。
别担心。我们的认真确实传达给他了。
「──反正等到他开始独自生活,你们肯定会马上展开半同居。地址明明也会更换,这是浪费纸啊。」
「咦?」
只有夜华露出惊讶的表情。
一理解那句话的意思,她脸颊一下子泛红,双手乱挥。
伯父细心地把结婚申请书放回信封,收进夹克怀中。
「希墨。我女儿还不成熟悉,不过夜华就拜托你了。」
伯母给予祝福。
「等你成长到至少能陪我喝一杯,再来拿回结婚申请书吧。在你长到可以喝酒的年纪前,我会先保管着。」
伯父最后笑着宣言。
于是,夜华的双亲启程前往美国。
我们来到观景台上,目送飞向远方天空的飞机。
晴空万里无云,春天的阳光很耀眼。
「他们走了呢。」
「把结婚申请书交给爸爸和妈妈,实在做得太过火了吗?」
「在我提议时,你明明兴致勃勃。」
「因、因为,下一步就是提交申请了吧。填写那种文件,让我突然开始对结婚产生真实感。」
「还需要几年的时间,你放心吧。而且对我来说,接下来才要辛苦呢。」
「为什么?」
「我大言不惭地说到那个份上,把门槛拉得很高。我必须好好地说到做到才行。」
从今以后我必须达成的事情有很多。首先是大学考试。
「什么可以做到。」
「我会努力不让你厌倦我。」
「你明明知道我少了你会活不下去。」
夜华高兴地搂着我的手臂。
「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呢?要直接去约会吗?」
「……我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
「那我们在机场里喝杯茶吧。」
机场里人潮颇多,如果能幸运地在有空位时进店就好了。
「我知道更好的地方喔。」
「哪里?如果你有推荐的地点,就去那边吧。」
夜华使劲抿起薄唇,手指悄悄地交缠上来。
「要不要来我家?今晚只有我们在。」
「咦,你是说……」
当然,我立刻理解这邀约是那一夜的后续。
「付出努力的人,应该要得到奖励吧。」
「可以、吗?」
「──等了很久。」
我们没办法好好去看彼此的脸庞。
「大、大白天谈这种事,我心跳得好快。」
我心中的绅士与野兽正在大打出手。
你们干脆合体,成功突破这个困难局面吧。
「你不喜欢吗?」
「你说这段对话吗?」
现在正值中午,周遭有家庭与情侣,但飞机起降的轰鸣声盖过我们的对话。
「不是的,是接下来可能──会做的事情。」
夜华又深入了一步。
我们避开直接的表达,同时又有种慢慢接近核心的预感。
「我想不需要加上『可能』……吧。」
「我想也不需要加上疑问语气喔。」
焦急、甜蜜又痛苦。
连结婚申请书都写好了,却对发生男女关系犹豫不决。
是太早了?还是太晚了?连我们自己都不明白了。
这让我明白,比如说在晚上、附近没有人踪之类的情境与气氛超级重要。
现在太阳太过耀眼,不适合沉溺在男欢女爱的会话中。
我非常在意周遭的气息。
我偷看夜华的模样,她整张脸连脖子都红透了。
她明明都这么鼓起勇气,我怎么能害怕呢。
「我和夜华在想的应该是同一件事对吧。」
「我想大概是一样的。」
我们的肩膀突然碰在一起,夜华的背惊跳了一下。
她意识过度了。她明显非常紧张。
可恶,真可爱!
我也身体发热,因紧张而僵硬起来。明明是春天,感觉却像在盛夏。
无可救药地快要破裂了。
「……成为情人后,我们经历了各种经验,但还有没做过的事。」
为了跨越最后一道界线,我迈步向前。
「比如说呢?」
「比接吻更进一步。」
「是什么样的事呢?」
「一切都比现在更深深地爱着彼此。」
「……我什么也不懂喔。」
「一起学习就可以了。」
「我有点、害怕。」
「我会温柔的。」
「我可以相信你吗?」
「因为喜欢夜华,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嗯。告诉我希墨的一切吧。」
我牢牢地握住夜华的手。彼此的手都比平常出了更多汗。明明握手过很多次,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前,感觉却很特别。
「两个一起成为大人吧。」
「嗯。」
我们两情相悦。
在交往中渐渐累积的爱意表现,今天学到了新的东西。
那是用言语之外的沟通来连结彼此之爱的方法。
我们害羞又满心怜爱,激烈又平静地更深入联系在一起。
在又向成人接近了一步的同时,我重新确认。
我无法想像与你共度以外的人生。
我们永远两情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