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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年 8 月 15 日 约正午
「我可爱的杀人犯究竟在哪里呢?」
正当我漫步于闹市喧嚣之中时,背后传来了道不满的声音如此说道。我自然知道说话人是谁,在稍稍站定后,转身看向身后。
紧接着就看到我的搭档,正双手叉腰,怒目瞪着我。
那是名 16 岁的少女。
与她右眼中平静祥和的天蓝色相反,在她左眼中寄宿着的是宛若熔岩流浆般的赤红色。银色长发仿佛要将她那纤细的娇躯包裹起来般披落着。嘛,虽然之所以会看着像那样,是因为好些地方有着枕后乱发在宁死不屈又活波地乱翘着。
遮盖住她那晶莹通透肌肤的是,一套类似修道服的校服。在校服外面,还披着一件漆黑色夹克,夹克上附着一顶极具标志性的兜帽。据说这帽子是变形后的狼耳。
这样一位少女的名字是世世结嘉。
「喂,结嘉。别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啊。」
结嘉像变魔术一般,右手中忽然出现一根棒棒糖。她在把那糖含入嘴里后,忽然长叹了一口气。
「喂,既然你是我的助手苍井谅助,那么应该不会觉得莫名其妙吧。我们不是零局搜查官嘛。明明是这样,可这不是完全没有活干么。我一直就跟具尸体一样诶,只能呆着发霉发臭啊。」
我望着说了一大堆的结嘉,说道:
「所以呢?」
结嘉抬眸仰望着我。
「谅君,你要是帮我找到令人心跳不已的杀人事件的话,我会欢天喜地地给你个大大的拥抱哦。」
绝了。这人真是绝了。
「说什么杀人事件啊。像你这样子,不谨言慎行,可是搜查官失职啊。再说了,你还有学业在身吧。别忘了你是兼任着零局搜查官和高中生啊。」
「呋姆,学业呢~」
结嘉皱起了眉头,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姿势。
「我打乱掉了班里的权力平衡,把那些欺负人的家伙变成了被欺负的对象。在张狂的高年级耳边,低声细语些剜他们心理软助的话,让他们哭了出来。最后还用了点心理操作,让教谕花一万日元买了一根百奇呢。」
她说着,很是满足地点了点头。
「在学业上我已经毫无遗憾了啊。好痛!谅君你干嘛啊。」
我朝着结嘉的额头来了一记弹额头。
「你啊,是在小瞧学校吧。」
结嘉很随意地双手叉于胸前。
「那玩意都没有值得咱小瞧的价值好吧。咱会舔[1]的就只有『糖君』。话说回来——」
1 舔:「小瞧」与「舔」在日语里为同一个词,都是「舐める」。
她边舔着「糖君」,边环视着四周。
「这样看一下周围,我发现不管哪个人,好像都过着不咋样的人生。」
这里真不愧是都内闹市,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有着一种如同浊流的感觉。
如今正遭受这股浊流所阻碍的,就是站在这里我们俩人。尽管我以为她一定觉得很烦,但她却丝毫没有想挪步的意思。
话说回来,好热啊。今天是暑日,温度近 40 摄氏度。我此时正把西装外套挂在手上,顺便还松开了点领带。我身为搜查官,是想要表现得凛然些,但最终还是败给了这份酷暑。我还想要脱掉背心,不过还是逞强忍住了。
然而,结嘉明明穿着一身厚衣,不知为何却是一副很凉爽的样子,一滴汗都没见她流。难不成唯独这家伙周围,气温跟湿度都十分适宜吗?
「…… 结嘉,可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满腹牢骚好不。」
「呋姆。那我给你举个例子吧。比如那边那个男的。」
在结嘉所指着的前方,有着一名顶着烫卷发型,神色严肃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身着满是皱褶的衬衫,虽然手指建在,但完全是一副「道上人」的感觉。
「别随便指着别人啊。」
结嘉把我的告诫当耳旁风,自顾自地口胡道:
「他是黑心企业的员工。刚离婚不久,恐怕对方都不许他见上孩子一脸吧。」
虽然我很认可结嘉的推理力,但这里我还是得说一句。
「我说你,少满嘴跑火车啊。」
「好好看,好好学,谅君。在他左手无名指还有婚戒的痕迹,这就是说他刚离婚不久哦。领带上印着夸张的动漫图样,比起是他本人的兴趣来,更像是孩子送他的礼物。因为见不到孩子的悲伤寂寞,所以他全力埋头于工作里。他的手腕之所以是肿的,就是他长时间从事电脑工作的证据。」
结嘉这种时候说的话绝对不会有错。虽然我很不想承认就是了。
结嘉小声地笑了出来。
「嘛,这位烫卷先生还算好的了,你看那边的那个男人。」
结嘉笔直地指向第二位过路人。
那是名满脸疲惫的男性,身上穿着一件衣领上别着花型领针的长袖夹克。
真没办法,就陪着玩一会结嘉的游戏吧。
「那个男性,我猜他是个销售员。还有别随便用手去指别人啊。」
结嘉摇了摇头。
「他是个想要金盆洗手的黑道痞子哦。」
就算结嘉的推理能力再强,这个推理也说不过去了。
「他是黑道?你说笑的吧。」
结嘉摆出了一副「所以我才说,谅君的脑子里都是些水啊」的表情。这家伙经常对我摆出这副表情。
「他穿长袖衬衫是为了遮掩手腕上的纹身。更重要的是,那枚领针并不是社徽,而是代纹[2]。看他那张脸我就知道,他很反感自己那个甚至没法去银行开户的暴力团成员的身份。」
2 代纹:黑社会专用的标志物品。
「…… 是这样子啊。」
说着,我察觉到结嘉仍然直指着那个男的。
「喂,你别指着黑道啊。小心被带到『事务所』里去。」
「只要你把搜查官身份亮出来,就算是黑道痞子也会给你下跪的啦。好啦,咱们来看下一个吧。」
心情好转的结嘉,指向了第三位过路人。
这次是名身着校服的中学生。从他那黝黑的皮肤来看,他应该是有参加体育类的社团活动。只是他现在正拄着根拐杖,可能是练习中不小心受伤了吧。
我将自己的推理说了出来。
「就谅君的水平来说,算是勉勉强强吧。」结嘉居高临下地说道,「『参加体育类社团活动』,就对了这一点呢,其他的全都错了。那个人啊,只是个低头族罢了。」
「怎么说?他没有拿着手机吧。」
「从刚才开始,他就多次把手伸到口袋里,每伸一次他就露出一次烦躁的表情。这是因为,平常都在口袋里的手机,现在不在那里了。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边看手机边走路,结果碰上事故,受了大伤,于是手机被父母给没收了。」
我抱起胳膊。
「原来如此啊。」
结嘉则是敞开双臂,心满意足般地说道。
「这样一来,就证明完所有人都心怀不满了,好痛!」
我对她来了第二发的弹额头。
总归是接受了胜利似的,结嘉终于迈出了步伐。我也跟在她的旁边走着。
真是够了。结嘉停下脚步,我也就跟着停下;结嘉迈出步伐,我也随之前进。总觉得,我的人生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前方十字路口的信号灯,正巧转为了绿色。于是我们直接朝人行横道走去。
走了一会儿,我忽地察觉到方才的烫卷先生和黑道营业员正走在我们身旁。他们似乎是在我们等信号灯时追上来的样子。
「我说,结嘉——怎么了?」
当我注意到时,发现结嘉正凝视着某位过路人。
是个走在我们斜前方三步左右的男子。
从男子的背影可以得知,他属于中等身材,身上穿着 T 恤搭西裤。右手手腕上戴着古董腕表,左肋下挟着份揉皱的报纸。似乎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
「结嘉,那个男人怎么了吗?」
在细细品味着糖果的同时,结嘉微微歪着小脑袋说道。
「到底是怎么了呢?总感觉有些在意…… 呋姆。」
正当走到十字路口正中央时。
之前提到的那个『男人』,犹如撞到墙壁般猛然停下。他动作生硬地打开报纸,并用右手从中取出一把刀来。
那是把刃长约 30 厘米野营生存刀。
刀刃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在我发出警告前,刃光一闪,走在『男人』身边的烫卷先生的脖颈上出现了一道裂口。
鲜血如喷气机的尾气般喷射而出,使『男人』的全身、尤其是他那猛然瞪大的双眼,渐染猩红。
然而,这并没有抑制住『男人』的行动。『男人』用尽管很僵硬,却毫无踌躇的动作向前冲刺了两步。
野营生存刀向着还未察觉到事态的,销售员风黑道先生的肩胛骨刺去。接着,响起了像是击碎了脊柱般的顿音。随即刀被男人猛地拔出后,血液就如同破裂的下水管道中的水一般,迸溅而出。
这时,周围的人群也开始发出尖叫声,为了不成为『男人』手上的下一个牺牲者,四散而逃。
但注意到『男人』凶行的,就只有其周边方圆 10 米左右的人。由于这些人突然改变了前进方向,导致了许多起人体冲撞事件发生,继而发展成踩踏事故。
至于在这阿鼻叫唤的地狱景象中,我在做什么的话——
我一直傻站在原地。
这冲击过于强烈,以至于我的身体、思考全都僵住。
虽说我于 6 年前,已见过被血浸染的尸体。但亲眼目击到发生于眼前的杀人事件,这还是第一次。
我明白,我必须得行动起来才行。我还有要做的、最该优先的、即使舍弃生命也不得不完成的使命。
我得保护好世世结嘉。
我往自己脸上猛地揍了一拳,以此解除自己不像话的呆滞状态。接着我顺势抱起结嘉,很好,接着就死命逃亡吧。
结嘉在我的耳边说道:
「苍井谅助呀。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战斗,或是逃跑。」
接着,她用挑逗的语气继续说着,
「要说我的建议嘛,当然是优先逃跑呢。反正就算再出现下一个牺牲者,也不关我们的事嘛。」
这家伙真是够了。
我急忙刹车,放下结嘉。
「结嘉,你快逃吧。我去阻止那个疯子。」
我转过身,向着『男人』所在的方向跑去。逃跑人流从我前行的方向迎面冲来,我则是将之拨开前行。
待我注意到时,结嘉正和我并排跑着。她似乎是追上来的。
「这么有趣的事,居然打算不带我一个,还真是头疼啊。再说,谅君要是没有我在的话,就什么也做不成呢。喏,给你这个。」
结嘉向我扔来的是一根拐杖。估计是他找了刚才那名初中生,强行征收过来的吧。
我接下了那根拐杖。
「好好待在我背后!」
结嘉爽快地答道:
「这次就听你的吧。」
待周围的人群都消失后,只剩我们与『男人』对峙。敌我之间的距离约 3 米。『男人』耸拉着右手,在他手中的野营生存刀正淌着带有余温的血液。
我架起拐杖,进入临战状态。虽然我曾学过棒术,但实战却是第一次。
「结嘉,告诉我具体战略。」
我的身后传来了结嘉声音。
「真不巧,格斗这方面,阿萩才是专家。我能说的就只有一句话。」
「什么话?」
结嘉在我的背上敲了一下。
「小心别被杀了!」
这就是以最小的年龄,当上了零局搜查官的天才给出的建议吗?
总之,武器长度是我方占据优势。现在也只有利用这一点了吧。
我重新审视『男人』,忽然注意到他的眼中唯有空洞。其中毫无能够让人感受到其人性之物,如同已逝者一般。
我直接将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
「你,还活着吗?」
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这种问题很蠢,但同时我也觉得这是一个重要的提问。
『男人』动了起来。他猛地抬起来右手,但过程中狭长的刀刃将他的大腿后割伤,鲜血从他的西裤中渗出。
敌方单腿负了伤,那么我的胜算应该是稍微提高了吧?『男人』似乎并没有感受到疼痛,但也应该产生了一定程度的行动不便。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对自己的双眼产生了质疑。
这件事甚至让结嘉都小声惊叹道:「吼,居然来这手啊。」
『男人』将刀尖,刺向了自己的胸膛。随着人肉被割裂的声响,刀刃完全浸没在体内,仅有刀柄还显露在胸外。『男人』俯视着胸口上的刀柄,扭着脖子,一脸纳闷。
简直像是在说:
「奇怪,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我的胸口刺出来了?」
『男人』又抬起了头。他的双眼不再空洞,而是有着纯粹的恐惧。现在的话,我是不会再问「你还活着吗?」这种愚蠢的问题了的。
『男人』张开了口:
「救…… 救我………」
他仿佛巨树倒塌一般,缓缓向后仰倒。生命的气息渐渐从他双目之中消失。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我僵化成为木偶的这段时间里,结嘉替我做了我们本该做的事。她走到烫卷先生和销售员风黑道先生旁边,确认他们的脉搏。可惜,他们两位似乎早已亡命。
结嘉双手合十,神情肃穆。
我也跪在『男人』身前,替他合上了眼帘。他是杀人魔。即使如此,他最后露出的表情里,充满着人性。
结嘉走回我的身边。又变成了平常的世世结嘉的样子,表情很是灿烂。
「这是怎么回事呢,我的愿望居然实现了。」
「现在这会,你至少带点罪恶感再说这话啊。」
当然,导致这场凶案的,并不是结嘉的发言。
「结嘉,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这样提问后,少女的瞳孔就闪过一丝寒光。世世结嘉,发现猎物了。
她将新的棒棒糖『装填』入口中,说:
「这起案件的背面,有〈纂心者〉的味道。」
罪犯是〈纂心者〉吗?那么,这就属于零局的管辖范围内了。
等一下啊,这么说的话——
「这是你,也是我们的第一宗案件吗。」
2
最先赶到发生无差别杀伤事件的十字路口的,是公安局的制服警官。他很懊悔,说自己要是能更早赶到的话就好了。
数分钟后,零局的机动人员到场。被结嘉叫来的他们,在明示管辖权后,控制并保护了现场。所用的自然是零局面向外界的另一个名号。
由于零局的存在,其本身就是一种绝密,不能对外泄露,因此这算是一种『表面身份』。这次案件也正是成为了这层『表面身份』的管辖之下。
担任『表面身份』的机构,会随时代变迁而变动,但零局却不受影响,始终存在着。这全都是为了研究〈异类〉,研究〈纂心者〉,也为了彻底终结〈异类〉的犯罪行为。
与此同时,一直将〈异类〉的存在隐瞒于世间视野之外的,也是零局。
纵使是在如今的网络社会,关于〈异类〉的情报仍然处于零局的控制之中。也不知是用了怎样的魔法。
即使是警务机构,似乎也并未被告知〈异类〉的存在。
然而,零局却能游刃有余地夺走区域管辖权。这究竟是为什么?假说之一,警察里的头实际上也是零局的人。不过我觉得再怎么说,也不带这样的吧。
关于「零局」这一名称的由来,也有诸多说法。目前在搜查官中支持率最高的说法是:「于战后之荒燎原野中,万物皆从『零』而生。」
适时以来,零局一直维持着暗中活动。
「冷静下来想一下,我还真是加入了一个不得了的机构啊。这之后该怎么办啊。」
「然而苍井谅助此时所想的却是,『在这里能领到很多薪水呢』。」
「对的,对的,薪水还是——喂,你别擅自担当别人的内心 OS 啊。再说我入职零局和钱没有关系啊。」
结嘉露出了调皮的微笑。
「那么谅君,就别再想多余的事,好好工作吧。这可是提着〈纂心者〉人头邀功,让上层的人知道世世结嘉大名的绝佳机会啊。」
结嘉戴上了尼龙手套,蹲在无差别杀伤犯的尸体侧边。在这种场合,她的口中仍然含着棒棒糖。她到底是为什么一直含着棒棒糖呢?
过去我曾问过这一问题,结嘉如是回答了我:「像我这种大脑时刻都在全速运转的女孩子呢,糖分是不可或缺的。这就和昔时某位伟大的侦探,需要那 7% 的溶液[3]是一样的。」
3 7% 的溶液:此处指福尔摩斯长期注射 7% 可卡因溶液。
只见结嘉从犯人的口袋中取出钱包,确认了其中的驾驶证。
「呋姆,谅君。这个男人好像是叫秋山彻呢。」
在钱包中,她还找到了一张收据。
「哦呀。看来秋山君在车站大楼的书店里,买了些书籍呢。时间是 15 分钟前。从车站大楼步行到这个十字路口需要 10 分钟。开始无差别杀伤的时间是五分钟前。那么,你想到什么了吗?」
「秋山在买书之后,笔直地来到现场,并在途中丢弃了书籍——是这样吗?」
结嘉露出一副「真是完全不行呢」的表情,说道:
「是之后准备引发无差别杀伤事件的人,是不可能去买书这件事啦。」
「就是说,在车站大楼时,他还不想进行无差别杀伤吗?」
「对的。然后,在他走来这个十字路口的途中,脑中忽然闪过『好!来杀人吧!』这种念头,并且又很碰巧地捡到一把生存刀。又或者是——」
「秋山当时处于〈纂心者〉的支配下呢。」
如此一来,也就能解释清楚,秋山当时那数个难解的疑点了——进行袭击时空洞的双目、向自身刺去的刀刃、临终前的彷徨失措。
结嘉很愉快地说:
「虽然还不是很确定,毕竟秋山那时空洞的眼神,也有可能是由药物造成的。只是,有个让我很感兴趣的误点。」
「误点是……?」
「秋山明明是个左撇子,却是用右手挥刀。在〈纂心者〉的控制下,这类误点发生得还挺多的哦。」
要说结嘉的缺点,对助手的连续性说明不足算一个。
「等等,等等。你说秋山是左撇子,这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因为他的手表戴在右手边嘛。」
结嘉指向戴在秋山右手腕上的手表。
「仔细观察下就能发现,这是设计给左撇子用的手表呢。为右撇子设计的表型,表冠[4]都在 3 点钟方向,而左撇子表型的表冠却在 9 点钟方向。」
4 表冠:机械表调时用的突起。
「原来如此。所以秋山是用非惯用手挥舞凶器的么。」
结嘉的手机于此时响了起来。虽然乍看之下,只是部普通的智能手机,实际上却是零局发配的便携终端。其中安装了丰富多种的,能为搜查助力的应用程序。
俗称零端。枯燥无味的名字。
结嘉确认了下零端收到的消息。
「吼。小阳菜说她到这附近来了。这边就交给会计科员,我们去找她汇合吧。」
会计科员,也就是零局的机动人员,负责支援零局搜查官。现在正保护着现场的就是他们。
「阳菜吗。和那家伙待在一起,很累人的啊。」
我和结嘉一同前往了距这个十字路口有三个街区远的咖啡厅。远望见坐在露天席位上的少女,正是米盛阳菜。
阳菜曾是一名黑客。
她的恶名中最为昭著的,是开发了「GOU」,并将之于网络扩散一事。那是一种勒索病毒,电脑一旦感染此病毒,里面的文件便会被加密上锁。
尽管只需支付赎金就能使文件复原,但数据早已被她暗中剽窃走了。其中企业机密被盗,并在网上公开抛售的二次伤害事件也屡屡发生。
顺便一提,病毒名字的由来是电脑在感染该病毒时,界面会被强制显示某一图片。那是一张被送入某保健所安乐室的小狗的照片。
这正是米盛阳菜的作风。
名号响亮虽然是好事,但她也因此被零局给盯上了。先是被查出身份,随后被招安。作为不去监狱享受牢狱之灾的代价,她成为了零局搜查官。
她今年 19 岁,双目细锐狭长,肌肤白皙,一头黑发及腰。在今天所穿的纯白连衣裙的衬托下,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位藏于深闺的千金小姐。
只是,这位千金小姐正顶着宛若黑洞般的眶下黑眼圈,一脸高兴地摆弄着零端。
「呀吼,小阳菜。在做什么呢?」
结嘉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下后,她猛然抬起了头。
「世世结嘉姐,苍井谅助先生。」
并尝试藏起自己的零端:
「不是,我没有…… 我没有做通过把零端伪装成免费 WiFi 接入点,在接入用户的设备上植入恶意软件,产生后门,盗取情报这类事哦。」
我对她无语了。
「我说你啊,不是已经约好不再做黑客了吗?」
听到这话后,阳菜发出了一声重过木星般的叹息。
「是啊,我已经,不是黑客了。」
「也用不着摆出一副世界毁灭了一样的表情吧。」
「苍井先生,您知道非洲的那句格言吗?『雄鹰唯有在天空飞翔之时才是雄鹰。』而现在的我,就是折了翼的雄鹰。既然无法再度于天空翱翔,那我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啊~好想死啊。」
结嘉边说着「乖啦乖啦」,边轻抚着阳菜的头。
「小阳菜,真可怜呢。不过还不用绝望哦。今后就由我来给你翅膀吧。为了搜查,我可以给你黑进各种地方的机会哦。为了我继续翱翔吧,且全年无休。」
阳菜感激涕零地抱住了结嘉。
「世世姐!我会为了世世姐,继续翱翔的。而且全年无休。」
职员米盛阳菜,正式入职某黑心企业世世结嘉公司。
心情大好的结嘉,像是击打太鼓般有节奏地敲打着桌子。狼耳型的兜帽在她的脑后不住弹跳。
「那就赶紧上移动指挥车,开始搜查啦!我都已经亢奋起来啦!」
这简直像是即将搭上过山车般的反应。
为了在最前线进行搜查,每支小队都配备有一辆移动指挥车。
这里的小队,也就是案件搜查总部的最小单位。按照零局的方针,以 6 人左右的少数精锐组建一支小队,以应对搜查任务。很偶然地和狼群的数量[5]完全一致。
5 狼群的数量:狼群一般以 3 到 7 为一个群体。
为了防止小队之间出现地盘之争,案件皆以「先来后到」的方式安排。此次秋山事件是结嘉发现的,因此此次案件全权归由她负责。换言之,结嘉领导的小队有处理这次案件的权力。
虽说将队伍托付给一介女子高中生,未免脱乎常理,但零局本就是超乎法规的机构。换言之,就是位于常识的范围之外。
这样想来,零局简直就是为结嘉量身定制的。毕竟结嘉也是那种对所谓的常理不屑一顾,甚至将之丢入厕所,一冲而散的人。
更为重要的是,结嘉另外还有两个极其适合当零局搜查官的理由。
其一,她身具非凡的狩猎〈纂心者〉才能。
其二,她身上背负着不得不解明与〈纂心者〉关联案件的宿命。
言归正传,局里分配给小队的移动指挥车,有在外观上伪装过,乍一看与普通的箱式卡车别无二致,然而其本体是藏于其中的搜查房间。
其实我对它早有耳闻,但亲身乘上却是第一次。我承认,我心中有些雀跃。此时阳菜作为先锋,率先进入了搜查室。
进入搜查室后,我瞬间落入失望之中。我原本还期待着内部会像潜水艇指挥间一样,是『像样』的构造,但是——现实确实内部什么都没有。
「是还没放入设备吗?」
仿佛是回应我的问题一般,在阳菜喊出「复合现实,启动」之后,空中便浮现出数个图标。这些都是全息投影。
「增强现实AR与虚拟现实VR的结合,这就是复合现实。借助车壁内的高性能电脑才得以实现。同时还配有动作传感器,所以还能像这样进行操作哦。」
阳菜摆动单臂,数不胜数的图标便在空中飞越而去。
这已经超越『像样』了啊。我觉得自己感动到几乎要落泪。
阳菜很兴奋地发问:
「世世姐,世世姐。我现在该黑进哪里的系统呀?」
「现在还不用你黑别人啦。先接入零局自满的街头监控网络吧。」
以各个都市为中心,零局共设置了 6000 万台街头监控摄像机。其中又尤以东京圈为重,几乎到了毫无死角的程度。
「收到。就是那个俗称『国民监控完美无缺喔』的网络吧。」
我可没听说过,它有这么惹人厌的俗称。
顺便一提,零局的监控摄像机表面上由内阁府管理。
阳菜用手指轻点了万千全息图标中,状如眼球的那一个,其它图标顿时消散,接着浮现出『请指定需调取监控画面的区域』这行文字。
「世世姐?」
「呋姆。现在以真凶是〈纂心者〉为前提推进吧。且当秋山在书店里买下书时,还未处于真凶的支配下。小阳菜,在『车站大楼书店至十字路口红绿灯』的监控中找一下秋山。」
在阳菜的手边出现了全息键盘。随着她的手指跃动,键盘做出了仿佛实际存在般的反馈。这就是所谓的动作传感器吗。
「现在啊,我也成打杂的了呢。过去通过网络骚扰,把厌恶的同级生,逼到神经衰弱的传奇岁月,该去哪里寻回来呢?好了,监控摄像机的指定已经结束了。」
语罢,从搜查室的四方涌现出大量监控摄像机的画面。每个画面都有 19.5 寸多(对角线 50 厘米),像是随行游曳的鱼群般,在室内飘荡着。
阳菜挥舞双手,将画面集中到一处。
「追踪秋山,是要找什么呢?」
我抢在结嘉回答之前,说道:
「准备了秋山所持的凶器生存刀的人,应该就是真犯人。只要找到他们转接凶器的现场,也就清楚了真凶的身份,OK,问题解决。」
阳菜仍向结嘉询问:
「区区苍井,竟敢这样插嘴了哦?」
「嗯。谁叫我心胸宽大呢,就算助手多嘴多舌,也能原谅啦。」
她说什么?
总之,对秋山的追踪开始了。
起点是车站大楼内的监控摄像机。
紧随着秋山的移动,监视摄像机的画面也不断切换,此刻画面中的秋山已经离开车站大楼,走在人行道上。
这之后的秋山,将会杀害烫卷氏和销售员风黑道氏,再自裁。曾在暗中操纵他的〈纂心者〉,恐怕此刻正在偷偷地笑着,丝毫不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暴露吧。
我看向结嘉。
「把那个〈纂心者〉,打倒吧。」
结嘉双眼大睁,但很快便眼色坚毅地颔首。
「嗯。就由我们动手。」
阳菜这时也出声说道:
「那个秋山,拿出什么东西来了。」
那是距案发十字路口有两个街区远的一处灌木。秋山向着灌木弯下腰去,取出藏在其中的折叠整齐的报纸,并将书店的袋子顺势放在了那里。
我不由得抓紧了阳菜的肩。
「那卷报纸的中间,就包着生存刀。把这个摄像机的画面倒带一下,应该就能看见是谁放下的了吧?」
阳菜却冷淡地说:
「此时此刻,名为苍井谅助的男性,正在触摸我的身体呢。这算是性骚扰吗?这就是性骚扰吧。因性骚扰伤透了心的我,以此为原因而沉迷于药品,最后在廉价公寓中孤独死去,在尸体腐败之后才为人发现。真是个适合我的人生末路呢。」
我慢慢松开了手。
「…… 十分抱歉。」
回到画面,随着时间的倒流,一辆送货卡车停在了路边,如同为了遮挡那关键的灌木丛般。根据阳菜的调查,那辆车似乎每天都会在同一刻停在那里。
真凶就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把包裹凶器的报纸藏入灌木的么。
结嘉指向画面。
「既然秋山在这里回收了凶器,那他此时肯定已经在真凶的控制下了。也就是说他应该在从车站大楼到灌木的这段期间内,已经和真凶接触过了。」
「但是啊,结嘉。到此处为止的秋山,只是在走路而已。没有与任何人发生过接触啊。」
结嘉抱起胳膊。
「呋姆。这样一来,就需要改变一下调查方向了呢。」
「这看起来会是场持久战呢。」
话音刚落,阳菜便用拳头锤了一下搜查室角落的车壁。
随之,壁上出现一圈大约浮板大小的缝隙,然后「喀」地一声落了下来。看来这车壁中的一部分,还具备收纳物件的功能。
阳菜从这个小空间中依次取出了坐垫、茶杯、茶壶、茶包和电热水壶,并将茶包置入茶壶,用热水冲泡后倒入杯中。随后,她郑重地正坐在坐垫上,「滋滋」地喝起了这现泡的煎茶。
「结嘉,阳菜这家伙,在搜查中就放松起来了。你提醒下她啊。」
结嘉以小队队长的身份,用略带指责的语气嚷道:
「喂,小阳菜。我拜托过你的东西呢?」
阳菜猛然回神,又反身爬向收纳空间。从中抽出一条熊猫大小的沙发垫,并顺便搬出了一个纸板箱,打开了盖子。
「世世姐,请。这些就是您要的,如同天国的云朵般柔软的沙发垫,以及 47 都道府县各自限定的薯片套餐。」
结嘉从中取出冲绳限定的薯片,同时将整个人埋入沙发垫中。
「保证搜查环境的舒适,也是很重要的。为了让大脑能够全速运转,以下略。」
不不不,薯片和糖分没有关系吧。这家伙,只是单纯地嘴馋而已吧。我本想也捞一包薯片出来,不过结嘉发出了狼一般的低吼,于是我放弃了。
阳菜回到坐垫后,发问道:
「话说回来,世世姐,这次的犯人,你觉得是什么类型的呀?」
我不解地歪了歪头:
「类型?那是什么?」
阳菜也歪着头回应:
「那当然是指〈纂心者〉的类型啦。《感情》型、《记忆》型、《精神》型、《思考》型。〈纂心者〉的能力大致上分为这四个类型。当然,分类的方法也不唯一。」
结嘉不顾她塞满薯片而鼓胀的双颊,补充道:
「就像血型一样,有很多分类方法啦。只不过刚才小阳菜提到的方法是最主要的。就相当于血型法里的 ABO 吧。诶,以前我没教过你吗?」
「没教过啊。」
阳菜的语调中透露出惊疑:
「但是,就任零局搜查官时,不是会去听讲座吗?」
「没有去过。」
1 个月前,在约 9 成的结嘉的帮助下,我被零局录用了。我也借此契机退学了顺其自然考上的大学。虽然结嘉也很想就此放弃高中的学业,但被我以「监护人」的身份给制止了。其后,我从会计科那边收到了「出席惯例讲座」的指令。
但,结嘉靠必杀的耍无赖逃过了一劫。她剧烈地挥舞着双臂胡闹:「我说不要就是不要啦!不要就是不要啦!」
「拜其所赐,连我也错过了那次讲座。」
借着这次回忆的势头,我指向结嘉责怪道:
「你在这 6 年间一直都在研究〈异类〉,不去也还好。但我可不一样啊。我明明现在成了零局搜查官,却还是对〈异类〉一无所知不是吗?你要怎么补偿我啊?」
结嘉仍维持着埋入沙发垫的姿势:
「呋姆。我的助手要是这么无知,我也很困扰。那么小阳菜,为了解决谅君的无知,就麻烦你开个简短的讲座吧。」
「世世姐,我的专攻是利用网络进行搜查活动,讲座这种事,你还是另寻他人负责吧。」
「小阳菜,我听说零局对不服从命令的处罚,是挠痒痒之刑,你说这是真的吗?」
阳菜垂头丧气地嘟囔着:
「世世姐好任性,世世姐好任性。针对我的职权骚扰,今后也会屡屡发生的吧。感觉活下去都变得好幸苦。我要去买月球表面的月壤,吸进肺中,让我的肺泡变得破烂不堪,就这样自杀掉。」
那种自杀方法,真有够创新的。
阳菜似乎是放弃抵抗了,开始讲解道:
「听好了,苍井同学。所谓〈纂心者〉,是由 3 个要素构成的。类型、强度及发动条件。首先讲类型——这个刚才讲过就算了。」
「是说《感情》型、《记忆》型、《精神》型和《思考》型吧?放心吧,阳菜。我作为学生可是再完美不过的。不会提出多余的问题,也不会进行无聊的争论。没错,没错,我高中时的物理老师这样子说过,我是个——」
阳菜的眼睛仿佛身死般失去了光泽。
「苍井同学,给我把嘴闭上。否则我将伪装成你的 SNS,让你的人生就此结束。」
「…… 抱歉。」
「我们快些讲下去吧。《感情》型的〈异类〉,能够对被作为目标的他人,移栽额外的感情。诸如悲伤、愤怒、憎恶等。」
我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那个,我能提个问题吗?」
本已决定要作壁上观的结嘉,此刻以明朗的声音插了进来:
「就由我来回答你的那个问题吧。顺便再把你的提问环节也省掉好了。反正就是『移栽到目标身上的感情,是能够自选的吗?』吧,嗯,是不能选的哦。《感情》型的手牌只有 1 张。如果那是『恐惧』,那就只能给他人移栽恐惧。」
再看阳菜,因为结嘉在旁支援,心情似乎回转了不少。
「接着是《记忆》型,能够对目标的记忆施加一定的影响。比如篡改他人的记忆,又或是窥探他人的记忆。」
篡改记忆么…… 在我这个外行看来,这是最可怕的能力。
「有趣的是,拥有『篡改他人记忆』这一能力的人,不见得能『窥探他人的记忆』。」
我又提出了疑问:
「不能窥探目标的记忆,那不就不能篡改了吗?」
「只要知道目标记忆的详细内容就行,所以不一定非要『窥探』。只是,这难度确实很高。据统计,《记忆》型在〈异类〉中占比最少的原因,有可能单纯只是能运用自如的人太少了呢。」
「下一个是《精神》型呢。」阳菜打算继续讲座说道。
但是,结嘉却用漫不经心的语调打断了她:
「谅君啊。说到《精神》型,可是我们俩很熟悉的类型了哦。」
我恍然大悟。是这样啊,那就是《精神》型——
阳菜似乎也理解了一半,说道:
「那《精神》型就跳过了,最后介绍《思考》型。通过覆盖目标的思维,来操纵目标的行为。简单易懂,方便易行呢~」
我看准阳菜心情转好的这个时机,鼓起勇气又举起了手:
「那个,我还有问题……」
阳菜的表情转为露骨的厌恶:
「要是苍井同学每问一个问题,我就能收 500 元钱,那我现在怕是个大富豪了。」
我也没问那么多吧。
「只是覆盖对方的思维,怎么就能够操纵对方的行动了啊?」
结嘉将薯片高高抛至空中,旋即用嘴接住:
「呋姆,比如说呢,我对谅君的思维,覆盖上『用嘴接住我扔出去的薯片』。之后,谅君就会照着那一思维行动啦。」
原来如此。
结嘉此刻用力抛出了薯片。
我尝试用嘴去接住,结果却是用鼻子撞到了薯片。
「失败了哦。」
「没错,即使能让人尝试着去行动,却也有可能失败。理所当然的嘛。就算你覆盖上『我要张开双翼,从屋顶上向着地平线飞去』,人类也是不可能在天空中飞翔的。那么,该怎么办呢?」
「想点办法让人飞起来吧?」
结嘉露出一副『回答得不错哦』的表情:
「嗯。这种情况,就必须再补充上实现的方法。比如『我要先获得热气球再飞』。只是,这次又必须得补充『获得热气球的方法』。」
也就是说,想要目标完成的行为越多,覆盖的思维中的内容也会相应增多,并变得愈发复杂吧。
结嘉放下了吃到一半的冲绳限定薯片,撕开了北海道限定薯片的包装。
「《思考》型的分辨方法,是几种里最简单的。《思考》型在覆盖思维的同时,也会暂时性地遮断目标的人格。视觉效果上,也会给人种提线木偶的感觉。」
似乎是喉咙渴了,结嘉做出手势,向阳菜索要煎茶。阳菜取出结嘉用的茶杯,往内注茶。
我仍在思考。
会依照覆盖上的思维去行动,并且给人种提线木偶的感觉。
我不由得想起秋山那空洞的双眼。
「结嘉,莫非操纵了秋山的〈纂心者〉是《思考》型?」
结嘉「滋滋」地饮着绿茶:
「呋姆,恐怕是了。顺便一提,秋山会用不惯用手操使凶器,估计也是因为真凶在覆盖的思维里,添加了『用右手持刀』这一条。」
「最后,在刀刺入自己胸口时,秋山恢复了正常。」
「那个时候,秋山还很惊讶吧?那是因为他并没有思维被覆盖的这段时间里的记忆。」
但是,秋山又为何会在那个时间点,将刀刺向自己?
阳菜冷冷地说道:
「讲座可还没有结束哦。我的行事风格是,一旦开始,就要做到最后。我这人可是很严谨认真的。是种容易患上抑郁症的性格。那么,接下来就是解说〈异类〉的『强度』了。」
「强度啊。阳菜,简单来讲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对吧?」
阳菜闷闷地点了下头。似乎是因为我弱智般的问题,而感觉受到了侮辱。
「是的,就是字面意思。用《感情》型来举例说明一下。〈异类〉中的太郎和花子俩人,都具有移栽『憎恶』的能力。但是,能使目标因被移栽的『憎恶』,而去杀人泄愤的,只有花子。」
我点了点头,小声说道:
「也就是花子比较强呢。」
阳菜向茶壶中又继续加了些茶叶。
「其它的类型也是同理。《记忆》型是随强度上升,增加能篡改的记忆量,《思考》型是随强度上升,增加能覆盖的思维量。」
「那,麻烦继续解说下最后的『发动条件』。虽然以前有从结嘉那里听过一点……」
阳菜往结嘉的茶杯中倒入了第二杯茶。在一脸满足地擦完额头上的汗滴后,她如梦初醒般醒悟过来:
「我这不是成了女仆吗!」
结嘉的兴趣又转移到了大阪限定薯片上。冲绳和北海道的全都只吃到一半。
「那发动条件的部分,就由我来解说吧。不过真说起来,也十分简单啦。不过是〈异类〉在使用能力之前,必须得满足的一些特定条件罢了。具体条件千差万别,想要得知,就只能针对每个人去专项调查。」
「得知〈异类〉具体的发动条件,是很重要的吧?」
结嘉点头表示认可。
「那是当然。对〈异类〉而言,比起能力本身来,更需要隐藏的,就是发动条件。一旦发动条件被敌方获悉,那敌方只需要采取适当的手段,就能使自身的能力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也就是说,我们只需查明罪犯〈纂心者〉能力的发动条件,就能使搜查变得大幅有利么。
「但其条件千差万别,想查明也得费一番功夫啊。」
「也不见得。说是说千差万别,但仍有一个绝对需要遵守的规矩。即『接触目标』啦。」
我理解了一切。
「所以结嘉你才在用监控摄像机,寻找有无接触过秋山的人吗?」
结嘉给了我一个看家养废犬的眼神:
「谅君,你居然连这都不知道,就在这里确认监控画面。作为你的 Master,我实在是感到羞愧难当啊。」
「还不是因为你,强行带着我把讲座给翘了!」
总而言之,犯罪〈纂心者〉应当接触过秋山。这是需要调查的点,将会成为一大突破点。
但是,仅按刚才确认过的所有画面来看,秋山并没有和任何人接触。不对,等一下。
「结嘉,刚才说的接触,严格上来说是怎样的?只是物理上的接触吗?」
「并不是非要碰到才算呢。让目标听到声音,或是给目标看些什么也包含在其中。」
「那就是了!秋山一定通过手机听到了真凶的声音。这样一来,也能解释得通,为什么画面中没有出现真凶的身影了。」
「谅君,在我指正秋山并没有接打电话之前,再告诉你一个更根本的点吧。藉由机器的接触,并不能算是发动条件中的接触。」
「那你早说啊。」
嘛,这条限制本身,倒是挺值得感激的。毕竟这样一来,就不会发生通过网络视频内容投稿这类接触,大规模无差别地发动能力的事情了嘛。只是——
我疑惑地抱起了胳臂。
「那这次是怎么回事?这次的真凶不但达成了对秋山发动能力的条件,还将覆盖思维的内容都传达给了他吧。然而,监控摄像机中却什么也没拍到?」
结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谅君。你居然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啊。覆盖的内容并不需要口头传达哦。」
「什么?」
「假定发动条件是『触碰目标的肩膀』吧。那么只要在事前设定好需要覆盖的内容,就能在下次碰到目标的肩膀,也就是满足条件的一瞬间,覆盖掉对方的思维。与内容的量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那这也太难了吧。只要『触碰肩膀』就完事了,这让人怎么搜查啊。」
「用不着那么悲观啦。多数情况下,〈异类〉的发动条件都不只一条。另外像是『触碰肩膀』这种朴素的发动条件,意外地挺少的。多数都是些相当有个性的条件。」
「这样啊。嘛,毕竟结嘉你也——对吧?」
阳菜补充道:
「在目前收集到的档案中,风格诡异的发动条件,可以说是随处可见哦。我最中意的一个是,『知晓对方有几双鞋子』。那人是恋鞋癖吗?」
也就是说,除了得『知晓对象有几双鞋子』以外,还需要满足『与对象发生接触』这一发动条件吗。
「不过呢,我觉得这次操纵秋山的幕后真凶,他的发动条件挺单纯的。」
阳菜咳了一声作为转折:
「那么,既然要正式调查这次〈纂心者〉事件,就先给他定一个匿名代称吧。」
用以区分〈纂心者〉罪犯的匿名代称,皆由负责其搜查任务的小队队长决定。
也就是说,本应由结嘉为他起名,但最关键的结嘉却摆出了一副嫌麻烦的表情:
「我对这种东西很不感兴趣啊。谅君你帮我起一下吧。」
「好吧。本次的犯人是将秋山作为傀儡,进而引发无差别杀人事件。那就叫他〈傀儡师〉吧。」
阳菜拍手称赞:
「苍井先生。今后你只要像这样起起匿名代称,就能坐着收工资了呢。」
「别把我说得跟工资小偷一样啊。那么,结嘉。关于追捕〈傀儡师〉的方法,你有什么头绪了吗?」
结嘉正将两手以指尖相接的形式,拼成了尖塔形。每当她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时,她就会摆出这种姿势。
「只要找出〈傀儡师〉覆盖秋山思维的那一瞬间就好了嘛。」
「等一下,明明画面中都找不到〈傀儡师〉,那又怎么确认〈傀儡师〉发动能力的那一个瞬间?」
在我提出这个问题后,突然灵光一闪,
「是这样啊。在被《思考》型覆盖思维时,作为人类的情感也会消失。也就是说眼神会变得空洞。那我们只要找出秋山的眼睛失去生气的那一刻,就等于找到发动能力的瞬间了,对吧?」
「谅君啊。眼睛里是否有生气,这点在监控画面上可看不出来吧。」
我感到了胸中的些许闷气:
「那我们要怎么找啊?秋山他只是普普通通地走在路上而已啊。」
「只是普普通通走在路上就已经很够了。」
结嘉站了起来,将自己重新遮罩在狼耳形兜帽中。
「靠步态认证。」
「步态认证?那是什么?」
阳菜也站了起来,似乎觉得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所谓步行,就是身体重心连续变化的积分。将这个积分数值化后,便能得到因人而异的结果。这就是通过步行来识别他人的基本原理。这就是步态认证。难道说?」
面对阳菜充满不安的眼神,结嘉答道:
「就是通过那个难道哦。在覆盖思维的同时,也会暂时遮蔽目标的人格。简单来讲就是消灭掉了『个人』。这当然也会影响到秋山的步态。去取证吧,小阳菜。通过步态认证,找出秋山不再是秋山的那个瞬间。」
阳菜认了命般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那就再扫描一下秋山『从车站大楼到灌木丛』这条路上的步行情况,整理总结一下数据。大概要 60 分钟,请耐心等待吧。」
然而,结嘉哪里肯干等这么长时间。
结嘉高声地回道:
「知道了嗷。小阳菜,10 分钟对吧?」
不用多说,阳菜自然是泪眼婆娑地进入了工作。
我饱含同情地说了一句:
「阳菜,欢迎来到黑心企业。」
在我心情复杂地守望着阳菜时,我的零端收到了一条消息。
是萩野美奈发来的,给我下了「就你一个人给我到外边来」的指示。满是糟糕的预感啊。话虽如此,不按照指示行动的下场也很恐怖。
我从停在路边的移动指挥车上下来,走到了车外。
随着一阵爆响,一辆大型无改装摩托飞驰到了我的面前。飙车女性的红发随风飘扬,呆毛也不停摇摆。虽然这事怎样都好,但这里是轻小说世界吗?居然有呆毛。
她就是萩野美奈,同为结嘉小队的一员。
就像阳菜精通网络方面一般,小队成员都有相应的专精性。我的专精嘛…… 毫无疑问就是助手。说我担任华生一角也不为过。
萩野的专精是武力。那些枪林弹雨的前线,把她送进去就万事大吉了。
她此时正翻身下了摩托,向着我走了过来。
在她的右颊上有一处旧疤,但那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丽,反而引出了一种独有的魅力。身材高挑,基本上跟我差不多高。胸部丰满,但含着色意打量的人,需要付出生命代价。在她的右大腿上总是绑着一个皮枪套,她时常携枪出行。
萩野曾是陆上自卫队特殊作战群中的女性队员。但却因为暴揍了对她性骚扰的上级,而被除名,后被零局捡了个漏。
那之后,她在资源回收部队又待了数年。这里说的资源回收部队的主要任务,是回收逃亡海外的〈纂心者〉。
说起来,我和这位萩野美奈真是因缘不浅。
我刚被零局录用时,首先需要参加训练课程。跟被结嘉拉着翘掉的讲座不同,需要参加训练课程的只有我一人。换言之,这是只有作为助手录用的人,才需要参与的课程。那时训练我的教官,便是萩野。
又回忆起,和她两个人被送入不知位处何处的深山设施中,进行训练的日子了。在那短暂的时间里,从擒拿术到生存术,从冷兵器格斗术到热兵器的用法,可以说我是被彻彻底底地敲打了一番。也正因有了那段时光,我才能像现在这样,作为搜查官奔赴案发现场,也掌握了最基本的几项技能。
嘛,说起个中苦难,无非就是我在训练中,体验到了 57 次濒死体验吧。
等到完全训练结束,已经是第 15 天的黎明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面向朝阳嚎啕大哭。
正当我流连过往,感慨万千时,眼前的魔鬼教官动了起来。她用华丽而流畅的动作,从皮枪套中拔出了自动手枪。严密地说,是拔出了 Sig P224SAS 型半自动手枪。
哇,这家伙,居然把枪口朝向了我的额头。
「你小子,好像让世世遭遇危险了啊。果然就该趁着训练时那点混乱,把你做掉的啊。」
「别说胡话了!被卷入无差别杀人事件这种事,根本不可能预料得到吧!」
「我管你啊!要是没有你这家伙在,我就能一直和世世在一起了。就能和世世缠缠绵绵,还会犯下一夜的错误。舔着世世腋下的人就会是我了啊。所以现在,就你把脑浆爆开洒在地上吧,苍井谅助。」
我紧抓住枪身:
「把结嘉托付给谁都行,唯独你绝对不行!」
在萩野美奈的话语中,能获取的最重要的信息就是这点了。这货不光是个变态百合,更还盯上了结嘉。
那位结嘉,轻快地从搜查室中走了出来。
「谅君。所有的谜题,都已臣服于我了!呋姆?」
她猛然停住,凝视着我和萩野。
「吼,你把我晾在边,和阿萩玩得很开心嘛!」
她丢下这句话后就折回搜查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不是,这其中有着很大的误会啊。
3
我稍作深呼吸,希望以此缓和一下心中的紧张。
近邻而坐的结嘉,正捏着兜帽上的狼耳。
坐在对面的萩野,则是用深含愤愤之意的目光瞪着我。这是在表示她没有坐在结嘉身边的不满吧。很不巧,我现在并不想理会这些。
我们三人所乘坐的,是基于厢式面包车而来的小型运送车的后座。司机由会计科员担任,阳菜正在移动指挥车中留守待命。
「谅君。狼往往都是集群捕猎的,所以你并不是孤军作战哦。而且,还有我这么优秀的领队在,你就安心吧啦。」
司机在发出信号后,降低了车速。
萩野取出零端,边点开电击枪 APP,边滑开面包车的车门。她扶着车门,探出车外——眨眼间便将「猎物」拖回了车上。
「猎物」是位男性,现在正因电击枪的后劲,四肢痉挛。不过由于事先控制过威力,所以他并没有昏迷,大概很快就会恢复如常了吧。
萩野在一番搜身,将他身上物品全部取出后,把他扔在了结嘉正对面的位置上。
「谅君。他是什么人来着?」
我在零端上调出阳菜所调查到的〈傀儡师〉的身份。
结嘉好似要粘上我一般,贴过来看着屏幕。从她的身上传来一股甘甜的香气。
萩野眼里腾起了杀意,不过我已经功德圆满,死而无憾了。
结嘉从我身上起身坐回,看向正对面的〈傀儡师〉。
「呀~佐崎雄介先生。虽然我很想对刚才让你吃了一发电击枪,并把你强拐上车的事情表示歉意,不过,反正你是个人渣,所以也就算了吧。」
佐崎似乎已经从电击的影响中脱身了,怒声驳斥:
「敢对我做这种事情,你们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你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我警戒着佐崎,同时也为了能看到结嘉的情况,而侧起身子。
结嘉忍俊不禁。
「就看你穿成那副样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嘛。如果这是个猜测职业的猜谜游戏,那你就是正确率 100% 的送分题了。对吧,谅君?」
「差不多吧。」
我重新审视佐崎雄介。情报显示他 23 岁。给人一种运动系角色的感觉,长着一副可能很招桃花的清爽相貌。
并且他穿着警用制服。
这位男性是当地的制服警官,原本正在轮班执勤中。也就是之前来过无差别杀人事件的现场,懊悔道「要是自己能更早赶到的话就好了」的那位警官。
当时我有略瞟了一眼这位佐崎警官的脸,但那点记忆很快就消散了。直到以这种在他执勤中,强制将他拐走的方式和他再会后,我才再次记起他的样子。
方才萩野从佐崎身上取下的物品,是把制服警官所标配的制式手枪。
「佐崎先生,你知道零局吧?就是负责把你这样的〈纂心者〉罪犯,斩尽杀绝的组织啦。不是我自吹自擂,我可是那里的希望之星哦。」
佐崎仅露出了一瞬的动摇神色,但很快恢复镇定。
「零局?〈纂心者〉?莫名其妙。」
「呋姆。你对秋山彻所做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就是你在他的思维上覆盖『去进行无差别杀人』,从而操纵他的这件事啦。」
说这都是阳菜的功绩,也不为过。毕竟是她回应了结嘉那强人所难的要求,找出了秋山步调开始错乱的点。
也就是,〈傀儡师〉覆盖了秋山思维的那个地点。
之后只需要再调取附近同时刻的监控画面,找出〈傀儡师〉即可。当然,关于发动条件的谜题,仍然没有解开,但是——
结嘉用温柔的语气继续说:
「佐崎先生。你的动机我们也都看透了哦。在原先的剧本里,成为英雄的人应该是你吧?就靠抓捕秋山这桩案。」
通过自己的能力制造出无差别杀人犯,再由自己将其逮捕。他为了这恶劣腐败的扬名作战,导致秋山等三人永远离世了。
「但是却由于出了点小差错,等你闪亮登场的时候,事件早就结束了。那时候你默默自语的『要是我能更早赶到的话就好了』,也是出自真心的。不过可惜,真正成为英雄的,是咱们的谅君呢。」
结嘉说着,拍了下我的背。
「多亏了谅君的大活跃,牺牲者也被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了。也正因为是谅君,才成功制止了武装着危险凶器的秋山。唔姆,真棒呢。」
佐崎转盯着我,双目中滚滚憎恶似要倾泻而出。
「这个男的或许确实出面制止了秋山彻。但要说他是英雄,就过头了吧。」
警方目前也已经得知,无差别杀人犯的真实身份是秋山彻。因此,佐崎如理所当然般知道「犯人 = 秋山彻」这件事,并不能成为判断他是〈傀儡师〉的证据。
「吼?」
「据我所闻,秋山不是自杀的吗?不过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事。退一步说,他可能确实对秋山造成了创伤,但是,如果秋山当时没有选择自杀,怕是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位,还能不能在这里丢人现眼吧?」
结嘉有些感到哭笑不得:
「男人的嫉妒还真是不堪呢。不过说回来,佐崎先生。能问你个问题吗?你明明当时又不在场,又怎么能这么断言呢?特别是谅君伤到了秋山那一句。」
佐崎的眉毛猛地跳了一下。
「我这么断言是因为……」
话至此,他便轻轻一笑:
「我是警察啊。在你们接过案件的管辖权之后,我也有在自发地,从那些被卷入无差别杀人事件的人那里,打听了证言啊。据他们所说,有个和银发少女在一起的男人,跟犯人,也就是秋山战斗过,那个时候他还伤到了犯人。」
「呋嗯。从目击者那里问来的证言啊。不过,这就有点奇怪了。」
佐崎不耐烦了。
「又哪里奇怪了?这不是解释了我知道他受伤的原因了吗,这不奇怪吧。」
结嘉朗声回应:
「要问哪里,佐崎先生。那就是谅君他啊,并没有伤到秋山。」
佐崎顿时脸色发青: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你在骗我!」
「我可没骗你哦。秋山君确实负了伤,但那并不是谅君造成的。你说,这不是很奇怪吗?明明是没有发生过的事,却有目击者作证它发生了。嘛,不过如果是你在说谎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佐崎张口想要辩驳,却哑然失声。
结嘉满意地点了点头。
「《思考》型的弱点在于,所有覆盖的内容都得是用『当我~』为主语的。以这点为前提,再进行推论。首先,你想让秋山引发无差别杀人事件,再由自己亲手把他逮捕。」说着,她微微歪头,「呋姆,我更正一下。你原本是想用刚才被阿萩没收的手枪,从远处将秋山击毙。反正是无差别杀人犯,把他击毙了也不会出现质疑。媒体们想必也会相当配合,将你捧上英雄的位置吧。」
结嘉已然进入了「解说模式」。别名「批评指正案犯失误」模式。
「那么,在这个计划中最糟糕的情况,便是秋山落入了零局手中。你是〈纂心者〉,肯定也对零局有所耳闻吧。零局为了威慑〈纂心者〉,也彰显过必要程度的存在感。」
「然后,在仅有耳闻,神秘而又未知的零局面前,你也很不安吧?你很担心,零局或许会从秋山的身上,找到与你的联系吧?」
「规避风险的手段,仅有一种。那就是在你不可能射杀秋山时,让他自尽。只要案犯变成了尸体,零局也可能就此收手了吧。」
「问题是,具体在哪个时间点让他自尽呢?这点必须得明确地写在覆盖内容中。可能的话,你也想写些『当我快要被捕时就自尽』这种浅显易懂的内容吧?但仅写下这些,仍然很模糊。毕竟『快要被捕』这个条件就很模糊。」
结嘉细审着佐崎,如同厨师确认烤肉的生熟程度一般。
「这时你灵光一闪,既然『快要被逮捕』,那么秋山肯定受到过攻击吧。那就设定成在遭受到了攻击时,也就是负伤的时候就行了吧。」
「于是你这样进行了覆盖,『当我受伤时,就自杀』。」
「这时,在你所想象到的剧本里,秋山只有一种负伤的情况。也就是——秋山遭受了来自敌方的攻击,并负了伤。因此当你了解到秋山自杀,并再得知与秋山对峙的是谅君之时,你就会自动地、默认般认为『是那家伙让秋山受了伤吧』。」
言至于此,结嘉如同有意般停顿了一会。
「你啊,你啊。生存刀很重视破坏力,所以刀身可是很长的哦。」
佐崎如梦初醒。
「你终于注意到了呢,佐崎先生。没错哦,秋山他一不小心搞砸了哦。因刀具的使用不当,使自己负了伤。」
在我手握拐杖和秋山对峙时,秋山用那过长的刀身割伤了自己的大腿,造成了一道很深的伤。那就是秋山自尽的扳机吗。
「佐崎先生,你刚刚说的那些算是招供了哦。告诉了我们,你给秋山覆盖了些什么思维内容。」
结嘉最开始将我捧上英雄的高位,挑衅佐崎,都是为了营造最终的这个局面吗?
佐崎低头沉默了。他认命了吗?但——
「没错,我是〈纂心者〉,是我操纵了秋山,让他去无差别杀人的。你们已经知道我的发动条件了吗?」
改变战术了啊。放弃抵抗,供认不讳,破罐子破摔。
结嘉点头:
「你的发动条件,那就是和目标视线相接。」
〈傀儡师〉仅靠目光接触,就能完成思维的覆盖。这就解释了,为何尽管我们在监控中一路尾随秋山,却无法看到〈傀儡师〉的身影。
我们通过步态认证找出了思维被覆盖的地点,看到从秋山前方朝他走去的佐崎,才终于悟到发动条件是「眼睛」。当然,领悟到这点的人是结嘉。
佐崎摆出了胜者的姿态:
「没错!我只要和你们目光接触,就能操控你们了!也能让你们自相残杀!不想让自己沾上人血就快把我放了!」
结嘉对佐崎的愚蠢言语目瞪口呆,叹道:
「这挣扎得可太难看了。明明就算和我们对眼对到天荒地老,你也没法操控我们。你的力量,根本没那么强啊。」
「这么小看我,当心我给你吃苦头。」
结嘉噗嗤一声笑了:
「视线相交,这只是其一。你想发动能力,另外还需要满足一个条件,大致来说,无非就是『深入了解目标的个人信息』啦。例如名字啊,住所啊之类的。」
话音刚落,佐崎就因震惊而双目圆睁,绝望地喃喃着:
「……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挖掘犯人身份的第一步,就是确认他和被害者间的联系。这可是搜查的基本哦。你不会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就来当警察了吧?」
结嘉趾高气昂地说教道。但调查出这些线索的可是阳菜,不过自然是靠着结嘉的指示就是了。
「那是一周前的事了呢。那天你值夜班,接到了附近打架斗殴事件的报案。而那时和醉汉扭成一团的人,正是秋山彻。事件情节还不至于让他被捕,但你仍确认了秋山彻的身份。这样一来首要发动条件就已达成。顺便一提,我们在调查过往监控录像时,还看到了你在 3 天前的白天尾随秋山。不过那时候你还没下手就是了。那是事前演习吗?」
恐怕佐崎根本没有料到,我们竟会调查到这个程度。这次他彻底沉默了下去。
但他很快重新抬起头,神色紧张地东张西望。
「什、什么?这是什么?教会的钟声?我在这里巡逻了几个月,都没听到过教会的钟声」
结嘉露出充满慈爱的微笑:
「吼。你听到了啊。你听到了吧?这钟声,是你的人生关门大吉的信号哦。不要怕,放松,都交给我吧。」
佐崎用手死命盖住双耳大吼:
「快停下!快把钟声停下!」
在佐崎耳中回荡的钟声,我是听不到的。不如说,除佐崎以外的人,全都无法听到。
世世结嘉,她也是〈纂心者〉。
我现在算是知道了,她的能力归结为《精神》型。过去她只是笼统地说明了一下自己的能力,道「让目标的心灵出现 BUG 的能力」。
这就是所谓的《精神》型。通过精神攻击,也能像现在这样,让佐崎被幻听逼疯,走投无路。
说得更严谨些,这是种「通过对目标的精神施加影响,使其癫狂」的能力。
结嘉即使是在所有《精神》型中也很强。压倒性的强。
关于钟声的幻听,真正能力的发动条件,结嘉也曾告诉过我。
坠入邪道的〈纂心者〉,对结嘉产生战败感。这就是世世结嘉的能力的发动条件。虽据说发动条件不是人为选择的,但这一条件和结嘉却相当匹配。
佐崎被结嘉无情揭穿了犯罪事实,被她逼到了死角。于是他感到了自身的战败,同时也亲手将自身的命运交由了结嘉处置。
结嘉的声音中饱含善意:
「不用担心,佐崎先生。不,还是叫你〈傀儡师〉吧。那边的世界没有苦痛,也没有悲伤。来,上路吧。」
结嘉的异色瞳也随之产生了变化。那本该是天蓝色的眼瞳,开始放出和左眼相同的真红光辉。
简直就像是她左眼中的「熔岩洪流」流入了右眼之中。
结嘉身患遗传性眼疾,随身体状态不时会发作。这便是其症状。但实际上,我只在她发动能力时,才看到过这一现象。
佐崎发出了苦闷的哀嚎:
「住、住手…… 不要…… 看着…… 救救…」
结嘉站起身来。
她还有件最后的事要做。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决胜台词。将这一起算作发动条件的,是结嘉自己。
世世结嘉,定指〈傀儡师〉。
「你,已至毁灭之时。」
一瞬间,佐崎看到了。
最先,他神色猛然呆滞,其后很快便转为了怀念与自嘲相混的复杂表情。
「什么啊,是老爹啊。明明在我还小的时候就病死了,现在看起来还挺精神哈。你这老家伙,死正经地老实干活,最后默默无闻地挂掉,根本没人记得你。我可不一样,我可是深受大伙尊敬的。我、可是、英雄……」
佐崎忽然间全身失去力道。就像是灵魂被抽离了躯体一般,手脚耷拉、面部弛缓、双眼翻白、嘴中流涎,整个人瘫在了座位上。他并没有死,但却如同服装店中的人体模型般,死气沉沉。
在那副躯壳里,已经没有「佐崎雄介」了。
我闭紧双目。尽管我早已知晓会有这样的效果,但是——这和「那个人」当时的神情实在太像了。尽管这两个场景间,有着罪犯与「纯洁的少女」这一巨大差异,但我还是不忍直视。
在结嘉的能力中,我感受到了无法用命运的恶作剧来解释的部分。
运送车辆一路开回移动指挥车边,然后停下。当我们三人下车后,车子就立刻开走,载着佐崎的躯壳,运往收容所[6]。
6 收容所:因不确定此处的收容所指「收押犯人进行再改造的场所」还是「收留失去自主行动力的植物人的场所」,此处保留「收容所」原词。
结嘉的能力——是将坠入邪道的〈纂心者〉毁灭。
这种情况下,「坠入邪道」的判断标准十分简单。
用自己的能力,让他人受伤的〈纂心者〉。这就是结嘉心目中的恶,也是她的能力应当毁灭掉的对象。
而这「毁灭」,即为完全的、彻底的、不可逆的人格崩坏。
外在的肉体将继续苟活,但内在的心神已经破散。并且无法挽回。
但是这能力也有慈悲的一面。对方在人格逐渐崩坏毁灭的途中,能够得到一次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与最想见到的人相见的机会,纵使只是在恍惚之中。佐崎雄介就是看到了他早已病逝的父亲——
这就是,世世结嘉的力量。
4
8 月 16 日。结嘉与〈傀儡师〉对峙过后的第二天。
我和结嘉站在人行道上,沐浴着毒辣的阳光。阳菜给我们发来了紧急案件联络,所以我们现在正在等移动指挥车开过来。
结嘉一如既往,穿着狼耳兜帽夹克——同样的夹克她还有好几件。只是,她今天并没有跟以往一样,是用棒棒糖来摄取糖分,而是用冰淇淋来的。
「谅君,我好无聊啊。〈纂心者〉罪犯们都躲到哪里去了啊?」
「昨天不是才刚击败了〈傀儡师〉吗?还有,冰淇淋开始化了喔。」
结嘉赶紧舔起冰淇淋来。暂时安静了一会儿后,突然将吃到一半的冰淇凌伸到我面前:
「我腻了,剩下的就赏给你了。」
我在自然而然地接过冰淇凌后,猛地醒悟到,这不就是间接接吻吗!?
冷静。对我而言,结嘉就跟妹妹一样。在兄妹之间,间接接吻是很常见的吧,很常见…… 这么一想,反而另有一番禁断感了啊。
尽管我在心中苦苦懊恼着,但却还是老实地将冰淇凌吃完。正巧,这时移动指挥车也来了。
昨天我也有这么觉得,搜查室的冷气也开得太大了。温度应该是阳菜定下的吧。而那位阳菜今日也在坐垫上正坐着,惬意地喝着煎茶。
搜查室里除她以外,再无他人。
「阳菜,萩野不来就算了,怎么连疾风和艾蕾娜都没来?」
「这件事,目前暂时和井斋他们的专精领域没关系呢。」
井斋疾风,法医。专精调查尸体死因等诸多与尸体相关的事。
二市艾蕾娜,鉴识科学家。不仅是常规的指纹、DNA 的鉴定,甚至能进行毒物及细小证物等的分析识别,擅长领域极广。
以上这两位,再加早已介绍过的米盛阳菜、萩野美奈,以及大轴登场的我,这五人就是世世结嘉的「狼群」。
「狼群」中的〈纂心者〉仅有结嘉一人,其他人都是以「普通人」之身负责支援结嘉。话虽如此,让身为〈异类〉的搜查官担任队长,是零局的方针。
而那位队长结嘉,正深深地嵌在那张中意的沙发垫上,将自己埋了起来。
「那么,突然把我叫出来是有什么事呢?我的奴隶小阳菜。」
阳菜生无可恋地哀叹:
「呜呜,终于痛下杀手,把我降格成奴隶了吗。其实〈傀儡师〉的案件还有后续。」
结嘉声音愉悦道:
「我的乐子还能继续下去?神还真是喜欢我啊。」
「在把已被毁灭的佐崎送入收容所时,那边的人对他进行了一次全身体检。然后,他们在他的腹部发现一条缝合痕。据负责体检的医生说,缝合手术大约发生在 20 天前,但佐崎的病历上并没有这类记载。以防万一,其后又对他进行了一次 X 线检查。然后,在 X 片上,看到他的体内有『某样东西』的黑影。取出来之后发现,是一片小如蚂蚁的半导体存储器。今天早上,那片存储器被送到我这里来了。我立刻把里面的数据提取出来,点进去一看后,发现只有一张图片。这就是那张照片。」
阳菜挥动单臂,基于复合现实启动的全息视窗便出现在了空中。在窗口中展示的,是一幅用鲜艳的色彩和强烈的明暗法绘制的画作。
画里,是一位衣衫褴褛的女性身处于荒野之中。她给人一种纯洁无暇的美感,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溢满悲哀。
她盘腿而坐,小心翼翼地怀抱着某个重要的物品——一颗神色安详的头颅。那头颅属于一位尚且年幼的少女。
这是一幅瘆人,却又无比美丽的画作。
「已经通过图像搜索查明了这副画的出处。这是一幅 17 世纪巴洛克时期,由某位二流画家绘制的巴洛克风格画作。题材是『该隐与亚伯』。」
「什么?该隐与亚伯?」
「怎么,苍井先生,您不知道吗?这是一对出自旧约圣书的兄弟。哥哥该隐杀害了弟弟亚伯。被传为人类最早的杀人事件云云。」
「内容我知道,但这很奇怪吧。该隐和亚伯可是兄弟啊。但这幅画中的,怎么看都是姐妹。」
阳菜用「这种事我怎么知道」的语气回应道:
「毕竟是艺术家的思维啊。也有可能是艺术家用姐妹为媒介,重新讲述了这对兄弟的故事吧。又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人类最初的杀人犯不能是『女性』。」
我看向结嘉:
「这很莫名其妙吧?佐崎为什么要把这种数据装入自己体内?」
结嘉出神地看着画作,呢喃般轻声道:
「是为了别人啦。佐崎他自主献身,充当了那个人的信使。讲得通俗点,这件事的背后,另有黑幕。」
「〈傀儡师〉还有黑幕?佐崎的动机难道不是想由自己击毙无差别杀人犯,成为英雄吗?」
「呋姆。黑幕应该正是利用了佐崎的这一欲望吧?」
我重新端详这副画作。如果说衣衫褴褛的女性是该隐,那她怀中抱着的人头就是亚伯了。该隐砍下亚伯的首级,将其抱于怀中,神色悲怆。
这是一对浸在血与悲中的姐妹。
旭日必定渐渐东升。这幅画背后的信息也同样,必定会逐渐浮出水面,并于此刻被我所察觉。我比结嘉,比任何人都更先勘破了真实。这理所当然的。因为这幅画背后的信息,正是指名传达给我的。
阳菜说出了画的标题。
《该隐的回归》。
是这个意思吗。该隐终于结束了她的飘荡之旅,回来了。为了杀死亚伯,为了取回亚伯。
我不由闭上双眼,耳畔回响起「她」的声音。这并不是幻听,只是我的思绪飘回了 6 年前而已。
『小谅,我绝对会回来的。为了夺回爱莉。那时候,我一定会把那个令人厌恶的东西——』
我睁开了双眼。
「是你吗,夜耶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