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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事件 4 天后
8 月 19 日正午
我走下楼梯,最先听到了一名男性的声音。
「嘛,你听我说啊。最近这段时间禁烟运动传播得太广了,整得我这种爱烟人士的容身之处小了不少啊。这个国家,过去还有些自由,能自由地在喜欢的地方吸烟。可是,如今时代变了。那帮子抓吸烟的人,把我们赶到外面去咯。而我们只能像沟鼠一样,偷偷摸摸地藏起来,除了给嘴上的烟点上火,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在彻底走下楼后,我看到一间解剖室。
在解剖台的前方站着一名男性。
井斋疾风,他也是世世结嘉搜查队下的一员。25 岁,是名法医。
他身上披着沾满血污的白大褂,一头金发乱蓬蓬的,双耳中的一只上面钉着好几个耳环,脖子上纹着骷髅样的纹身,嘴里还叼着根已然点着的烟。
解剖室的门是玻璃自动门。我一靠近,门便自行打开。
刹时,多种气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扑鼻而来。那分别是消毒剂、福尔马林、烟草以及焦肉的气味。
「快吃午饭了喔,疾风。」
我看向解剖台,旋即移开视线。即使如此,那情景还是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脑中。那是一具火烧致死的尸体,通身都如焦炭那般黑,并且无手无足。
疾风对解剖中的烧死尸说道:
「来给你介绍一下。刚来的这位长得像白痴一样的家伙,叫苍井谅助。别看他长这样,可也是我的同事。」
这是疾风的怪异癖好。他会如同面对好友般,与正在解剖的尸体交谈。
至少在他本人眼里,交谈似乎是成立的。在我下楼那时,他们所聊的好像是吸烟人士最近的苦难遭遇。
疾风介绍完我后,终于看向了我这边。
「谅助,你小子一个人来的?老大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他口中的老大当然是指结嘉。我维持目光不飘向解剖台,答道:
「结嘉在阳菜那里。话说,这具遗体是谁的?不是结嘉指示你解剖的吧?」
「这位『朋友』是我一个旧识的女儿。」
疾风所说的「朋友」,是指正在解剖的尸体。
「旧识?」
「是我还是法医时候的事了。」
直到两年前,疾风都还在东京市区的监察医务院[1]里工作,听说表现优异。
1 监察医务院:类似国内的法医部门,但监察医务院为独立机构。
他曾看透某位议员病死的假貌,并点破其真相——那实际上是起毒杀案件。是有人通过舌动脉,给那名议员注入氰化钾,导致其中毒身亡的。
他的那次活跃也算是桩小有流传的逸闻,至今仍会有人聊起。
疾风的职业履历可谓是顺风顺水。前提是,在他将燃着的烟头,戳向某位同僚额头的那一刻之前。
那位同僚不但在验尸解剖时敷衍了事,甚至还开起关于尸体的恶劣玩笑。
当时的疾风怒火中烧,表示愚弄自己「朋友」的家伙全都不可饶恕。
于是,疾风被对方以故意伤害罪起诉,在交完罚金后,随即移籍零局。接着加入了结嘉的小队。
我再度看向那位「朋友」。真是可怜,全身竟变成了如此的惨状。
「你这位『朋友』长得挺小巧的啊。」
「那倒也没有。毕竟她不但全身肌肉因高温而收缩了,而且连四肢都没了。比成为『朋友』前要小上不少。」
成为「朋友」前?啊,是指生前啊。
疾风提起柳叶刀,切开了尸体的气管。
「气管里几乎没有烟灰碳末。一般来说,如果是直接被烧死的话,那不止气管,甚至连胃里都会有灰。」
「疾风,我知道了。这个人在被火烧时就已经死了。」
「但也不能那样子断定。如果当时处于神经源性休克或缺氧状态下,哪怕是活着也有可能不吸入灰尘——比方说在淋一遍可燃剂后再点火。」
「也就是自焚?有相关的证据吗?」
疾风语调颓唐地回复道,似乎和活人说话令他痛苦万分:
「这位『朋友』的推测死亡时间是 6 小时前。被发现时还在土堆上烧着。救援人员当然马上进行了灭火,但那会早就已经迟了。当时在这位『朋友』的旁边倒着个空容器,从容器上检测出了她的指纹和汽油残留。」
「也就是可燃剂吧。」
「警方认为就是自焚,但她父亲却无法认同。于是,他就以个人名义拜托了我做解剖。」
「是想要找出被自焚掩盖的『某种信息』么。」
全身淋满汽油,也就表明这几乎不可能是偶发事故。那么若不是自杀,便是他杀。
自己心爱的女儿离自己而去了,比起相信她是自杀的来,相信是被他人所杀害的,要更利于整顿心情吧?
「成果呢?疾风。」
「就目前来说,一无所获。恐怕最后也只能回他一句,真是自焚的了吧。综上所述,谅助。」
疾风边解剖着「朋友」,边继续说道:
「去给我找找这位『朋友』——绵贯聪子的自杀动机。借用下老大的能力,肯定是小菜一碟吧。就拜托你咯。」
由于我是那种无法拒绝他人依靠的人,于是我接受了这一请求。
恰巧这时,疾风的肚子长鸣了一声。他面向「朋友」,亲切地说:
「一直在解剖着你这家伙,搞得我都想吃北京烤鸭了啊。」
这家伙脑子里的食欲回路是怎么长的?
正式成为零局搜查官,并于数日前完美解决了首桩案件,作为起点算是顺风顺水吧。
我不由得回想起,录取考试刚合格时的那段时光。训练期间的 57 次濒死体验,时至今日,也仍偶尔在我的噩梦中盘旋。
当时,我和结嘉拿到统制厅的工作证,并被介绍给了小队成员。
之后,我们便起身前往统制厅的本部。那是一幢位于千代田区的地上 20 层、地下 8 层的建筑。
统制厅是零局的「表面身份」,那么按照常理,这里也是零局的本部。但事实却并非如此,零局的本部似乎另为他处。此处只是一处较大的支部而已。
那么零局本部究竟在哪里呢?不论在哪里,它总是存在的。毕竟在 1972 年,我的外公就曾尝试将吴城带往那个地方。
总之,在东京内活动的搜查小队的活动据点,就是统制厅的本部。我们本也应该如此。
但,这被世世结嘉一句简短的话给打乱了:
「我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就这么事发突然地,由于结嘉的任性,我们开始寻找别的地方作为活动据点了。主要是靠萩野四处奔走,最终找到处已被废置不用的教堂。
这是一幢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庄严而复古,屋顶年久失修,如今也有漏雨。于是萩野便卖力地进行修缮。这个人的专精领域是什么来着了?
我往〈教堂〉一楼走去。
〈教堂〉地下的部分是疾风的解剖室,一楼内侧是艾蕾娜的科学鉴定实验室,二楼是萩野的武器库兼试射场,阳菜的搜查室(移动指挥车)停在车库。
大家都用〈教堂〉称呼这里。
而活动据点〈教堂〉内,并无时钟。
我走到一楼,刚好和拉面店的外卖哥碰了个头,那是一家如今也仍在用自行车,加木制饭盒送餐的昭和风古店。〈教堂〉一楼外侧是公共空间。我将数人份拉面摆在圆桌上,用零端发短信,通知全员吃午饭。
结嘉叼着棒棒糖,和阳菜一起走进了〈教堂〉。
「谅君,阳菜终于找到姐姐的私人情报了。之后一起来看看吧。」
赤羽夜耶。爱莉的姐姐,从基因的角度讲,同样也是结嘉的姐姐。只是夜耶姐自身更偏好亲生父母的姓氏。
「世世」这个姓氏。
〈傀儡师〉的黑幕送来的信息,是姐妹版「该隐与亚伯」,若将这解释成是夜耶姐发来的信息,实在是符合得令人无法质疑。
那么,是夜耶姐引发这次无差别杀伤事件的吗?我不愿相信。
但,假如夜耶姐她相信,这是夺回爱莉所必要的行动——握着尚在滴血的菜刀的夜耶姐,其双瞳穿越了岁月的界限,回答我。
她肯定会这么做的吧。
「因为夜耶小姐是在册〈纂心者〉嘛。在注册时,应该有被收集过指纹和 DNA。能力和发动条件也是。」
「呋姆。这都是察觉了信息含义的谅君的功劳呢。」
阳菜叹息道:
「苍井先生的功劳么。明明在浩如烟海的数据库里,掘地三尺找到情报的人是我啊。算了,算了。反正我就是个被随意使唤,没用即抛的奴隶工具人嘛。不过被扔之前,我会自己找几个煤球烧烧死的啦。」
在她抱怨的这段时间,其他的小队成员也陆陆续续地到齐了,于是我们都坐下开始享用午餐。
浑身消毒剂味的疾风所点的,是堆满牛肉的豚骨拉面这种意义不明的奇妙事物。明明方才还在解剖,现在却在狼吞虎咽地吃着拉面,真亏他能下得去口。他吃过一会儿又猛地进入中场休息,一脸惬意地抽起了烟。
他邻座的阳菜正拿着胡椒粉,很豪爽地往自己的葱花酱油拉面里倒。
「井斋先生。因为你这二手烟的错,我离死亡又近了一步。你打算怎么赔偿我?您这么想吸烟的话,干脆移民火星好不好呀。」
疾风向着阳菜吐出一口烟。
「要是你给我准备去火星的飞船,那我随时移民咯。」
阳菜被呛得咳嗽起来。
「您还是、下地狱、去吧。」
萩野语气冰冷地说道:
「你们两个,现在可是在世世大人面前!不能说些更有意义的话题吗。话说回来,世世,你今天的内裤是什么颜色呀?」
我狠地拍一拍桌子:
「喂,变态。你丫的脑子里装的都是炒鸡蛋吗?那种性骚扰发言,哪里有意义了!」
「早上我看了占卜。按照世世的星座,今天的幸运色是粉色。我自然殷切期望世世身上所穿之物也是粉色。因此,在这个场合询问她内裤的颜色,不是自然至极的事吗。」
「自然你个大头鬼!」
至于结嘉,她正咬碎了糖果,将其咽下肚去。之后,目光在自己和艾蕾娜的叉烧拉面上不断游离。看样子她是锁定目标了。
「小艾蕾娜。我啊,最喜欢叉烧了哦。」
艾蕾娜绽出满面的笑容:
「早就希望您快点说这句话了,My master!艾蕾娜的叉烧都献给您!」
我慌乱制止道:
「等等,艾蕾娜。你别这样顺着结嘉的性子来啊。结嘉,你给我吃完你自己碗里的叉烧就行了,别去想别人碗里的。」
然而艾蕾娜却一脸幸福地回答道:
「我只要心爱的 Master 能够开心,就已经吃饱喝足了!」
呆毛卷成心形的萩野没有放过这次机会,将自己的辣椒拉面推到了结嘉面前:
「世世,我这里有什么喜欢的配菜,你也尽管拿去吧。」
「我讨厌吃辣的。」
萩野听罢,将自己的额头重重地敲在了桌上。
这支小队里,只有我一个正常人啊。
午餐时间结束后,散会。
艾蕾娜在科学鉴定室前打起了太极拳。
她坐着的电动轮椅的两侧扶手上有控制器,且车轮经过特殊设计,还能上下楼梯,功能十分强大。
结嘉抓住艾蕾娜的双马尾的其中一根,开始揉捏把玩起来。
「呀,小艾蕾娜,你在做什么呢?」
「这之后将会有一场漫长的战斗,我正努力集中精神做准备。」
「吼,是什么样的战斗呢?」
艾蕾娜看向科学鉴定室。那里放着从佐崎雄介——以〈傀儡师〉身份,引发了无差别杀伤事件的男人那里,收缴过来的私人物品。
「我从佐崎的私人物品上采取了指纹,但进展不太顺利呢。指纹都是残缺的,这条路只能放弃了。因此,这次我想挑战一下 10 亿分之 1 克的世界。」
10 亿分之 1 克?得用显微镜,才看得到这个尺寸的事物吧。
结嘉兴致满满地说道:
「吼,是细胞呢。」
「细胞…… 是什么的细胞?」
艾蕾娜回答了我的疑问:
「那当然是人的细胞啦。好比苍井亲你去碰什么东西时,总会有细胞残留在上面。只要有哪怕一个细胞,就能从中提取出 DNA 并放大。然后,再进行对比就完事啦。Yeah~!」
她向我高举手臂邀我击掌,我便顺势回应了。
「也就是说也能和夜耶姐的 DNA 进行对比吗?」
结嘉点头:
「没错,谅君。如果在佐崎的私人物品,比方说在手机上提取出了夜耶的 DNA 的话?那就能成为夜耶和佐崎俩人接触过——即夜耶正是〈该隐〉的决定性证据。」
〈该隐〉。被认定为在幕后指示〈傀儡师〉行动的黑幕的匿名代称。是结嘉亲自赋予的名字。
目前仍无法断定〈该隐〉就是夜耶姐,艾蕾娜也是因此才仍在努力。
「那么,艾蕾娜队员,期待你在本次任务中的精彩表现。」
艾蕾娜坐着敬了个礼。
「Yes sir, My master! 我会带上我工作用的 BGM 中,用于最重要任务时的动画歌曲串烧去进行挑战的!」
艾蕾娜进入科学鉴定室,不久后从里面传出大音量的动画主题歌曲。
而我和结嘉一起走向了停在车库的移动指挥车。
一进入搜查室,就看到阳菜跪在地上,捶着地板,痛哭流涕:
「监视社会啊,监视社会啊啊啊。」
我出于义务感,姑且询问了一下:
「…… 怎么了?」
阳菜抬起头,把流淌下来的鼻涕吸了上去:
「佐崎雄介啊,他应该和〈该隐〉联系过吧。可是,完全没有痕迹。通讯记录、邮箱、SNS、我已经把这些所有的历史记录都翻过一遍了,可是完全没找到一点影子。我还从网页浏览记录里,确认过他曾出入过的网络留言板等等,但结果,只弄清楚了他看了哪部深夜动画一集就弃番了。另外,我还在试着在监视摄像机网络上,用了人脸识别,追踪了一下他的行动轨迹,想着能不能在这边看到他和〈该隐〉,或者和〈该隐〉使者碰面的镜头。结果这边也没有哇。监视社会碰上硬骨头了哇。我,已经只能跪着哭唧唧了。」
为什么监视社会碰上硬骨头,阳菜就会哭啊。
结嘉俯下身,像安抚小孩子那般,「乖啦乖啦」地抚摸着阳菜的头。
「没事的,小阳菜。监视社会现在才刚要开始发力呢。」
「唔嗯,我会再努力的。」
我有点感动到了。居然从阳菜嘴中听到了句,稍稍有些积极的话语。
「话说回来,夜耶姐那边的记录找得怎么样了?」
阳菜哧溜地擤了一把鼻涕:
「是说〈该隐〉的事吗?」
「还没确定她就是〈该隐〉。说不定有可能是某人为了让我们认为她是〈该隐〉,才做出这样的举动。对吧,结嘉?」
「说不准。如果真心想要嫁祸夜耶,那应该会留个更容易理解的信息才对。」
「…… 是吗。」
阳菜挥舞单臂,3D 全息的窗口便浮现在了空中。窗口内所显示的是赤羽夜耶的相关信息。
「赤羽夜耶为了成为〈纂心者〉搜查官,而接受了训练,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她毫无疑问是一位优秀的人才。在她 15 岁生日的那天,本来应该成为正式的搜查官,得到自己的小队。真不愧是世世姐的姐姐呢。」
16 岁才得到小队的结嘉不爽了起来:
「但是事实上,我才是最年轻的搜查官。还有,她才不是我姐姐。」
「虽然有指纹和 DNA 的数据,但却并未记载有其〈纂心者〉能力,及发动条件的详细情报。是在解析前就先一步消失了吗?」
也就是说,关于夜耶姐的能力,是线索全无么。
结嘉再次轻抚阳菜的头:
「小阳菜,『〈该隐〉可能是夜耶』这个假设,就在这里告一段落吧。要是让上面的人知道了,可能会把我踢出这次的搜查。只因为我们有基因上的联系这一个理由呢。」
我对此感到意外:
「结嘉,如果〈该隐〉真是夜耶姐,那你是想亲自逮捕她吗?说来说去,还是姐妹情深啊。」
此时结嘉露出宛若锁定猎物般的表情,舔了舔舌。
「是啊。能追捕有血缘关系的〈纂心者〉的机会,可不是常有的。而且,这家伙可不是〈傀儡师〉那样的杂鱼。有值得我毁灭的价值。」
「…… 啊,那边才是你真正的动机么。」
我暗中自问,我真的能够接受夜耶姐被毁灭吗?
夜耶姐是我重要的人。我不可能期望着她的自我被彻底毁坏。
然而,如果夜耶姐真是〈该隐〉,且被结嘉认定为恶的话……
我作为结嘉的助手,作为零局搜查官,也只能做好相应的觉悟。
「那事先放一边,结嘉,疾风有件事想拜托你。」
我将自焚而亡的绵贯聪子小姐的事讲于结嘉听。
「呋姆,寻找自杀的动机么。有我家奴隶的技能在,简直小菜一碟啦。对吧,小阳菜。」
「啊~我的人权到底消失到哪个角落去了啊。」
阳菜尽管有如此叹息道,但转眼便正坐于坐垫上,开始着手调查。多个全息窗口同时漂浮在她眼前,情报不断闪过,使人眼花缭乱。
「她有用情侣专用软件,所以很快就找到她男友了。就是这位石田武,但翻翻他和他朋友的聊天记录,看样子他只是和绵贯玩玩的。这种渣男干脆去死好了!啊,真的已经吊死了啊。」
我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这就是绵贯小姐的自杀动机吗?受恋人石田自杀的影响而殉情?」
「应该是吧。绵贯对石田似乎是真心的——哦呀,石田的遗体被发现的时间是 4 小时前呢。根据尸检报告,死亡时间推测是 28 小时前。」
结嘉的瞳中闪过一道精光:
「谅君,绵贯的推测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据疾风说是 6 小时前。」
「呋姆,那这就对不上了。石田上吊自杀的尸体是 4 小时前被发现的,但绵贯自焚却是 6 小时前的事。为什么要和还不知道已经自杀身亡的恋人殉情呢?」
确实。虽然石田的自杀时间是 28 小时前,但期间一直没有被发现。
「既然没有自杀动机,那绵贯就不是自杀吧?也就是他杀?」
结嘉的声音中充斥着欣喜: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呢。假设绵贯是被人杀害的,那恋人石田的自杀也很令人生疑。若自杀只是伪装,那这就是起连续杀人事件。小阳菜,找到石田武的相关情报了不?」
「石田武——不久前,他姐姐知子也自杀了。在上下班时间,跳进了电车轨道。」
我疑惑地歪起头:
「那目击者应该很多,肯定是自杀的。那么,弟弟石田果然也是自杀吗?受了姐姐自杀的冲击。」
「绵贯聪子肯定也是自杀啊。可能是从石田武那里悄悄地听说过,他要自杀的事?」
我长叹一声:
「那可真是不幸的连锁。」
结嘉一脚踢向了我的小腿。
「好痛!你突然干什么啊。」
「谅君啊。刚才的那一脚,可是给你的奖励哦。」
「这算什么抖 M 限定的奖励啊。」
不知为何,结嘉却摆出一副「不用多谢」的表情:
「不幸的连锁,这条感言可是价值万千呢。那么小阳菜,去搜索石田知子的周边关系。应该还有其他的自杀者。」
事态逐渐变得危险起来。
「世世姐,大中奖了。石田知子生前是某大学的研究生,其所属研究室的教授服毒自杀了。而且,居然还是用自己亲手配制的毒药。哇啊,倍感尊敬。」
阳菜边碎碎念,边继续着工作。她正以极快的速度,收集着石田知子和教授的相关信息。
「来偷窥一下石田知子的云端同步——哦呀哦呀。找到了知子和教授卿卿我我的照片呢,还不少哇。至少,知子对教授是真心的呢。」
结嘉冷嘲热讽道:
「又来,是不是还有一对?」
「这位教授有在写博客呢。里面有篇写给一个叫坂东的准教授的追悼文,能从中感受到炙热友情呢。当然,坂东也是自杀的,割腕自杀。」
我呆呆呢喃:
「这怎么回事。这样看来,连锁着的岂不是『自杀』这件事了吗。」
「当然啊。」结嘉说道。
「小阳菜,坂东是男人吧。可是,按照我的推测,这个自杀连锁应该——呋姆。教授是同性恋者吧?不过他有意隐藏了,石田知子并不知道。」
阳菜轻快地回应:
「根据教授的日程表应用,他在半年前接受了一个网上写手的采访。他和这位写手互相交流——被采访的内容,是『同性恋者在大学这一封闭社会内,只能隐身的悲哀』。当然,教授是匿名的。」
我明白了。
话虽如此,但我明白的并不是自杀连锁的真相,而是阳菜兴致如此高涨的理由。监视社会,终于大显神威了。
结嘉双手抱于胸前:
「之后就是石田武,他应该也爱着他姐姐知子。并且是超越了家人的爱。是这样吧?」
阳菜以几乎要喊出「监视社会万岁」的气势,兴奋地说:
「从武的医疗记录上找到,他曾接受过几年某个心理治疗师的治疗。对方有保密义务,所以我就把他的 PC 黑掉,偷到心理咨询的内容了。哦呀哦呀,这位武似乎曾经想和他姐姐做爱呢。」
结嘉竖起十指,搭成尖塔状:
「恋情——不好这么说,更应该说是执爱。」
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执爱是?」
「绵贯聪子爱着石田武,而石田武爱着石田知子。石田知子爱着教授,教授却爱着坂东。这是比友爱和家人间的爱所更强烈、更执着的爱。接着,死亡从如此深爱着对方的人身上传染了出去。」
我愕然了:
「传染…… 这种事可能发生吗?」
「《感情》型的〈纂心者〉,能够在目标心底植下堪称究极的绝望,从而将目标逼迫到不得不自杀的程度。小阳菜,两次自杀发生的间隔时间是多久?」
阳菜略略费了点时间,敲打着全息键盘:
「基本上是 20~40 小时呢。」
这也就是从植下绝望,到自杀所需的时间。
「等一下啊,结嘉。这不合道理啊。〈异类〉能力发动的绝对条件,『必须与目标发生接触』跑哪去了?绝望的种植是有接续下去,可最关键的犯人却没有和受害者接触啊。」
结嘉略带激动地说道:
「不,有接触的。这种隐藏技也是可能的啊。当然,凡人〈异类〉哪怕绞尽脑汁也做不到吧。」
「具体是怎么回事,结嘉?」
「也就是所谓的,〈纂心者〉的能力外借。」
「外借?」
结嘉开始说明,语气中似乎带着一种感动:
「就是在给目标植下绝望的同时,也把『植下绝望』这一能力借予目标。只是,被借予的一方大概是毫不知情的,接着很不幸地与下一个满足发动条件的目标接触了。那一瞬间,就会在新目标心中植下绝望,同时,『植下绝望』的能力又被借了出去。于是,原目标自杀了。」
我的思考暂时还没追上她的解说。
「下一个满足发动条件的目标是指?」
结嘉有些不耐烦地解答道:
「当然是指深爱着他的人啦。石田武的话,满足这一发动条件的人就是绵贯聪子。这和他自身如何看待聪子毫无关系。」
居然能把能力借出去,这也太犯规了吧?
然而,转念一想——能力中并没有不能借予他人这一限制。虽然迄今为止,尚未发现具有这种能力的〈异类〉,但也不能说绝不可能没有。就当他们是稀有品种中的稀有品种吧。
「等一下,如果说只要是爱着目标的人,就会被植下绝望,那如果有多个人同时爱着一个人呢?如果不止绵贯聪子,还有 A 子也爱着石田武呢?」
「接触。满足了这个条件的人就会被植下。不过,假如两个人都和他接触过的话——呋姆。小阳菜,自杀连锁有产生分歧吗?」
「目前还无法确认。」
「那么,就是依照爱的强度进行植入吧。会更优先种植给爱意更强的一方,不会产生分歧。」
阳菜在举手后发言:
「如果想把绝望种植给其他人,其本人却没有被任何人爱着怎么办?自杀连锁就会结束了吗?」
在结嘉回答前,我断言道:
「任何人肯定都有被人爱着的。」
〔※虹人:我信你个鬼啦!〕
「…… 这极度乐观的地方,就是苍井先生的强大吗?」
结嘉用手拍了下阳菜的肩:
「逆着自杀连锁找回去,总能找到起点。在那里决胜负。」
我问道:
「决胜负?什么决胜负?」
「如果判定这是一次绝望的感染扩散,那么肯定存在一号患者。那再提问,向这个一号患者植下绝望,同时将『能植下绝望』这一能力借给他的人是?」
「这样啊!那人就是〈纂心者〉罪犯啊!」
「找到幕后真凶的唯一突破口,就在这一号患者身上。线索整理完啦,该命名啦。谅君,给这家伙起个名字吧。」
这本该是结嘉的任务,但她并不会参与不感兴趣的事务。明明都给〈该隐〉起了名字。
「这位罪犯在玩弄生死。就叫他〈死之舞步〉吧。」
〈死之舞步〉毫无疑问是恶人。仅仅是给某人植下绝望,致使其自杀便已是残酷无比了,他却作恶更甚,让爱意成为传播自杀的途径。再如何践踏人类的尊严,也得有个度啊。
阳菜有些无趣地出声说道:
「哦呀,只往上追溯大约 20 人就停下了呢。这里就是起点。哼哼,简直是小菜一碟。说起探寻自杀的气息,我可比得上找松露的小猪呢。」
「那可真是太好了。」
「小阳菜。起点那边有什么可能和〈死之舞步〉有关系的,令人在意的情报吗?」
阳菜面露难色:
「要说有的话,也算是有吧。」
「吼?」
「起点,也就是一号患者,是位女性,名为多村都,刚脱离某个宗教组织不久。是个新兴宗教,教名喜亡教。」
我在确认一遍自己的记忆库存后发问:
「喜亡教?没听说过啊。」
「曾经是地方性的邪教组织,4 年前更名为喜亡教,同时开始在东京都内活动。当时新教祖上任,教徒短时间内暴涨。现在已经成为坐拥 38000 名信徒的组织,虽然和大型宗教相比还是相形见绌,但也不小了。」
阳菜看着我和结嘉:
「这个喜亡教,前身是『黑水仙』。」
我仿佛吃了一击直击脑门的重锤。
『黑水仙』。是 46 年前,我外公在无形村遭遇过的邪教。而创立它的人,是零局创始人之一吴城。
尽管名称已经改变,但居然会在现实中与那个『黑水仙』相遇。而且还有了将近 4 万名教徒?开什么玩笑。
2
8 月 20 日午后
翌日,我和结嘉来到了喜亡教本部的门前。
喜亡教伴随着势力扩张,于 1 年前建立了新的本部。
这新本部造得着实显眼。整体结构仿佛一个倒下的 T 字。倒成横向 T 字的「纵线」,被地上一个与之相连的球体支撑。
「这栋怪建筑,我以前远远见过,当时还以为是哪里的美术馆。」
「毕竟是大本营。是想通过建筑一栋充满个性的建筑物,来展示自身的『与众不同』吧。」
喜亡教本部里将举行集会。这里聚集了众多新教徒,将由教祖本人为他们进行第一次演讲。
昨天,结嘉得知这次集会后,出口的第一句就是:
「很好,咱们去看看吧!」
并且,不是以统制厅的身份,而是另外伪造了身份参加。也就是所谓的潜入调查。
如此行事过于危险,我反对了结嘉。然而,越是龙潭虎穴,便越是要突入,这是世世结嘉的行事风格,她自然不可能听我谏言。VR 考核时用的是虚拟角色,可这次是真正的肉身。明明是若有什么处理不当的,大意之间就会身亡的。
顺便一提,为了加入这次集会的邀请名单,申请也是用假身份填写的。
在这层假身份中,我们成了某公立高中的学生,并且穿着该学校的制服,我的制服是立领类军服。结嘉往常那身修道服一般的衣服,也换成了水手服。甚至连狼耳夹克也一并消失了,实在新鲜。
「…… 结嘉,为预存搜查资料,拍一下喜亡教本部吧。得比较下尺寸,你也站在镜头前。」
「行。」
我用零端拍了几枚照片。当然,喜亡教那令人作呕的本部,我是一星半点也没拍到。
在我拍到心满意足时,正在进行其它行动的萩野给我发了条讯息。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看了。
『刚才的照片数据,给我也寄一份。要是敢拒绝,就真宰了你。』
「为什么她会知道啊。」
正仰头看天的结嘉说道:
「呋姆,谅君,今天是个适合约会的好天气呢。」
阳菜的声音出现在我的右耳中:
『要我看这跟市级三好学生一样的蓝天,我就…… 我就要吐了,呕————』
「…… 这反应,是真吐了吧。」
在我们的右耳上藏有小型无线耳机。不但尺寸小,还是浅肉色,只要不被仔细观察,就不会被发现。上面还附有收音麦克风,我们这边的声音也可以传到那边去。
移动指挥车就停在附近,阳菜会在车中支援我们…… 虽然她好像吐了。
我边望着向喜亡教本部移动的人山人海,边询问结嘉:
「这次潜入,真的有必要吗?」
「既然已经判明,喜亡教是所有一号患者们的共同点,那就有必要来看看。」
为了找到能借出〈纂心者〉能力,犯规级别的〈死之舞步〉,我们只能从他不得不接触的一号患者着手。
而一号患者多村都,在从喜亡教退教不久后自杀了。
结嘉紧抓喜亡教的退教者这一线索,让阳菜在退教者中寻找自杀,且在此之上导致了自杀连锁的人。
之后便找到了七名一号患者。
也就是,共有 7 条感染路径。在目前找到的一号患者中,逝世最久的,已有 3 年了。这期间,到底有多少人因自杀感染而死去了?
话说回来,那些一号患者,都是在生活扶助中心的帮助下脱离喜亡教的。毕竟像这种宗教,一旦进去了就难以脱身。
再推理一下,〈死之舞步〉就是教主吧?动机则是因成员退教而心生愤怒。我是这么想的,但结嘉却说事情不会如此单纯。
在这 3 年间,从喜亡教中退教的,共有 1203 人。但一号患者只有七人。
不解开为何选中了他们这个谜题,就无法找出〈死之舞步〉。
「就算是这样,也不用你这个队长亲自潜入调查啊。这种看起来就很不妙的事,交给萩野不就好了吗。」
「谅君。为了体验仿佛高空飞翔的乐趣,最起码得把命压上去。」
喜亡教本部的门前,排起了条由新教徒组成的长龙。可谓是盛况空前。
「小阳菜,调查过喜亡教的新教祖了吗?」
「教祖吗。初代是吴城,现在是第几代了啊?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把喜亡教扩张到这一地步,教祖本人肯定很有魅力吧?」
耳机中传来阳菜的声音:
『不好说呢。现在的教祖名为山口泷,37 岁。他的经历大概分为两部分,成为教祖『前』和成为教祖『后』。『前』时平平无奇,只是个中小企业的普通员工,对他工作的评价也都一般般。』
「光从『前』的经历来看,不觉得他会成为教祖啊。」
『要说他的光辉时期嘛,也就高中了吧。据电子版学生报记载,他曾当选了学生会长。令人惊奇的是,在他尚处于候补状态时,支持率只有仅仅 1%。尽管我在学生时代也很被人厌恶,但实在达不到这种程度。』
就算在话里插入自己的虐心史,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啊。
「真、真亏山口能当选哈。」
『每当他进行一次公开演讲,支持率就会上升。最终以 69% 的得票率当选。』
「那他的演讲应该很精彩。」
结嘉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又或者,山口是〈异类〉。也就是《感情》型。面对目标,植下对山口的『好感』。只是这能力并不是很强呢,退教的人都破千了,选举得票率最终也才 7 成。」
「但是啊,结嘉。他还是候补时,人气低迷得相当厉害啊。」
阳菜插了一嘴:
『比我还厉害。』
「和发动条件有关吧。怕是『一定时间内,目标听到了自己的话』时。」
一名人气低迷的学生,能让不特定的多数学生听自己说话的机会,也就只有公开演讲了吧。
若是如此,那山口的能力作为教祖,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但是,谅君。山口在成为教祖前,并未熟练利用起自己的能力。成为学生会长一事,也充满了偶然感。呋姆,果然有呢。」
「有什么?」
「推举山口的人。换言之,喜亡教的黑幕、幕后人啦。喜亡教的这番飞速发展,也是因为幕后人利用了山口的能力。」
幕后人吗。哪怕那家伙不是〈死之舞步〉本人,也肯定知道〈死之舞步〉的真实身份。
队伍终于排到了我们。
话虽如此,之后将进行的,似乎是山口的洗脑会。新入会的教徒还未听过山口的演讲,所以他打算在这次集会上发动能力。
集会的会场在本部中心,目测其大小,能收纳约千人。
会场中早已聚集了一批新教徒,我们算是比较靠后的了。结嘉不断地用力往上跳,似乎是因为前面那些人的遮挡,导致她看不见中央的舞台。
「谅君,让我骑肩。」
「我说你,姑且也是高中生吧。骑肩很羞耻的啊。而且你还穿着裙子。」
「我!想要!骑你的!肩膀!」
在我将结嘉架上肩膀时,会场的出入口关闭了,会场内随之变得昏暗起来。有如在讲「演出开始」一般,光芒照向舞台中心。
接着,约 20 名信徒依次走上了舞台。
在他们的胸口处,都别着一枚相同的徽章。从我们的位置,没法看清其形状,不过事前有从阳菜那里获取过情报。
那是一枚黑色水仙样的徽章,是喜亡教干部的象征。
最后,教祖山口泷终于登场。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更接近搞笑艺人。身宽体胖,大腹便便,教祖长袍似乎也有些紧了。你倒是换新啊。
山口上台后,便以相当尖锐的声调开始了演讲。讲了教义,讲了这什么,又讲了那什么。开门见山,直接开始「洗脑时间」了么。
不妙啊。即使山口的能力再怎么弱,不听个万遍就不会有效果,但只要他向我们发动能力了,那就不能保证我们会不对他产生好感。不过结嘉应该有对策吧。
结嘉骑在我的肩膀上,发出了有如清风吹过般轻快的声音:
「打断一下,教祖大人!我有个问题!」
山口被他人打断演讲后,一时呆立在原地。很明显,他这是第一次遇到新教徒在演讲中,做出如此无礼的行为。我和结嘉应该会被赶出去吧?
像是为了阻止那事态发生般,结嘉快速接着说道:
「我这个问题,在此的众位信徒肯定也很想知道的!我想问问教祖『神通力』的事情!教祖,您该不会想避而不谈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从山口的角度,也不可能不回答结嘉的问题了。若是在此时将结嘉赶出会场,只会让新教徒对其失去信任。在洗脑结束前就把人放跑,对他而言,可是很头疼的事。
山口有些自暴自弃地大声回道:
「准了!吾之信徒啊,问吧!」
结嘉毫不犹豫地追击:
「教主大人您有让『致命绝望』在不断传播着吧!也就是那个自杀感染!」
我顿时哑然。结嘉那家伙,居然直接在集会上问这个?
〈异类〉的存在一直被零局隐匿着,因此就算听了结嘉的提问,也没有一般市民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吧。只是,这点的情报,不应该是我们的底牌吗?
再看山口,正一脸困惑。那不是演戏啊。看样子,教祖并不知道〈死之舞步〉的事。
我忽然悟到一件事。
「你这样子,根本算不上潜入调查了啊。喂,结嘉,你闹得这么大,真的没事吗?〈死之舞步〉或许会逃了啊。」
结嘉骑在我的肩上,悠然答道:
「在看穿我们的真实身份前,那家伙是不会贸然行动的啦。毕竟要是现在突然跑出去,那就相当于是在明说『我就是〈死之舞步〉』了。还有啊,像这样实际进行了潜入调查之后,我注意到一件事。」
「什么事?」
「这个,意外地很无聊呢。」
「你这家伙…… 我们潜入进来还没到 10 分钟吧!」
山口的视线转向干部中的一人。那名干部年约 31、2 岁,身形瘦长,肤色浅黑,一头短发。
那位干部向着山口俯下头:
「明白了——立刻就将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信徒驱逐出去。」
很快,新教徒们就被分出条路来,路上来了几个喜亡教的安保人员。他们身穿蓝灰色制服,手里还提着根警棍。
我将结嘉从我的肩头放下:
「全都怪你,咱们要被抓住了啊。」
结嘉嘟嘴回道:
「就算你怪罪我,也没用啊。」
我和结嘉在安保人员的引导下,被带到了会场外的过道里。
在那里,我们与那位身形瘦长的干部再次碰面。虽说会场内空调开得很大,但外面可就酷热难堪了。然而,这位干部也依旧戴着一双皮手套。
结嘉在注视了一阵那双皮手套后开口:
「吼,由我亲自为你命名好了。就叫〈狡狐〉吧。」
现在就给他起匿名代称?这位干部也是〈异类〉吗?
〈狡狐〉的双眼犹如死人般,毫无生气。但他似乎并非被《思考》型覆盖了思维。会这样,单纯只是因为他就是个死鱼眼。
〈狡狐〉挥了挥手,安保人员便立刻离开了。是为了不泄露谈话内容吧。
「我先问吧——你们为何会知道自杀感染的事?」
「如果我说,被牵连入自杀感染的人里,有我们的朋友呢?」
「那我就这么回答吧——眼下还难以令人相信。」
结嘉双手搭成尖塔状,一脸爽朗地回望着〈狡狐〉。她的大脑想必已在全速运转了。
「呋姆。不久前,我还在他工作的地方玩了一会儿,你看啊,就是那个地方啦。」
其后,她踮起脚尖,尝试贴近〈狡狐〉的耳边。然而,即使她踮脚,也抵消不了双方的身高差,因此〈狡狐〉看似慵懒地俯下身来。
结嘉向他耳语了些什么。
随后〈狡狐〉眼中的「死气」又添了几分。他直起了身:
「我说下我的想法吧——可能性一,你是零局的人。可能性二,你真是『那家伙』的朋友。不管那种,我都没有放任你活着的理由。」
「那家伙」?是说〈死之舞步〉吗?他的意思是,即便我和结嘉是〈死之舞步〉的朋友,也同样可以宰了吗?不论如何,既然他对零局有所耳闻,那他很显然是〈异类〉中的一员。
结嘉微倾脖颈:
「嗯。不像是在虚张声势呢。是我多少判断失误了吗?」
〈狡狐〉试图取下皮手套。
结嘉抢先伸出右手,就像是在说要不要握个手一样:
「我也和你一样哦。要不要握个手试试,哪边的能力比较强势?」
〈狡狐〉的目光望向结嘉的右手,中断取下皮手套的动作。顺便,他还挥手招呼正在远处待命的安保人员。
「命令——将这俩人给我关起来。」
仅下达了这样的指令,〈狡狐〉便返回了集会会场。
我们又被安保人员,一路带至了某间约九平米大的房间里,这里没有窗户,门也无法从内侧开锁。在将我和结嘉送入房间后,安保人员从外侧将门锁了起来。
结嘉立即开始调查起这个房间:
「呋姆,看起来没有装监听器等监视装置呢。」
至少,这样一来我们就能自由交谈了吧。
「结嘉。〈狡狐〉是〈异类〉吧?」
结嘉扑向一旁那积灰许久的沙发。然而,似乎是沙发的松软度不够水准,她皱起了眉头:
「嗯。毕竟在这种季节还戴皮手套很不自然嘛。不过还有可能是患有皮肤病,所以一开始我还不敢确定。不过〈狡狐〉他中了我的挑衅,试图使用能力过,于是我才确定了。也就是说,〈狡狐〉能力的发动条件,是用手与目标发生直接接触。只是,他还不能自由控制这能力,哪怕是无意的触摸,也会发动能力。因此为防止这种事情发生,他必须得隔离自己的双手才行。」
「所以他才戴着皮手套吗?」
原来〈狡狐〉试图摘下皮手套那会,是想要发动能力啊。那么,他又为什么中途停止了呢?
「结嘉,你当时是有做了些什么吧?说起来,你还打算跟〈狡狐〉握手。」
「我稍稍暗示了一下他,我也是〈异类〉,且发动条件也和他一样。」
结嘉能力的发动条件当然与〈狡狐〉不同。
换句话说,就是她在唬人。
「当〈狡狐〉认为我的发动条件是『接触』时,就不会再轻易接触我了。若是他接触到我,就有可能也满足了我能力的发动条件。」
「那他只要避开握手,碰一下你的脸颊不就好了吗。」
「我的『接触』,可没限定是用手。不管怎样,那种人是不会承担不必要的风险的。」
就是说,结嘉的作战成功了啊。
「但是啊,结嘉。〈狡狐〉是个小啰啰吧?连山口那种人都可以只用视线就命令他。」
结嘉摇头道:
「你错了。那时候是山口动摇了,向他求助才是。于是他很机灵地装作一副受命的样子。因为表面上还是山口权势更大嘛。」
「表面上?难道说〈狡狐〉就是幕后人吗?」
结嘉颔首。
若果真如此,那他就岂不是个大人物吗?
「诶,但是很奇怪啊。如果他也听了山口的话,那他应该也对山口抱有好意才对啊?」
「只要不听到山口的声音,就不会被他的能力影响到啦。这事很简单,塞个性能好一点的耳塞就能对付过去。」
我再次回忆一遍结嘉与〈狡狐〉的交锋。
「我说,结嘉。〈狡狐〉是〈异类〉,同时也是喜亡教的幕后人吧?明明是这样,他却不是〈死之舞步〉吗?你好像一开始就判定他并不是的了。」
「既然是幕后人,那么自然头脑敏锐吧。照这个逻辑,如果幕后人等于〈死之舞步〉的话,那我们根本不可能来得了喜亡教。」
「完全听不懂。好好说明一下啦,大侦探。」
结嘉对我抛了个「你完全不行啊」的眼神:
「呋姆。站在幕后人的角度想想吧。必须将七名退教者抹除。但是,如果只有这七人成为一号患者,那很可能会被人找出『他们都有从喜亡教退教』这一共同点。好吧,那为了干扰视线,再弄点其它的一号患者出来吧。」
「是这样啊。按照〈狡狐〉的性子,为了混淆视听,肯定会制造些与喜亡教无关的一号患者是吗?这样一来,喜亡教这一共同点可能就没那么容易被察觉到了。」
然而实际上,我们一下子就发现了共同点,所以幕后人〈狡狐〉大概与此次事件无关吧。
但,还是有不能理解的部分。
「你当时,和〈狡狐〉都说了些什么?」
「那当然是〈死之舞步〉在的地方咯。我一开始也是大意了,不过早就得到相关线索了。」
「居然是〈死之舞步〉的位置?你连那也知道了吗?到底是哪里啊?」
「呋姆,这个嘛。来给点配乐。铛铛铛铛,答案就是——啊,来接我们了。」
「你故意的吧。」
这时,门锁被解开,伪装成清洁工的萩野走了进来。在她身后的走廊上,正躺着两位负责看门的安保人员。嘛,他们自然不是萩野的对手啦。
萩野将单手提着的旅行包放在了结嘉身边:
「世世,你要的东西我拿来了。」
结嘉先从包中拽出的,是往常那件修女风制服。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脱掉了身上的水手服。于是,她的身上只剩下一件内衣了。晶莹通透的肌肤实在耀眼。
我猛地看向萩野。她也同样看着我。
萩野美奈的视线如是说道:
『小子,别用你下流的视线看着世世。要我把你的眼珠剜出来吗?』
我也用视线回击道:
『你这变态才是,别看着结嘉的肌肤流口水啊。』
一瞬间,杀意的火花在我们之间四溅。但,我们很快就缔结了临时和平条约。于是我们俩人一起愉快地守望着结嘉的更换制服的过程。
最后,她披上往常的夹克,戴上狼耳兜帽,把帽檐拉得很低。
「果然,还是穿着这身衣服,脑子转得更快些啊。」
她从沙发上纵身跳下:
「好了,咱们去毁灭〈死之舞步〉吧!」
我和结嘉共同走出监禁室,同时思考着:
最关键的〈死之舞步〉究竟在何处?
在我们逃出喜亡教本部后,看到移动指挥车正待机于前方。
一进入搜查室,便看到阳菜正在坐垫上,维持着正坐的姿势,酣然入睡。
她的睡颜看不见半点忧郁的影子,显得十分幸福。要叫醒睡得这么安稳的少女,我是做不——
萩野一脚踢飞了阳菜:
「世世都已经回来了,可不许你这么怠惰地睡着。」
被踢飞的阳菜怒视萩野:
「刚才那一脚,我就当作是对我的宣战了哈。除了暴力便一无是处的人,和数字世界的支配者。究竟哪一方能够获胜,结果一目了然噶噗……」
话还没说完,她又被踢了一脚。
还真是呢。一目了然。
结嘉又躺进了她中意的沙发垫中。
「这份软绵绵才是我想要的啊。」
其后,她对被踢了几脚后,正嘤嘤哭泣的阳菜说道:
「小阳菜。所有的一号患者,都是在生活扶助中心的帮助下退教的对吧。那负责扶助他们的职员,是不是同一个人?」
阳菜歪了一下头,随后就在全息键盘上快速敲击起来。
「正如世世姐所说。七名一号患者,都是由同一位职员负责扶助的。是个叫中西孜的老员工,男性。」
我恍然大悟。
我们曾以为一号患者的共同点,是都曾为喜亡教教徒。因为他们都在退教不久后就自杀了。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喂,结嘉?」
结嘉嘴中含着棒棒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嗯,中西孜就是〈死之舞步〉。」
阳菜深深地大叹了一口气。
「居然看漏了中西孜,我也真是脑子昏了,不中用了。我对自己太失望了。我要静脉注射硫酸自杀。请不要阻止我!」
似乎是一顿自杀发言后满足了,阳菜一脸畅快地说道:
「这是从职员名册中翻出来的,中西孜的脸部照片。」
全息视窗中出现了某个男人的脸。根据数据中给出的出生年份,他现约 60 岁,但看上去却更加显老。秃顶、大眼,两颊消瘦,有如被人雕刻过一般。另外,他双耳残缺不堪,几乎看不出原形。是以前遭遇过什么事故了吗?
「中西孜是 1997 年开始,在那个生活扶助中心工作的。」
结嘉目不转睛地看着中西孜的面部照片,微微倾过头: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呢?」
我以我的能力让脑子转动起来:
「结嘉,这么说真正的共同点并不是喜亡教,而是生活扶助中心的中西孜是吗?」
「呋姆。」
「那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在生活扶助中心,应该有很多人会来吧?那他又为什么,只锁定喜亡教的退教者?」
结嘉轻声说明道:
「这也是包含在真正共同点中的一部分啦。真要明说的话,『都是喜亡教退教者,且都由生活扶助中心的职员中西孜负责扶助』,这才是真正的共同点。」
「原来如此。但中西孜,也就是〈死之舞步〉,他为什么固执于喜亡教?」
结嘉双手搭成尖塔状:
「如果我的怀疑是正确的话,那他固执于喜亡教的动机也就清楚了。」
我等着结嘉继续说下去,但似乎并无下文了。于是我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也试着推理了一下」
话音刚落,阳菜和萩野同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俩货……
「听好了。事件的关键在〈狡狐〉手上。喂,阳菜,黑一下喜亡教的网络系统,找出与〈狡狐〉相关的信息。那男人大约 30 岁,身形瘦长,顶着双死鱼眼。」
阳菜耸了耸肩:
「虽然我是不听世世姐以外的人的命令的,但这次就算了吧。」
接着她操作了几下全息键盘:
「在喜亡教的名册上,那个什么〈狡狐〉,名叫饭冢源二。哦呀,找不到饭冢源二这名字的公开记录呢。哈哈,这是假名啊。那就和驾驶证数据库对比一下脸部照片,搞定,真名是东乡忠。还没登记过呢,那就现在做一下〈纂心者〉登记吧。」
「假名?〈狡狐〉可是喜亡教的幕后人啊。然而他却伪造自己的名字?」
结嘉兴致盎然地说道:
「因为在能看到喜亡教名册的人当中,有人需要他用假名来应对吧。我开始看清楚很多事情了。话说,小阳菜。中西孜在跑去生活扶助中心上班前,是做什么的?」
阳菜宛如心脏被人刺了一刀般,猛地颤了一下:
「试着搜索过了,但还未掌握到他在生活扶助中心前的经历。比较已经是 20 多年前的事了,电子数据痕迹也很难追踪。」
萩野冷笑了一声:
「被人夸成巫师级的黑客,结果也就这点本事吗。」
「唔奴奴,区区战斗人员,居然敢数次出言侮辱我。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阳菜边瞪着萩野,边仍操作着全息键盘。
「世世姐。这个中西孜,已经在生活扶助中心工作了 20 年。这期间,发生过那么一次无法理解的事情。某次,该中心发生过窃贼骚扰,之后劳烦了警察。当时警局采集了所有人员的指纹,但是……」
阳菜在毫无意义地停顿了一会后,说:
「唯独中西孜,无法采取指纹。」
结嘉从沙发垫上一跃而下,着陆在地板上:
「呋姆,这样就能确定了呢。此中西孜非彼中西孜。」
此中西孜非彼中西孜?那他是谁?
「已经知道〈死之舞步〉的起始点了。接下来,就要看怎么用它了。」
结嘉接连不断地向阳菜下达指令,而我倚着搜查室的墙壁,让头脑暂且休息。今天,也还是被结嘉的「思考」拉着,疯狂运转了一番。
回过神来,结嘉已然站在了我面前:
「好了,谅君。所有的谜题,都已经臣服于我了。就让我和你,去终结这场自杀感染吧。」
我不经意间笑了出来:
「好啊,乐意至极。」
3
黄昏时分。
如赤焰般鲜艳的红色,浸染了整个世界。
我和结嘉,正站在某独门独户的房前。
阳菜在移动指挥车中待机,而萩野则正在逮捕〈狡狐〉的路上。我换回了原先的制服。要是不止结嘉,连我都穿着学生制服,那可就没半点搜查官的样子了。
这是一栋毫不出奇的木房,仅仅是有些年份了而已。这里,就是中西孜的住处。
结嘉按响了门铃。
过了片刻,门开了。中西孜出现在了门后。他身穿寺院工作服一般的装束,似自己等待的人终于到场般,神情安宁。
结嘉亮出了统制厅的工作证:
「呀~我们俩人是当这个的。」
我也学着亮出证件。
结嘉微笑着:
「不是统制厅哦,是零局。专门裁决你这类人的机构。我给你起了个名字,叫〈死之舞步〉。」
我在一旁点头附和。等一下,我突然意识到。
起这个名字的,是我才对啊。
中西领着我们进了一间日式房间。
结嘉边说着「高度正好呢」,边在矮饭桌上盘腿坐下。看起来是暂时忍住了对软绵绵的欲望。
以防万一,我站在结嘉旁边。
中西毫不在意结嘉的无礼,坐在了榻榻米上,语气平缓地说道:
「这位小姐,您刚才说了零局吗?虽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但老夫可不是什么〈死之舞步〉,只是一名生活扶助中心的小职员。」
结嘉爽朗地回应:
「居然打算装傻啊。我可是很温柔的,所以才没有立刻就把你拘束起来,你该不会是想恩将仇报吧?」
中西摆出一副困扰的样子。
「老夫当然也是很想帮助小姐您的。」
这个男人,明明已经被零局登门造访了,却完全不为所动。
我开始思考起,当结嘉未能毁灭〈死之舞步〉时,我该怎么做。
最坏的情况下,会因为没有物证,而只能对〈死之舞步〉采取拘束行动。但考虑到零局超乎法规的特性,直接将他送进监狱,想必也是很轻松的。
然而,这无法中止〈死之舞步〉的自杀感染。只要有借出能力这条性质在,哪怕〈死之舞步〉本人死去,自杀感染也应该还会继续。
这是因为〈纂心者〉能力的有效时间,并不为能力发动者本人的生死所左右。假若自杀感染是半永久性的能力,那在〈死之舞步〉停止呼吸后的几百年,它也仍会继续吧。
而能阻止这噩梦般的剧本的,是结嘉的能力。
结嘉所毁灭的,不仅仅是目标的自我,还有目标所持有的能力本身。
也就是,将〈纂心者〉的能力无效化。
能够终止这场自杀感染的,只有结嘉。为此,必须让结嘉达成她能力的发动条件。〈死之舞步〉的作恶已是事实,接下来只需要让他产生战败感即可。
结嘉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中西,许久后才开了口:
「中西先生,先听一下我任性的要求。我们来玩角色扮演吧。以假设为前提,各自扮演一个角色。你扮演〈死之舞步〉。而我嘛,就扮演追寻到你的侦探吧。」
一瞬,中西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似乎是要看破结嘉的策略,并借此反打一手一般。随后,他很豪迈地点点头。
「好吧。那我现在是〈死之舞步〉了。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小姐?」
结嘉叼着棒棒糖,心满意足地笑了:
「我就这么开始吧。〈死之舞步〉,我已经看穿你〈纂心者〉的能力了哦。」
结嘉的这句话,是以中西知道〈纂心者〉这一词语为前提进行的。我心想,如果中西这就上钩就好了啊。
「虽然不清楚那个〈纂心者〉是什么,不过角色扮演还是做到底吧。看穿老夫的能力了?是真的吗?」
他并不是会犯这种简单错误的对手啊。
结嘉歪过头,观察着中西:
「你的能力,是让对方染上自杀。准确点说,是给目标植下究极的绝望。而传播这绝望的途径是爱。」
「借由爱来传播,最终使人自杀…… 若这能力实际存在,那可真是骇人。」
中西的语气中,听不出半点对自己能力的自满与傲慢。而是单纯的,从旁观者的角度产生的惊异以及恐惧。
「呋姆。就找事来说,确实是种最强的能力。这也清晰反应了〈死之舞步〉自身的性格。唯有玩弄他人的人生,才能保住自身的自尊心。他这里……」
结嘉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头。
「有问题呢。」
中西干笑了一声。
「小姐您心中的那个〈死之舞步〉,是会被这种小挑衅惹恼的人吗?」
「哦呀,刚才那句,可以算是变相的对〈死之舞步〉的评价吧。」
「在老夫看来,不过是对您犯下的小错误,进行指正而已哦?」
结嘉笑着,身子稍稍前倾。
「那接下来,就讲一下你能力的发动条件吧。」
「发动条件?照字面意思理解的话,就是为了使用能力,必须达成的手续吗?」
结嘉点头表示正确。
「像我们这样面对面坐着,就已经达成了发动条件中最必要的『接触』。但是,不止如此呢。除此之外还需要达成其它发动条件。你认为,是怎样的条件呢?」
中西看上去,如同在面对傍晚时分的围棋棋局般快活。
「就角色扮演来说,老夫应该是〈死之舞步〉吧。然后,您却向老夫询问能力的发动条件?搞不明白小姐您的目的,不过也还是思考一下吧。首先确认一下,足以逼人自杀的绝望,是经由爱进行传染的吧?」
作为中西的棋盘对手的结嘉,也同样乐在其中。只是,事实上俩人的手中都藏匿着利刃,一旦对方有破绽,他们便会执行刎喉。
「准确点说,感染方式是对方爱着感染源。比方说 A、B、C 三人都感染上绝望,是由于 C 爱着 B,而 B 又爱着 A。」
「那这所谓的爱,究竟是哪种类型的,才算是传染途径?」
「唔。友情爱和家族爱似乎并不算在里面呢。简单来讲就是恋爱情感,更明确些就是执爱。」
结束说明后,结嘉像是说着「您请」般伸出单手。
「那么,〈死之舞步〉。就把这个 A 当作一号患者好了。你会怎样让他被感染?」
中西抱起双臂,紧紧地闭上了眼。摆出了自己在沉思的姿势。他额间的皱纹越来越深,宛若溪谷。不久后,他睁开了眼:
「想得简单些的话,那条件就一样了吧。A 爱着〈死之舞步〉,也就是爱着老夫。」
「呋姆。我也这样想过。但如果真是那样……」
「难易度就太高了。对吧,小姐?」
结嘉点头赞同。
「毕竟是连和睦友爱都无法包括在内的,真正的爱恋情感。而且一号患者有七人,不是我有意伤害你,而是我实在不认为你有先后俘获七名男女的心的魅力。」
中西哧哧笑道。
「小姐,那反过来如何?一号患者们对〈死之舞步〉并不抱有爱意。不爱老夫才是发动条件。很讽刺是吧?」
「或许很讽刺吧,但不好说呢。如果是『不爱』的话,这条件也太过轻松,根本算不上是发动条件。」
中西重新露出试图看透结嘉般的目光。
「那能听一下,小姐您是怎么想的吗?」
结嘉双手搭成尖塔状:
「我认为你太过局限于『爱』了。传染途径确实和爱相关。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情感,被你看漏了。那就是绝望。目标心中的绝望。」
不知为何,中西仿佛推敲般呢喃了一声。
「绝望。」
「所有的一号患者,都是喜亡教的退教者。本来,会被那种奇怪的宗教带入套中的,都是些依赖心很强的人。而他们都退出了喜亡教,那么他们定是对其极度失望。在失去了生存的倚靠后,他们陷入了绝望。」
「老夫的能力,是让对方染上绝望。所以您才认为,发动条件中也包含『一号患者已经陷入绝望』是吗?」
结嘉的视线锐利起来。
「那么,你怎么想呢?〈死之舞步〉先生?」
中西身体向前微倾,发出如同焦油般黏着的声音。
「老夫突然想到,真正的发动条件,果然还是与爱有关。只不过,并非爱着老夫,而是爱着其他某人。小姐您又怎么样呢?吉川七海,您也有深爱着的人吧。比如……」
突然本性毕露的中西,用爬行动物一般冰冷的眼神望向我。
「您爱着这位搭档是吧?」
「吼。」
「您感觉得到吗?那股由内而生的绝望?」
我一时间无法跟上这副发展,赶紧握住了结嘉的肩膀。
「没事吧?」
结嘉看着我,露出微笑。
「我的心灵,可比小阳菜讨厌的晴朗蓝天还要晴朗哦。」
随后她重新面向中西。
「然后呢?」
中西不解地凝视着结嘉。那眼神,如同艺术家在尝试寻找出自己艺术品上的瑕疵般。
结嘉轻声笑着。
「没有手感?能力没发动就结束了?」
中西一脸不悦,眉间生出几道皱纹。
「你这家伙…… 做了什么?」
中西的发言,让结嘉更愉快了。
「做了什么?呋姆,那很简单啊,不过是诈了一下你。」
中西似乎在反复斟酌结嘉的回答。
结嘉不顾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我推理到『目标正处于绝望中』,才是〈死之舞步〉的发动条件呢。而你就由此相信,我并未找到真正的答案。这倒也正常啦,毕竟是我为了不让你产生怀疑,刻意营造了自然的对话嘛。通过这场角色扮演游戏。」
在角色扮演的对话中,也潜藏着结嘉的陷阱么?
但中西为了解结嘉已掌握了多少情报,也不得不配合结嘉的角色扮演。我渐渐能懂一点情况了。
结嘉看向中西,继续道。
「你刚才是不是在心中高呼了一声快哉?想着眼前的这位零局搜查官,肯定是误以为只要不陷入绝望,就不会成为一号患者?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自己可以对这位小搜查官植下绝望了,是吧。」
于是,中西孜打算发动自己的能力。
若是为了给结嘉植下绝望,那么哪怕暴露掉自己是〈死之舞步〉也无所谓了吧。这份对自杀感染的执念,即他便是〈死之舞步〉的不动铁证。
然而,结嘉早在事前便已看穿他真正的发动条件。
结嘉开口将这点说了出来。
「在来这里之前,我可是仔仔细细地调查过了一号患者他们。显而易见,他们都是怀着幸福的心情退教的。为什么?因为他们都找到了自己所爱的人。」
嘛,虽然实际调查到这些的人是阳菜啦。
结嘉并不在意这番细节,得意洋洋地继续说。
「比如,一号患者中的多村都。在她长年相伴的丈夫死去后,她怀揣着悲伤加入了喜亡教。然而,她找到新的所爱之人,于是决定退教了。其它的一号患者们,也都有类似的心境历程。」
中西的声调中渗出不满。
「你这家伙不爱任何人是吗。和老夫一样。」
结嘉双颊鼓胀。
「你说什么呢。我心里可是充满了爱的。」
说着,她向我抛了个媚眼。
「对吧?」
…… 我该如何理解这句话才好?
「那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没有成为一号患者,是吗?〈死之舞步〉,这是因为你的发动条件中,还有一条。『知道目标的真名』。」
中西闻此,仅有如爬行动物般的眨眼。
结嘉欢快地看着他。
「喜亡教的幕后人,是饭冢源二君吧。你们两个认识呢。只是,你并不知道『饭冢源二』是假名吧。」
中西苦声苦气地说道。
「那个男人么…… 原来他还是有点脑子,会采取安全措施的吗。」
「没错,正是安全措施。幕后人在喜亡教的名册上登记了假名。他知道是你所对照的,正是那真名册。换言之,幕后人在戒备着〈死之舞步〉得知自己的真名。这又是为何呢?那是因为这也包含在你的发动条件之中。」
「这么说来,你从一开始就给老夫下套了是吗?」
「呋姆,正是。」
结嘉取出统制厅工作证。这是一开始给中西看过的东西。
然后她将之丢在边。
因为这是假的嘛。这份工作证上所记录的是假名。方才,中西会称呼结嘉为「吉川七海」,也是因为这个。
结嘉的假工作证上,印着的便是吉川七海这个名字。顺便一提,我工作证上的也是假名。结嘉事前还提醒过我,让我不要叫她的名字。
但我并没有被告知,这是为了给〈死之舞步〉下套。对助手保密主义,大概是从夏洛克 · 福尔摩斯时代传承下来的糟糕传统吧。
结嘉又接着说道。
「成为了一号患者的人们,自然并未隐藏自己的真名。因此,你从未在知晓『目标的真名』这事上碰过壁。因此自然而然地,你也渐渐地淡忘了本该有的怀疑。」
我站在中西的立场上,思考着俩人目前为止的对话。
现已中了结嘉设下的套,自爆了自己身为〈死之舞步〉的事实。并且,现在连发动条件都被摸透,无法对结嘉发动能力。
也就是,他被结嘉击败了。这种窘况之下,哪怕心生战败感也不足为奇。
然而我现在所看到的中西,虽说很愤怒,但却感觉不到有挫败感。他果然和〈傀儡师〉并非同等货色吗。
结嘉质询中西。
「现在咱们推心置腹地聊聊吧,〈死之舞步〉。你为什么要让他们感染绝望,制造出自杀的连锁?」
「老夫为何必须要告诉你?」
「你不用说也行。不过,我现在认为你的动机只是『单纯的讨人嫌』,还请别见怪。」
中西的双眸中露出憎恶。然而,这强烈的情感不一会儿便烟消云散,只留下嘴角痉挛般生硬的笑。
「好吧,就告诉你吧。老夫所进行的,是一个社会实验。一个名叫『人类的爱能否战胜绝望?』的社会实验。」
「吼?」
「老夫的能力,是给深爱目标的人植下绝望。然而,如果这份爱能胜过绝望,那就应该能拯救所爱的人吧?」
等一下。我有点搞不懂了。
不知是不是她察觉到了我的不解,结嘉开始解说起来。
「是这样啊。比如绵贯聪子爱着石田武。」
绵贯聪子是疾风所解剖的遗体,也是我们对自杀感染出手的契机。而在绵贯之前自杀的人,就是石田武。
「如果爱能战胜绝望,那绵贯就应该能把石田从绝望的深渊中拯救出来。那样一来,绵贯自身也不会被植下绝望。」
结嘉竖起一根手指。
「换言之,如果爱战胜了绝望,那么自杀感染理应会终止。反之,如果自杀感染不断持续下去了,那就说明爱战胜不了绝望——这就是中西先生的社会实验。」
我愕然呆立。
这是一种怎样充满恶意,又病态的社会实验啊。我握紧了拳头,全力趋势着自制心,以此遏止心中想要当场绞死中西的冲动。
结嘉凝视着中西。
「你呢,是赌了绝望能赢的吧?」
中西令人生厌地笑了。
「是啊。因为老夫亲身经历过啊。过去老夫也有过『所爱之人』,那对老夫来说,是言无可替代的重要之人。然而,老夫的爱却无法拯救老夫的『所爱』,她最终还是被绝望吞噬,离开了这世间。」
结嘉抱着胳膊,不断地点着头:
「呋姆,呋姆。是经验之谈呢。爱,无法胜过绝望。仅凭『所爱之人』这一件事,就将这奉为真理了呢。然而,你却从某时开始怀疑起这句真理。」
中西低吼道。
「黄毛丫头,你说什么?」
「当然啊。如果你真的坚信着爱无法胜过绝望,那也没有必要特意进行这么一个社会实验了。你对它产生了怀疑。哪怕是『究极的绝望』,如果是『究极的爱』,那是不是就能胜过它了呢?」
仅为了消除这份疑虑,于是就夺走了如此多人的性命吗?
中西唐突地大笑。
「之后,就证明了老夫是正确的!被这个世界所证明了!自杀的传染不是并未中止吗!所有人,全都无法反抗绝望,最终都会死去啊!爱无法拯救人类!愉快,愉快!」
我明明并未受到〈死之舞步〉能力的影响,但却感到绝望在自己体内蔓延。
如果不毁灭中西,就无法阻止自杀感染。
而中西已彻底癫狂。
让疯子心生『战败感』这种理性感情,是不可能的吧?
结嘉从矮饭桌上站起,丢掉已吃完的糖的棒子,「装填」进一根新的棒棒糖,并戴上狼耳兜帽,把帽檐拉得很低。
看起来,从现在开始舞台要变了呢。
「那么,中西先生。此时此刻,自杀感染也仍在继续,差不多该让它结束了吧。我是这么想的。你这个人的存在本身,都无可饶恕。因此,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中西哂笑道。
「一个小丫头,就凭你这家伙,能阻止老夫吗?」
「吼,那可不好说哦?你也太小看我的手牌了吧?比方说,我的手牌中就有这么一张牌——橘惠美。」
刹时,中西脸上的嘲笑消失了。
在我的脑内,一匹小狼跑了出来。这样啊,这是 VR 世界里的结嘉啊。
其后我回想起了橘惠美。
她是一名短发少女,曾在『黑水仙』所在的洋房中,放跑过我和结嘉——更重要的是,她在现实中,应该也曾帮助过我外公。
成功吸引到了听众的注意,结嘉一脸满足。
「中西先生。在你身上确实有许多无法理解的点。然而,只要逐一解开它们,就会导向同一个事实。比方说,似乎无法从你手上采集指纹,这是为什么?」
是生活扶助中心遭贼事件那会的事。
「答案很简单。在很久以前,你所有的手指都被烧伤。连同真皮层被毁坏,指纹也无法再生。」
结嘉揪起自己一只耳朵的耳垂。
「你的双耳全都残缺不堪呢。是遭遇了事故吗?其实是你自己做的吧。脸部还能用整容手术整掉,但给耳朵整形就困难了。并且,你的双耳本身就很有个性。是如同新月从中间弯折的形状呢。所以,你撕毁了它。」
手指被烧毁,又有着新月被弯折般的耳朵。
我知道有这些特征的少年。
中西发出愤怒的低吼,但这并没有妨碍到结嘉的『独奏』。
「中西先生。我优秀的奴隶,不对,是我的好朋友小阳菜,一开始没能追溯到你的过往。没能查到你成为生活扶助中心职员前的任何记录。最后还是我给了她指引,但她也还是苦战了一番。这也难怪,毕竟中西孜并不是你的真名,而是你在里社会购买的,精巧的伪造身份。和喜亡教幕后人的假名,不在一个层次上。」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它们应该指向的地方。
我惊异地对着中西孜说道。
「你是新吗!」
那是在 46 年前,我外公在无形村替他取了名字的少年。是被吴城奉为「神之子」,被我外公所救出的少年。
新的语气中充满了憎恨,凶狠地吼道。
「别用那个名字叫老夫,小鬼。」
我毫不退让地追问道。
「你对橘惠美做了什么?」
「我来回答吧。那位短发少女也算是一切的开始。1976 年,『黑水仙』所在的洋房被焚烧殆尽。大火后的残骸中发现了一具女性的尸体,警方判断,是那位女性纵的火。」
『黑水仙』洋房发生火灾一事,倒是曾从艾蕾娜那里听说过。不过有说过发现了女性的遗体吗?
「难道说,那就是橘惠美吗?」
我忽然联想到疾风解剖的绵贯聪子。她是自焚致死的。
「橘惠美也是自焚——不,是被迫自焚吗?被这个男人。」
我怒视着新。橘惠美对我有恩。
新用浑浊的眼珠回望着我。
结嘉语气平静地继续说道。
「说得更清楚些,新的『所爱之人』,就是橘惠美啦。惠美冒着风险让新逃出,也是因为俩人间的友善关系。」
新在逃出生天后,被派出所保护,接着在那里遇见了我外公。
「但是,既然是『所爱之人』,那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单相思。所有青春电影中的固有桥段,青涩纯真的感情。就是它创造出了〈死之舞步〉。新追求着惠美。然而——当时『黑水仙』各信徒的资料,都以电子档案的形式保存在图书馆呢。拜其所赐,他才找到了,一位名为常吕的青年。他就是惠美的心上人。」
新对惠美发动了能力。如果惠美有着常吕这名心上人,那么发动条件自然就满足了。于是,新在惠美心中植下了绝望,使其成为了一号患者。
「那新的动机,是报复橘惠美不回应他感情吗?」
「最开始,我也这么想过。但在和他交谈过后,我弄明白了,这其中有着更为扭曲的动机。新,你是想在惠美心中植下绝望,然后再去拯救她是吧。」
新的眼球跟爬虫一样动着,望向结嘉。尽管并无任何事情发生,但这反而更使人感到忌惮。
我询问结嘉。
「拯救?怎么说?」
结嘉毫不掩饰她乐在其中的样子。
「呋姆。只是一种幼稚的企图罢了:『我来成为救世主,用爱的力量拯救惠美』。他想着『这样一来,惠美也会对我刮目,对我倾心的吧』。那么,事情发展得顺利吗?当然不可能顺利发展。因为新,你并不爱她。想要让自己的心上人受苦的家伙,这世上根本不存在。」
「然后惠美小姐,就在洋房防火自焚了吗……」
「无法拯救惠美的新,崩溃了倒也正好。他也应该崩溃掉。然而,因为他心中抱有的扭曲想法,令他承受下来了。也就是『爱无法战胜绝望』这一想法。『不管我再怎么爱着惠美,爱从一开始就无法与绝望抗衡』,他这样悲惨地慰藉着自己。」
新终于开口,声音无比阴沉,给人一种有腐败的液体淌下的感觉。
「少装作一副自己很懂的样子,小丫头。」
「真不巧,我还真就懂得不少呢。还包括你拘泥于喜亡教退教者的理由。这也是很单纯的理由啦。只是你丑恶的嫉妒罢了吧。」
我边戒备着新,边问道。
「嫉妒?」
「回想一下发动条件吧。爱着某个人。也就是说喜亡教的退教者们,全都正要和心爱的人,携手开启新的人生旅程。新,这是你无法做到的事。因为你,失去了橘惠美,未能达成心意就逃离了『黑水仙』。」
我开始在脑中整理情报。新借助「社会实验」这层皮,放出会导致「自杀感染」的病毒。而这只是为了向自己证明,「爱无法战胜绝望」这种说辞。
其上,更深层次的理由,还有他对一号患者们的嫉妒。「我羡慕死你了,所以我要宰了你」这种恶辣的嫉妒。
结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新,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在众多人心中植下绝望,将其逼上自杀的穷途。从深爱的家人手中,夺走了他们。将他们的尊严,扔在地上践踏。」
她语气平静地继续说。
「57 年前,『黑水仙』对某个孩子做了同样的事。他们从他的手中夺走了他的家人,更还践踏着他的尊严。广崎卓也——现在,你才是名为『黑水仙』的怪物。」
一瞬,新胆怯了。
广崎卓也。这是新的真名吗。57 年前,有一家人在远行过程中消失掉。而这就是那家孩子的名字吗?
新露出他泛黄的牙齿,大声怒吼:
「无聊!无聊透顶!」
结嘉双手合十,闭目言道。
「你原本应有也是机会的。哪怕你的命运被『大人物』所玩弄、蹂躏、粉碎,你也是有从那里重新振作起来的机会。然而你却放弃了它,选择散播绝望,为自己的弱小赋予正当的理由。简直令人作呕。」
新唾沫横飞:「少弄出那副自己很伟大的口吻啊,小丫头。你一路走过的人生,就那么了不起吗?」
这次,我也无法再继续沉默了。
「结——呸,她最开始也和你一样。被『大人物』玩弄着自己的命运。但是她在那番境遇中站了起来,和你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她打算前进,决定做正确的事情,自己选择了站在善的一边。」
新向我投来像是初次看到我般的眼神。
「乳臭未干的小鬼。」
结嘉睁开了眼。
「呋姆,我完全不打算说自己是『正义』。我只是扣心自问,自己是否有为弱者做出了贡献。比如将像你这种邪魔外道,从这世上抹去。」
新放言嘲笑。
「大言不惭,你是在说你想要毁灭老夫?」
「当然。只不过,不是我毁灭你,而是爱,会毁灭你。」
「小丫头,你好像没从老夫的社会实验中,学到任何知识啊。爱是绝不——」
结嘉在故意般地打了个哈欠后,打断了新的话。
「橘惠美还活着哦。」
新的身体顿时僵住,如同浑身遭到电击一般。
「不、不过是骗小孩儿的把戏。尸体早就被发现了,第二天的早报上也——」
「新闻得持续关注才行啊。最开始被认作是惠美的尸体,在三天后被验明了是其他女信徒的遗体。惠美倒是逃过一劫。只是,她全身都重度烧伤,持续昏睡了几天。并且,当惠美醒来时,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结嘉似乎很享受新的反应。
「没错。她的心上人,青年常吕有陪着她。」
新双手震颤,眼中也闪烁着诡异的光。
结嘉朗声继续说着,不断地给新的棺木钉上钉子。
「于是乎,惠美被拯救了。在惠美心中为所欲为的『究极的绝望』,被常吕青年的『究极的爱』消灭掉了。」
新尝试抓住救命稻草般呐喊道:
「不、不可能、不可能会那样。不可能,这不可能!」
「最早的自杀感染,早在 42 年前就被中途切断。你居然连这都没注意到。将能力借出的能力,还有这种弱点啊。不如说,真亏你这样还能进行社会实验。那么,新,惠美她现在可是当奶奶了哦。」
结嘉取出零端操作起来。
「我是这么想的。务必想要给你看一看,惠美家和睦相亲的全家福。这么提了之后,小阳菜就从云端帮我找来了这个。这全都是为了你哦,新。」
说着,结嘉将显示在零端上的全家福给新看。
我也从旁确认那张照片。
在照片的中央是一名年过半百的女性。虽然脸上留有烧伤痕迹,但她却笑得很幸福。在她的身边伴有丈夫、两名子女和几名孙辈。
这是一张美满的全家福。
新开始崩溃,双手抱头。
「怎么会,假的,这是假的。惠美,惠美,原谅我。我、我只是、我只是对你……」
紧接着,他忽然满面恐惧地四处张望。
「拜托、拜托、谁来让这钟声、让这钟声停下来。吵死了,头要炸了!」
结嘉跳下矮饭桌,摘下兜帽,银白色的发丝轻轻飘动。
那「熔岩洪流」已经流入她的右眼之中,令她的双瞳都闪耀着赤红的光辉。
「新,这不是挺好的吗。你已经证明过了,证明了爱能够击败绝望。社会实验完满成功了。然后……」
世世结嘉指向〈死之舞步〉。
「你,已至毁灭之时。」
刹那间,新看到了某物。
渐渐地,他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看上去,宛若一名害羞的少年。
新当场跪倒下去。双目中光芒溃散,仅留下深渊在不断蔓延。中西孜、〈死之舞步〉、曾是新的男人,已然毁灭。
结嘉兴致满满地说道:
「在自我崩坏前的一瞬,他的记忆似乎回到了从前。这也是幻境中的馈赠么。」
「是那时的惠美的幻像吗?但是,新什么也没说啊。」
「我想,当时的新,可能因为压力患上失语症了吧。」
「说起来在 VR 里,他也一言不发。话说回来——」
我初次看到结嘉的能力,是在 2 年前。当时,结嘉毁灭了某个〈纂心者〉罪犯。在目送他临终时,我想到了爱莉。
爱莉她也同样被人摧毁了自我。
不过结嘉所毁灭的,只有堕入邪道的〈纂心者〉。而爱莉却是纯洁无垢的少女。在这点上,两者有着天壤之别。
即使如此,我也不由得去思考。
因某人而被摧毁自我的爱莉。寄宿在她身上的全新自我,结嘉。而结嘉的能力,又是摧毁〈纂心者〉中恶人的自我。
没什么宿命感啊。将这句话说出来都可笑吧。
我大叹口气,继而感到浑身脱力。
眼下最重要的,是结嘉已经毁灭了〈死之舞步〉,同时也消灭了自杀感染。已经不会再有人因此而陷入绝望了。
结嘉正看着只剩下躯壳的新,将她此刻的想法说出了口:
「那个吴城是知道新是〈异类〉中的一员,才诱拐监禁了他么。又或者——呋姆。如果采用另一种推理,那某个必要条件就会被推翻了啊。」
我砰地敲打一下结嘉的头:
「结嘉,是你赢了。目前这样就足够了吧?」
「确实是我的胜利呢。跟小鸟不会在停在电线上后,最终因触电而死一样不容置疑。」
我切换成稍有些冰冷的语气。
「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关于刚才那张照片的事。虽然新本人毫不怀疑,但我怎么也看不出那是年老后的橘惠美。这是为什么?」
结嘉恬不知耻地回答道。
「我这个女孩,为了取得胜利可是会不择手段的。」
「那,惠美果然还是——」
「你放弃得太早了啦,谅君。洋房里发现的尸体不是惠美的,这件事是事实。说不定,她现在还在这片蓝天下的某处生活着,哦呀。」
这时,结嘉的零端响了起来。她亮屏看过后说道:
「吼,是小艾蕾娜发来的消息。好像是从佐崎的制服手套上,采集到了夜耶的 DNA。他把和夜耶握过手的手套,当成宝贝收藏起来了。」
我点了下头。
「是吗,找到夜耶姐的 DNA 了啊…… 不对,等等,等等!你那副像是在说『听说明天会从早上开始就下雨哦』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你就不能说得更激动一点吗!」
结嘉很是不解地歪了下脖子。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这个当然是……」
我内心中冒出形形色色的想法。
因为夜耶姐对我来说是曾经憧憬的人;
因为她大概是我的初恋吧;
因为她是爱莉的姐姐;
因为从基因的角度来讲,她也是结嘉的姐姐;
因为她杀害了赤羽夫妇;
因为她又成为了现在的〈该隐〉。
以及,她为了夺回爱莉,正想要摧毁结嘉的自我。
「结嘉,你会毁灭夜耶姐吗?」
「我只是在做只有我能做的事而已。」
我看着眼前的结嘉,又重新思考了下。
结嘉和夜耶姐的思维很相似。都会比对手预读更多的步数,然后设下陷阱,步步诱导。
但是,结嘉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这一点与如今的夜耶姐,不,是与〈该隐〉不同。
这时门铃忽然响了起来,来者是会计科的户田先生。他似乎是来回收新的躯壳的。结嘉事先有叫过他吗?
顺便一提,这位户田先生因为某次「挖棺活埋」事件,现在身患幽闭恐惧症。还请加油治疗啊。
我和结嘉一同离开了中西家。屋外,夜幕已然落下,街灯那冰冷的光芒照亮着下方的街道。
在走了一小段时间后,我停了下来,出声叫住结嘉:
「我说,结嘉。」
走在我一步前的结嘉,转过身来。
「嗯?」
「成为零局搜查官后,我们接连打倒了〈傀儡师〉与〈死之舞步〉。但是,〈该隐〉跟他们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强敌。我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所以,有句话想趁现在告诉你。」
「呋姆。我听着呢。」
「我只说一次,仅仅只说一次哦。我可不会轻易说这句话,所以我绝不会说第二遍。」
「谅君,废话好多!」
我将我的心情从心潭中舀出,化做语言:
「我是你的助手。不管你将要走怎样一条路,我都会与你共进退。你给我记好了,哪怕你要走上通往地狱的单行道,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虽然可能会啰哩八嗦地抱怨些什么,但我绝不会让你把我丢下。」
结嘉一如既往,有些无语地笑道:
「那不是当然的吗?谅君。你可是我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搭档哦。哪怕你不乐意,我也会拉着你,跑去天涯海角的啦。要是你不在的话,我可是会寂寞死的。」
世世结嘉有时候,会很轻快地说出这类瘆人的话,所以很恐怖。
「趁着这个势头,我再多说点吧。」
「趁着这个势头,你就多说点吧。」
我径直地望着结嘉的双眼:
「哪怕道路前方,你会被绝望囚住,我也绝对会救你出来的。明白?」
结嘉故意般歪头以示不解:
「吼,你想要救我的话,又凭什么力量呢?」
「那当然就是,爱…… 谁说得出口啊!」
结嘉咯咯笑了起来,如珠落玉盘,清脆动听,随后极其认真地看着我:
「谅君,我的心可是你的。所以啊,哪怕是夜耶也没办法摧毁哦。」
结嘉的心是我的么。
那么,就得拼死守护才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