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七日(星期六)零点七分
新都家与刻谷家,都有为来访的客人准备的客房。刻谷家由于是社长的居所,本身就门庭若市,来客不少,自然是备有客房的。而新都家,则是在修建房子的时候,参考了刻谷家的布局,就也学模学样地造了一间客房。
结羽太此时,便刚好在二楼走廊尽头的那间,为客人准备的客房里借宿一晚。说是借宿,倒也不尽然,他只是瘫倒在床上,两眼盯着天花板,出神地凝想着。当下关头,实在是难以入眠啊。
「……她为什么会哭呢?」
满脑子都在考虑晚饭的时候久远哭泣的原因,结羽太辗转反侧,思绪连篇。虽然她本人说什么事也没有,但这显然只是蹩脚的借口,如果没事,怎么会突然流泪呢?
从她自告奋勇要做晚饭开始,事情已经显露出种种诡异的迹象了。虽然有发生过在自己的软磨硬泡、极力称赞之下,久远大发慈悲勉强下厨的事情。但她自己主动做晚饭的事,除去12月1日之外,在自己的记忆库里无论如何翻找也找不到第二回了。
这确实可以说是一件令结羽太无比关心的事情,但是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关心呢?结羽太绞尽脑汁、苦苦思索,只能注意到一点——这件事,大概与自己有着密切关联。
对了,一定是因为自己前天的告白!久远是一个温柔的女孩。拒绝了结羽太的告白后,觉得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心中便情不自禁升起罪恶感,抱着谢罪之心,为自己做上了这顿料理。没错,这样想的话,就符合逻辑了。尽管从这点无法得出她哭泣的原因,但是至少能说明除此之外的事情。
虽然还是想不明白理由,但一想到久远可能是因为自己而落泪的,结羽太的心里就如同万箭穿心一般疼痛,有一股名为后悔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可恶,我彻底搞砸了。」
不由自主地对自己狠狠责怪。
最想守护的地方,被自己毁坏;最想珍重的人,被自己伤害;想要做到的事,事事皆事与愿违。自己满足于当下的现状,却又幻想着能达到进一步的关系,辗转反侧于迷梦与清醒的边缘,徙倚徘徊在知足和贪婪的彼岸。而对于这样的结羽太,连自己都感到厌恶。
「……好渴。」
去喝点水让这些负面情绪快些消散吧,这么想着,结羽太起了身,猛地打开了门。
却未想到,走廊的灯光照着那一抹单薄的身影——那是久远。
「结……结羽……太…………!!」
不过刚刚叫完这声名字,久远便一个箭步奔跑过来,飞扑进结羽太的怀里,她紧紧地抱住了结羽太,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唔、喂?!」
突然被熊抱住的结羽太,一时间懵在了原地。当他缓过神来,想要抓着久远的肩膀,将自己与她的身子分离开来的时候,却注意到,她小小的身躯正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将脸埋在自己的胸口,不停地抽泣。
「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啊……我要怎么办才好?我要怎样……怎样才能救结羽太……也救大家?告诉我……告诉我……谁来……帮帮我……」
与哭啼声混在一起的是绝望的诉求。结羽太不明白久远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手足无措,只能抱紧久远,不松手。
从肩膀上拿下来的手无所适从,只好迷茫地在空中徘徊。正当结羽太打算抱住久远,慢慢安抚,使其冷静一些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春夏秋冬』这个名字。
「冬夏?」
「小……冬……冬夏?」
哭得声嘶力竭的久远对结羽太的这句自言自语,给出了一些微弱的反应。响铃声迟迟没有停止,于是结羽太接起了电话。
「喂?」
『我在新都家门前,你能给我开开门吗?』
「哈?你说在家门前……现在吗?」
『我觉得我要不是现在就在新都家门前的话,叫你给我开门,就没有意义了吧?我只是有些担心久远所以就过来了,能让我进来看看情况吗?』
当结羽太对久远说好像是冬夏来了的时候,久远离开了结羽太的胸口,小跑去了一楼。
『呣……看来发生了我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啊。』
这么说着,冬夏挂断了电话。结羽太此时也朝着一楼走去,然后在玄关处看到了久远正抱着冬夏继续哭泣的景象。冬夏温柔地抚摸着久远的头,想要安慰她。
他的脑回路完全跟不上现状,他只是无言地注视着这两个人,浑身被一股浓郁的无力感包裹着。
*
三人转移阵地,去往客厅的沙发上入座,但久远的哭声仍旧止不住。冬夏便一直、一直地抚摸着久远的脑袋,很有耐心地安慰着她。结羽太也是老样子,静坐于两人身旁,无计可施。没过多久,久远大概是哭累了,就在冬夏的怀抱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结羽太,你能拿点什么来给久远盖一下吗?」
结羽太寻来了一床毛毯,便听从了冬夏的指示,坐在了她的旁边。于是冬夏轻轻地放平了久远的身子,并把久远的脑袋搁在了结羽太的大腿上。
「喂!」
结羽太正想发声抗议冬夏的所作所为,就低头看到了枕于自己的腿上的睡着了的那个女孩,正露出一张可爱又毫无防备的睡颜。她带着晶莹泪珠的长睫毛正轻轻地颤动着,脸上仍有几道未拭干的泪痕,朱唇微启,均匀而平缓地呼吸着。于是,他只得作罢。
「看来,她已经到了极限。」
冬夏重新坐下,一边为久远盖上毛毯,一边在嘴里呢喃着。
结羽太想要知道冬夏在这么晚的时间点上门拜访的原因。冬夏看了看他的脸,又确认了一下久远是否真的熟睡了,随后才开口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久远拥有不寻常的力量?」
「不寻常的力量?」
「虽说这是一件超出一般人的理解范围的、不切实际的事,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都是不争的事实。久远她啊,拥有着可以将每一天重过一次的力量。」
结羽太大呼一口气,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说啊,冬夏。你这么晚来我这里造访,就是为了过来胡言乱语的吗?」
「平心而论,我自然知道这不是一件能让人轻易接受的事情。那么让我问你几个问题吧。当你差点被由从卡车上滚落的铁管卷入其中的那次事故,是谁救了你?」
「那次……是久远和冬夏救了我。」
「正确答案是久远哦。我只不过是稍微帮了点小忙罢了。那么下个问题。当你被储物柜压住的那次事故,那个时候,为什么久远会带着同学一起过来呢?难道不是因为知道,凭一己之力,搬不开那个柜子吗?」
「啊……」
「第二天,你好像打算去银行。虽然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新闻,在你一直去的那家银行里,发生了抢劫未遂事件。如果你在放学之后,直奔银行而去,肯定就被卷入那起事件了吧。是谁为你创造了无法去银行的理由呢?」
「……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是存在的吗?」
尽管被说到这种地步,结羽太也依然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这倒也不能怪结羽太,换做任何一个人,听到这种相当科幻又玄幻的事情,多半也是无法在第一时间作出「好的,我明白了」的答复的。
冬夏将两个人留在这里,独自一人走出了客厅。过了五分钟,她又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本日记本。
「这个,就是久远在第二次经历曾经经历过的日子的那一个个早上,早起写下的日记哦。只要你读一读,就会明白了。从九月十五日开始读吧。」
结羽太就如冬夏所说的,打开了日记本,开始翻读。
九月十五日。在结羽太的记忆里,那是决定了在学园祭里,要以戏剧的形式进行展示的日子。他至今都记得,自己看到久远要竞争女主角一位时的那种惊讶。但是日记里,却写着,通过竞选被推举出来的女主是花火。
本以为下一页写着的应该是后面一天——九月十六日的事情,但在这页,被记录下的日记,竟然是十月一日的日记。上面写着,他遭遇了事故,不幸丧命的事情。心中突然浮现,他因为久远说想要吃马铃薯炖肉,而免受其难的事情。
接下来是后面一天,十月二日的日记。上面写道,志村遭遇了事故。但是在他的记忆里,实际上差点遭遇事故的并非是志村,而是他自己。
十月三日。日记上记载着一件结羽太毫无印象的约定:他们决定不让同班同学橘京香去堆积了杂物的教室的事情。明明应该是三月一个人去的医务室,但是这里却写了要结羽太陪着三月一同前行。
十月四日。这里记载了,在那一天自己和关系亲密的朋友们去世的事情。
十月五日。看到这个日期的一刹那,结羽太的心中重现了被甩掉时的感觉。那是自己与久远的关系产生裂痕的日子。然而,在久远却将自己强烈的意志刻于那一天。即为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拒绝来自于结羽太的告白,而且,一定要守护好结羽太的这样一份强烈意志。
日期终于到了十月六日,也就是昨天。对于还没有睡下的结羽太来说,这个日子还可以说是今天。久远在这一页,刻下了她对自己的思念。尽管结羽太明白,这确实是久远的字迹,毋庸置疑,但这些内容对于仍沉浸在被甩了的痛苦中没能走出来的结羽太而言,仍是难以置信的荒谬之说。
「如何?就算你不能相信我说的话,看了久远写的日记,总要相信些什么了吧?」
确认结羽太已经阅读完日记的冬夏,扬声向他发问。但显然,结羽太了解到了这些与常识根本不相符合的事情之后,仍需要在脑子里进行一场头脑风暴。哪怕阅读了这几篇日记,所谓的事实也只不过像是一位戴着面纱的女人揭开了一角面纱,根本无从了解其全貌。
冬夏不待结羽太给出回答,只是继续讲述着一些结羽太应当了解的事实。
「我告诉了久远『有些人,如果不向喜欢的人诉说自己的情愫,便会在未来消失』。久远相信了我说的话。将其付诸于行动,与思念之人心意相通。但是啊,由于出现了一个不得不从头再来的理由,于是那件事情也就变得像从未发生过一样了。」
冬夏轻轻抚摸了酣睡中的久远的头。仔细一看,久远的脸上还残留着数道眼泪流过的痕迹。
「第二次度过那一天时,你遭遇了一场事故。与志村遭遇的事故一模一样。久远在第二天,本应该像那时一样,向那个喜欢的人告白,但没想到,这次发生了京香被倒下的衣柜压住的事故。久远吸取了前一回的教训,坚决不让你和京香靠近事故现场,然而千躲万躲还是躲不过,你去到那个教室遭遇了事故。久远就是在那个时候注意到的。她若是,想要传达自己的真心,是不是就会给谁带来伤害呢?」
「……这种事情完全没道理吧。根本就没有因果关系。」
因为她告白了所以铁管滚落下来?如果她不告白,那个衣柜就不会倒下?这般毫无道理的事情,结羽太没有多想,直接否定。但是冬夏却摇了摇头,否定了结羽太的否定。
「久远所思念之人。那个人的命运,本应该是在十月一日便终结生命的。但是,因为久远做的事,他至今还活蹦乱跳。但是啊,命运,可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为了将偏移轨迹的命运重新扳回正轨,想方设法打算杀死那个人。至于那个人是谁,就算我不说,你应该也心知肚明吧?」
「那个人……指的就是我?」
冬夏点头。
「你的身体,应该留下了些记忆吧?」
听到这句话,结羽太好像回忆起了什么。遭遇事故的时候,身体的感觉非常奇怪。脚变得不听使唤无法动弹,嘴巴也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这实在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
「看来你已经理解了不少了。她告诉我,她有想过叫你出来告知你情况。在那期间,本应你承受的事故嫁接到了其他人身上。现在的你的生命,就像泡泡一般,一触即碎。在这种状态下,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了你的,便是与你心意相通的久远。」
视线不禁重落于将头枕在自己的腿上的那位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孩之上。就像冬夏刚才所做的一般,结羽太的手轻柔地抚上了久远的头。细软的长发挠得他的大腿有些许酥痒,连带着心里好像也酥酥的痒痒的,只觉心中对这个女孩的怜爱之情又一次发酵。
「久远她啊。虽然明白自己与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情意相投,却选择不捅破这扇窗户。她对自己提出的猜想信以为真,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继续帮助你。」
结羽太微微握紧另一边的没有接触到久远的那只手。他对于根本不明白久远的觉悟、自说自话地传达了只是想留在久远的身边的愿望的自己,是一肚子恼火。
「结羽太。你能忍受这样的事情吗?自己最重要、最喜欢的人心中也喜欢自己。明明已经欣喜若狂到快要坏掉了的地步,却无法给出任何回应。她一字一字吐出拒绝的话语,一次一次伤害你,一把无形的刀也一寸一寸地刺入她的心脏。我再问你一次,你能忍受这样的事情吗?只有拒绝久远的告白,不停刺痛久远的心,这样才能活下去。」
「……」
「这确实不是个友善的问题。我想你也不可能忍受得了吧。毕竟你们俩就是这样的人。」
「……小冬夏。你不要再欺负结羽太了。」
代替沉默着的结羽太作出回复的,是不知何时已然醒过来的久远。结羽太下意识地移开了那只一直抚摸着久远的头的手。
「啊……」
冬夏注意到了轻轻出声的久远。
「结羽太。久远看起来一副想被摸头头的样子哦。」
「那、那种事……虽然我确实想……」
久远用一副好像是在乞求的眼光看向结羽太。在睡觉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能做到,被这样一副样子乞求之后,心中就会产生抗拒感。不过在对视了几秒钟之后,结羽太便做好了觉悟。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为了哄对方开心,结羽太用僵硬的手搭上久远的头,相当不灵活地挪动着。虽然对自己这糟糕的摸头手法感到不安,但是看到久远那张满足的小脸,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两位,是不是有点太忘乎所以,忘记了我的存在?不过,虽然没什么关系。毕竟是在未来也常常可以看到的景象。」
「未来?你在说什么啊,未来什么的。」
一时间被两人遗忘的冬夏又说出了一件新的事实。
「结羽太。你已经可以接受久远拥有特别的力量的事实了吧?」
「嗯。就是可以把每一天重新过一遍的事情吧?」
「没错。久远与其理解者为了研究这种特别的力量,成立了一个研究机构。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推动研究的进展,终于发明出了一种药品。」
「药?」
「准确来说那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药。若是服用它,便可无视一般相对论和因果律,使自己穿越回过去。不过原本关于时空穿梭的各种理论,都是以物体的穿梭为前提而提出的。所以通过研究久远的力量所发明的这种药品,可以无视那些理论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久远的力量并非是将物体送回过去,而是把意识送回曾经的自己身上。当物体以超越光速的速度移动的时候,时光就会倒流的这个理论,与久远的力量也毫无关系。顺带一提,使物体进行时空穿梭在我原本存在的时代已经可以办到了。但是久远的力量还真是厉害啊。竟然可以从那个爱因斯坦提出的理论中找出破绽。」
「……」
「看来你并不能完全理解我的话,不过我要说的是,我就是凭借那个药品从未来回到这里的哦。依靠它,所能回到的时间点,并不是可以随心所欲来决定的。只能够回到对于服用了这个药品的人来说非常重要的命运分歧点。说得明白点的话,就是『在那个时间,我要是换种做法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了』这样的时间点。不过,由于这是半成品,所以还有诸多副作用就是了。」
「……你的话实在是太难懂了,我已经跟不上你的思路了。简单来说,就是冬夏你用了它从未来回到了现在是吗?」
「没错,就是那样。你这么理解也没问题。」
虽然仍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在冬夏身上确实是有一些违和感的。那是在被小美嗣拜托去买东西的时候,碰巧冬夏一同出发。若是冬夏恰好是在那一天之前从未来来到现在的话,产生这种违和感的原因就解释得清了。
结羽太继续在心中消化总结冬夏说的话。
久远可以将每一天重新来过的事情。利用那种能力几次三番地救下本来应该已经死了的自己的事情。她放弃了与自己交往的事情。冬夏是从未来回到现在的事情。
如果说这些事都是事实的话,那么现状就是,自己现在随时可能小命不保。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如此危机四伏的状态下,真是难免有些颤栗。于此同时,结羽太回想起了在日记中的一句话。
「我说,冬夏。日记里写着的『我想对结羽太做的事』指的是什么事?」
上面写着,如果做了那件事,就可以救下结羽太的性命。这实在是叫他无法不在意。
「啊!这、这个啊!」
这个慌张的回答,并非来自于被提问的冬夏,而是由日记的作者久远抢答的。
「……什么啊。是不想被问到的事情吗?」
久远的脸上爬上了一抹可疑的红晕,但她又赶忙遮住了脸。
「不是,没有那回事。只不过是『我要与结羽太一同参演学园祭的戏剧』罢了。」
「是……这样吗?」
「是、是的!就是这样!」
可是这个句子仍然透露着一副可疑的气息。若是那样的话不应该写『我想对结羽太做的事』,而应该写『我和结羽太共同做的事』之类的句子才对。
虽说如果考虑到久远成为戏剧女主人公算是如愿以偿的话,倒也符合逻辑。但是仍然觉得,在什么地方,还是遗留着一丝违和感。
(自己若是直接询问她有没有说实话的话,多半也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的。尤其是冬夏。因为自己原本就不好判断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假设这些都是谎言,那在这些谎言的表皮之下真正想要被隐藏的东西,多半也并非是这么问一下就会被透露出来的。如此考虑到,结羽太就干脆另起一个话题。
「久远、冬夏,为什么你们之前没有告诉我这些事呢?」
阅读了日记,理解了现状,心中首当其冲的疑问,便是这个了。为什么这两个人选择对自己沉默不语,他暂时不太理解。
「那、那个……」
久远的脸又一次被染上殷红。虽然从刚刚开始结羽太就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想着听到了问题的回答说不定就可以得到答案,所以就没有多嘴调侃久远的反应。
「有些事正是因为和结羽太息息相关,所以才不好多说。尤其是,考虑到十六岁女孩的少女心,你就更应该明白了吧。但是,我其实和久远提起过一次:要不要向结羽太将这些事全盘托出,让他进行配合。但是,久远拒绝了。她只是说『没有必要让结羽太也感受到这份痛苦。这些苦只要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就足够了』。久远可真是舍不得让你感受到一丝痛苦啊!」
「真、真是的,小冬夏。你说的已经太多了啦。趁别人睡着了就说一堆有的没的,为了找证据甚至还把别人的日记给拿出来……」
「喂,看招。」
结羽太松开了一直抚摸久远的头的那只手,轻轻戳了一下久远的额头。久远惊呆了,放下了遮住脸的手,两只水灵灵的眼睛紧紧盯着结羽太的脸。
「我不管受多少苦都撑得住。让你痛苦什么的,对于我而言,简直比我自己痛苦还要痛苦得多,你知道吗?所以我希望你可以依赖我。哪怕是对我撒撒娇也好。」
结羽太用久远理想中的笑容对久远微笑。
「然后呢?现在我们处于今天的第二回吗?」
「……对。在第一回里……结羽太你……」
看到欲言又止的久远,结羽太心里明白,看来自己已经在第一回里死过一次了。
「别介意。只要我现在还活着就好了。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办法,不是吗?我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我不记得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结羽太的大腿,明显感受到腿上的那个人儿的身子正无助地颤抖,就如筛糠一般哆嗦个不停。她的视线逃离了结羽太的脸,双眼聚焦于什么都没有的虚空中。
「这还是第一次。……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发生过像这样的失去记忆的事情。所以……我不知道这次要怎么帮助结羽太……也不知道要怎么帮助大家」
「你说是大家……不止我一个人会出事吗?……在命运企图杀死我的过程中,会将大家都卷入其中吗?」
久远的双臂交叉于胸前,手指攥紧了自己的肩膀上的衣服,她咬紧了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唯有大家都会死的结果,依然停留于脑海里,挥之不去。……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这是对我的惩罚吗……」
「……你说的这个大家里,包含久远你自己吗?」
「诶?」
「包含你自己吗?」
得到了久远的这声不算回答的回答,结羽太不厌其烦,再次回以相同的一个问题。虽然只是短短的几个字,却语气强烈,不容忽视。
「……嗯。因为我自己也死掉的事情还是第一回发生……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才会丢掉最重要的记忆。」
「那么,这次我绝对不容许发生失误。我可接受不了久远会死的结局。」
比起自己将要死去,还是久远已经死去了的事实更加刺痛结羽太的心脏。他抓住了抱住自己的双肩的久远的手,紧紧握在手心。
「……一切的起源就是,由于我想和结羽太一起出演戏剧,重启了那一天……。在那之后……好像有一只命运的蝴蝶扇动了它的翅膀……一切都向着脱离控制的方向崩坏了……」
久远那道出了声声后悔的口中,还夹带着一些哭腔。
与此相对,结羽太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将久远的手握得更紧了。手掌上传来些微的疼痛使久远有些讶异,她用惊讶的眼光凝视着结羽太。而回应她的,则是结羽太那灌注了无限感情的,无比认真而坚定的目光。
「没有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因为久远做出的那个选择的话,我们的感情仍将继续擦肩而过。……你不要说这些难过的事情了。我绝对不会死的。是吧,冬夏?既然我在未来依旧存在,那么显然我们还有一线生机。我想要活下去,然后听到久远告诉我,久远心中对我的真正的感情。」
虽然结羽太的字里行间并没有抱有丝毫的承诺,但这些话,仍然使久远找到了心中的支柱。所以冬夏也并未作出否定,以此提示当下对于几人来说依然存在的活下去的可能性。
「命运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永远在变化。正因如此,被改变的命运,仍然有被复原的可能性。反之也是相同。所以在现在还绝对不可以放弃哦,久远。」
同时受到了青梅竹马与好友的鼓励,久远也觉得自己不可以不振作起来了。尽管如此,心中仍然有抹除不了的不安感,久远收回了被结羽太攥住的手,将头埋进了结羽太的怀里。
「能不能让我……稍微这样待会儿?」
「当然,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你这话说得还挺像样的……谢谢……」
久远开了一句青梅竹马的玩笑,述出了感谢之后,又悄悄地合上了眼睛。没过多久,均匀的呼气声就传入了结羽太和冬夏的耳朵里。
「嘻嘻。看起来是闻着你的味道,更加安心了呢。」
结羽太放下了抱着自己的久远的胳膊,挪动久远的身体,变换成了一个可以使她睡得更舒服的姿势。
「好了,结羽太。今晚就请让我就在这里借宿一晚吧,毕竟现在要回去的话也很麻烦。」
「客房还空着,不如你去那里睡?」
「哦呀?是我妨碍到你们了吗?是不是在我离开的瞬间,你就会对久远毛手毛脚?你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我又不是空悟。不,就算是那家伙,也不会做这种犯罪行为的吧?」
大概吧。结羽太在心里默默补上了这三个字。毕竟在他的心里,空悟这个家伙已经完完全全丧失信用了。
「不过,其实就算你要做那种事也没关系。毕竟你们二人将来,可是要一起生儿育女的呀。如果不早点对于那些事情了如指掌,等到我存在的那个时代了,本来应该出现的新生命就没法诞生了。」
「……你你你你等等。……你说我和久远……会一起生孩子?」
「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因为你们两位是夫妇啦。你们俩生的孩子可是可爱得很啊。尤其是弟弟,萌得不行。我对他可是喜欢得不得了!所以,你绝对不可以死哦。为了久远的幸福,你,还有你们生的孩子,可都是必要的存在。你们恋爱的开端就是这次学园祭,只要能平安地度过这一关,之后一定会一切顺利的!」
嘴上说着总之先去找条被子盖盖,冬夏终于走出了客厅。
留下来的结羽太,凝视着满脸泪痕的青梅竹马。
已经不想让她有更多痛苦的回忆了。结羽太的心中,充溢着一股无比强烈的信念,他一定要守护久远和他们未来的孩子。
尽管如此,当下除了不安,也依旧无所适从。
方才给出的一个个承诺,道出的一句句誓言,若是褪去了那层看似认真的外壳,留下的便只剩浓浓的无力感与一片无尽的空虚。改变命运?说着很轻巧的几个字,其难度却好似令汪洋海水逆流回江河、叫发射出的子弹重装进枪膛、让散开的蒲公英从远处飘回重新汇聚成伞的模样。对于那些空大苍白的话,最明白它们的脆弱的,不是他人,正是结羽太自己。
不参与学园祭显然不是一个可选的选项。正如冬夏所说,若是那场戏剧是他们的恋情开始的契机,那便不应该逃避它。如果不能真正战胜这次磨难的话,显然是无法逃出结羽太的必死命运的,而久远的痛苦也将会一直持续下去。
再度回到这里的冬夏,带来了自己盖的被子与给结羽太盖的被子,结羽太接过了被子并给自己盖上了。也许冬夏也已经精疲力竭了,她横躺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冬夏也和久远一样,很容易就入睡了啊。就算是好友,方方面面也真是都相似得过头了吧。」
与这两人不同,结羽太依旧难以入睡。
结果,还没等他找到拭去不安的方法,就迎来了清晨。依旧怀揣着对毫无印象的未知的今天的不安,久远醒了过来。
并没有太多交流,三人直奔杜乃丘高中。与看起来心如金石、坚强刚毅的结羽太不同,久远的脸上只有浓郁的不安。
*
学校现在的活跃气氛,自不可与平时相提并论。
学生们摆出了一个个摊位,形成了一个极其热闹的集市,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有些摊位的学生推测,准备的材料大约在傍晚时分就会消耗殆尽,推测的、提建议的、自告奋勇去解决的,又是一阵阵吵吵嚷嚷。在校园舞台上,正举办着红红火火的卡拉OK大会,现场气氛高昂。现在是学园祭第一天,上午十一点。看来,学园祭盛况空前,将以无比火热的气氛迎接第一天上午的结束。
在这样的氛围中,结羽太所在的班级,正在体育馆的舞台幕后为即将表演的戏剧做最后的检查与调整。
「哈哈。结羽太这副样子,果然是不合适得不行啊。」
为了最后一次确认服装是否合身,结羽太穿上了由同班同学手工制作的演出服。看着这样的结羽太,空悟佯装正经地作出了一句评价,哪怕他已经憋笑到几近出现内伤。
结羽太所着的服饰,是参考了以欧洲中世纪为舞台的电影中的皇宫贵族的服饰所做的礼服。由现代的年轻人穿上的话,简直会成为一个移动的笑点。尤其是这件衣服与结羽太丝毫都不搭配,这更是进一步提升了好笑的程度。若是在平时,结羽太自己大概也已经开始笑了。
「太失礼了,空悟。不过,虽然说确实是不太合适。」
虽然没有像空悟那般嘲笑的样子,但是三月也认同了空悟的关于这身衣服不适合结羽太的观点。
「你们想笑的话就笑吧。」
「结羽太。怎么感觉你今天,心情不太好?」
空悟对这个冷淡的答复有些意外,于是不禁发问。
「……抱歉。并不是那样。要是影响了你们的兴致的话我道歉。」
就连结羽太自己也认为这句话太过不近人情,不是应该对朋友摆出的态度。但他对于接下来注定会发生的一系列不好的事情心存余悸,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平时的样子。
「我觉得这句话应该是我的台词吧……总觉得有些难对付啊,今天的你」
「确实啊。看上去好像也不是因为即将登台而紧张啊。」
「刻谷君也这副样子啊。」
花火来到了三人的身边。
「你这个也字的意思是,久远也这样?」
花火颔首以表肯定。果然久远也看上去焦躁不安啊。
「刻谷的衣服质量看起来还不错啊。没有什么地方有松动的,也没有哪个装饰看起来摇摇欲坠。可以脱下来了。」
负责服装的工作人员进行了一番检查后,就叫结羽太脱下衣服了。重新换上校服制服后,他注意到负责服装准备工作的女同学和花火同时露出了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
「刻谷,你刚才是不是不知道我们两个也在?」
听到这句话,结羽太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在两个女生面前脱到只剩一条内裤。然而结羽太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对于这些事情,已经根本不会去在意了。
「果然是很奇怪啊,今天的结羽太。」
「看来结羽太的服装是没问题了。」
会话进行到这里的时候,冬夏带着正摆着一张一言难尽的表情的久远,来到了这里。
「啊,委员长。刻谷的服装检查已经完成了,没有问题。」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久远这边看起来也没有问题,之后我们就要迎来正式演出了。」
「赶得及真是太好了。那么,在正式表演之前我先在学园祭里溜达一下。」
嘴里这么说着,之前来看结羽太试衣服的同学离开了这里。留下来的都是往常的成员们,大家都对结羽太和久远异于平常的表现有些溢于言表的担心。尤其是对久远。久远看起来明显是和平常有很大的不同。
「我不要紧,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听到了久远心不在焉的话语,除了本身就知道事情背后原因的冬夏之外,其他人都感到更加不安了。
「久远,跟我来。」
结羽太拉起久远往边上走了走。用没有第三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轻轻对久远发问。
「对于今天要发生的事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大家都会死,是吗?」
「……嗯。虽然我拼尽全力想要回忆起一些什么了……但果然还是一无所获」
「这样……」
虽然有考虑过,假设久远可以回想起一些什么,问题大概就可以迎刃而解了,但这果然还是太想当然了。从昨天半夜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到头来还是想靠着久远的记忆来解决问题,结羽太实在是无地自容。
「听我说,久远。………………………………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的。」
「既然知道我不会同意,那就不要说这些了。」
久远用有气无力的声音直接给出了她不容置疑的态度:拒绝。其实久远对于结羽太会考虑的事情,心中也是隐约有些预测的。
「最多也只不过是对我见死不救就可以了。要是这么做,应该至少可以救下其他人吧?」
命运想要杀死自己,于是掀起了浪花,将其他无辜的人也卷入其中。既然如此,在发生会影响到其他人的事情之前,只要自己死了其他人也就安全了,这就是结羽太的考虑。
在结羽太心中,最无法忍耐的是,想象一个没有久远的未来。胡思乱想一大堆之后,对于回避那个最糟糕的事态的方法,除了他自己接受命运离开世界,再没有其他的了。
也许明白结羽太的打算,又也许是不明白,久远涨红了脸,深吸一口气。
「所以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不要说这些了吗!」
久远突然的大嗓门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为什么你可以心平气和地说出这种话?!如果这种事情可以办到的话,我就不会这么烦恼了!!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似的散落一地,她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情绪,好像是在宣泄一般,大声嚎叫着。那些带有她激烈而不稳定的情绪的话语,像是机关枪子弹一样一个劲地往外冒。
「不要开玩笑了!!不要做那种傻事!!那种事情,不要那么轻松地说出来啊!!」
在此之前,结羽太从未见过久远这副模样。这一声声绝望的倾诉已进入高潮,在将这惊人的气势全力释放的同时,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仿佛沉入黑暗海底深处般的窒息感。结羽太嘴唇微张,不知是太过惊讶还是想说些什么,他最终没有吐出一个字,除了倾听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你想要牺牲自己?!你认为只要牺牲掉你自己就可以圆满收场了吗?!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之后本应该发生的事情呢?难道你要让那一切都化为虚无吗?!」
「……啊。」
结羽太一心只想守护现在的久远,于是就出现了想要牺牲掉自己换取久远的安全的极端想法。他完全没有考虑到,冬夏昨天晚上提到的,关于他和久远的孩子的事情。
想来久远也一定是从冬夏那里听说了孩子的事情吧。她一定是也想要呵护那些孩子吧,结羽太这么想道。
「……抱歉。……真的对不起。」
对于诚恳谢罪的结羽太,久远并没有给予答复。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久远是第一次,对结羽太感到如此恼火。心里头充斥着这种愤怒的情绪,她无法和结羽太正常说话。
旁观的众人也受到这两位的感染,一时间说不出话。『午休时间即将到来,体育馆将会向所有人开放,请各位随意使用』打破了持续良久的沉默的,是校园广播。
舞台另一面传来了人来人往带来的骚动声,紧张的氛围好像稍微有些松动缓和的迹象,冬夏抢先开口了。
「空悟,能不能麻烦你帮大家去买一下午饭?啊,最好可以也买些饮料来,但是好像这里只卖杯装饮料啊……一个人拿不了几杯饮料,三月和花火能不能也一同前去,帮忙拿拿饮料呢?」
三人简单地回应了一句之后,就顺着冬夏找的台阶而下,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那么,结羽太。你能跟我上外面聊几句吗?」
「……好。」
「久远。我稍微借走结羽太一会儿哦。或许你也稍微让脑子冷静一下比较好哟。」
「……嗯。对不起,让你费心了。」
带着一副说过头之后无比后悔的表情,久远目送结羽太离去。然而对此,结羽太依旧没能说出什么。
*
留下了久远,结羽太和冬夏来到了校园中庭。这是最舒适的季节,夏天的燥热与喧闹逐渐淡去,天空清澈而悠远,今天的天气也很好,正适合在户外活动。四处的长条木椅上,都可以看到单手拿着在各个摊位买来的美食,正津津有味地品尝的人。从大人到小孩,所有人都被欢乐围绕,于此相对,正靠着自动售货机旁的墙壁,喝着刚买的果汁的两个人的周围,就只剩下被忧郁染成蓝色的不和谐的空气了。
直到结羽太喝完了手中的果汁,冬夏也依旧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痴痴地注视着中庭里的一个又一个路人。
「……你应该有什么事要做,不对吗?」
喝完了果汁,许久未说话的结羽太终究是沉不住气,主动开口问冬夏了。冬夏与结羽太一样,是讨厌做无用功的性子。所以,结羽太认为冬夏本次的行动,也应当有什么意义。
「要做的事的话已经做完了哦。这件事就是将你们两个暂时分离于这个令人不安的氛围之中。」
「……哈啊。」
叹了口气,将身体的重心通过背部交给墙壁,结羽太弯曲了膝盖。盘坐在地上,眼睛盯着离身体更近一些了的地面。
「对不起啊,让你费心了。」
「你要是真的心存歉意,那我希望你不要继续伤害久远了。」
微微抬头,视线终点由地面转移到冬夏身上。冬夏微笑着看着结羽太。冬夏的目光,不会让人觉得她是一个同龄女生,结羽太甚至感到自己仿佛正被温柔地拥抱着,情绪也安定下来了。
「说的就是你做的事。我想你心里多半也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了,就不说什么重话了。我差不多先回久远那里去了,若是要我在你们两边作判断的话,我感觉现在还是久远那里更危险一些。毕竟像那样子咆哮发火的久远,我可是第一次见。」
丢下这些话,冬夏就与结羽太告别,独自返回久远那里了。
「就算是我也是第一次见啊。」
几乎是从小与久远形影不离,共同成长的结羽太,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久远动真格发火的样子。最令人窒息的是,事情发展到这种叫人忍无可忍的地步。
不用纠结她是因为什么而生气的了。她是对蔑视自己生命的结羽太本人感到很恼火。
结羽太并非是简简单单得出这个结论的。他结合了听到的有关久远的真相与冬夏的故事综合考虑后,几经犹豫、几度愁绪之后得到了答案——想当然的自我牺牲。
但凡考虑一下留下来的其他人的心情,就能想明白,如果按照结羽太所谓的方法来解决问题的话,除了结羽太内心自我满足之外其他什么也没做到。这更加是将一直以回避结羽太的死为目标来进行行动的久远的想法置之不理的举措。
「如果事情反过来,拥有这种力量的人是我,知道久远即将死去之后肯定也会想方设法,不计一切代价想要救她吧!」
顺着这个想法继续往下想,结羽太想象了久远消失后的世界。顷刻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过度,他的心情立刻就低落了下去。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被冻结了一般,他有一种自己的身体瞬时间变得冰凉刺骨的感觉。
没有那个最重要的人所在的世界,他连想象几秒钟时间,都觉得无比折磨。
将自己摆在久远的立场上,他回想起久远的日记。
「……久远,竟然也喜欢我。总觉得到了现在为止还像是在做梦一般。」
事到如今,结羽太才初步理解了久远的日记中写下的她对自己的想法。
「……我还真是好心办坏事啊。」
正如他自己对于没有久远的世界充满恐惧,久远对于没有他的世界,大概也是一样的。明知如此,结羽太却说出了让久远对他见死不救的残酷话语。
在对自己生气的同时,久远的泪水中也许还有几滴悲愁。如此想来,就更觉得窝囊的自己无比丢人了,回过神来,心中只剩下对自己强烈的懊恼与愤怒。
结羽太觉得这般一个劲胡思乱想的自己,已经不像自己了。自从被绑架的那天开始,他就对浪费时间这件事深恶痛绝。
回看过去几日,他一直在以不像以往的他自己的方式度日。既然如此,只要变回过去的他的行事风格就可以了。不去考虑多余的事情,将一切事情简化来办就好了。
这样一想的话,该做的事情也就变得很简单了。
「只要不死就好了。」
只要能做到这件事,就不会继续给久远带来悲伤。那个开心的、欢笑着的久远也就可以回来了。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结羽太决心,绝不会让自己平白丢了性命。终于,他站起了身子。
「……首先还是要先向久远道歉啊。」
此时他与久远一定在考虑同样的事情。若是让她先道歉的话,久远就会自己包揽住全部的责任。所以结羽太绝对要抢先久远一步进行道歉,如此想着,他便迈开了脚步。
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正值正午时分。食品类的摊位鳞次栉比,负责制作美食的学生工作人员们任由自己的汗水打湿衣裳,拼命地招待客人们。
在他想着,自己真是花了老半天时间用来胡思乱想的同时,校园广播响了起来。
一遍一遍响起的广播声十分柔美,却让结羽太的心凉了半截。这条紧急广播让所有人不要靠近体育馆,并提醒在体育馆附近的人迅速撤离避难。越来越多在那附近的人听到广播后开始远离体育馆,而当结羽太听清广播里的内容时,他想也没想,直往体育馆奔跑而去。他奋力挤开一个个行人,就像是洄游上溯的鱼群中,唯一一条不跟着大部队,而是朝着反方向倔强地游动的大马哈鱼。
他急速奔向冒着白烟的体育馆,因为,他最在意的那个人就在那里。
*
在冬夏把结羽太带走的十几分钟后。
「那里的可丽饼,味道好像不错呢。待会去尝尝吧。」
「休息时间是到什么时候呢?在那之前不吃完午饭的话就不妙了啊。」
「妈妈,我要吃鲷鱼烧!」
各种各样的细小声音传来,今年的学园祭比起以往,开设饮食摊位的班级要更多、久远在十月六日到来之前也很期待。
本来打算拉着结羽太去吃可丽饼、炒面、章鱼烧还有其他好多好多的摊位。说实话,自己也想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去。
但是久远却在体育馆舞台内侧的钢管椅上瘫坐着捂着脸,泪水早已干涸,现在只是对自己刚才的举动十分懊悔。
自己对结羽太口中所讲的「自我牺牲」的确感到十分焦躁。即便如此,又为什么会做到那种地步呢。
「我还真是个发火不分场合的家伙呢……」
「没错啊。」
「咔啊!?」
没想到自己的自言自语会被人回应,久远惊叫了出来。
「吓、吓我一跳!」
「还是第一次遇到说『咔啊』的人呢。」
面前是不久前跟结羽太一起出去的冬夏。
「我可以坐在旁边吗?」
冬夏把一张折叠的钢管椅打开,坐在久远的一旁。
「那个…结羽太,他怎么样。」
久远小心翼翼地向冬夏询问着。
冬夏没有看久远的脸,面向前方开口了。
「……哈啊……」
久远自然地又叹了一口气。
「刚才怒吼的你也好、叹气的你也好,都跟平常的你判若两人啊。不过我所不知道的这些,原本就是你性格里的一方面吧。」
冬夏的感想也是久远自己所想的。
打个比方的话,自己现在就如同完全不听使唤的镜像一般,想做的事情却做不到,却做出完全相反的事,连不必说的话也说出来了。
「那么笨拙地行动的话,会很快就泄气哦。」
明明知道今天会发生些什么,大家都会死,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是这种焦躁让自己不受控制地吼了出来。
「说了些奇怪的话呢。现在你有该优先做的事吧?」
「诶?」
挚友叹着气说着「真是没办法啊」,然后两手伸向久远的脸颊。
「好痛!好痛!好痛啊!小冬夏!」
冬夏狠狠地抓着久远柔软的脸颊拉扯着。久远扭动着身体叫疼,冬夏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刚才你很明显,是把对自己的不满发泄到结羽太身上了。」
这么说着,冬夏停止了拉扯,手也逐渐离开了久远的脸。
「那、那种事……」
久远一边抚摸着被拧过的脸,一边想要否定。
「你没办法否定吧?」
久远无法反驳冬夏所说的,实际上也正是如此。
自己每天反反复复去救的人居然那么简单地说要舍弃性命,那种事情久远无法允许。于是不满爆发出来,那种情况下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自己确实是生气了,但是生气之外,更多的是悲伤,所以哭了出来,泪水溢满了脸颊。
「这里也没有别人,可以的话让我听听你的不满吧。」
被挚友温柔的笑容所触动,久远内心的思绪翻涌而出。
「因为结羽太好像要把我丢在一边的样子…希望他不要让我孤单一人」
结羽太不在的世界,仅仅是想象一下,久远就会惊慌得手足无措。自己为了不让事态发展到那一步而拼命努力到了现在,结羽太却说什么要舍弃性命,让她悲伤得不能自已。
「其实本来是想说『不要拿我的心意当成笨蛋啊!』。想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这样大喊的。」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察觉到的冬夏默默地抱住久远的肩头。久远觉得这样哭下去也不好,就稍稍用手拂去流出来的眼泪,把快要奔涌而出的泪水强行忍住。
「虽然我不能完全了解你的情况,但我明白你很难受了。不过虽说如此,刚才你那么做还是不合适吧。」
「……唔嗯、是呢。」
面对着温柔地说出严厉话语的冬夏,久远坦诚了自己的错误。
「既然明白错了的话,应当做的事就很明确了吧?」
「……嗯。」
「明白就好。」
「…我,要去道歉!」
久远觉得结羽太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如果自己不先行去道歉的话这就会变成心结,想到这里,久远慌慌张张地从舞台后跑了出去。
久远从舞台跑出去的一瞬间,大脑里浮现出了记忆里本没有的画面。
「啊、妈妈那是、什么?」
小女孩指着从地板的小窗中升腾上来的烟雾问道。久远很清楚小女孩所在的位置。他们被夹在体育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却很清楚小女孩在问母亲烟雾的事。
「接下来是广播……」
『紧急播送!体育馆侧面的摊位发生多起火灾事故!请务必不要靠近体育馆、留在体育馆内的各位,请立刻到体育馆附近的安全区域避难!再重复一遍!——』
在播送的过程中,烟雾渐渐从小窗中飘进了体育馆内。因为只是很少量的烟,所以体育馆内的人并没有多慌张。但是、随着有什么破碎的声音响起,烟雾的数量猛然增多引起了人群的恐慌。人们蜂拥向出入口试图逃到外面。
「……我想起来了。……是火灾!体育馆发生火灾了!」
久远第一次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和大家的死因。在准备去买午饭而和许多人一起从体育馆出去的时候,听到了小女孩的声音,再回头的一瞬间看到了现在的情景。
在体育馆外面贩卖烧烤的摊位连续发生煤气罐的爆炸,导致体育馆被引燃。随即火势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蔓延开来,连逃跑的空隙都没有,久远也想起了大家被卷入其中而丧命的事。
久远慌慌张张地向舞台内侧的冬夏大喊:
「快逃啊、小冬夏、快!」
与第一次的时候截然不同,现在只有冬夏在里面,其他人都不在。自己最想要守护的结羽太,也多亏了被冬夏带到了外面而不在现场。
也就是说,这次如果连挚友都能救下的话,就能迎来与第一次完全不同的结局。
久远拉起了挚友的手,向出口跑去,这个时候,久远还没有意识到。
与想起的第一次的情景不同,这次的火势蔓延速度极慢。
以及,还有一个与向外逃走的人潮相逆行的人。
*
如果相信久远所说的,那么大家都会在这次的火灾中丧命。意识到这一点的结羽太,无意识地向体育馆的舞台内侧跑去。
「久远!」
跑过充满着烟雾的体育馆到达舞台内侧的结羽太,最先呼喊着青梅竹马的名字,但却无人应答,话语似乎被溶解在了空气中。
「哈啊……哈啊……太好了那家伙,逃走了呢。」
结羽太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安下心来。
然后就是自己逃出去了,如果成功的话,就能达到与久远经历过的第一次完全不同的结果。这么相信着,结羽太准备向舞台迈出脚步,却意识到了一丝违和感。
四周一片死寂,这明明应该是充满恐慌的状况。自己之前应该是一边叫喊着一边分拨开逃跑的人群冲到这里来的,难道说大家都已经逃出去了?在担心着自己朋友与家人安危的声音也好,完全听不到。
结羽太感觉自己陷入了即使在密闭的空间中也无法逃避的感觉。这简直就像是为了杀死自己而特意准备好的刑场,讨厌的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来。
在汗水滴落到地板上的那一刻,结羽太感受到了背后的视线,那是夺走了全身气血温度的冰冷的视线。在巨大的恐惧面前,结羽太将脚向前挪动,从舞台上跳下。
在那一瞬间,摊贩的煤气罐爆炸了,墙壁遭受了巨大的破坏,被气流卷起的墙壁的碎片,刺入了倒地的结羽太的身体。
「啊……啊……?」
三片巨大的碎片,分别插在了手腕和脚以及腹部。剧痛使得结羽太无法动弹,此时这一部分的建筑也在逐渐倒塌。
即使想要大口呼吸使自己冷静下来,呼吸也只是变得越来越急促。虽然想要张口求救,但是、
(……又、又来啊……不能……又不能发出声音……)
没办法喊救命的话,只能自己前往能够得救的地方了。忍着如鞭笞般的疼痛,结羽太刚一站起来,刺入腹部的碎片由于重力的原因,便自己从伤口里拔了出来。
「嘎啊!」
从口中吐出了血块,从腹部的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那种感觉已经超出了疼痛,伤口仿佛在燃烧一般炽热。
(……这样下去……会死……毫无疑问……我会死……)
结羽太拖着受伤的脚,艰难地来到了出口,却根本无法出去。
在门前有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壁,阻挡着结羽太前往外面的脚步,虽然看不见,但确确实实存在。
「……什……什么啊、这是?」
不知什么时候又能够说话了,想着突然不能够说话以及眼前看不见的墙壁,非现实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结羽太干笑起来。
连站立都很困难的结羽太,将后背靠在看不见的墙壁上坐了起来。将模糊的视线投向面前时,又察觉到了体育馆中的违和感。火势停止了蔓延,在这片区域停了下来。
「……」
结羽太晃了晃自己的头试图搞清楚状况。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结羽太得出了结论。
「为了杀死我而利用了久远的重置能力吗?」
如果久远没有看日记,而且没有听冬夏的话,她是会回到体育馆的吧?在那之前久远是不会对自己做出的结论怒吼的。冬夏也不会为了让他人回避而拜托午饭的事,可能大家会一起出去买午饭吧?
火势之所以停止了蔓延,恐怕是因为要杀死的对象已经处于濒死状态,没有必要再继续燃烧体育馆了吧。如果考虑上现在火势停止蔓延的情况,再加上近乎不可能的推测,条理就十分清楚了。
「什么啊、别……开玩笑了……」
用手捂住伤口尝试减少出血量,但是却没有任何效果。
「真是悲惨啊…………我却搞这么狼狈啊……」
「结羽太!?」
在因为失血而渐渐模糊的意识中,熟悉的声音传来。结羽太艰难地把头向后转,看到了久远的身姿。
久远看到这与记忆中不同的燃烧着的体育馆,虽然有着火焰,但却是完全停止扩散的谜之火焰。然后,她看到了满身是血的结羽太,停下了脚步。
「怎么会这样!?结羽太你不是跟冬夏一起出去了吗!!」
「……久远?为……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没有找到结羽太,我跟冬夏就分头来找了!我想你可能在体育馆里!比起那些快点逃吧!」
久远向结羽太伸出了手。
「这是…什么……」
被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久远根本碰不到结羽太。
「这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回事啊!?」
久远慌乱起来,即使试图找到空隙,却发现这堵墙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入口。
「对、对啊!可能还有其他的入口!等着我啊结羽太!」
久远想起体育馆又不止一个入口,正打算飞奔出去。但是、结羽太叫住了她。
「……久远。」
结羽太有气无力地呼喊着久远的名字,他将实现转向自己的身旁,用尽力气向久远说道。
「……其他的门……肯定也是这样,所以……回来……吧。这可能是……可能是……我们最后的见面了。」
自己如果在这里死去的话就不会给久远带来危险了,意识模糊的结羽太这样想着,所以想要到最后为止都跟久远在一起。
「不要……不要啊……」
听到久远颤抖的声音,结羽太后悔自己说了多余的话。
久远似乎要哭出来了,或许,现在已经在哭了。虽然这样想着,但结羽太却无法看到久远的面庞,何况他自己也不想被看到自己快哭出来的样子。
久远向结羽太的后背伸出手去,却被看不见的墙挡住,根本无法触碰、
「对不起……我不该吼你的、对不起……所以不要放弃……求求你了……」
久远在结羽太的身后一边道歉一边请求,但却只有徒劳的回声。
「……对不起啊、久远……不能跟你在一起……」
「不要说了……说得像遗言一样……求求你了……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久远像是在撒娇一样。结羽太尽力不让久远看到自己在流泪、心里想着:果然我还是像久远的监护人啊。
「我、喜欢……久远。」
「……我也是……我也喜欢……结羽太……呜……我不会再拒绝你的告白了……不喜欢的东西我也会尽力吃下去的……你不要死……」
久远呜咽着请求结羽太不要丢下她一个人、并且多次敲打着看不见的墙壁希望能起到些作用。虽然敲打的力道却越来越小但是久远的手却一直没有停下,久远用头抵住看不见的墙,一次又一次地敲打着,就在这时——
「久远!结羽太呢——」
上气不接下气的冬夏,以少有的慌慌张张的声音叫着久远的名字。
「这是……」
冬夏迅速地思考了一下,救援的哭喊声和结羽太的状况,看到了这一切,冬夏基本明白了现状。
「为什么你还在体育馆啊?人明明都是拼命躲避危险。……命运似乎不想让你活下去啊。」
「不要说了、冬夏!拜托你了……不要说……」
一边否定着冬夏的话,久远不变地一边哭一边敲着墙壁。
「无论怎么叫,结果都无法改变的哦,久远。」
就像是放弃了一样,冬夏这样说道。实际上冬夏也确实放弃了。
虽然想对结羽太说不要做让久远伤心的事,冬夏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仅仅是保持理智就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结果是无法改变的。我们能做到的,就是把结果当做过程的一部分与下一次的结果所连接起来。不过、我已经知道了一个方法,可以改变结果的方法。」
冬夏的话让久远停止了敲击墙壁。结羽太一边感觉自己的视野在渐渐变暗,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
「该……怎么办?我已经无法再修正了啊?我重置一天的机会只有一次。现在……是第二次的今天了啊?」
「虽然我应该对你们说过了,久远你们在将来,会制作出某样东西。然后我会利用这样东西穿越到过去。」
久远明白了冬夏所要表达的意思。冬夏从口袋里取出那样东西放到久远面前。
「不会……是……」
「不错、就是这个。因为是服用下去才能生效的,说是药也没什么不妥。这样东西可以让人返回人生的分歧点。它比你使用的力量要强很多、即使是回到几年以前也可以做到。未来的久远说的是,一生只能使用一次。也就是说、已经使用一次的我不能够再使用了。」
冬夏触碰着看不见的墙壁。
「最好的状况当然是由结羽太使用、但是因为这堵墙结羽太无法使用。现在能够理解现场所有状况、并能够使用这个的,只有你,久远。」
久远拭去眼泪,用下定决心的眼神向冬夏请求:
「拜托了!请把那个给我!我想帮助结羽太——」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诶?」
面对冬夏的充满力量的质问,久远一时语塞。
「虽然很抱歉,但是要给你提醒一下,你心里十分清楚重置时间的恐怖之处吧?哪怕仅仅只有一天,也会有相当数量的命运被改变。而且,你无法选择你回去的时间,有时仅仅只能回到数秒之前的分歧点。那样的话要救结羽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另一个极端的情况是你回到了你人生最初的分歧点,也就是说你刚出生的时候,那样的话你要经过十六年的时间才能再次来到今天。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很有可能再也无法回到现在。仅仅是微小的行动的误差,就会产生巨大的谬误。即使把那些误差最小化使之无限靠近当前,也会产生一些偏差的结果。但是,这有可能改变许多人的命运,从而无法到达你想要的现在也说不定。比如说结羽太不会喜欢上你甚至不会与你相遇,这样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冬夏不停地列举着最坏的结果。结羽太想:这么听着谁也乐观不起来吧。但是他的意识却在逐渐隐去。
「久远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结羽太这样对久远说道。久远和冬夏把视线转向结羽太。
「如果遇到久远我一定会喜欢上你的,我无法想象我喜欢上久远以外的人。所以……我会在这里等着你的。」
试图越过看不见的墙壁,久远向结羽太的身后伸出了手,虽然底气不足,但是很有力地说道:
「……我一定会回来的。那个时候——你能再一次,听一听我的心意吗?」
「……啊啊……约定好了……」
「真是的、被你们秀了一脸啊。」
冬夏把自己手里的东西交到了久远手上。久远紧握了一下,把眼眶里的泪水擦干。
「……我去了!」
久远毫不犹豫地把那个吞了下去。
随后,就如同按下了开关一般,整个世界都起了变化。
燃烧着体育馆的熊熊大火,如同倒退回初始状态一般逐渐变小,渐渐地消失不见。墙上的洞也一样,被气浪卷走的碎片如悬在空中般堵住了空洞。
伤痕累累的结羽太身上也起了变化,伤口很快地愈合、疼痛也消失了,模糊的意识也变得清晰起来。结羽太转过身来想要对久远表示感谢。
久远已经————如烟雾般消散开去。
把结羽太与外界隔绝开来的墙壁也已经消失、冬夏走过来把手放在结羽太的肩膀上。
「……我说……冬夏。」
「嗯?什么?」
结羽太保持着坐姿抬起头来,向冬夏抛出问题
「久远消失了……这种事,没有的吧?没有……发生的吧?」
「————不、事情正如你所想的。」
虽然犹豫了一下,但冬夏觉得即使否认也无法改变现实。
「如果说,久远回到过去并重新到达了此时此地,她应该会重新出现吧。没有出现的话说明她并没有重新回到这里。」
「……什么啊?」
「虽然很遗憾,但这就是结果。很快这个世界就会以久远所到达的时间线为基准进行修正。也就是说现在,有两个十六岁的你重叠在一起。这两个你将会逐渐统一起来,而你将会忘记你与久远相遇的记忆吧。」
正如冬夏所说的,结羽太觉得自己的记忆正在发生着变化。
结羽太想起了自己和久远第一次去的那个游乐园。
「结—羽—太—君。我们去骑马吧!」
久远这么说着,拉着自己向旋转木马的南瓜马车走过去,自己被久远强行按在旁边的座位上,却感到很开心。双方的家长都对准镜头,将自己和久远映在底片上。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但这里却只有一个人骑着马并且向双亲笑着的自己。
「……住手……」
发生绑架事件的那天,早晨刚刚打完招呼久远就大哭起来。当时自己并不明白,但现在却理解了。无论是放学后久远所说的话、还是久远当初所做的行动。
「结羽太,我们换一条路回家吧。」
「诶?为什么?」
「那个……因为会很危险!」
「一直都在走那条路,没事的啦。」
「是、是这样吧……啊、我打个电话!」
那一定是对于久远而言,第二次的「那一天」吧。
那个时候,电话是打给警察的吧。用稚嫩的童声向警察传达着要发生的危险的,那正是久远。结羽太现在明白了,久远所拼命祈祷着的,是不要发生与前一天相同的结果,是希望自己能够平安无事。
「……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开始帮我了啊……」
就连同久远那温柔的对自己的保护,也从记忆里消失了。
一点一点地,原来的记忆被逐渐统合,结羽太所经历的日日夜夜,有一半都被没有久远存在的,新的记忆所取代了。
「——结羽太。」
冬夏坐在结羽太的旁边,把手放在结羽太的膝盖上。
「我也是一样的啊,结羽太。我心里真的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如果你有能够改变现状的能力的话…你会出手吗?」
结羽太望向朝他抛出问题的冬夏的眼睛,这对结羽太而言是意味着希望的话语,但是给出这个希望的选项的本人,却有些迟疑。
「其实那个能让人回到过去的东西,我还有一个。」
冬夏从口袋里取出了另一个久远曾经使用过的东西,结羽太把手伸过去,冬夏却把手掌合上阻止了结羽太。
「如果使用这个的话就可以进行修正,和久远一样。但是,我不知道该不该让你使用这个。」
「为、为什么啊。既然无法接受——」
「即使我不在,也要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可以跟我这样约定吗?」
冬夏打断了结羽太的话这样询问道。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的结羽太向冬夏投过去疑惑的视线。
「打个比方,能回到过去的话,就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所以说,也有可能不会跟我相遇。现在,她看来她已经不在了啊……所以,希望你跟我做个约定。即使我不在、也要把心意传达给她,然后两个人变得幸福。怎么样?如果能做的到的话,我很乐意把这个给你。」
结羽太会做出什么样的回答,冬夏心里大概是清楚的。所以在结羽太做出回答以前,她就张开了手。
听到结羽太做出了自己预料之中的回答,冬夏微笑着把东西交给了结羽太。
「这份没有能够保护她的幸运就托付给你了哦,结羽太……希望你能够守护她。」
冬夏以为结羽太会立刻吞下去,但是结羽太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那家伙……就在这里。」
「那家伙?」
「久远像往常一样来杜乃丘了。今天……我也在、看着久远。即使这样……我却没能察觉到……我还说什么……说什么绝对会喜欢上什么的。根本就没有那种事吧!」
对明明说过了却无法守护的自己,结羽太渐渐怒不可遏。
「结羽太,现在不是跟自己赌气的时候吧?如果在这里的话,你去见她就好啦。趁着你还记得久远。」
「……对啊,我必须得去见她。」
结羽太站了起来,环视体育馆内。没有找到珍视之人身影的结羽太,就那样跑了出去。在他还记得名为新都久远的最重要的人的时候。
*
一个人留在体育馆里的冬夏,在体育馆的角落里坐着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
「差不多该到时间了吧?」
一边这样说着,冬夏朝着自己的手看去,手逐渐变得透明,并开始像雾一样消散开来。
「虽说是从过去开始改写,但离久远的时间线尚有相当的时间差滞后啊。毕竟他们俩还没到达那个目的地(未来)。」
冬夏看着自己逐渐消失的指尖。大家一起搭建的舞台逐渐成型,久远发现了一直在看着这边的一位少女,还有另外的一名走向自己面前的少年。
「呵呵、真不愧是你们啊。为什么要为明明是别人的结羽太和久远,而互相牺牲自己啊。如果是为了家人的话倒还能理解,实在是不可思议啊。」
但是,那就是冬夏所认识的刻谷结羽太和刻谷久远,如果是为了自己无比尊敬的这两人,冬夏觉得自己这么做理所当然。
「交给你了,结羽太。……希望能再见到你们。不,是一定能见到。虽然说什么『不约定也要传达心意』什么的——不允许你失败哦。」
冬夏神秘地笑了笑,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春秋冬夏,她本人和植入这个世界中的名为「春秋冬夏」的人的印象,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
在进入中学,第一次两人单独出去野餐的时候、与久远一起制作了便当。
『啊,这个真美味啊,真不愧是结羽太。』
『喂。看啊,在便当装好之前就有馋猫开始吃了。』
『没关系啦!反正在哪里都是一样吃!』
『那样数量会不够的。别吃了,快放包里。』
『好—的,那么最后的偷吃。这是我做的唐扬。来张嘴,啊—嗯。』(注:唐扬,日本炸鸡块)
结羽太不得已吃下了被强行塞到嘴边的唐扬。
为什么她明明不是很常做料理,做出来的却这么美味啊,实在是不可思议。虽然心里是很高兴的。
回过神来,记忆已经变成了在那天气晴朗的日子,自己却一个人孤独地待在家里的样子。
结羽太来到与久远一起度过时光的教室,朝里面看,却没有发现久远的身影。
「……对啊。那家伙不是个贪吃鬼嘛,说不定在摊位那里。」
调转方向,结羽太在走廊里跑了起来。
夏天的某一天,在花火大会的某个祭典上,穿着浴衣的久远一边吃着刨冰一边问道:
『夏天和冬天,你喜欢哪个?』
『唔~嗯、夏天吧。能看到女孩子的泳衣。』
实际上是喜欢冬天的,因为知道久远喜欢夏天,所以结羽太才那么回答。至于说为什么会喜欢冬天,是因为十二月一日能吃到久远亲手做的料理。
『欸~不过,理由先不管。啊,开始放烟花了!』
久远一脸很开心的表情看着升起的烟花。被升起的烟花照亮的久远的侧脸显得十分可爱,而这也渐渐地淡去了。
结羽太在白天摆满摊位的地方寻找着女子的身影,但却没有找到。
「哈啊……哈啊……在哪里啊、到底在哪里啊?」
一边喘着粗气,结羽太把擦肩而过的女生、正在休息的女生、只要是目力所及的人,一个不落地确认了一遍。
结羽太想起来,在决定了志愿的中学二年级的冬天,在回家的路上久远那乱来的发言。
『结羽太,你真的要考杜乃丘吗?』
『是啊,因为离得近。如果不稍微努力一下的话,恐怕是考不上的啊,不过,努力一年的话还是可以的。』
『这样啊……那个,我也想去杜乃丘。』
『你比我成绩还差,不可能的啦。还是考其他的高中——』
『我一定要去!所以说,一起努力吧!』
那个时候她是认真的,久远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开始努力了。她规定了自己一天玩游戏看动画的时间只有一小时。
自己与久远在一起的回忆,一个又一个地从记忆中涌出。
「哈啊……哈啊……」
已经把可能会去的地方全都找过了,但是却找不到,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会去的地方。
「……那么,就从头开始再找一遍。」
结羽太抬腿跑向体育馆。不在这里的话就再去教室,去摊位全都找一遍。趁着自己的记忆还有残留、无论多少遍都要找,这样想着,结羽太进入了体育馆。
刚进入体育馆,就如同只有那个地方被聚光灯照亮一样,结羽太的视线被一个地方牢牢地吸引住。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结羽太发现了一直在站立看着舞台的女孩子。从后面看本应该是无法确认身份,但结羽太却立刻明白了这就是他要找的女孩子。
回过神来,结羽太已经冲了出去。
仅仅是一句话,只想说一句话,只是想把那句话传达出去、结羽太这样想着,向女孩子接近。
从女孩子的面前经过时、她看着已经完成的舞台,静静地落泪。
「这次换我过去了……在这里等着我。」
在新都久远从结羽太的记忆中完全消失之前、结羽太把紧握在手中的东西塞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