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1章 短暂的平静

「容我先告辞了,艾妮丝殿下,我明天会回来这里的。」

「嗯,路上小心,尤菲。顺便代我向奈雪儿夫人问好。」

今天是假日,也是移居到离宫的尤菲暂时返回玛赞塔公爵家的日子。尤菲此刻已经将打包好的行李交给马车的车夫,手上并没有拿任何东西。

我虽然为了替尤菲送行而来到门口,可是她只是盯著我的脸,没有要动身的意思。正当我歪头感到不解的时候,只见尤菲往前站了一步,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听我说,艾妮丝殿下,您可千万不可以擅自跑去找缇尔蒂喔。如果您没有带著我就自己去找她,我会生气喔。」

「我知道啦。而且上次到头来也没有任何问题,你也用不著那么担心……」

「……请不要对我有任何隐瞒。拜托您了。」

虽然嘴上说拜托,但在紧抓住我衣摆的尤菲眼神中带著不容我有任何辩解的气势。如果我真瞒著她做出什么事,不知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我。

我心中涌现这令我冷汗直流的想像,最后总算看到尤菲坐上前往玛赞塔公爵家的马车。送走直到最后都用责备眼神望著我的尤菲,让我自然地叹一口气。

「……她也真会操心,都说不会有问题了嘛。」

「就算是那样,会让人担心的事情也还是一样会担心。」

之前一直站在我身后的伊莉雅,这时走到我身旁这么说。听到伊莉雅的说词,让我忍不住将双手放到脑后,嘟嘴发出抱怨。

「人家又不是毫无对策就乱试。」

「这部分一样如果没跟人好好解释就没有意义喔,公主殿下。」

「好啦好啦,人家都知道啦。」

我对伊莉雅吐了一下舌头,但立刻被她用手刀伺候。不小心咬到舌头的我眼眶泛泪,难过地当场痛苦不已。

「先不说这个,公主殿下,刚才王城有人传话给您。」

「传话?王城?」

「是的,内容是要我在确认尤菲莉亚小姐返回玛赞塔公爵家之后,请您前往王城。是陛下的指示。」

「不会吧……」

听到伊莉雅转达的内容让我不禁皱起眉头。而且还特地要先确认尤菲回玛赞塔公爵家之后再叫我过去,怎么想都不是好事。

「……我、我什么都没做喔!」

听到我不由自主地开口辩解,反而让伊莉雅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不过她很快便无奈叹气。

「应该是公主殿下找缇尔蒂小姐商量实验的事情传进陛下耳中吧。毕竟原本就是问题儿童的两个人凑到一块,会被陛下找去说明状况也不奇怪。」

「唔……」

由于我跟缇尔蒂有过前科,所以我也没法否认。魔药就是一个例子。因为我们造出来了,我认为这件事应该得让父王知道,所以当时决定老实回报。

只是我没想到父王当时会那样大发雷霆。不过父王似乎对我无法用魔法的事实也有一些想法,所以还是允许我使用魔药。

要是只有我单独进行实验,父王或许还不会那么严厉,但换作我跟缇尔蒂在一起,父王的态度就会严厉许多……事实上,我们现在就是在合作进行实验,所以我才会这么尴尬。

「……伊莉雅你觉得父王会教训我吗?」

「殿下认为自己不会被陛下教训吗?」

听到伊莉雅这样反问,让我沮丧地垂下肩膀。想到连尤菲都对我现在的实验显得面有难色,所以也不难猜到父王会有何反应。可是又不能不去。

「……我好想逃跑喔。」

「殿下逃跑只会惹得陛下更生气而已。」

……也是。我再一次低下头,死心叹气。

* * *

「……唉,我真的来了。」

我进到王城内,让王城里的侍女为我领路前往父王的办公室。而在这样的过程中,我在王城感受到的每对视线都令我相当难受。

亚尔解除婚约的骚动,加上我讨伐了巨龙。这两件骚动堆叠在一起,导致我的立场产生巨大变化。

亚尔因为悔婚的骚动遭到处分,现在仍为了厘清状况遭闭门思过。偏偏在这个时候,我立下了讨伐巨龙的大功。虽然说是立功,但我遭人疏远的处境并未改变,反而还让一些人对我更加反感。

我在前往父王办公室的途中,其他人见到我的态度也各有不同。有人一见到我就连忙避开,还有人是站远远地看著我,跟身边的人交头接耳。

对我有负面印象的人主要是在王城工作、有特定职务的贵族,反之如果是骑士跟侍女,对我的态度就比较正面。暴露在这带有极端善意与厌恶的环境下,令我不禁皱眉。

(我好想早点回去……跟父王见过面就早早开溜吧。)

我来到办公室门外,侍女便先代我敲门请示能否入内。听到门内立刻传来允许入内的答复,我便进到门内。

「父王,艾妮丝菲亚来见您……了……」

我进到办公室内往里头一看,让我就要说完的话语声量瞬间转小。因为等在里头的人,除了父王与格兰兹公爵外,还有另一个人。

当我与那个人对上视线的瞬间,猛然产生一股想转身离开的冲动。可是就在我想夺门而出的时候,侍女也无情地将房门关上,断了我的退路。

「我等你很久了,艾妮丝。」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我便感觉有一股恶寒窜过背部,双腿也不住颤抖。那是我无论何时都不曾忘记的声音。因为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世上令我最感到害怕的对象……!

那个人的身材要比我这个在他人眼中算是小不点的体格还要娇小。光看外表,年纪也跟我没有差多少。可爱的容貌加上娇小体格看来相当惹人怜爱。

可是我很清楚那只是表面上的形象。那个人散发出令人感觉相当锐利的气质,那对正注视我的深蓝色双眼,眼神也让我感觉异常尖锐。

那一头及腰的红发绑成会随头部动作缓缓摇晃的发辫。这个人是令我最为畏惧,没法抬头直视的人物。她是帕雷提亚王国的现任王后,也就是我的母亲谢芬妮•梅斯•帕雷提亚。

「母、母后……!?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到这个出乎我意料的人出现在父王的办公室内,也让我走调的声音难掩内心动摇。只见母后长叹一口气,瞪了我一眼。被那样一瞪,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为什么?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艾妮丝。你在亚尔加德取消婚约与讨伐巨龙这两件事上的任性妄为,我都听说了。听到那种消息,我根本不能放心处理手边的外交工作。我也是在昨天才归国的。」

母后用带刺的语气对我这么说。虽然光看外表,搞不好还会有人觉得她年纪比我还轻,但只要感受到她身上那股带有压迫感的气质,就不会有人认为母后单纯是像外表那样的可爱女性。

虽然看起来像娇小的可爱少女,但据说她年轻时是曾在战场上以武人之姿立于阵前的女杰。

也有人说母后是帕雷迪亚王国的第一高手,就算到现在仍宝刀未老。只是平常应该都是以外交官的身分在周游列国才对,原来……她已经回来了……

「……艾妮丝,你先坐下来再说。」

「是、是。」

听到父王小声催促我就座,我也顺著父王的意思坐到访客用的沙发上。父王跟母后并肩坐在我对面,而格兰兹公爵则坐在侧面的沙发上。

「……那么,艾妮丝。」

我、我好想逃跑……我好想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母后对我施加的压力就是这么强烈。感觉简直就像被人用枪尖抵住咽喉。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似乎过得挺不错的。不过你那爱惹是生非的毛病看来并没有改善。这让我不禁担心自己是否太久没以母亲的身分好好教育你了。」

「母后所言甚是!女儿也深感悔悟,如今一心只想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我死也不要给母后教育!光是回想好勇斗狠的母后的教育是什么模样就让我全身打颤。母后所谓的教育就是实战,就是用拳头的交流。

我虽然也以冒险者的身分磨练过身手,对自己的实力抱有自信,但也一点都不想跟母后交手!我才不要再次体验那种名为教育的对打……!

「……也罢。你的研究在讨伐巨龙时有莫大贡献,这是值得肯定的部分。你就努力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吧。」

母后瞪著我说完这些话,便像收起兵刃般闭上眼睛并放松力气。看到她这样的反应让我也总算松一口气。无论如何都不能惹母后生气。这个深植在我心中的心灵创伤,让我自然对这样的结果感到安心。

「呃……所以说这次找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母后教训我吗?」

「这只是顺便的,蠢女儿……别忘记这次可是特别等到尤菲莉亚返家才找你过来。正题就是关于她的事。」

「啊,怪不得要特地选在尤菲不在的时候。所以格兰兹公爵也是为此而来的吗?」

「没错。」

就算是假日,也经常会在王城看到平时辅佐父王处理繁重工作的格兰兹公爵的身影。话说回来,要特地挑选尤菲不在时找我谈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就在我感到不解地歪著头的时候,母后率先开口。她先是清了清嗓子,接著端正姿势,直视我的双眼后开口。

「艾妮丝。虽然我对于你的怪异举止有很多话想说,不过就这次的状况得称赞你做出正确的决定。」

「咦?」

「我是指你在退婚现场,决定介入的那档事。……今天找你来是要讨论关于亚尔加德的问题。」

「亚尔的问题?」

「没错。由于刚好遇到龙侵入国境的状况,所以一直没能好好为那场退婚骚动厘清状况。各种情报都是直到最近才整理好。」

在母后说出正题之后,父王接著说明今天找我过来的理由。看来是跟之前因为国家遭龙入侵,导致没能继续调查的亚尔等人有关。

「所以才要把尤菲支开吗?」

「……原本按道理来说,尤菲莉亚也应该在场,不过奥芬斯也跟我说了尤菲莉亚的状况。所以现在先将她支开应该比较好。没错吧?艾妮丝。」

「……我也这么想。现在她实在不太……呃,我也希望让尤菲再多休息一下。现在她好不容易才开始习惯在离宫的生活,我不想让她承受无谓的负担。」

对于父王希望让尤菲避开这个话题的决定,我也表示赞成。我认为尤菲到离宫生活之后,心情要比当初平静许多。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感觉尤菲坦率将想法显露在脸上的机会也在逐渐增加。正因为这样,我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让尤菲接触跟亚尔有关的话题。

「就是因为这样,父王才决定要我单独过来吗?」

「这是一件你以后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一定要面对的事。换句话说,调查得知的内容就是这么严重。」

父王用异常苦涩的表情如此断言。会让他把话说成这样,真不知调查结果究竟有多么糟糕。我光是听到这里,就觉得仿佛有块石头压在我的胃里。感觉就是一件相当难搞的事……

只是尽管父王一脸忧郁,但他自己也十分清楚如果不对我说清楚调查结果,话题就没法进展下去。只见父王表情凝重地缓缓开口。

「首先是亚尔加德跟参与骚动的贵族子弟,他们在接受询问时的说词……内容实在令人头大。首先席昂男爵家千金遭到的骚扰并不是由尤菲莉亚本人实行,而是跟尤菲莉亚有往来的贵族千金。而那些千金供称是体察到尤菲莉亚的意思,才会试图中伤席昂男爵家的千金。」

再次听父王叙述这些状况,让我忍不住皱起眉头,面露难色。怪不得父王会觉得头大……

「所以说,尤菲本人什么都没做吗?」

「虽然尤菲莉亚似乎有当面向席昂男爵家的千金提出抱怨,不过就目前知道的内容,并没有到脱序的地步。反而是对方因为不熟悉贵族学院的规矩,惹出一些必须受到指责的状况。」

看来尤菲虽然有当面抱怨,但并没有做出直接危害席昂男爵家千金的行为。而实际造成伤害的,则是尤菲之外的其他贵族千金。而那些人则供称是受到尤菲指使。

「有明确的证据吗?」

「就只是主张受到指使,没有任何明确证据。就只有身为主犯的贵族千金们这样坚称。至于是什么人、实行了什么样的骚扰行为也没法锁定,甚至还有人认为根本只是席昂男爵千金小题大作。而且骚扰手法也太过多样,更加难以厘清骚扰行为是由何人下手。」

「真是给人瞧扁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以为尤菲莉亚,以为我玛赞塔公爵家的女儿会用那么低俗的手段去陷害他人。」

格兰兹公爵脱口说出的讽刺相当尖锐。那丝毫不带感情温度的声音,让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话说回来,这还真是一件相当吊诡的事。

没人知道实际执行骚扰行为的人是谁,可是却又坚持是受到尤菲的指使。

至于体察尤菲意思的说法也相当令人不齿。听起来就像说尤菲并没有直接做任何指示,而是觉得她想那么做,或是感受到言语外的压力才被迫采取行动。这是相当可耻的借口。

「现在已经很难说哪些证词能够采信。与尤菲莉亚及席昂男爵家千金都比较有距离的人,还能相对冷静地陈述意见,但……正因为是旁观者,所以那些人也无法把握究竟发生什么状况。」

「跟站在席昂男爵家千金那边的贵族子弟,都是在学院内有权者的儿子也有关系吧。」

「以王太子为首,还包括近卫骑士团长之子、魔法省长官之子,还有对贵族有相当影响力的富商之子……面对这样的阵容也没人敢随便说话吧。」

母后说到最后,眼神也流露出像在战场看到敌人的神彩。如果那些惹出问题的少爷们这时出现在母后面前,搞不好她会忍不住动手。

「但换成去问跟当事者比较有交情的人,证词也是分为两派。一派是认为错在尤菲莉亚身上,另一派则认为要怪席昂男爵家的千金招惹到尤菲莉亚。」

「没错……证词出现这种分岐,大概也只能听当事人的说词再行判断。我打算在近日召唤席昂男爵与他家的千金到城里来。当面确认那个姑娘的为人。艾妮丝,你打算同席吗?」

要说我会不对席昂男爵家的千金感到好奇,那当然是谎话。尤菲遭退婚的场面,跟我前世记忆中某个作品十分相似。当时就像我记得的那个场面一样,一名少女在多名男性的庇护下,成为让身为反派的贵族千金面临公审的关键人物。

可是那终究只是虚构的故事。我并不认为现实中会发生那种夸张的状况,在实际目睹那个场面之前,我也一直没想起过那段记忆。让我也很好奇能引发这场非现实的骚动,成为事件关键人物的蕾妮•席昂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可以同席,我对她当然也是挺好奇的。」

「嗯……其实那名千金让我觉得有奇妙。」

「咦?这话怎么说?」

父王表情严肃地用了奇妙这个字眼。看父王的态度似乎是觉得事有蹊跷,但却又无法找到明确的理由。

「因为负责向她问话的人都会对她感到同情。」

「同情?」

「没错……其中还有人甚至认为这件事尤菲莉亚也有不对。」

「……我是不知道蕾妮是什么样的人,但至少我认为尤菲并不是会想主动伤害他人的人。」

「嗯,我知道。我也相信是这样。可是所有向蕾妮小姐问话的人都口径一致对她感到同情,让我有些在意。」

这确实是个会令人在意的倾向。由于我只认识尤菲所以不能断言,但至少我不认为她是会想刻意陷害、伤害他人。

话虽这么说,会有那么多人帮蕾妮说话也令我感到好奇。而且据说不只是那些身处在骚动中心的贵族子弟,就连询问证词的人也开始有人帮蕾妮说话。

……究竟怎样才能找到正确答案?又究竟发生了什么?由于贵族学院容易形成封闭环境,所以让外界的人很难掌握里头的状况。

我感觉似乎有某种力量在暗处蠢动。要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那当然是最好不过,如果真是那样也不会闹出这种事。

「艾妮丝。你虽然是个蠢丫头,但应该也会有些只有你能看到的东西。所以在跟席昂男爵会面时你也要出力。而且今后你必须以王族身分出席的状况肯定也会增加,你要有心理准备。」

「呃……」

「……你不甘愿吗?」

「咳、咳!咳!没什么,母后!」

虽然我忍不住发出不情愿的声音,但立刻被母后追究,只好连忙用咳嗽声搪塞。尽管母后仍用尖锐且冰冷的视线瞪著我,但我也努力将眼睛别开。

看到我与母后这样的互动,让父王看来相当疲惫地将手指放在眉间,深深叹气。

「……这次找你过来就是要跟你谈这件事。」

「咦?就只有席昂男爵家千金的这件事吗?」

「是这样没错……怎么?你又搞出什么其他纰漏吗?」

「没有!一点都没有!」

看来我去找缇尔蒂的事情并没有被视为问题!太好了!安全过关!仔细想想,父王正忙著处理解除婚约的骚动,搞不好根本没什么力气管我。

……好,我就趁著被追究之前开溜吧!而且父王自己都说就只有要讲这件事嘛!

「如果没别的事,那女儿就先告……」

「慢著,艾妮丝。」

就在我正起身打算开溜的时候被母后瞪了一眼。这让我立刻缩起身子,坐了回去。天啊!我好想离开这里!

「你应该没有给尤菲莉亚添麻烦吧?艾妮丝。」

「怎、怎么会呢……?」

「是吗……那你一直都不肯看著我的眼睛,难道不是因为你有做什么亏心事吗?」

「女、女儿怎么敢呢!女儿每天就只是呕心沥血地想让尤菲在离宫安稳度日而已啊!」

「……那就好。艾妮丝,你听好了。不管怎么说,这次事件都算是王家的过失。玛赞塔公爵家尽管为此蒙受了天大委屈,仍不忘对王家效忠。为了回报玛赞塔公爵家的忠诚,身为王族的你千万不能有任何令王家蒙羞的行为。说起来,虽说你拥有高阶冒险者的资格,但这次讨伐巨龙的事情,身为王族的你却率先涉险,未免太欠思虑了。而且你甚至还把尤菲莉亚也牵扯进去……!」

「咿、咿咿咿!结果我还是被找来给母后教训的嘛!父王骗人!」

「住嘴!」

被眼神像食人魔一样凶狠的母后一声叱喝,我也只能泪眼盈盈地乖乖挨骂。

看到我这样的反应,让父王罕见对我露出又是无奈又是同情的模样。至于格兰兹公爵更是彻底让自己置身事外。

不是啊!如果真的同情我,好歹也为我说句话嘛!我在内心发出抱怨的同时,也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回应母后的教诲……

* * *

「……糟透了。」

我步履蹒跚地在王城走廊上,脱口如此抱怨著。之后我被母后狠狠地训了一顿,现在精神已经严重受创。也因为这样,让我在踏上归途时甚至没法站稳脚步。

「话说回来……」

我忍不住停下步伐,为一件事陷入沉思。我想到关于尤菲的事。说得更正确一点,是我想到尤菲究竟在贵族学院里遇到什么状况。我发现这是更加令我感到好奇的事。

我并没有在贵族学院就读。所以我并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尤菲究竟在贵族学院里头是过著什么样的生活?又是怎样被人看待?我知道她是个善良的女孩。但我所认识的是经历过悔婚事件的尤菲。在那之前的她,理应是个彻头彻尾的贵族千金。

会有那么多人袒护席昂男爵家的千金蕾妮,或许也跟尤菲在学院时的表现有关。可是要当面对尤菲提出这个疑问,感觉也挺尴尬的……

(况且尤菲对自己的评价也有些少根筋……)

对尤菲来说,那起事件也留下相当严重的创伤。我并不想做出像要重新挖开伤口的举动。这样说起来,自然就是该向其他人打听,可是我又不知道可以找谁。

跟我年纪相近的贵族朋友,我能想到的也只有缇尔蒂,可是她当然也没有在学院就读……

「这不是艾妮丝菲亚殿下吗?难得您会到王城里来呢。」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如此呼唤我。那个声音令我猛然回神。因为对我出声的人是近卫骑士团长史普劳特。

「史普劳特骑士团长,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所以究竟是什么风把您吹来的?能在王城里看到殿下,还真是罕见呢。」

「是父王跟母后把我叫来的,我被狠狠教训了一顿呢。」

看见我耸肩发起牢骚,让史普劳特骑士团长也不禁苦笑。

「谢芬妮王后也是在担心您。而且殿下您太过胡来也是事实,老实让父母教训也是为人子女的职责所在。」

「可以这样说吗……」

把给人教训当作职责,听起来还挺糟的。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将视线转到史普劳特脸上,凝视他的面孔。

发现我这突然的凝视让史普劳特不解地睁大眼睛。看到我久久没有移开视线,也令他困惑地皱起眉头。

「呃,艾妮丝菲亚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史普劳特骑士团长,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虽然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但殿下还是先说来听听吧。」

相较于史普劳特那仿佛脸部抽筋般的无奈笑容,我笑眯眯地握起他的手。

「这个要求虽然有些唐突,但是今天可以容我到团长府上叨扰一会吗?」

* * *

近卫骑士团长史普劳特有个名叫纳维尔的儿子。在亚尔引发解除婚约骚动的时候,他也是其中一个站在亚尔身旁,指责尤菲不是的人。

「……没想到殿下竟会想直接找小犬问话。」

「因为这件事我也没法置身事外嘛!」

现在我正与史普劳特骑士团长一起搭乘马车,前往他家的宅邸。目的是要找纳维尔打听贵族学院里的状况。

史普劳特从以前就是教导我诸如剑术等各种知识,跟我有多年交情的人。可能也是因为我的活动能对各地骑士团有所贡献,所以在我以冒险者身分活动的时候,他也是其中一名会对我抱持善意的人。

虽然这种像利用他善意提出要求的行为,让我对他不太好意思,不过假如能从当事者口中打听到状况,那自然是最好不过。我希望能跟当时是其中一名站出来指责尤菲的人当面确认,究竟是什么理由促使他决定那么做。

「纳维尔现在的情况怎样?」

「……虽然心情看起来平静许多,但不管我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

平常感觉平易近人的史普劳特,这时露出苦涩无比的表情。原来如此,简直就像遇到儿子进入叛逆期的状态。只是身为贵族子弟感觉有些不太得体就是了。

不过纳维尔想必是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所以让我也不太知道该如何应对。

「……你有听说关于席昂男爵千金的事吗?」

「我听说了。艾妮丝菲亚殿下是从陛下那里听到的吗?」

「是的。父王说有很多同情席昂男爵千金的人……」

「看来小犬也是其中之一。我实在很想知道为何小犬的眼界会变得那么狭隘。他之前明明还成天说要让自己成为一个不辱骑士团长之子身分的人……」

从骑士团长的态度来看,可以感受到他对纳维尔抱持的困惑与失望。之所以会失望,也反映之前所抱有的期待,我想他大概万万都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会参与那场解除婚约的骚动。

「虽然席昂男爵千金的境遇确实也有值得同情的地方,但是……」

「呃,那名千金的父亲是平民出身的男爵吧?」

「没错,而且……席昂男爵千金也并非出生就是个贵族。」

「咦?是这样吗?」

「是的。不过母亲很有可能具有贵族血统。据说她是跟席昂男爵在冒险者时代有过关系的女性的遗腹子。」

「咦?还有这种事?」

「是的。听说席昂男爵偶然发现自己在孤儿院生活的女儿,这才将女儿接回家里。在经过检查后发现她拥有魔法天份,才会送她进入贵族学院就读。」

「是喔……这样听起来,她的身世确实还挺离奇的……」

换句话说,席昂男爵千金的母亲很可能具备贵族血统。感觉这种事看在世袭贵族眼中,肯定相当不是滋味。

「席昂男爵千金的母亲也已经离世,所以没法得知真相。不过光是原本是平民出身的人拥有魔法天赋,就有可能招致反感了。」

「原来如此。不过我国的政策原本应该是要吸收拥有那种天赋的人才对。就像将有杰出贡献的冒险者封为贵族那样。」

这是父王的父亲,也就是从我祖父那一代开始施行的政策。由于祖父也在我出生时已经离世,所以我也只是听人说的。

帕雷提亚王国有相当悠久的历史,拥有贵族血统的平民也是所在多有。例如私奔,或是无法继续维持身分的贵族。所以在平民中也会藏有一些具备魔法资质的人。席昂男爵千金或许也是其中一个例子。

「我想听一些率直的意见,团长你对这次事件有什么看法?」

「是指哪个部分?」

「就是所有掌权者的儿子都给一个男爵千金迷倒这件事。我对这一点实在无法释怀……」

「……就调查结果来看,只能说她没有问题。」

骑士团长用难以释怀的态度,抱怨般地说。

「无论是席昂男爵千金之前待过的孤儿院,还是男爵妻子的娘家也都有派人调查,并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

「嗯……所以你认为不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吗?」

「我也不能说肯定没有那种可能,可是……至少我认为就算真有阴谋,也不是直接与席昂男爵千金有所联系。」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不可思议了……」

所以真的是出于迷恋,演变成这起解除婚约的骚动吗?虽然我是觉得这种说法相当离谱,但假设真是那样,因此遭殃的尤菲也未免太倒楣了。

马车就在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停止。看来我已经来到了史普劳特伯爵家的宅邸外。

我让骑士团长领著我,进到他家的宅邸内。

「这里就是纳维尔的房间。」

「谢谢你为我领路,团长。」

我用笑容向带我到房门外的骑士团长道谢。好,就先打个招呼吧。我抱著这个想法敲响房门。

「什么人?」

门后立刻传来这语气颇为锐利的疑问。听到那带有敌意的不悦声音,让我忍不住发出接近叹气的笑声。原来如此,感觉他的反抗心确实挺强的。不过我对这种状况也早有打算。我打定主意之后,先深吸一口气。

「突击!对邻居进行家庭访问!!」

「殿下!?」

我在高呼口号的同时,也顺势一脚将房门踹开。虽然在身边的骑士团长对我这样的举动瞠目结舌,可是我不会放在心上!想要攻其不备,气势是很重要的!

在房里的纳维尔自然也是睁大眼睛,作势抵抗。他的反应简直就像看见土匪闯进房内一样。很好,跟我想得一样!就这样一鼓作气把事情搞定吧!

「不准动!我是艾妮丝菲亚•温•帕雷提亚公主!」

「咦?」

「好久不见啦,纳维尔•史普劳特!」

「…………咦?呃,这是……咦?」

纳维尔慌张地左顾右盼,看来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而我也能感觉到骑士团长正在我身后抱著脑袋的反应。可是我不会放在心上!

我顺势来到还在发楞的纳维尔面前抓住他的双手,就像握手般上下晃动。一直任我摆布的纳维尔,似乎这时才总算将思绪拉回现实,慌张开口。

「公、公主殿下!?咦?咦!?」

「嗯~我喜欢你这种反应。你们真的很像呢,团长!」

「殿下您到底在做什么!?」

「就是试试看我能用多么欠缺王族风范的方式现身,来让他感到意外啊!」

「您的想法太难理解了……!」

我的答复让史普劳特骑士团长再次抱头。纳维尔也同样用一张到现在还无法接受现实的表情盯著我。哼哼!效果很不错!

「剩下的时间就让年轻人自己好好聊聊吧。多谢你为我领路啦!」

「咦?等……!」

我再次用像要把房门弄坏的力量将门关上。就这样,在纳维尔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他跟我。毕竟如果亲生父亲在场,有些事情他大概也不好说出口。

「如此这般,好久不见啦,纳维尔!」

「咦?啊,嗯……殿下别来无恙……?」

纳维尔的思绪似乎还没摆脱刚才受到的冲击,用欠缺生气的语气给出回应。

他有著一头与骑士团长十分相似的深绿色头发,还有一对色泽偏淡的蜂蜜色眼睛。尽管身材高瘦,但并不会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反而像会在绘画中看见的俊美骑士。

我认为他拥有大部分女孩都难以忽视的俊俏容貌。在这样大致打量对方之后,我便表明来意。

「我今天会来这里是有事情想要问你。只是因为你正被禁足才会选择强行突破……咳!才会在没有事先告知的状况下来访。」

「……公主殿下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事情?」

纳维尔的思绪似乎已经摆脱刚才遭到的冲击,扳起面孔这么反问。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我的警戒。不过我过去也从未跟纳维尔建立什么能无话不说的交情,也难怪他会有这种反应。我跟他也最多就只是会在近卫骑士团偶尔见到面而已。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为什么你站出来举发尤菲莉亚•玛赞塔?我想知道你的真意。」

被我这么一问,纳维尔的脸上明显流露出不悦。他对我的态度瞬间转为尖锐。想到这是触及他遭禁足理由的问题,会有如此反应也是应该的。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来这里责备你的。」

「……是吗?」

「你应该知道我正让尤菲在我身边担任助手的事吧?我并不会否认自己是站在尤菲那边,但就算是那样,我也没有想对你不利的意思。」

「……殿下认为我会相信这些话吗?」

纳维尔撂下这句他说穿了无法相信我的话语。面对这样的态度,我反而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那我反问你,难道我有任何值得你相信的要素吗!?」

「这种话不该是由殿下自己来说吧!?」

听到我用咄咄逼人语气的反问,让纳维尔就像完全无法理解状况似地大喊。看到他完全被打乱步调的反应,我不给对方喘息空间地继续逼问。

「我是认为突然要你答复我的问题很不讲理,但说实话,你的感觉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这是什么意思……?」

「我无法理解你们那些儿女情长的感情,我是认为只要不至于危及国家,随便你们怎么搞都无所谓。可是牵扯到尤菲就是另外一回事。她已经是我的人了。我希望能帮她解决会让她心烦的事,而且这次的事情也让我觉得有些蹊跷。所以现在才会跑来向你打听详细状况。事情演变成现在这样,你自己应该也很难释怀吧?」

「……我只是……」

听到我的话语,纳维尔的表情也迅速被苦涩的情绪占据。他的表情简直就像人在无法掩饰感情时,转而吐露不满的模样。

「假使你是对尤菲有什么不满,我也可以代为处理。不管怎么说,尤菲也会有好一段时间没法抛头露面,也没机会再重新变回亚尔的未婚妻。至少就目前来说,尤菲根本不指望能找到下一个结婚对象,就算说她的未来已经遭到剥夺也不为过。只是尤菲都已经遭到你们这样对待,但我依旧对实际发生的状况一头雾水。」

我说到这里时叹了一口气,然后重新将视线放到纳维尔身上。这样将尤菲的现状整理成话语,听起来实在相当凄惨。但也正因如此才会让我更想了解状况。

「外面的人无法知道学院内发生的事。所以我相当好奇,究竟你们是抱著什么想法决定采取行动?对国家的经营者来说,你们的行为应该是很让人头大,不过我是认为只要没给其他人添麻烦,你们想怎么做都无所谓。可是我现在既然扯上关系,会想听你们的想法应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听到我这么说,纳维尔并没有给我任何答复。他只是板著面孔,用锐利的眼神瞪著我。我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他如此顽固。

「就我的角度来看,只觉得你们是联合起来陷害尤菲。我甚至怀疑说不定是席昂男爵家的千金企图颠覆国家在玩弄阴谋。」

「蕾妮才不会有那种想法!」

听到我说出的推测,纳维尔立刻激动否定。可是我好歹也是公主,纳维尔似乎惊觉到自己的态度有所不妥,表情也立刻转为难堪。

「你可以不用在意我是王族,说自己想说的话就好了。我不会拿你当话柄的。我只是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就我所知,亚尔并不笨,我也不认为你笨。人是会犯错,可是若是毫无理由做出蠢事,你不认为这里头肯定有问题吗?」

亚尔或许平庸,但并不笨。只是比起个人才华,更被人期待他能展现出统领众人的能力。

所以我认为父王自然会对亚尔掌握人心的能力有所期待,也会期望他与尤菲能顺利交往。事情演变成现在这样,感觉父王他们肯定是最为遗憾的人,而我对亚尔也还留有一点会觉得遗憾的感情。

「我也只听过尤菲那边的说法,我是认为如果真的错在尤菲,那也必须纠正她的错误。」

听到我说出这些话,纳维尔依旧是用充满狐疑的眼神盯著我。而我也用坚定的眼神回望他的视线。

「在我眼中,尤菲是个老实又努力的好女孩。就算她名誉受损,之后再也回不到贵族社会,也不会影响到她担任我的助手。可是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可以置之不理的事,所以才想找人把事情问清楚。」

我没有畏惧纳维尔的眼神,以正视他双眼的方式表明我的态度,让纳维尔先行让步。只见他眼神开始闪烁,表情也显得颇为尴尬。……我想这下他应该会答复我的问题了。

「……站著说话不太方便,先坐下来再说吧。」

看到似乎放弃抵抗的纳维尔为我拉出椅子,我也老实就坐。在我坐下之后,纳维尔也接著坐到我对面的位置上。

「……老实说,殿下这么突然地对我说这些话,让我实在难免觉得自己上当了。」

「哈哈哈,这可就难说了。」

听到我用敷衍的笑声回应,让纳维尔用略显疲态的表情叹气。我虽然对他也是有些过意不去,但我是真的很想把这次的事情弄清楚。

「那就回到正题吧。你刚才是说你举发尤菲的行为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吗?」

「……没错。我听说蕾妮遭到不当的对待,在同样得知相同传闻的亚尔加德王子提议之下,才决定那么做的。」

「原来事情是亚尔发起的。所以亚尔原本就跟尤菲处不来吗?」

「……我并不清楚殿下您是如何看待尤菲莉亚小姐,但就我所见,她是个正因为处事毫无瑕疵而难以亲近……让人感觉冰冷的人。」

「是喔?尤菲给人的感觉有那么冰冷吗?」

「至少就我个人所见是那样。」

纳维尔的眼神感觉像在窥探我的反应。他大概是想知道我听到尤菲让人感觉冰冷的评价会有什么反应吧。

老实说,我是认为尤菲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当时她是迟早会以王妃身分成为王族的人。如果考虑到王族需要避免牵扯超乎必要的人情,那么尤菲选择漠然的态度也是对的。

「我是对你对尤菲的评价有些兴趣,不过现在就无所谓了。总而言之,根据你的说法,你们是在亚尔的主导下,对尤菲做出应当解除婚约的指摘。……然后呢?」

「……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我进一步询问,纳维尔面露不解。面对这个反应,我耸了耸肩膀继续说下去。

「没有啦,我只是想问你们那么做,应该是有想得到什么利益吧?」

「利益……哪有什么利益……我们就只是想导正是非罢了!」

「我对你们的高尚情操不感兴趣。也不希望在这个话题里讨论是非对错的事,因为把感情论给搬出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看到纳维尔的情绪转为激动,我也立刻表明我的态度。我认为贯彻正义、导正是非是相当正面的行为。不过也只限于在童话里。要是在政治的世界中去实行那种想法只会惹出不少麻烦。万一还是仅仅基于感情论的行为,那更是毫无意义。

「我所谓的利益,就像你们把尤菲所做的恶行公诸于世,让她为蕾妮所遭遇的不当对待道歉、改善蕾妮的处境。这应该也能算是一种利益吧?」

「……这样说起来,或许是吧。」

「我懂了。你们会那么冲动地采取行动,是因为尤菲平常很少会接受他人意见吧?那确实会让人觉得很冷漠。」

听到我这样的话语,让纳维尔看著我的眼神转为困惑。等一下,我说的话有那么奇怪吗?我只是想确认事实而已。我的目的就只是想要找出事情是如何起头,又是如何演变成现在的状况。

「艾妮丝菲亚殿下,您应该是站在尤菲莉亚小姐那边的吧……?」

「从她正接受我庇护的状况来说,我确实是跟她站在同一阵线,可是尤菲有错的话,我也认为应该要加以纠正。事实上,我反而会要求自己不能对她抱有太多私情呢。」

老实说,我认为若一个人表现得毫无瑕疵反而会惹人厌。所以只是因为表现完美就莫名树敌,说起来也是无可奈何。而这正是尤菲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的理由之一。话虽这么说,如果有人问我「那刻意制造缺点是否会比较好」,我也不知该如何答复。

想力求完美并不是问题。真要说有什么问题,我想大概就是只拘泥于完美的心态吧。

「我不希望被人误会,得先说清楚,我之所以庇护尤菲,是因为亚尔单方面撕裂尤菲的关系。假使他们是在双方说好的情况下讨论婚约问题,我才不会没事惹事。啊,抱歉,闯进宴会会场是我不对……」

要是没有那个偶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袒护尤菲。虽然我后来还是有可能舍不得尤菲的天分,去找她来当我的助手就是了。

「说起来,你们为何不先跟尤菲谈谈呢?是因为她当时顽固到拒绝任何交涉吗?」

听到我的询问,让纳维尔的表情产生变化,不过他的反应让我感觉颇为奇妙。他看起来就像突然被人泼了一头冷水一样,显得一脸愕然。

「……因、因为……我们觉得……她根本听不进去……」

「你们有实际找过尤菲,然后她不理会吗?……你们该不会连试著警告都没有,就直接采取行动了吧?」

被我这样一问,纳维尔紧绷著脸,不发一语。看到对方哑口无言的反应,让我忍不住发出傻眼的叹息声。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觉得奇怪,那才真的糟糕。

「纳维尔,我希望你好好想想。就我看起来,你们所做的行为怎么看都是连『我们接著就要开战啰!』的开战宣言都没有做,就联手陷害尤菲喔。」

「没有那么夸张吧!?」

「这种关系到贵族尊严的事情,当然跟开战一样严重。假设突然有人说你做错了某件事,要联合举发你,你会默不吭声吗?」

听到我的指摘,纳维尔的脸色迅速转为苍白。只见他手用摀著嘴、弯著腰。我听到他用微弱的声音发出:「不该是这样。」的辩解。不管怎么看都很反常。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待纳维尔的情绪恢复平静。虽然他有好一阵子都低著头不发一语,但最后他缓缓抬起头,看著我开口。

「……请容我问一个问题。为什么殿下会想来找我打听这件事呢……?」

「我只是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出了什么问题。惹出问题只要反省就好了。有什么必须补偿的,就去找应当面对的人商量条件。可以让人骂一骂当成笑话看待就能解决,也要那么做才能让人一笑置之。……可以也让我问一个问题吗?」

已经彻底安分下来,但脸色仍然惨白的纳维尔点头回应我的确认。

「你爱上蕾妮了吗?」

被我这样一问,紧紧闭上眼睛的纳维尔看起来像在努力厘清自己的记忆。

「……我认为蕾妮是个美丽的女孩。她同时也给人娇弱,必须要有人保护她的感觉。因为她是个就算内心难过,也会用微笑掩饰的女孩。所以要问我是否爱上她,她或许是令我相当著迷。这点我不否定……」

「……我懂了。听说她原本不是贵族。像那样的人突然进入贵族学院,如果碰到什么困难,确实也会让人想伸出援手。假使同时又是个好女孩,那就更不用说了。」

我可以理解那种感情。换成是我可能也会想帮她。就算是那样,纳维尔他们仍做了不该做的事。

「为什么你们会选择用强硬手段来解决问题呢?这部分是我无法理解的,我认为这也是你们所犯的错误。还有你刚才说大家一起举发尤菲的这件事,是亚尔提议的吗?」

「是的……」

「你们那种作法有让蕾妮开心吗?」

「咦??」

显得有些恍神的纳维尔被我这么一问,猛然抬起头。我正视著他仰头回望我的表情,继续提问。

「我在问蕾妮有很开心吗?她有说过自己希望你们那么做吗?虽然从你的叙述来看,我并不觉得她是会庆幸事情用这种方式解决,会为此感到开心的女孩。」

听到我这些话语,纳维尔整个人就像结冻似地僵住了。没过多久,他才像终于摆脱定身咒语般开始颤抖起来,只见他交抱手臂,缩起身子。

「……我……我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觉得那样能帮到她……我……到底做了什么……?」

面对纳维尔双手掩面发出的自言自语,我无法给他任何答案。并非当事者的我只能说出自己观测到的事实。说不定从某个我所不知道的角度去看,会认为那是一个正确,而且能有良善结果的办法。

可是我怎么想都不认为那种方法能让事情圆满落幕。从他们决定付诸实行的那一刻,那无论怎样发展都只会以失败告终的行动,就注定是愚蠢的行为。

「有人说相思病很像重感冒……你所做的事情虽然无可挽回,但你只是生病了。这样说起来或许还有让人同情的余地吧。虽然我也只能表示同情罢了。」

再怎么说,我也不能对现在陷入这种状态的纳维尔多加责备。只见他仰头注视著我,那对失去力量的双眼正不安地闪烁。

「艾妮丝菲亚殿下……看在您的眼中觉得我们错了吗?」

「我认为你们应该好好思考自己所造成的结果。看你脸色苍白成这样,相思病的高烧应该也退得差不多了。从不同角度看事情,可是探究事物的必备技能喔。」

「……殿下是个不会轻易给人答案的人呢。」

纳维尔垂下了肩膀,也低下了头。……我继续待在这里大概也只是让他难受。我想自己该离开了。

「再让我问一个问题。你认为蕾妮并不是个会想陷害他人的女孩吧?」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

「我懂了,既然这样,那这件事就只是个不幸的误会。搞不好所有人都有错。犯错的人肯定不会只有你。」

从椅子上起身的我转身作势离开。我想问的事情都问到了。之后纳维尔有什么打算,我也不能为他做什么。最多就只是讲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而已。

大概是察觉到我准备离去,纳维尔没有抬起头,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开口。

「请殿下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在您眼中,尤菲莉亚小姐是怎么样的人?」

「我认为尤菲之前是个只有成为王妃这条路可走的女孩。她为了成为支持国王的人、成为领导国家的象征,牺牲了名为个人的自我。所以她是个把自己搞到让人觉得冷漠的善良女孩。她之前是个背负王妃身分,别无选择的人。尤菲就是那样的人。」

「……是这样吗。谢谢殿下。」

听到纳维尔在我身后给出这样的回应,我没有回头,背对他开口。

「虽然我这样说算是多管闲事,不过无论犯下多么严重的错误,其实很多父母都还是会对孩子伸出援手的。如果你能感觉到这一点,我很建议你找父母商量。」

我并不打算等纳维尔给我答复,就这样打开房门走出房间。就在这时,我正巧跟站在门外的史普劳特骑士团长四目相对。

只见他对我露出尴尬的表情,最后不发一语地对我鞠躬。

我往前走到史普劳特骑士团长身旁时停下脚步,出声说道。

「……团长,为防万一,我先给你一个忠告。」

「什么忠告?」

「我总觉得有股不安感……希望只是我多心。」

接著我就没再多说些什么,对方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我再次迈开脚步从骑士团长身边走过,一路朝入口走去。而那股令人难以言喻的不安情绪,这时也始终盘据在我心中。

* * *

在向纳维尔打听过状况之后,那股不安情绪始终挥之不去。

我待在工房内陷入沉思,可是怎么想都得不到解答。我缺乏足够的情报来摆脱这股不安。虽然这份不安是基于某种直觉,但我却厘清不了那股直觉从何而来。

(……男爵千金蕾妮•席昂。)

这是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可是就我手边的情报,不管怎样都没法整理出头绪。这样的现状也让我更感烦闷。

虽然我想试著抛开内心的烦闷感,却想不到什么好方法。正当我叹了一口气,抬头想试著转换心情的时候,发现尤菲的脸近在眼前。

「哇!?尤、尤菲!?」

「……您总算注意到我了吗?我回来了。」

「欢、欢迎回来。」

不知是尤菲刻意藏住气息,还是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不管怎么说,正臭著一张脸,用责备的眼神盯著我的尤菲让我相当难受。

「殿下似乎有去史普劳特伯爵家访问过呢。」

「……是伊莉雅告诉你的……?」

伊莉雅很坏耶,就不会帮我保密一下吗?我虽然忍不住想转移话题,却想不到有什么话好说。就在我心虚别开视线的时候,尤菲也长叹一口气。

「之前我们不是说好,请您不要瞒著我吗?」

「……我只是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

「那殿下到史普劳特伯爵家是去做什么呢?」

我可以清楚感受到尤菲正散发一股不容我对她有丝毫隐瞒的压力。我很快就在那股压力下屈服,坦白招供。

「……就是去打听跟席昂男爵千金有关的事……」

「……只有那样吗?」

「还有问人家为什么要举发你……」

「……为什么殿下突然会想调查那种事?昨天有发生什么事吗?」

被尤菲这样一问,我决定保持沉默。可是尤菲为了让我看著她的眼睛,将手放到我脸颊旁边,不让我将头撇开。看到那真切的双眼,让我实在没办法坚持沉默。

「……父王说……呃,为了确认席昂男爵千金的为人,要在近期传唤她,还问我是否要出席……所以我才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还特意选在我回家去的时候吗?」

「那是父王跟母后为你著想所做的安排。说是担心提起这件事,会增加你的负担……」

「……谢芬妮王后也在?所以王后也回来了。」

只见尤菲收回在我脸颊上的手,然后将一只手放在自己额头上,仰天叹气。

这让我相当尴尬,视线忍不住在工房内胡乱打转。

「……我是这么不能让人信任吗?」

「尤菲?」

「我确实不能断言自己毫无问题……可是我是殿下的助手。我希望能有助手的样子。但殿下这么做,好像在说我只会给您添麻烦,一点忙都帮不上,让我有些难过。」

「不、不是那样的!并不是你不可靠,是我不想看到你受到伤害!那件事已经让你承受过很大的打击了,所以我才不想让你再为同一件事烦心……」

听到尤菲的话语,让我忍不住起身将手放到她肩上,连忙解释。只见尤菲抓住我的手,用双手包住我的手,再拉到自己胸前。

「就算是那样,那也是我应该要背负的责任。如果艾妮丝殿下认为可以,就请让我也一起背负相同的问题吧。我不想被当成局外人。」

「……尤菲。」

尤菲的手正微微颤抖。可是她直视我的眼神却十分真切,并带有坚强的光芒。

这女孩实在太想让自己变坚强了。她明明可以再柔弱一点的。可是我明白自己这样的想法肯定也只会让尤菲感到痛苦。这让我不禁觉得既然这样,那么顺从尤菲的希望才是最好的选择。

「……对不起,我想瞒著你。」

「我知道。请让我跟您一起背负这些责任吧。况且这也是跟我有关的问题。」

「嗯,我会的。」

说完这句话,我往前跨了一步,将尤菲拥入怀中。尽管我明白她不会接受自己只能受人保护,但跟解除婚约有关的事,仍让我没法直接对她开口。

虽然尤菲本人那么说,但她也不能断言自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可是如果尤菲这么坚持,那对她有所隐瞒才有违诚信。

「……看来这里的问题都圆满解决了。」

「伊莉雅。」

伊莉雅就像算准了我跟尤菲对话告一段落的时间进入工房内。我有些没好气地瞄了伊莉雅一眼。虽然我现在是改变心意,庆幸自己没有对尤菲隐瞒下去,可是想到如果不是伊莉雅插手,我就无法自己察觉到这个事实,就不禁令我内心五味陈杂。

察觉到我眼神的伊莉雅依旧维持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有眼神透露出些微笑意。

「我只是为两位著想而已。我多事了吗?」

「不,谢谢你帮忙。艾妮丝殿下……伊莉雅也是在为您担心。因为殿下您最近总是愁眉苦脸的。」

……我最近确实都是愁眉苦脸的模样,要是因此让伊莉雅担心,那也是我的问题,所以我根本没有抱怨的余地。结果就是我虽然眉头深锁,但也什么抱怨都说不出口。

「毕竟公主殿下会烦恼成那样,是很稀奇的事。」

「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说有是有,但也只是我自己感觉不对劲,解释不清楚。」

「感觉不对劲……?」

我这样的说法让尤菲一脸不解。可是伊莉雅的反应却不一样。只见她一改面无表情的模样,脸上透露出些许厌恶。

「……公主殿下感觉不对劲吗?那可就真的不妙了。」

「伊莉雅?」

「公主殿下说自己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就是真的会大事不妙的前兆。虽然公主殿下自己也会惹麻烦,不过动机大多是出于善意。如果那样的公主殿下直觉认为有什么不对劲,几乎都会发生出于恶意的麻烦。」

「有这种事?」

「我自己是认为那是巧合啦……」

我感觉不对劲的时候,确实都会发生一些出于恶意的状况。我在以冒险者身分活动的时候也不时会有类似状况。像违法的委托,或是在委托背后藏有某些阴谋。而我就是具有会高机率地察觉到那些事情的直觉。

只是除去某些确实有危险的状况,我直觉主要察觉到的大多是魔法省高层对我进行的妨碍跟骚扰。正如伊莉雅所说,假设我的直觉是对恶意有所反应,我也不能否定。虽然我也不大想承认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我有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呢?」

「公主殿下自己不知道吗?」

「就是不知道我才会这么烦恼嘛!」

「艾妮丝殿下是跑去打听关于席昂男爵千金的事情吧?」

听到「席昂男爵千金」这个词句从尤菲口中说出,虽让我不禁有些担心,但我尽可能用不在意的态度回应她。

「是啊,我是去打听她是怎么样的人。可是听起来她不像那种会喜欢搞阴谋诡计的人……」

「我也是这么认为。我并不认为对方是个坏人。」

「尤菲你也这么想吗?」

「我虽然有当面向席昂男爵千金抱怨她的举止,但她本人也让人感觉有在认真反省。她并不是那种会不理会他人告诫的人,看来只要当面对她讲清楚,她也会努力改善。我反而觉得是自己多事才会被亚尔加德王子盯上,甚至还觉得或许自己别那么多事就好了……」

原来蕾妮就连在尤菲眼中也不像坏人。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对她表示同情吗?但就算是这样,尤菲就非得被当成是坏人吗?我总是对这个部分难以释怀。

「……跟席昂男爵千金有关的情报实在太少了。」

「殿下不对劲的感觉是来自她吗?」

「我不知道。可是就是觉得很不舒服。是这个状况本身给我的感觉。」

「这话怎么说?」

「我如果能够清楚说出来就好了……啊!好烦喔!」

我可以断言的就是这个状况让我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可是我却不能清楚说出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就是这点弄不清楚才让我感觉烦躁。

「感觉就像蕾妮在他人口中的评价,没办法符合眼前的状况。」

「……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

「那么是哪里没办法符合呢?」

「就算在尤菲眼中,蕾妮也是个会听人建议的人,我也能理解她复杂的背景,会让人想多照顾她。可是有必要为了保护那么安分的女孩,特地逼到尤菲你得被解除婚约那么严重吗?」

「……这个……我也不太确定。」

「这肯定有问题。我也不知亚尔究竟在想什么……真是的,有太多让人搞不清楚的事了……」

怎样都掌握不到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眼前的状况。这就是令我感到不快的理由。就算想要反推事情经过,但却不能从状况证据追到原因。简直就像一团让人怎样都抓不著的迷雾。正是因此才会让我心头有股挥之不去的不快。

「要是怎样烦恼都想不出答案,就暂时先搁著吧。虽然公主殿下确实感觉不对劲,但一直纠结得不到答案的事也只会把自己累坏而已。」

「……唔~也是啦。」

「伊莉雅说得很有道理。艾妮丝殿下,您就让自己先休息一会吧。」

既然伊莉雅跟尤菲都劝我休息,那么我也不便拒绝,况且我也不想让她们担心。

可是虽然知道状况,但却厘清不了导致这个状况的原因。

在这件解除婚约的骚动背后究竟藏有什么东西?我越来越觉得底下的问题非比寻常。

而置身在这股乱流当中的人……是亚尔。他是跟我拥有相同血脉,但被我切断关系的弟弟。他理应是要作为这个国家的国王,统领下个时代的人。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亚尔……)

留在我心中令人怀念的过去残影,让我胸口产生些许刺痛。为了让那股刺痛消失,我甩了甩头将浮现的残影赶到意识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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