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6章 为何人存在的王冠

(定义,开始。)

我冰冷的思绪快速运转。假使亚尔的资质跟小时候没有两样,那么他应该是具备水与冰的适性。只要吸血鬼化不会让适性产生剧烈变化,他肯定会用那两种属性的魔法发动攻击。

但我并不确定。我欠缺能够完整定义的情报。所以我只能先观察行动。我就像要靠出其不意占便宜一样,迅速近身朝亚尔使出一记挥砍。亚尔在躲开我的攻击之后,便迅速往后一跃拉开距离。

「水刃(Water Cutter)!」

这次轮到我用魔力剑劈散朝我逼近的水刃。我顺势穿过四散的水花,在不减慢速度的情况下往地上一蹬,再次缩短跟亚尔的距离。

就在差一步就进入攻击范围时,我看到亚尔就像指挥家一样摆动手臂。只见先前已经四散的水花再次聚集,在周围形成无数水刃并接二连三朝我射来。我见状连忙将往前的动作强行改为横跳,随后在地上一个翻身重整姿势。

(很俐落的迎击,不过也就只是那种程度。)

亚尔的魔法相当精巧,但就仅只于此。他的魔法并没有尤菲那般俐落,也没有缇尔蒂那般凶狠。这种水准仍在我能对应的范围之内。

水刃再一次接连朝我逼近。我将魔力注入背部的刻印内,让自己得以运用龙的魔力。魔力从背部流向手臂,再流入魔力剑。我平挥手中的魔力剑,将射来的水刃尽数斩落。

「水长枪(Water Lance)!」

或许亚尔判断用水刃也只会被我斩落,这次改让水凝聚成巨大的长枪。那不是我能边移动边招架的玩意。我立刻缩短之前为了斩落水刃而延长的魔力剑,持续压缩力量。

「喝!」

伴随短促的吆喝声,我一剑将水长枪劈开。高速朝我逼近的水长枪被魔力剑的剑刃一分为二,当在空中被击溃,水长枪便迅速化为普通的水。

可是追击并未就此停止。飞散的水开始在空中以不合理的方式活动。只见水块改变形状,变成将我围在其中,持续以不规律的节奏延伸、收缩,甚至不时颤动的圆形水笼。

(我得伸长剑刃才有机会砍到……)

想要一举破坏水笼的我,决定再次在魔力剑中灌注魔力,而这个举动让我出现瞬间的破绽。我突然感受到一股仿佛荆棘般刺痛皮肤的寒气。

「糟……!」

「冰锥牢笼(Icicle Prison)!!」

我连「糟糕」两字都来不及说完。围住我的水笼内侧延伸出像荆棘的物体朝我逼近。水笼在这时也逐渐变窄,让我无处闪避。试图注入魔力导致现在魔力剑处于半长不短的长度,反而让我难以应对。

无从躲避的水荆棘缠住我的身躯,并且从末端开始结冻。看到水逐渐冻结成冰,我当下便纵身一跃,决定强行冲出水笼。看到被我突破的水块紧接在下一刻冻结,我立刻将魔力集中在手上,像剥鳞片一样剥去身上的冰片。

我像弹簧一样连续做了几次跳跃,这才用力一踏煞住高速移动的身躯。就在我动作停止的瞬间,我的周围顿时变暗。我抬头一看,发现巨大的水槌正自空中朝我当头挥落。

「水槌(Water Hammer)!」

是一把急速挥落的巨大水槌。我短促地吐一口气,随即蹬地一跃。我能看到亚尔正在远处摆出挥舞大槌的动作。那个动作实在太大了,破绽都露出来了!

我将身子压低到几乎紧贴在地,几个跨步让自己有足够的速度远远跳出大槌的攻击范围。我没有减速,顺势一个翻身便冲往亚尔的位置,同时也以我为轴心,像风车的扇叶般转动魔力剑。

魔力剑的剑刃划过亚尔的身影。在月光照耀之下,魔力剑的魔光在夜色中留下炫丽的轨迹。当剑刃拖曳出的残光消去,才看到有鲜血从亚尔的手臂中喷出。

「唔……!」

(啧……太浅了!)

似乎是亚尔也扭身闪避,原本要剖开他胸膛的斩击只有划伤手臂。直接从亚尔身旁穿过的我没能完全停住高速移动的身躯,不禁失去平衡。我决定不抵抗倾倒的力量,在护身倒地后用魔力剑撑起身躯,并抬头重新掌握状况。

我看到亚尔虽然按著手臂的伤口,但他流出的血液简直就像时间倒转似地返回逐渐愈合的伤口中。

(治愈魔法?……不对,不只是那样。那是搭配了吸血鬼的再生能力吗?所以一定程度的伤,都会立刻愈合……)

看来要比我想像得还要难搞。我嘴巴不禁发出牢骚。

「冰枪(Icicle Lance)!」

伤口痊愈的亚尔立刻发动攻势。我往后一站,用延伸的魔力剑剑刃击落他射出的冰枪。我随即顺著挥剑的动作再次前进,缩短彼此距离。

亚尔这时举起刚才受伤的手臂,只见伤痕上的结痂忽然扭曲,紧接著他手中便多了一把血色的水长枪,并用急速结冻的血长枪刺向我。

我以毫厘之差避开刺击,同时感受到有几根头发被枪刃切断。我没有多加理会而是继续逼近。在亚尔手臂完全伸展的时候,压低身子钻进他的怀中,接著猛力一跃,使出膝撞。

「唔……好硬……!」

感受到那仿佛体内塞了什么硬物的硬度,让我不禁皱眉。虽然亚尔并不是完全没有受到伤害,但我的膝撞也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我想很可能是用了身体强化,不对,或许是应用了吸血鬼肉体变化的能力。

(虽然我心里有数,不过吸血鬼的性质实在太难搞了……!)

它们可以说是针对生存性进行极端特化的种族。让我深深体会到如果与能借由肉体变化来防御,并具备再生能力的吸血鬼为敌会是如此棘手。

亚尔也为了试图驱赶侵入怀中的我而一脚踹来。我迅速交错手臂承受冲击,自己也顺势往后一跃,拉开距离。我甩了甩发麻的手臂,并将身子重新对向亚尔。

亚尔则是用手指对准我,只见水块在他指尖凝聚成子弹,朝我疾射而出。

「水弹!(Water Bullet)」

当我正想用魔力剑迎击迎面而来的水弹时心头突然闪过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连忙把头往旁边一偏闪避子弹,紧接著便听到身后传来不像普通水块的沉重著弹声。我能感受到有一道冷汗自脸颊滑落。

(怎么会……?不只是水……里面还有其他东西?)

我侧身确认后方,看到著弹的位置有颗硬块。看来亚尔是在水弹当中混入了冰砾。姑且不论射程,如果我当成是水弹而用魔力剑去劈砍,可能就会吃上大亏。

「只能依赖魔道具的你,弱点就是魔道具。我知道那把魔力剑难以承受物理冲击。」

「你以为那样就能打倒我吗?你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亚尔。」

「我是不是想得太简单,试试就知道了。」

我虽然故弄玄虚了一下,但亚尔确实掌握到我的弱点。在我正想著必须要拿出应对手段时,又看到他将手臂高举过头。

这让我连忙仰望天空。我看到有无数跟刚才一样的冰砾在空中凝聚。拳头大的冰砾形成尖锐的三角锥,准备一齐从天而降。

「冰锥雨(Icicle Rain)!」

如暴雨般的冰砾顺从亚尔的号令朝我倾注而下,魔力剑无法对抗那种广范围的攻击。

我感觉现在也来不及逃出攻击范围,要是拉开太多距离,之后就只能任凭亚尔摆布。在这时避开是下策。

(那么这招怎样!?)

我借由刻印纹唤出龙的魔力,这让我得以使用那股包覆的全身龙魔力。那么由此推测,我应该也能做到龙办得到的事。

这时自我脑中涌现的,是那道曾令我感到死期将至的闪光。就算没有同样的威力也没关系,我反而希望能以扩散的方式发射那股力量!

「”────“!!」

那简直等同龙的咆哮,一股冲击波配合我的吐息向外扩散。

朝我倾注的冰砾接连在空中粉碎,最后落到我身上的只剩一些微不足道的碎片。

四散的冰砾碎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我跟亚尔就这样在冰砾的碎屑中对峙。

「……你真是可怕。」

如此低声说著的亚尔目不转睛地看著我,而我也看著他那不同于以往的鲜红双眼。我感觉自己能从那对双眼当中看到各种不同的感情色彩。

那过于复杂的感情让我只能知道在那其中的情绪有多么巨大。亚尔仿佛忘我地注视著我。

「说起来还真是讽刺。你就算展现出这么强大的力量也只会受人畏惧,只会遭人批为异端,没有人认可你的价值。」

「……我自己很清楚我是异端。」

「你就算不在乎又能怎样?如果明知自己是异端,却又不停止异端的表现,那么究竟想做什么?你不惜让自己身陷这种状况,究竟是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回答我,让我听听你的答案啊,艾妮丝菲亚•温•帕雷提亚!」

亚尔的呼喊仿佛是要挖出我深深埋入心底的感情。在那呼喊中带著愤怒、憎恨。是怎样都不可能原谅我的呐喊。那种负面的感情,大概也是我给予亚尔的吧。

……我感觉好痛。不是身体,而是难以忍受的心痛。我用力紧咬了一下嘴唇,这股痛楚让我得以再次冷静。

「我就是我。我不会成为其他人,只是一个对魔法怀抱憧憬的人。」

「嗯,没错。我知道。我很清楚你就是这样的人。」

「……亚尔。」

「既然这样,我就更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如果不这么做,我就会连自己都不是了。我不能只当个齿轮,也成为不了在他人眼中应该成为的人!我被期盼的只是成为某个为他人存在的人!而在那里根本没有我……没有我啊!我并不是为了成为那种东西而来到世上的!」

「就算那样能实现你所期盼的幸福也一样吗?」

「那算什么幸福!要我成为空虚的人偶,成为安抚他人的王!没有丝毫自我价值的王,到底是为何人而存在的!?为人民吗!?为贵族吗!?为国家吗!?那种国王跟祭品没有两样!!」

亚尔激动呐喊。他就像自揭疮疤似地显露出煎熬著他内心的东西。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感觉自己似乎又见到了跟我分别许久的亚尔。

过去我总是觉得亚尔距离我格外遥远,仿佛隔著一道墙壁的奇妙感。就像我明明在跟他说话,但似乎并没有身在相同地方,视线也没有交错的诡异感觉,现在终于消失了。

可是,正因为这样我必须要否定他。

「你怎么到这种时候还说这种话?」

「什么……?」

「无论是国王还是王家,全都只是象征。那些东西也只要是象征就够了。没有人会希望象征有什么个性。如果要说有人希望看到什么个性,那也只会是有别于常人的优秀,还有能吸引众人的魅力。理所当然的感情都是多余的,难道没人教过你吗?」

「是啊!没错!我就是这样被教育的!我被教育那种想法才是国王所需要的!那你又要怎么说!总是能为所欲为,被人期望有魔法天赋的人可是你啊!如果说吸引众人的魅力是一个国王幸福的条件,那是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拥有幸福的权利吗!」

亚尔的呐喊让我忍不住想要别开视线。可是我不能这么做。

我想自己其实应该要更早面对这个问题才对。可是我却闭上眼睛、摀住耳朵。我选择在离宫这个自己感到舒适的地方享受安宁。

我逃避了。我自己最清楚自己是个异端。可是现实只会让仍不愿放弃魔法的我喘不过气。我知道如果要追求自己的理想,会让世人大呼我是离经叛道。……就算是那样,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憧憬。

结果有人因为我的决定,被迫承受失控的命运。那个人就是亚尔。看到这个我再次被迫面对的现实,让我的呼吸不禁开始颤抖。

「……普通的王族应该就不用去考虑那种事吧,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呢?我们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亚尔。」

「全都错了。我想是全部,从有这个国家,而我们诞生下来的时候就错了。可是就算如此,我怎么能够放弃?如果要说我被生下来就是为了承受这种痛苦,那我就把让我痛苦的东西毁掉!好比是这个国家!甚至是这个世界!」

「……太傻了,亚尔。你真是傻瓜。」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呢。啊,也许是我的错。就算是那样,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因为你明明就远比我好命太多。

「亚尔,你犯的错是你没有享受人生。」

「什么……?」

「现在还来得及,你只要学著去享受就好了。因为觉得人生无趣,自然就会想些不好的事。如果是那样,只要改变就好了。那不就行了吗?我并不想用什么痛苦、憎恨的去改变世界。好比说就像我虽然不能使用魔法,但我依旧喜欢魔法。」

没错,唯有这件事是我无论任何想法遭到否定,也是在我心中绝对不希望动摇的东西。

「我就算现在也相信著。我相信魔法,对魔法怀抱憧憬。我一直都是这样,以后也不会改变。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我感到幸福了。」

「不期望能改变世界,也不期望去改变自己。就算知道自己多么不符合世界的期待也一样,你是这个意思吗?」

亚尔咬牙切齿地这么问我。我低下视线稍微想了一下。我确定这个问题不管被问几次,我的答复都不会改变。

「因为那是让我之所以是我的东西。」

听到我的答复,亚尔的表情扭曲。那是彻头彻尾被怒气填满的愤怒表情。

「我就是讨厌你那种半吊子的想法!我恨你……打从心底厌恶你!你的那种傲慢让我尝了不知多少苦!可以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只顾著走自己想走的路,想必很幸福吧!」

仿佛就像在反映他的心境,亚尔握在手里的血长枪转变成凶恶的形状。在他手中的是一把用来让他人痛苦,为伤害他人而存在的武器。

「我要超越你,我一定要超越你。我如果不改变,就无法继续走下去!」

「……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亚尔。」

面对亚尔暴怒的反应,我平静地说。我深深吸气,在调整呼吸之后说出的话语,语气有些类似祷告。

「如果你那么想,就试著享受人生吧。你之前都是过著自己不想要的人生吧?你要说是我逼你的,我也不会否认。既然如此,那你就从现在开始享受吧,这应该是你想要的吧?要超越我也好,要跟我站在相同起点也好,要用力量支配国家也好,最重要的是这应该是你想走的路吧?那么至少让我奉陪到你满意吧。」

我不会跟你道歉。就算说我知道你的难过,你也听不进去。我所能做的就是全部扛下来。无论亚尔多么渴望,我也不会让他实现自己的心愿。

靠著那种力量,让臣民连意志都会受到支配的国家,我是不可能容许的。

「我会陪你到你筋疲力尽,开口说自己再也走不下去为止。而且我还会击败你。你就把所有的一切都对我发泄吧。除此之外,我还要跟你说一件事。你竟然自以为能赢我,真是太蠢了!」

亚尔真的是个傻子。但我也是半斤八两。我得在用这种方式去承受,才能察觉到你的感情。所以,至少让我还能对你有这些期望。

「你要更尽情的笑,更尽情的生气,更尽情的悲伤,然后在这样的前提下更尽情的享受。在你能觉得现在这个瞬间就是人生最美好的瞬间之前,就冲著我来吧。我会把你的一切全部击溃。艾妮丝菲亚•温•帕雷提亚是不配成为王族的蠢才,是无可救药的怪咖公主。那就是我所处的位置!我要根据我身为王族的责任否定你。」

「你真是太傲慢了!就是因为这样,我一定要超越你!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如果我只能走异端这条路,如果你要挡在那条路上,那我就要越过你!没错,就是为了这个!原来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只有这种结果才是我的救赎!姊姊……不,艾妮丝菲亚•温•帕雷提亚!我们究竟谁才适合成为王者,就在这里做个了结吧!」

「……明明有能力却不想要王位,就这点来说我们算是半斤八两吧。我们真是在做一场不毛之争呢。」

我忍不住露出苦笑。我们真傻,傻到无可救药。我们实在是羞愧到没脸面对父母。

我决定让自己锁在内心深处的感情缓缓浮上。我当然也会感到悲伤、懊悔、气愤。正因为这样,所以我其实跟亚尔没有两样。

我们的感情就像共鸣的音叉一样互相交错。感觉无法肯定、无法认同彼此的我们,觉得一定要否定对方。就算没有透过言语,从眼神、气氛都能让我们领悟这个道理。

老实说我感觉很沉重。我脑袋中有个冷静的想法,在质疑为什么我们非得进行这种徒劳无功的争吵。可是并不是那样。事实并不是那样。这已经不是能用道理解决的状况。无论多么徒劳,这股混浊的感情都不可能用漂亮的方式做个了断。

「这真的就只是姊弟吵架呢。」。

「……哼,原来如此,说得真好。」

「这是一场规模大到让人笑不出来的姊弟吵架。不过终究只是这种程度。对我们来说就是吵架。没错,回想起来,我好像从来没跟你吵过架呢。」

「……是吗?」

「嗯。因为你实在是一个老实的乖孩子。」

对不起。我一直都知道亚尔你是个老实、乖巧,努力的人。大概就是因此我才会看不下去。因为我发现如果有我在,你就成为不了国王。

「……所以我才说你傲慢。你总是自作主张。从那天起就一直是这样!」

「……?」

我发现亚尔稍微别开了视线。但那样的变化十分短暂。我们的视线再次交错,看到亚尔重新摆出架势,我也同样举剑应对。

「来吧,亚尔。我会接下你的一切,然后将你否定。」

「我会让你改变看法的,姊姊。我不会让你永远都走在我前面。」

「我才会让你后悔到不行呢!我会让你哭出来,并且让你明白试图挑战我的想法有多么愚蠢!」

「会哭出来的人是你!姊姊!我才会弄哭你!没错!要是你要否定我的愚蠢,那我就要否定你的傲慢!」

「是吗?那我就真的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傲慢吧!我会拯救你的,亚尔!无论是你的愤怒、憎恨、悲伤、不满,所有的一切!我会全部接下的!」

「……唔……唔……艾妮丝菲亚!!」

我看到亚尔露出今天最为愤怒的表情朝我逼近。我也同样往前迎击。我感觉自己踏出的这一步相当沉重。但我仍像要甩开那股重量一样,不服输地用力踏出步伐。

不知是用力过猛的关系,还是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一道泪珠从我脸颊滑落。

* * *

如果能够回到过去。当我看到愚蠢的自己,不知是否能忍住不去打自己一巴掌。

当我听到艾妮丝殿下与亚尔加德王子的对话之后,我便产生这么想法。我不禁紧紧咬住嘴唇到几乎要将它咬破。

可是我现在没有时间懊悔自己的不是。我对蕾妮施加治愈魔法的行为,简直就像把水不停倒入底部有缺口的容器。可是那不能构成我放弃的理由。

如果我让蕾妮丧命会对不起所有人。我抱著这近乎执著的想法,将所有心思都集中在治愈魔法上。但就算我这么做,她的伤口也丝毫没有痊愈的迹象。因疲劳涌出的汗水不停沿著我的脸颊滴落。

就在这个时候,蕾妮回握住我施展治愈魔法的手。意识朦胧的她一边咳血,边努力让眼神聚焦。

「尤……菲利……亚……小……」

「别说话!」

「……你能……听见……吗……?」

似乎听不到我的制止,蕾妮仍努力说出断断续续的字句。

「……艾妮丝……殿下……亚尔……加德殿下……我……知道……」

「知道什么……?」

「没法……放弃……自己……没有……办法……可是……就算很……痛苦……也只能……那样……哭喊……」

「……哭喊?」

是说艾妮丝殿下跟亚尔加德王子的对话,听在蕾妮耳中像哭喊吗?虽然我搞不清楚确定蕾妮的意思,但能理解那两人十分痛苦,正因为痛苦才必须交战。

在事情演变成那样之前,应该是有办法挽回的。我能听到自己在心中某处这样自责的声音。就在我又要因为懊悔想咬嘴唇的时候,蕾妮将手伸向我的脸颊。

「……唔……尤菲莉亚……小姐……!请你……」

「蕾妮?你想要我做什么吗?」

「给我血……只要……有魔力……就能让……魔石……再生……」

我在蕾妮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看到希望。

能让魔石再生。蕾妮是这么说的。她的意思应该是想借由吸血,获取让魔石再生的魔力。

「我明白了,我这就……」

「不,小姐您请继续施展治愈魔法。血由我来负责。」

就在我还在烦恼究竟该怎么让蕾妮摄取血液的时候,伊莉雅到我对面握著蕾妮的手,这么开口说。伊莉雅接著将自己的脸凑到蕾妮面前。

「恕我失礼了,蕾妮小姐。」

「伊莉……唔!?」

只见伊莉雅立刻咬破自己的嘴唇,并将血流不止的嘴唇贴到蕾妮唇上。蕾妮起初惊讶地睁大眼睛,但很快便紧闭双眼,伸手抱住伊莉雅。浑身开始颤抖的蕾妮似乎在忍受某种冲动,就在这个时候,蕾妮胸部的伤口深处似乎有东西开始发亮。

接下来的变化十分惊人。迅速填补的血肉让伤口不见踪影,就连皮肤也完全恢复原状。超乎想像的再生速度让我惊讶地睁大眼睛,甚至中断了手中的治愈魔法。

「唔……好痛……!唔……!」

「蕾妮!?」

「好痛……怎么会……就算……再生……疼痛……也不会消失……唔……咦?那为什么亚尔加德王子还可以……不行……好痛……好难过……!」

或许是因为疼痛,让蕾妮甚至推开了伊莉雅,手按著胸口痛苦挣扎。

所以就算能靠再生治愈伤口也消除不了疼痛吗?这么说,在再生的同时仍像没事般持续行动的亚尔加德王子,莫非也是在忍受剧痛……?

伊莉雅抱起因为疼痛而颤抖的蕾妮,像要让她缓和疼痛似地紧紧搂住她。我也上前再次对蕾妮施展中断的治愈魔法,而痛苦喘息的蕾妮也在这时抓住我的手。

「……不可以,尤菲莉亚小姐……魔力……太浪费了……」

「蕾妮,可是……」

「尤菲莉亚小姐也是……!」

「咦……?」

「不要忍耐……我……没问题的……」

疼痛似乎让蕾妮无法继续说话。呼吸急促的她此刻只能将头靠在伊莉雅身上。而我则因为蕾妮对我说出的话语惊讶到不知所措。

(……我在忍耐?我到底在忍耐什么?)

我不能理解为何蕾妮要对我说那种话,只能茫然地呆站在原地。

「……尤菲莉亚小姐,您想阻止他们吧?」

代蕾妮开口的人是伊莉雅。正一脸担忧紧抱住蕾妮的她对我这么说。

「……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阻止他们。我想不到任何能阻止他们的话语。所以只能观望。」

「……伊莉雅。」

「虽然我没什么资格说,但……我认为有些时候顺从自己的心也是很重要的。蕾妮小姐有我照顾。所以尤菲莉亚小姐您也……」

顺从自己的心?我心里是想怎么做呢?我就像蕾妮说的,是在忍耐吗?可是老实说,我的想法也跟伊莉雅一样。

看到两人那样争吵,知道他们的想法,要我怎么去说我想要他们停止呢?我也是让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的其中一人,我有资格那么做吗?

正当这个疑问在我脑中打转的时候,一阵令人不快的声响传进耳中。那是有某种东西碎裂的无机质声响。

我惊讶地转头望去。映入我眼帘的,是魔力剑在空中碎裂四散的光景。

「艾妮丝殿下!」

* * *

被击碎了。我的魔力剑碎了。当我理解自己失去两把魔力剑的其中一把,便连忙往后一跃,拉开跟亚尔的距离。

没有远距离攻击手段的我,拉开距离是下策。可是我只能这么做。因为我已经少了一个用来防御亚尔攻击的手段。我没法靠仅剩的一把魔力剑应对得用两手才能招架的攻击。

亚尔现在改用巧妙操控的水鞭对我发动攻势。他大概是认为连续发动魔法的广范围攻击最多只能限制我的行动,无法对我产生决定性伤害,所以才改变攻击。

那里头带有冰砾,也会在接触的瞬间结冻、产生冲击的水鞭确实难缠。那些都是对魔力剑来说极端不利的性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碎了!被我打碎了!怎样?引以为傲的武器被打碎是什么感觉!没有魔道具,你的实力等于就少了一半!」

「啧!」

他那样说话真气人!因为实际上也跟他说的一样,无法否定也让我很不爽!

总而言之,这下是真的很不妙。状况只会越来越糟,只靠一把魔力剑应对不了亚尔的攻击。保持距离单方面挨打也没有胜算。

「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姊姊!」

这么喊著的亚尔明明在炫耀自己占尽优势,但话语中却透露著怒气。他的呐喊听起来就像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你这样就没辄了吗!这就是你的极限吗?没有这么容易吧!你在犹豫什么!我可是打算取你性命的!我厌恶你到想把你杀掉!但你说你要扛下来!而且还要否定我!要拯救我!你因为傲慢吃瘪了吗!开什么玩笑!看著我!姊姊!我连让你放在眼里的价值都没有吗!!」

亚尔的呐喊让我紧咬嘴唇。我知道他想杀死我。我能感受到亚尔赤裸裸的杀意,也很清楚他对我抱有难以克制的愤怒。

面对我,看著我。亚尔正倾全身之力如此倾诉。我知道,我已经理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件事。无论是他让自己跟我站上相同起点,还是不惜让自己成为异端。

一切都是为了让我重视他这个人的存在。

我一直都避著他。我一直告诉自己亚尔的事跟我无关,我无法为他做任何事。因为我已经抛弃了王位继承权。我认为自己那样做是为了亚尔好。

就算有人跟我说不是那样,我也很难轻易接受。因为就算是那样,就算亚尔再怎么恨我,就算我们彼此分开他都是我的弟弟。是我会拉著他的手,把他带到外头去的可爱弟弟。

「唔……啊!」

我发出喊叫声闪避挥来的水鞭。我一边跟亚尔拉开距离,边用失去魔力剑的手握拳揍自己的脸。条件全都凑齐了。我知道,亚尔。我知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你是要我带著杀意跟你动手吧?)

我知道亚尔希望我带著想杀死他的想法出手。也知道他在告诉我,他就是为此而做到这种地步。我之所以没有做出回应,是因为在我心中还留有对他的感情。

可是,这应该是对他最大的侮辱吧。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如果你真的认为只有那么做才能让你接受,只有彼此厮杀才能让你得到救赎……那我也会有所觉悟的。

我艾妮丝菲亚活到现在并不是没有杀过人。冒险者有时也会遇到必须夺走人命的状况。可是我也尽可能不想夺走他人性命。这是就算有人说我天真也不会让步的事。

况且如果说是魔物,我早就杀了不知多少了。我对剥夺生命这件事,并非没有丝毫犹豫。只是我需要让自己做好觉悟。因为我知道自己也不想被人伤害。不过一旦交战,我还是会痛下杀手。

「你真是个蠢到不行的弟弟!!」

我让体内流动的魔力集中到背部。这次并非是要让刻印制造龙的魔力,而是要让我跟龙的魔力彻底融合。我让自己的魔力变成一层膜,借此将受我掌控的龙魔力吸进体内。

笼罩我全身的魔光逐渐变强。虽然这股魔光会形成龙角的形状,但我感觉这次要比以往更加鲜明。仿佛连思绪一角都受到灼烧的高热在我全身流窜。

由于我直接将龙魔力纳入体内的关系,导致「诅咒」急速侵蚀我的身躯。那是人类躯体无法容纳的力量,我感觉自己的身躯仿佛随时都会破裂。但就算那样,我仍无论如何都不让自己放掉驾驭那股力量的缰绳。

尽量吃吧,吞噬我的魔力,把我整个人吞噬掉。你已经是我的一部分,就尽情肆虐吧。我感觉自己似乎听到脑中响起宛若残响的龙之咆哮。

「架空式•龙魔心脏!!」

直接驾驭龙的魔力,这就是我的王牌。

我开始将在全身剧烈奔窜的龙魔力灌注到魔力剑内。我能听到魔力剑像哀嚎般发出碎裂声响。

就算是那样,我也没有停止灌注魔力。因为不投入这样的力量就没办法击败亚尔,所以我只能不留退路地全力以赴。

「啊啊啊啊啊啊────!!」

这次我改用龙的魔力施放过去曾切开龙吐息的光刃斩击。

注入过剩魔力导致魔力刃的形状已经不像剑刃,更像龙爪。

亚尔连忙唤出无数水盾,试图阻挡攻击。

一面、两面、三面、四面,尽管面对层层障壁,但都无法阻止我的斩击。

五面、六面、七面、八面。所有水盾在转眼间被斩击切开。

从亚尔的胸部到腰侧被斜劈出一道笔直的伤痕。尽管在慢了一拍后喷出大量的鲜血,但血也立刻往伤口回填,像结痂般开始再生。

「还、还没完……!我还……还没……!!」

亚尔的双腿剧烈颤抖。他看起来光是站著就已经用尽全力,但却没有倒下。啊,不行。这样是阻止不了他的。

魔力剑伴随破裂声响逐渐粉碎。这下我再也无法招架亚尔的攻击了。所以必须在他能恢复行动之前做个了断。

(如果他不愿罢手)

……我就只能……杀死他了。

我的目标是心脏。那是他抢走蕾妮身上的魔石后,装入自己体内的位置,我用足以在地面剜出洞的脚力往地上一蹬,急速朝亚尔冲去。我们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亚尔的表情逐渐变得清晰。

「这样就结束了!」

表情正因痛苦扭曲的亚尔狠狠瞪著我,那失控的感情投射到我身上。只差一步,就在我即将进入伸手可及的距离时他的表情突然放松。

(……为什么他会露出那种表情呢?)

为什么亚尔要露出那种仿佛无比安心的笑容。等等,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因为他应该很讨厌我,恨我恨到想要取我性命,所以肯定会对输给我感到十分悔恨,可是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我的攻击已经无法收手。复杂的思绪让我眼前的景象变得异常缓慢。为什么?尽管心中满是疑问,但我的动作却停不下来,我突出的手指眼看就要贯穿亚尔的心脏。

魔光形成的龙爪即将摧毁亚尔的心脏。那是确定的结果。我忍不住闭上眼睛。因为我无法理解亚尔的表情。我无法理解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并逃避目睹结果。

可是,从我的手上传回的并非是柔软的血肉感触,而是仿佛坚硬铁块的触感。

「咦……?」

出乎意料的冲击让我整个人因为反作用力往后摔倒。我连忙抬起头,看到在月光下洒落的银色发丝。

是尤菲。也因为冲击整个人摔倒在地的她就倒在跟亚尔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下一瞬间,有某个在空中打转的物体掉落到我们之间。

是魔剑亚坎歇尔。当剑刃插入地面的瞬间,仿佛就像完成使命似的折断。眼前的种种景象看得我一脸茫然,我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目瞪口呆地坐在地上。为什么尤菲会在那里?

而当我正发楞的时候,耳朵听到尤菲的声音。她用颤抖的手臂撑起身子,眼睛充满怒气地瞪著我,我看到泪水从她眼眶不停滑落。然而她的表情不像哭泣,而更像生气。

「……!你们为这种事情厮杀有什么意义!你们都是傻瓜!你们闹成这样,岂不是非逼身为臣子!身为前未婚妻的我动手阻止你们吗!」

听到尤菲如此激动呼喊,我的思绪才总算被拉回现实。

「……尤菲……」

「你们应该也没有想打到让彼此露出那种表情吧……!应该并不想杀死对方吧!可是你们却对彼此动手!互相伤害!怎么能笨成这样!」

稳重的尤菲竟然会如此激动地发出像指责我们的呼喊。听到尤菲的呼喊声,让我瞬间失去力气,感觉全身瞬间被一股倦怠感给笼罩。

如果她没有阻止我,我肯定会杀掉亚尔。可是我并没有杀死亚尔。这让我不知道该用哪种感情去面对这个结果。

可是事情还没解决。我努力撑起颤抖的身躯。刚才的变化让龙的魔力从我身上消散。刻印纹的反效果开始让我的身躯感到无比煎熬。直接将龙那种超规格生物的力量收入体内,似乎实在太胡来了。

可是我不能停下脚步。我拖著双腿来到亚尔身边。

亚尔正呈大字仰躺在地上。就算我靠近到身边,他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亚尔。」

我试著叫他。可是亚尔的视线并没有对著我,只是注视著远方的天空。亚尔就以那样的姿势缓缓开口。

「……那是个很晴朗的日子。」

「……?」

「我作为王子所过的人生,什么都感觉不到。没有喜悦、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也不会享受任何事。我必须成为国家的表率,带领国家前进。无论是个人感情也好、人格也好,在那里面都是多余的。正因为我比谁都清楚自己没有天分,所以我也抛弃了会成为包袱的自己……」

亚尔开始缓缓说出这些话语。先前那无比亢奋的情绪,仿佛就像不曾发生过般的平静。那可说是安详的语气,让我毫无抗拒地听进耳中。

「我原本打算接受结果了……我也一样想要闭上眼睛。蕾妮也注意到了。我受魅惑影响对某人抱持的爱意、希望,还有期待,是我早就知道的感情。那是我一直都很想忘记的东西。」

「亚尔……?」

「……因为那天很晴朗,所以我仰望天空。而能在那晴空当中让我仰望到的身影,我只知道一个人。」

……我睁不开眼睛。如果能够就这样结束不知有多么轻松。我死命的紧紧咬牙,压抑自己仿佛随时都要脱口而出的感情。

「……姊姊,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我们有天跟著父王去拜访贵族,结果偷偷溜到屋外的那次。」

「……嗯。」

那是一段相当遥远的过去,是我还被允许拉著亚尔到处跑的日子。那天我把亚尔带了出去。目的是寻找精灵石,我想带他来一次小小的冒险。

当时亚尔还是个会被我带著跑,个性消极,欠缺自我主张的孩子。我希望能把那样的亚尔逗笑,所以就跟往常一样,带著他到处跑。跟著父王到其他地方也会那么做,毕竟平常也这样乱跑惯了。

「我们被魔物攻击了。姊姊你为了让我逃走而留下来,我也逃走了。我找地方躲起来,一直躲到天色逐渐变暗。我一个人不敢出声,不停发抖。虽然我担心你,好几次想出去找你,但却不敢动。最后找到我的人也是你。」

「……是啊。」

「……我一直都被你带著走。你教了我好多东西。直到那天为止,我都觉得自己是个人……直到你抛下我的那天。」

没错,我抛下了亚尔。我们的关系就是从那天开始改变。

我让亚尔逃跑后便用精灵石拖延时间,最后是被察觉到异变的骑士所救。可是我们却迟迟找不到亚尔。想到亚尔可能是遭到其他魔物袭击,让我十分不安。

当我总算发现亚尔时,真的是打从心底感到安心。我就只是天真地为他的平安感到高兴。但就是从那天开始出现一个流言。

怀疑我可能出于嫉妒而想杀害亚尔的流言。

在那时我已经知道自己无法使用魔法。所以我开始投入精灵石的研究,也好几次把亚尔拖下水。

现在是因为我能拿出魔道具这个成果,所以比较不会听到公开批评我的声音。可是当时周遭的人对我的批评十分猛烈。

『艾妮丝菲亚公主不喜欢拥有魔法天分的亚尔加德王子。』

『她是想假装玩耍弄死王子吧?所以才总是偷偷摸摸的。』

『如果亚尔加德王子死了,王位就会落到艾妮丝菲亚公主手里。那应该就是她的目的吧?』

我是在某次要去找亚尔的时候得知那些流言。被人说了那些我根本没有想过的事,让我相当混乱。

我对亚尔没有丝毫恨意。更没想过要杀他。但我们是王族。为了决定下一任的国王,我们必须理解自己的立场。

所以我决定放弃王位继承权。我努力说服父王跟母后,说我并不想要王位,全力强调我对亚尔没有害意。

我也开始跟亚尔保持距离,就在我想杀害亚尔的流言总算淡去的时候,我带著笑容对他说。

『这样你就能成为国王了!你可以放心了!』

结果亚尔非常生气。我完全不明白他为何生气,只能茫然看著气到全身颤抖的亚尔从我面前离开。

之后我便开始避著亚尔,亚尔也开始忽视我,彼此也自然开始减少接触。

就这样,我们自然地拉开距离,也从未想过要改善彼此的关系。我是认为这样也好。我告诉自己,因为亚尔是大家期盼的国王。

「……总是会有人对我窃窃私语。要我千万别输给艾妮丝菲亚公主,公主其实在嫉妒王子,绝对不能信任她。公主被恶魔附身了,把她当成姊姊看待肯定会吃亏。」

听到亚尔说出的话语,让我紧握的拳头隐隐作痛。我实在很想痛骂究竟是谁在说那种话。

我根本就不会那样想,也不会做那种事。那实在是毫无道理的侮辱。如果只是对著我说也就罢了。可是究竟是什么人带著恶意对亚尔那样耳语?

「不是某个人说的,是所有人。至少在我周围没有任何人肯定姊姊,每个人都在嘲笑你。甚至有人要我也跟著做。所以我选择视而不见。只要不跟你扯上关系,我的心思就不用感到混乱。我告诉自己要成为一个国王,那种感情是多余的。」

……我究竟该说什么?我该对亚尔说什么才好?亚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姊姊。」

「……我在听。」

「为什么你要放弃王位继承权。为什么远比我聪明、远比我更会为他人著想的人,会被人辱骂成不配当国王?我已经搞不清楚王是为何而存在了。我实在不懂……」

听到亚尔无奈诉说的话语,让我感受到今天最为强烈的伤痛。啊,我好想就这样死掉,罪恶感跟后悔让我的心支离破碎。

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开口安慰亚尔。因为就算安慰了,他应该要成为国王的这件事也不会改变。至少对帕雷提亚王国来说,那肯定是正确的选择。

「……我是个异端。没有人想看到国家由一个无法使用魔法的公主统治。帕雷提亚王国漫长的历史不会允许。所以亚尔你是王子,也是下一任的国王。」

无论我怎样挣扎,怎样想要王位,都欠缺一个决定性的东西。就是魔法天赋,就是那个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无法使用魔法。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说我不该成为国王了。」

「那我就应该吗?血统、地位、传统、魔法,就只有这些东西的我,应该成为国王吗?我……不这么认为。」

亚尔相当强硬的语气中也带有不屑,然而也充满著无奈。

「我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对他人言听计从的王吧。我说不定可以维持一个温和、低调、稳重的国家。因为有尤菲莉亚……」

我用眼角余光看到尤菲听到自己名字时,跪在地上颤抖的模样。如果是他们,可能确实有机会维持一段安稳的治世。可是亚尔认为不会有在那之上的结果。所以他无法接受尤菲。

亚尔的意思是他无法治理一个只能满足于安稳、安定的国家。

「魔法的本领在政治上能有什么作用?那应该是两件事吧?那种本领确实值得称赞,但在国王身上要求那种东西究竟有什么意义?没错,我跟尤菲莉亚应该可以顺从他人的要求做事,但也是有我们做不到的事。就算知道,我的能力就是那样。就算对尤菲莉亚说这些话……我也不知道她是否听得进去。」

「……我……」

就算听到尤菲充满犹豫的话语声,可是我还是开口反驳亚尔。

「你如果跟尤菲说,她一定会懂的。她一定会跟你一起去想解决的办法。」

「……哼。那从我没能尊重忠臣开始,就注定我的器量不过尔尔了。」

亚尔自嘲地这么说。看到他脸上自嘲的笑容,让我相当难过。

「我其实想过为什么不干脆让姊姊成为国王就好了。」

「……为什么?」

「你很了解人民的声音,也会想出能解决人民不满,帮贵族解决问题的东西。那不是革新又是什么?如果你的创意与智慧能造福国家,那你不才该是人民所期盼的王吗?」

我什么辩解都说不出口。我就连说自己无法胜任都办不到。

「……可是这个国家却不接受你。不是人民,而是国家。那些掌控国家的人绝对不肯认同你。否定更好的选择,只会固执于传统的国家,就算拥有过去的荣华也不会有未来。既然这样……不就只能先把国家毁掉了吗?」

「……你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因为我找到了魔学这条路,因为我建立了名为魔道具的功绩,所以才让亚尔认为必须把国家毁掉吗?亚尔并没有答复我的疑问。他只是仰望天空。

「……那是我无法触及的东西。真正的天才、真正为人民著想的人、能触及王者资格的人,是姊姊。……不是我。」

说到这里,亚尔将手放到自己脸上、遮住眼睛。我看到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亚尔深吸了一口气,接著继续吐露他的心声。

「我这种人……要是没被生下来就好了。」

「……亚尔。」

「因为有我才让姊姊受到伤害,如果我知道自己会让姊姊被人伤害,还会有这种想法,那我……我根本不会想来到这个世上……」

我看到泪水沿著亚尔的脸颊滑落。在看到这个景象的瞬间,我眼前的景色也变得模糊。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只感觉眼眶发热,感觉假如不紧紧咬牙就会放声大哭。

「姊姊……没法成为想成为的人,真的好难受……!」

……人只要活在世上,自然会遇到许多令自己后悔的事。但无论如何后悔都无法回到过去。唯一能做的,就是带著后悔的痛继续活下去。

面对不停流泪的亚尔,我什么都说不出口,我甚至没法伸手去触碰他。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个傻瓜一样呆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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