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开始在亚尔的宅邸生活,又过了十天左右。
由于我不能离开房间,便开始学起帕雷提亚王国使用的语言。
「艾库丽你用的语言确实比较接近帕雷提亚王国的古语。虽然有些变化,不过几乎是共通的。」
「是喔。」
在跟亚尔学语言的时候,我们也会磨合彼此的常识,最后得到这种结论。
「你用的语言应该是狼人族从以前就在使用的吧?那么你的祖先有可能跟我们祖先是同族。」
「是吗?」
「只是推测。不过这样一来你应该有办法看书。我晚点再找几本书给你。」
「书?原来这里还有那么罕见的东西。」
「狼人族也有书吗?」
「唔……我们基本上不会与其他部族往来,可是偶尔还是会有些怪人来跟我们换东西。我们族里只有族长跟一些喜欢书的人才会看书。我是正巧也学过识字才看得懂,不过我并没有特别喜欢书。」
「只有族长跟喜欢书的人才会看吗……那你们没有留下像记录的东西吗?」
「记录?族长会负责把以前的事口传下去。另外也有些会留在歌里。」
「所以学习文字并不是必须的吗……不过你刚才说自己看得懂字吧?」
「因为有人教过我一次,大致都还记得。」
「……该不会是欠缺自觉的天才吧?」
「?亚尔刚才说了什么?」
「没有,没什么。」
跟亚尔一起学东西,听他说帕雷提亚王国的事,告诉他狼人族的生活,都让我相当开心。
可是……有天亚尔并没有来我的房间。
「今天亚尔不会过来吗?」
亚尔并不会整天都跟我在一块。他通常是吃饭时间才会过来。当他有空的时候还会教我读书,跟我说话。
如果亚尔没来就不会有人送饭给我吃,所以很困扰。而今天从吃过早餐之后,我一直等不到他送下一餐过来。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因为我都只待在这个房间里,对外头的状况一无所知。
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如果亚尔不来找我,那我就又变成一个人了。只是那样还好,但想到我有可能会被拉回那个现在仍会让我做恶梦的光景中,就让我难以克制内心的不安。
「……嗯?」
或许是不安,让我的感觉比以往更加敏感。才会听到那个声音。
我专心去辨识那个声音。是人声。听起来似乎有人在远处大声喊叫。明显不是平常的说话声。
「究竟是怎么回事……?」
尽管我心中有个声音劝阻我不能冲动,但我还是走到门边将门打开。这也让我原本听到的声音变得更加鲜明。
那是接近怒吼的声音,而我同时也闻到了一股来自远处的气味。闻到那股我再熟悉不过的味道,让我难以克制内心的动摇。
(血腥味……!?)
为什么会有血腥味?那个声音究竟是什么状况?该不会是亚尔出事了?
一想到这里,我就彻底失去控制。我将刚才只是稍微打开的门整个推开,往声音的方向跑去。
我来到连接这栋宅邸正面入口的大厅。那里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有人正激动做出指示的声音,还有一些躺在地上的身影,身上都带着我所熟悉的红色。
「──快拿绷带过来!赶紧先做紧急处置!我来负责清洗伤口!」
在伤患身边是带着紧张表情,激动做出指示的亚尔。
不在乎自己衣服染上血污的亚尔,似乎正在治疗痛苦呻吟的伤患。
只见亚尔挥手凭空唤出清水,帮伤患清洗伤口。就算隔一段距离也能看出那是必须缝合的重伤。
可是似乎欠缺人手,有些人甚至还没得到治疗。
(没有其他负责治疗的人吗?)
大概是伤患数量太多了,这样下去可能会有人因为没能及时救治而丧命。
许多伤患呼吸变得急促,死命深呼吸。闻到久未经历的血腥味跟浓厚的死亡气息,让我脑袋有些发昏。
不对,这里并不是之前那个我被困住的地狱般的场所。现在这里有必须接受治疗的伤患,可是却欠缺人手。
面对这种状况,此时此刻我应该做的是什么?
「──亚尔!」
我所在的位置是在二楼,而亚尔在的大厅是在下方的一楼。我将手搭住走道边缘的扶手,一跃翻过扶手往跳了下去。
我俐落着地之后便立刻赶到听到我的声音而猛然转头,正一脸惊讶地看着我的亚尔身边。
「艾库丽!?你为何要离开房间!」
「晚点再说!亚尔需要人手治疗伤患吧?我知道怎么做!」
「什么?」
「狼人族是狩猎部族!每个人从小就被教导受伤时要如何处理!请让我帮忙!」
我回望着亚尔的双眼这么说。这让他用交杂惊讶与困惑的眼神望着我。
我们对望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躺在他身边的伤患发出了痛苦呻吟。那让亚尔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转头再次观察伤患。
「……好吧。请你帮我,艾库丽。我现在欠缺能治疗伤患的人手。」
「没问题!先让我掌握伤患的状况!我要依序治疗优先需要救治的人!还有,我需要针线!如果有缝合用的工具就拿给我!」
* * *
我跟亚尔借了工具治疗过需要优先处置的伤患后,稍微得到喘息。
所幸并没有人丧命或断手断脚。再来只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不让伤势恶化应该就都能痊愈。
结束治疗后,我便立刻被亚尔带回房间。带我回房的亚尔眉头深锁,满脸苦涩。
「艾库丽……我要感谢你帮忙治疗伤患。可是你为什么要擅自离开房间?」
「……对不起。」
我打破承诺是事实。正因为这样,我也老实道歉。
「可是我听到喊叫声,还闻到血腥味……我想到亚尔可能出事了,就忍不住……」
我自己也知道这听起来像借口,所以我眼睛始终看着地上。也因为这样,我不知道亚尔此时的表情。
结果亚尔把手轻轻放到我头上。他摸了摸我的头,不过依旧是一张眉头深锁的苦瓜脸,这动作说明他明显是不习惯这样摸头的人。
「我很感谢你。可是一个弄不好,你有可能会制造更大的混乱。所以请不要轻率行动。」
「……嗯。」
「可是这也是个好机会。因为你有帮忙治疗伤患,所以对你会抱有敌意的人应该也比较少。你可能就不需要一直被关在房间里了。」
「真的?我可以出房间了?」
「毕竟我也不能一直关着你。而且……」
「而且?」
「……你应该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吧?」
被亚尔这么说,让我回想起狼人族的聚落。如果问我是否想回去,我当然也想。
可是我缓缓摇了摇头。然后我直视他的眼睛。
「我有恩必报。在我报恩之前,会一直待在亚尔的身边。而且我也不知道狼人族的聚落在什么地方,就算要动身去找,现在我也没有足够的能力。」
「是吗……话说回来,艾库丽你的医术相当了得呢。」
亚尔听了我的答覆,便将话题转到刚刚的治疗。而我也点头做出回应。
「狼人族世世代代都是猎人,为了保护地盘而狩猎魔物是生活的一部分。那样的医术,是狼人族的大家都会学习的东西。」
「是吗,原来是因为你们族人与魔物比邻而居的关系吗?你这次真的帮上大忙了。」
「话说回来,大家究竟为什么会受那种重伤?那是被魔物攻击的伤吧?」
「都是为了减少魔物数量。因为这里也算是帕雷提亚王国的边境,始终欠缺狩猎魔物的人手。所以也有不少人会因此受伤。」
「……是喔。」
亚尔虽然答覆了我的问题,但我又产生另一个疑问。
「亚尔。」
「还有什么事?」
「既然人手不够,那为何亚尔不加入战斗呢?」
虽然他身上的衣服沾有血迹,不过那全是治疗伤患时沾上的。
我能从气味知道亚尔没有出门过。也就是说他将战斗交给那些人,自己则留在宅邸内。
「而且治疗伤患这件事,只要亚尔把力量分给那些人,应该就会立刻痊愈才对。」
「……力量?」
「亚尔为何不让那些人成为眷属?」
我所知道的吸血鬼就是那样的种族。亚尔虽然可能跟我所知的吸血鬼无关,可是他也同样是吸血鬼才对。
既然这样,亚尔将那些人变成吸血鬼一族的眷属不就能减少无谓的伤亡。我忍不住有如此想法。
「亚尔说在帕雷提亚王国没有像我们这样的种族,就算是那样,面对这么艰困的状况,只要亚尔把力量分给大家不是会轻松很多吗?我是这么想的……」
「……艾库丽认为把他们变成吸血鬼会比较好吗?」
「因为我所知道的吸血鬼都是那样,所以我才会想亚尔为何不那么做而已。亚尔应该也会担心那些人的安危吧?」
听了我说的话,亚尔像在忍受头痛般将手指放在眉间,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才缓缓开口。
「……艾库丽,我之前说要你别离开房间,是为了避免有人误以为你是魔物吧?换句话说,狼人族跟吸血鬼在帕雷提亚王国都有可能会被视为魔物。」
「可是那都不是魔物啊?」
「为什么你会认为狼人族跟吸血鬼不是魔物呢?」
「哪有为什么……就是不同的东西嘛。」
「因为你知道哪里不同才会这么说对吧?可是在帕雷提亚王国没有狼人族跟吸血鬼,甚至对那种生物的存在一概不知。所以有很多人不懂这些种族跟魔物有何差别。因此我们有可能会被人当成魔物杀掉。」
「……原来……是这样。」
如果说在帕雷提亚王国就是那样,老实讲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我之前有听亚尔稍微解释,可是现在让我自觉到自己没有充分体认。因为在我心里并不存在那种常识。
「我确实会担心他们的安危。因为就某个角度来说,他们也是因为我才必须做这种工作。要是我能帮助他们,我也会想帮忙。但我什么都做不到。」
「你说谎。因为亚尔……其实很厉害吧?」
从亚尔的举手投足来看,能看出他会自然对死角有所警戒。而且像移动脚步的动作,偶尔可以看到的手臂肌肉,都显示出经过锻炼的痕迹。
被我这样一说,亚尔盯着我瞧。他的眉间紧皱到彷佛皱纹永远不会消失的地步。最后他不知为何像死心般叹气。
「……狼人族是洞察力这么敏锐的种族吗?」
「大概因为我们都是猎人吧。在森林里没有专注力跟观察力会很危险,不能评估自己与魔物的实力差距也有可能会丧命。所以我才觉得亚尔什么都没做很奇怪。你应该有能够战斗的本事才对。」
被我这么一问,亚尔完全陷入沉默。
我能隐约理解自己在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无法装作没有看见。
因为亚尔十分拼命地在治疗伤患。他是真心为受伤的人担心,也尽全力进行治疗。所以我才不明白亚尔明明可以做得更多,却为何不做?
不知沉默了多久的亚尔,在经过好一段时间之后才缓缓开口。
「我并不是什么都不想做。若我也能加入减少魔物数量的队伍,照理也能提供更多帮助。但我不被允许那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是罪人。所以我不被允许离开这栋屋子。」
亚尔望着不属于这里的远方这么说。
我看着亚尔此时的侧脸,感觉他彷佛随时都会溶化消失的雪花,让我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手。
「亚尔究竟犯了什么罪?」
「……我就算告诉你,你应该也很难理解。」
「是亚尔自己说我们彼此有很多事情难以理解也很正常的。不就是因为那样,所以努力互相瞭解才更加重要吗?」
我直视亚尔的双眼问着他。他虽然逃避我的视线不发一语,可是或许是因为我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让他决定屈服。
他用另一只没被我抓住的手搔了搔头发,在叹气之后开口说:
「我是个叛徒。」
「叛徒?」
「我背叛了许多东西。父母的期待、肩负的责任与职务、许多我必须保护的人。甚至可以说我背叛了帕雷提亚王国。」
「……为什么亚尔要背叛那些东西?」
若单纯相信这番说法,那确实是十分严重的背叛。
可是我实在不认为亚尔会是想成为叛徒的人。正因为这样,我才忍不住想知道原因。
面对我的疑问,亚尔没有立刻给我任何答覆,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才缓缓开口。
「因为……因为我恨。」
「……亚尔?」
「我曾经对帕雷提亚王国、对父亲、对母亲、对国民、对所有东西……都充满怨恨。」
那是沉重却平静的话语。尽管言语中让我感受到冰冷与尖锐,但亚尔的表情却异常平静。
彷佛被风一吹就会熄灭,放着不管也会自己消失的微弱火光。究竟是处于何种心境才能用那种表情说出这番话?
我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就算是那样。
「……亚尔一定很难过吧。」
我知道亚尔看起来快哭了。可是他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他连该怎么哭泣都不知道,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
亚尔看起来就像个忘记该如何哭泣的人。我想这就是他让我感觉脆弱的原因。
亚尔就像雪一样冰冷,像冰一样尖锐,却只要被触碰就会消失。尽管他感到痛苦、难过、悲伤,但他看起来却像忘了该如何表现那些感情。
那样的亚尔让我无法置之不理。因为看到他那种模样,我就觉得心如刀割。
人明明必须要有温暖才能活下去,可是亚尔的温暖却像一被碰触就会消失。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触碰。
「……你又懂我什么了?。」
或许是听到我的话语,亚尔明显变得更冰冷且尖锐。
我被拒绝了。亚尔只要使劲,应该轻而易举就能甩开我的手。
可是亚尔并没有那么做。
他只是将手轻轻放到我的手上,像要让我松开手指般的方式慢慢拉开我的手。这样的举动也让我感受到他的个性。
明明怨恨、厌恶,选择拒绝他人,可是对于向自己伸出的温暖,连拒绝的方式都让人感受到他的善良。
我明白了。眼前这个说自己厌恶他人,想与人疏远的人,其实一点都不想这么做。他之所以想与人疏远,大概是觉得自己是罪人的关系。
「我什么都不懂。可是正因为不懂,才想瞭解你。」
我用另一只手握住亚尔那想解开我手指的手,阻止他拒绝我。
我们在彼此双手交叠的状态互望着。亚尔的眼神中带着拒绝,而我眼中则带着想更加靠近他的心愿。
「……为什么你会想瞭解我?」
「因为我想。」
「为什么想那么做?」
「因为我想理解你的痛苦。」
「就算理解又如何?」
「因为我想帮助你。」
我的答覆让亚尔倒抽一口气。他别开头,试图掩饰那快要扭曲的表情。
亚尔这次真的使劲甩开我的手,让我们之间产生距离。仅仅是一步之遥的距离,却是一道让我无法跨越的巨大鸿沟。
「多管闲事……」
「嗯,没错。」
「……你竟然这么干脆承认。」
「我知道亚尔是发自内心不想我这么做。可是我想要瞭解你,想帮助你,这都是我的自由吧?」
「我想我应该也有是否接受的自由才对。」
「我并没有要强迫亚尔接受,可是……我希望在你有那个意思的时候,可以接受我。」
因为我打算在亚尔接受我之前,一直待在这里。
「因为我现在对亚尔非常感兴趣。」
你是个让人感觉随时都会消失,在异常冰冷外表底下藏有温暖本性的人。
我想报答受过的恩情,我想帮助你。相较于这些想法,我也同样强烈地想瞭解你这个人。
我抱着如此念头注视亚尔,而亚尔则是用傻眼的眼神回望我。最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将手指抵着眉间的皱纹开口:
「……你有自觉自己说了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吗?」
「误会?」
「我不会对小孩抱有恋爱感情。如果你对我有那种期待,劝你早点罢手。」
恋爱?亚尔突然提到的这个话语,让我一下理解不过来。我是知道那是指作为伴侣,成为夫妇的人之间会萌生的感情。
我看起来像对亚尔抱有那种期待吗?当我总算理解这个事实,顿时克制不了脸颊急速升高的温度。
「这、我才、不是、还有,人家才不是小孩!不要随便误解啦!」
「那就好。不过小孩就是小孩吧?」
「人家确实还没有成年,但也不是小孩!」
「我觉得坚持自己不是小孩的人就是小孩呢。」
「就说不是了!亚尔大笨蛋!!」
我羞得挥手想要打亚尔。可是亚尔却躲开不让我打到。
「不准躲!」
「傻子才不躲。」
「呜!亚尔大笨蛋!」
我为了想打亚尔而追了上去,但他总能轻松躲开,让我只能不甘心地追着他跑。
我始终没法看见这时亚尔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 * *
在我跑出房间的事件之后又过了一阵子。
现在我正在宅邸中庭晾洗好的衣物。我将刚洗好的衣物晾好之后,看着衣物随风晃动的景象,心满意足地点头。
「好,这样就结束了!」
(插图015)
「辛苦了,艾库丽小妹。谢谢你总是来帮忙。」
跟我一起负责洗衣物的大叔带着笑容这么说。
我也同样对大叔回以微笑。而这也成为我现在的日常。
在我跑出房间的几天后,从亚尔那获得离开房间的许可。而亚尔也向宅邸中的人告知了我的存在,似乎是强调我没有危险。
也许是我医治伤患的举动留下好印象,宅邸内的人也都抱着善意接纳我。
只是大家都是年纪比我大的男性,所以老是被当小孩宠也让我感觉不是滋味。我真想主张自己已经不是那种应该被人宠的年纪。
先不提这个,在我可以自由到房间外活动之后,我也向亚尔拜托一件事。那就是让我能在这栋宅邸里有工作。
过去我都只是当个什么都不用做就有饭吃的客人。虽然亚尔说他并没有想要我为他工作的意思,可是什么都不做让我很不自在。
毕竟亚尔救了我一命,还提供我住处跟食物。我希望自己能多少有些回报。
如此这般,从我可以开始帮忙宅邸的工作开始就一直努力工作。
交给我负责的工作有洗衣、打扫,还有帮忙做菜。在帕雷提亚王国似乎是由被称为侍女的人负责这些工作,不过亚尔的宅邸内没有这种人。所以在我来之前,似乎都是大家自己去打理。
所以这就是我表现的机会。也因此让大家都十分欢迎我。
包含亚尔在内,这座宅邸大约住了二十人。
他们平常都在宅邸进行训练,打理各自的生活起居,并以轮班的方式巡逻森林。另外就是在魔物群体变大之前加以讨伐。
之前的骚动就是发现了规模较大的魔物群,在讨伐时出现伤者。
我虽然对这种安排有些意见,不过我感觉在表明自己的想法之前,还需要在宅邸中赢得更多人的信任。
而现在我也认为当时的自己做了正确判断。实际上在我帮忙宅邸工作的过程中,也看到了更多东西。
(亚尔平常会尽量不跟其他人碰面呢……)
这是我在可以接触宅邸的平常生活后才发现的事。
平常在宅邸内走动完全不会遇到亚尔,其他人也不会提起关于他的话题。
(这跟亚尔是罪人有关系吗……)
就在我走在宅邸内想着这件事的时候,看到一名头发已经完全转白的年老男性迎面走来。
「喔,艾库丽小姐。感谢你帮我们洗衣服。」
「克莱温。」
他叫克莱温,是一手管理这座宅邸的人。而他也是这座宅邸中我看过唯一会与亚尔当面对话的人。
或许是长年的人生经验使然,克莱温感觉是个十分稳重、容易相处的人。我的工作也多是由他安排,所以我们说话的次数也特别多。
「差不多该准备午餐了,可以请你帮忙吗?」
「好的。」
过去宅邸内的伙食似乎大多由克莱温一手包办。其他人的说法,克莱温简直无所不能,如果没有他,宅邸的生活肯定会变得更加艰辛。
正因为这样,让我更想与克莱温打好关系。因为我认为如果有人能给我我想知道的答案,肯定就是这个人。
就这样,从我决定从他开始下手后,很快就过了约一个月。
(嗯~差不多可以问了……)
我先试着问问看,假如他不想告诉我,那就再多等一些时间。我抱着这个想法问了克莱温:
「克莱温,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亚尔究竟是什么人?我只听亚尔说过自己是罪人。」
我在准备午餐的工作告一段落时,如此询问克莱温。
听到我提出的问题,克莱温陷入沉默。周围只听到放在火上的锅子发出的声响。
「艾库丽小姐……午餐后你有空吗?」
「你愿意告诉我吗?」
「是的,我甚至没想到你会等这么久才问呢。看来你似乎相当慎重地想化解我的戒心。」
「你都看出来了?」
「我很善于察言观色。大概是我活了这把年纪所累积的本领吧。」
听他这样一说,我感觉自己好像输给他了而有些不太高兴。见到我嘟嘴的模样,克莱温轻声失笑。
「或许就是你是能如此慎重想去瞭解他的心思,才会开始对你敞开心胸吧。」
「……你是指亚尔吗?」
「我已经得到他的允许,让我在你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可以说出来。只是可能得花不少时间就是了。」
克莱温说完便笔直地看着我。那严肃的眼神彷佛像在确认我是否有所觉悟,所以我也认真的表情对他点头。
* * *
说话的地点是选在我的房间。克莱温在开始说话前先泡了红茶,并将泡好的红茶放到我面前。接着他自己坐在对面的位置,坐姿感觉相当端正。
「我就先从亚尔加德王子的立场开始说起吧。」
「亚尔加德?那是亚尔的名字吗?」
「是的。他的本名是亚尔加德•伯纳•帕雷提亚。他是这个国家的王子。」
「……亚尔是王子。意思是他是国王的孩子?」
「是的。你说得没错。」
亚尔原来是王子。这个事实虽然让我感到惊讶,但我内心也很自然地接受。
因为那沉稳的态度确实跟狼人族的族长有几分相似。
「原本会成为新任国王的他本来是不会住在这种边境之地的。关于这方面的事,你有听王子殿下说过什么吗?」
「我听亚尔说过自己是罪人……」
「没错。亚尔加德王子犯了罪。也因为那个罪行令他不被允许继承王位,并被命令在这个地方度过余生。」
「亚尔原本应该会是这个国家的新任族长,但现在却不能成为族长了。亚尔犯的罪有那么严重吗?」
我还对国家这种东西的规模欠缺体认。因为我总是会套用自己所知的常识去思考。
亚尔究竟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他要做出会让自己变成罪人的事?我内心涌现出如此疑问。
面对我的疑问,克莱温沉重地叹了口气,接着缓缓开口。
「亚尔加德王子的罪,是企图将这个国家化为私有物支配。」
「……支配?」
「是的。无论是身为父亲的国王,还是身为母亲的王后,不分贵族还是平民,全部加以支配。」
「……亚尔会做出那种事?」
我完全没办法想像。就我过去所感受到的印象,实在不觉得亚尔是会有那种想法的人。
可是我也不认为克莱温在说谎。就算我认为难以置信,但他说的确实是亚尔曾犯下的罪。
「王子殿下他沾染了邪法,让帕雷提亚王国陷入混乱。最后他失去了成为国王的资格,被放逐到此地。」
「…………」
「……看你的表情,应该很难相信我说的话吧。但我说的都是事实。」
「为什么亚尔要做那种事……?」
我现在知道亚尔犯的罪有多重。所以接着令我在意的就是他那么做的理由。为什么亚尔非得去做那种事?
克莱温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伸手去拿茶杯。他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接着将茶杯静静放回盘上。
「亚尔加德王子有一个姊姊。」
「姊姊?」
「是的。艾库丽小姐你知道在这个国家,魔法被视为相当重要的能力吗?」
「嗯,亚尔有跟我说过。虽然我们习惯说是精灵之力。」
帕雷提亚王国是个魔法发达的国家。对这个国家的人来说,我们狼人族视为精灵之力的东西是一种相当重要的能力。
这个国家的创建与魔法有深厚关联,贵族也会用继承自祖先的魔法之力帮助国家、人民。于是才会拥有名为贵族的特权。亚尔是这么教我的。
而在贵族上头的就是王族。那是从创建帕雷提亚王国的初代国王开始,代代统治这个国家的家族。
「在帕雷提亚王国能施展魔法,并且技术越是高超,就越会被视为力量的象征广受赞扬。而亚尔加德王子的姊姊也是格外受到关注的其中一人。」
「亚尔的姊姊是很厉害的魔法高手吗?」
「不,正好相反。王子殿下的姊姊完全施展不了魔法。」
「咦……?」
听到这个跟我预期完全相反的答案,让我不禁发出困惑的声音。这反应让克莱温微眯起眼睛继续说下去。
「或许正是因为那样,殿下的姊姊向众人展现出堪称异质的才能。」
「异质……?」
「亚尔加德王子的姊姊是艾妮丝菲亚•温•帕雷提亚公主殿下。她创造出就算不是贵族也能运用魔法的『道具』。」
「能运用魔法的道具……?」
「是的,只要有她的道具,就会变成任何人都能使用原本只有王公贵族能施展的魔法,就算是平民也一样。」
「听起来很厉害呢。」
虽然狼人族身上也有精灵之力,不过不能像帕雷提亚王国的魔法那样运用。因为我们的精灵之力是专长于强化自己身体的能力。
听亚尔的说法,那似乎比较接近魔法师口中的身体强化魔法。
因此我也能立刻理解能将魔法做成任何人都能使用的道具,究竟是多么重要的伟业。
「帕雷提亚王国会优先选择男性继承王位。不能施展魔法的艾妮丝菲亚殿下,原本是没机会继承,可是殿下她开发了前所未见的技术,对国家造成了巨大影响。」
「她是个很厉害的人呢……」
「是的,公主殿下确实很厉害。厉害到开始有人觉得是否该让亚尔加德王子让位,换成由她继任王位的地步。」
「……结果有那么做吗?」
「没有。有那种期望的人仅是少数,加上公主殿下本身也没有想成为国王的意思。可是那种声音的影响力不容忽视,这或许也是促使亚尔加德王子决心叛变的理由……」
「因为姊姊的影响力太强,让亚尔不择手段也要成为国王吗?」
说到这里,让我也能够想像理由。
在发现可能会失去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位置时选择采取强硬手段,并非难以理解。
「虽然还有一些更加复杂的细节,不过对并非我国国民的艾库丽小姐来说,应该也是难以感同身受的部分。你用现在那种认知也没关系。回到刚才的部分,阻止亚尔加德王子犯下叛变凶行的人也是艾妮丝菲亚殿下。」
「所以说……是那个叫艾妮丝菲亚的姊姊让亚尔难受吗?」
施展不了魔法,理应欠缺王族资质的公主。
可是后来开发出神奇道具,让所有人都能运用魔法的异端。
说不定能挤下应当继任王位的亚尔,接手成为国王的人。
想到可能就是那个人让亚尔感到难受,就让我不禁产生些许恨意。
可是克莱温有些哀伤地眯起眼睛,缓缓摇头。
「艾妮丝菲亚殿下也不希望让亚尔加德王子难受。公主殿下也是用自己的方式为王子殿下着想。要说有错的人……我想应该是在他们周围的大人吧。」
「大人?」
「由于所谓贵族是立于人上的阶级,因此能享受荣华富贵。而人只要享受过一次奢侈,就会想追求更高等的享受。贵族会想拥有胜过其他贵族的财富。某些走火入魔的状况,甚至是想自己坐上王位。当时有些人连亚尔加德王子都敢利用,希望殿下以符合他们方便的方式加以操控。」
听到克莱温所说的话,让我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为了自己能够享受奢侈?有一些大人就为了那种理由试图利用亚尔。
「怎么可能……!我能明白上位者会想享受。可是那不应是该先完成应尽的责任才能享有吗?」
「应该是吧。艾库丽小姐你说得非常正确。而就是没有那种观念的大人在撕裂亚尔加德王子与艾妮丝菲亚殿下的关系。」
克莱温的表情变得像利刃般尖锐,让我不禁感觉有一股寒气窜过背部。散发着一股冰冷怒气的克莱温,拳头微微颤抖。
「无论是亚尔加德王子还是艾妮丝菲亚殿下,两姊弟小时候感情都很要好。可是王子殿下被评价为才能不够出色,相对的,公主殿下则因为做出前所未有的东西,让一些人悄悄地给予肯定。」
说到这里,克莱温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摇了摇头。
「可是艾妮丝菲亚殿下的价值让过去统治帕雷提亚王国的贵族们难以接受。于是开始有人希望两位殿下能够对立。而那些人就是企图巩固自身权力的大人。」
「……那亚尔会对姊姊抱有敌意,是受到旁人怂恿的?」
克莱温默默点头回应我的疑问。这让我再也克制不住怒气,忍不住用力敲了桌子。放在桌上的茶杯弹了起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那又不是亚尔的错!亚尔也不是自己想跟姊姊对立!明明就是那些人的错,为什么亚尔要被当成罪人!?
如果克莱温所说的都是真的,就是周围的大人为了享受权贵而利用亚尔。这实在是个令我难以置信的故事。
由于我实在难以理解,也不想理解,我气到实在有些头昏脑胀的。
看到我的反应,克莱温脸上露出哀伤的微笑。看到他那样的表情,也让我激昂的怒气逐渐恢复冷静。
「是的。因为这是身为王族、立于人上之人该承担的责任。那些利益薰心而踏上歧途的人当然也受到应有的惩罚。既然受到蛊惑,亚尔加德王子也同样不能脱罪。正因为是王族,那更是不能容许的过错……」
「就算是他被其他人擅自拿来跟姊姊比较,擅自对他感到失望,然后利用他也一样吗?因为被利用所以有错吗?亚尔欠缺才能有错吗?他的姊姊有特别才能有错吗?怎么可以有这种事?决定亚尔应该要有何种表现的人,应该都是他身边的大人吧!?」
「……我无话可说。我们应该更去瞭解亚尔加德王子,避免他受到蛊惑才对。正因为这样,艾库丽小姐。」
「然后呢……?」
「请你待在亚尔加德王子身边。」
「待在亚尔身边……?」
「你不是这个国家的子民。所以你不是亚尔加德王子必须守护的子民,也不是他必须争取肯定的对象。对亚尔加德王子来说,你就只是一名客人。而你也有可能成为王子殿下的友人。像你这样的人才是他现在需要的。」
克莱温正视着我,那带有感情的声音伴随着些微颤抖织成话语。
如此真挚的一番话让我不禁开始深呼吸。因为我认为自己应该好好面对这样的真挚。
「克莱温你也很难受吧?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实现你的请托。我必须跟亚尔谈过才能知道。就算现在我知道亚尔的过去,但我得问过亚尔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老实说,我说不定什么都办不到。」
「我不会强人所难。我也知道这是我任性的期望。」
「任性……你认为亚尔会希望让人拯救吗?」
「……这个……」
「如果亚尔自己不想得到救赎,不管我说什么都救不了他。」
「……有道理。」
克莱温用交杂苦涩与哀伤的语气低声说。
在我看来,觉得无论是亚尔让自己变成罪人,还是希望我能拯救亚尔的要求,全都只是任性。
「我认为克莱温你的后悔跟你想帮亚尔的感情全都是真的。可是那份痛不会消失。我认为过去的事不可能当成从未发生,也不该那么做。要是这样还想拯救亚尔,我也会等亚尔开口才会对他伸手。若亚尔自己不说希望有人救他,那我们就只是多管闲事。」
无论身边的人怎么说,最后做决定的还是自己。
所以我认为该由亚尔来选择。
就连他要如何接受某个人的感情,也全该由他自己作主。
「亚尔过去可能一直没有可以让他抒发自己想法的对象。」
「也许吧。」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成为那种对象,不过我还是会试着问看看。但我那么做并非是被你拜托,而是我自己想要确认。我想确认亚尔的感情。」
「艾库丽小姐……」
「我只能拯救想被拯救的人。」
唯有这点是绝对的真理。
因为无论其他人怎么想,亚尔的心跟人生都是属于他自己的。
如果不向人求救,不对人说希望有人能伸手拉住他,那就只能到此为止。我并不打算硬塞别人根本不想要的东西。
「就算这样也没关系。不,也许就是要这样才对。请艾库丽小姐继续待在这里。我只想要看顾王子殿下,这次绝对不再让他受到伤害。所以……」
克莱温说到这里站了起来,对我深深一鞠躬。
「还请你陪在王子殿下的身边,艾库丽小姐。」
「我真的不是因为你拜托我才那么做的喔。」
我说完便拿起茶杯。入口的茶水已经凉透了,变得更苦。
* * *
在听过克莱温所说的故事之后,让坐立不安的我前往亚尔的房间。
外头已经完全被夜色笼罩,从窗户可以看到月亮与闪烁的繁星。可是我能感受到里头有人醒着的气息,因此试着敲门。
没过多久,门便稍稍打开一点缝隙。从里头探头的亚尔望着我。
「艾库丽……是你啊?」
「晚安。可以打扰一下吗?」
「进来。」
亚尔并没有问我来访的理由就让我进到房内。
他的房间看来相当单调。有床跟一张摇椅,还有一张桌子。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显眼的摆饰。这几乎没有生活感的房间甚至让我感觉到一股寒气。
「对你来说,那椅子或许太大了。」
「我个头才不小。」
「我没说你个头小。算了,你就坐床上吧。」
我顺着亚尔的意思坐到床上。而他也跟我保持两个人的间隔坐在床上。我们并排而坐之后,亚尔开口说:
「你会来找我,是听克莱温说过我的事了吗?」
「嗯……」
「是吗?吓到你了吗?」
「咦?」
「毕竟我隐瞒了很多事。原本我应该要亲口告诉你的。可是如果由我来说,我没有自信能保持冷静。而你也没有直接问我,所以我就只能交给克莱温了。」
「……因为亚尔看起来不想被人问。」
「就算这样你还是试着调查我,就代表你并没有因此死心。」
「你不喜欢这样吗?」
「一开始会。可是我对没有直接问我的你有些想法也是事实。」
亚尔闭上眼睛,稍微仰着头像在回想什么似地说。
他的动作十分温和平静,彷佛整个人会直接变得透明,然后消失。所以我不能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我开始认为如果是你,就算被你知道也没关系。不过我也不清楚让你知道我的过去,是希望你做什么。可是希望让你知道真正的我。」
「真正的亚尔?」
「没错……我没办法让自己变成普通人。我是亚尔加德•伯纳•帕雷提亚。我曾是必须引领这个国家未来方向的王子。同时也是将那些责任全部放弃的罪人。」
亚尔用平淡的语气这么说。那干涸的嗓音里甚至感受不到丝毫感情。
可是有无数感情在他微微睁开的眼睛里头打转。那微微扬起嘴角的表情,感觉也反映着他复杂的情绪。
明明不想在声音中透露感情,却显露在脸上。彷佛有许多矛盾的亚尔难免会让人感觉像个易坏且欠缺稳定的东西。
我想他是真心希望,也不希望隐瞒自己的感情。两者都是真的,也都是谎言。也许就如亚尔自己说的,他可能连自己真正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在订立计画的时候,我真的是沉迷其中。」
「是说亚尔企图支配国家的时候吗?」
「没错,当时我认为那是十分有魅力的选项。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亚尔像慢慢取出自己的想法般,用平静的语气说着。
「我总是被人要求,总是没法回应期待,但同时又被给予许多东西。简直就像名为亚尔加德的容器摆在那里,而容器里却没有我,而是从自己的后方看着一切。我明明被给予了那么多东西。无论是地位、富足生活,还是未婚妻。那应该全都是爱。」
「……未婚妻?」
「嗯?喔,没人跟你说过吗?身为王子是会有未婚妻的。」
未婚妻。我有在学习语言的时候知道那个词句的意思。也就是说,亚尔有个将来会成为他伴侣的对象。
不知为何……我感觉有些烦躁,心情感觉相当不快。
「只是我们的关系相当紧绷就是了。」
「是那样吗?就算明明是未来要成为伴侣的人?」
「因为我怎样都谈不上优秀。人家不放心把领导国家的大任交给我,所以父王他们才挑了一名优秀的才女作为我的未婚妻。」
「这么说,那个人很厉害啰?」
「完美到我根本不能与她相提并论,要说缺点,大概也就只有个性太死板。也因此我很讨厌她。」
「亚尔讨厌她?」
「对。因为我根本无法应付她。会让我怀疑这个未婚妻究竟是为谁安排的。每当跟她在一起,就会让我难免觉得自己只是陪衬的。后来我还以此为理由,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无论我多么讨厌她,那件事都让我相当后悔。」
「……该不会亚尔其实还是喜欢她吧?」
「不可能。最多就是有可能成为朋友。就算到现在我心里都相当排斥她要成为我伴侣呢。」
亚尔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露出的并不是苦笑,而是温和的微笑。
只见亚尔像在回忆过去般闭上眼睛,那表情似乎在回想某些事情,显得相当开心。
亚尔说自己并不喜欢她,可是却说还有可能成为朋友。无论如何都不想跟对方成为伴侣。
可是如果两人被迫成为伴侣……
「……那样不可能顺利的。」
「是啊,在各方面都不顺。」
亚尔的语气让我感觉其中带有复杂的感情。
那感觉是一段没有交集的关系。可是却像被强行缝合导致形状扭曲,却也没有人能解开缝线,就这样维持扭曲,无法复原。
「我当时能让自己全盘接受就好了。不抱任何想法、任何疑问,只要将那些都视为幸福。对自己需要的东西抱有疑问才奇怪。」
「可是你办不到。」
「没错……因为那个人实在太耀眼了。」
「那个人是谁?」
「我姊姊。」
听亚尔这么一说,我感觉心脏猛然震了一下。
他无法忽视的人物,竟是他的姊姊艾妮丝菲亚•温•帕雷提亚。
一听到亚尔提起那个人,让我自然充满戒心。
可是我的戒心很快就被傻眼取代。原因是我看到亚尔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平静表情。
他此时的表情就像拿着自己珍惜的宝物在细细欣赏,甚至让我感受到一种特别的温暖。
「我想……我应该会永远对那个人抱持憧憬吧。」
「对你的姊姊……?」
「没错。因为我从懂事起就一直被她带着到处跑。就算到了现在我都还记得。因为我们总是做些胡来又没道理的事,常一起挨骂。可是跟着姊姊那样乱搞,让我感觉莫名开心……所以我就理所当然跟着她到处跑了。」
「亚尔……」
「那个时候是我最能做自己,认为自己相当幸福的时间。」
亚尔闭着眼睛,像在细细品味那段回忆般缓缓述说。亚尔就像在确认心中的某种感情般,将手放在胸前。
「可是姊姊把我推开了。现在回想起来,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姊姊会是我成为国王的阻碍。连姊姊自己也那么觉得。而我却没能伸手去拉住自己真正需要的人。」
亚尔这番话当中带有无比深沉的后悔。这让我有想要大叫的冲动,但我却只能紧咬着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亚尔毫无虚假的真心话。正因为这样,才令我感觉格外刺耳。
「最后我背叛了一切。我背叛了自己的责任、自己的亲人,背叛了所有东西。这不是罪是什么?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我是个空虚到不值得被原谅的人。」
「──才不是那样!」
亚尔这番话让我这次终于忍不住脱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的世界被泪水弄得模糊。我没法看清楚他吃惊的表情。我拭去碍事的眼泪,将我满溢的想法转为言语。
「空虚的人肯定不会去想自己错在哪。亚尔才不空虚。亚尔只是没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而已。」
「……为什么你要哭呢?艾库丽。」
「因为我看到了美丽的东西。」
「什么?」
「亚尔的心很美。我很庆幸自己能遇到心这么美丽的人。」
「我不懂……为什么你听我说那些话会有这种想法?」
似乎打从心底那么想的亚尔满脸困惑地说。
我对那样的亚尔露出微笑。我也是第一次有如此安详的感受。亚尔肯定也无法理解我现在的表情吧。
「我无法好好解释理由。」
「这算什么……」
「就算如此我也会这么想。只要这样就够了。……我问你一个问题,亚尔。」
不理会从眼眶落下的泪水,我笑着提出疑问。
虽然我没法化为言语,不过这就是我这么想的理由,也是在亚尔心中的真实。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只是这样简单的问题。可是我这么一问就让亚尔的表情失守。
亚尔就像被戳到弱点般一脸茫然,接着表情扭曲,用手按着自己胸膛。
彷佛在避免满溢的思念从体内溢出。
「……我想……」
试图忍受却又压抑不住的思念像漏水般转为呻吟。
我靠近那样的亚尔,向他伸手。我摸着那紧绷的脸颊并轻声说:
「你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因为那是只属于你的东西。就算我能用言语诠释,那肯定也不会正确的模样。可是我认为存在里头的东西就是我的理由,也是亚尔心中的真实。」
「──我的……真实。」
亚尔像仔细咀嚼般重复我的话语。
接着亚尔轻轻将手叠到我触摸他脸颊的手上。
「……我想……」
「嗯。」
「……我想成为可以跟姊姊走在一起的人。」
伴随成功说出的心愿,泪水也从亚尔眼角滑落。我不禁觉得那沿着脸颊滑落的泪珠是如此美丽。
「我没有梦想跟理想,也没有能实现愿望的本领。让只是活着的我瞭解那些东西有么美好的人……就是姊姊。」
就算想避免声音颤抖,但亚尔的语气中仍藏不住颤抖。
因为那肯定是比任何东西都更能打动他内心的感情。
「姊姊让我看到的梦想,让我感觉很耀眼。所以我一直觉得如果我会被人批评欠缺才能,那还不如干脆成为无法施展魔法的人!要是我不会魔法就能跟姊姊一样了!若我要因那微不足道的才能跟姊姊分开!如果我会让那对曾会看着我的视线从我身上离开……那我什么都不要!我真正想要的一直都只是那样……!──我一直对那个人的梦想充满向往。」
亚尔的表情逐渐变成符合他年龄的模样。充满懊悔、悲伤、痛苦,并为那些感情的重量不停颤抖。
「如果我……会伤害到姊姊,那我根本不想成为国王。」
「亚尔是想成为能支持姊姊梦想的人吧?」
「没错。……对,就是那样。我一直想要支持她的梦想。」
就像在说一个自己总算察觉的事实,亚尔那像对待易坏物品般反覆确认自己内心想法的模样,让我再也受不了了,决定抱住他。
我将手绕到亚尔背上,紧紧抱住他。
「艾库丽……?」
「亚尔早就可以哭的。为什么宁愿一直把自己搞到这个地步还不肯哭泣呢?」
让我不免觉得迷失到认为自己空虚,总算察觉到自己心愿的亚尔就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知道无所依靠不断旁徨时的恐惧、孤单,与悲伤。
而亚尔的心一直都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旁徨。越是想像亚尔的痛苦,就越让我想紧紧抱住他。
「通通都在这里。亚尔你珍惜的东西,你的心,你所期望、真正想重视的东西……在你眼中美丽的东西,通通都在这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亚尔像要反覆确认般复诵了两次,接着轻轻将身体靠到我身上。接着我们什么都没说,任凭时间流逝。我们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彼此的情绪恢复平静。
* * *
在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时间流逝,那一天到来了。
身为亚尔姊姊的艾妮丝菲亚•温•帕雷提亚造访亚尔的宅邸。
嗯,他们确实有相似的地方。那个人的面孔感觉确实与亚尔有血缘关系。
可是就只是那样。就连那个要素都不能让我产生善意。无论外表如何与亚尔相像,艾妮丝菲亚都刺激着我的神经。
你明明伤害亚尔到让他如此迷失,为什么还一脸彷佛自己也受到伤害的表情?
明明没有想无视亚尔,可是那种不能把想法说出口,又害怕跟亚尔接触的半吊子态度让我十分烦躁。就算她跟亚尔说话,她那种无论如何都不去拉近彼此距离的行为,甚至让我对她感到愤怒。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决定让艾库丽待在这栋宅邸内。」
为了专心克制自己的感情,让我漏听了亚尔所说的话。
亚尔也只是在说明我的状况,我想就算没有听到也没关系。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呃,艾库丽?」
听完亚尔说的话,艾妮丝菲亚将意识转到我身上。
就连这样都让我感到烦躁。她为什么要看我?比起问我事情,她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该做吧?然而为什么她从刚才就一直避着不去看亚尔呢?
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就好了。比起关心我,眼前不是应该还有更值得她关心的人吗?我无法克制自己涌现这些念头。
「别跟我说话。」
「咦?」
「我讨厌你。」
听到我这么说的艾妮丝菲亚,用满是惊讶跟困惑的表情看着我。
她那样的反应跟表情都与亚尔有几分相似,也因此让我更难克制内心的怒火。
「──你应该在意,真正必须面对的人不该是我吧?」
我不懂亚尔。我想肯定以后也永远不会懂。
因为亚尔只有你一个姊姊。无论是亚尔的感情,亚尔的心愿,能够全部瞭解并接受的人,都得是你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