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起,我就不再是皇子,而只是名为渥雷斯的普通人了!」
特地跑来我的房间大声宣布此事的,正是值得庆贺地成了我的小弟的渥雷斯。
由于寇特也跑来我这里串门子,我们三个男人就在狭小的房间里打发时间。
「你看起来精神挺好的啊。」
「毕竟托了黎恩的福,我才能顺利拋下皇子身分啊。我对你可是感激不尽呢。」
从这句话的口吻听来,他似乎早就对皇子这样的立场深恶痛绝。
「你如果还是皇子,感觉会在很多场合派得上用场就是了。」
听到我的说法,渥雷斯登时一呆。
「黎恩,你一点也不明白,皇子这种立场非常危险。在这个世界里,皇子们为了登基,能面不改色地排除自己的兄弟。皇族之间以血洗血的历史,说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闻言,寇特提起了曾在八卦杂志上看过的报导:
「我也听过不少相关传闻呢。据说在皇帝陛下即位时,总会有好几位亲王消失无踪。至于坊间的流言蜚语,更是充满了腥风血雨的内容呢。」
渥雷斯一脸严肃地压低了音量说道:
「可别随便把这些话说出去喔──那些传闻基本上都是事实。虽说父亲大人也不例外,总之皇帝在登基之前,那些竞争对手似乎就已经死于非命了。据说参加登基大典的那些人不是替身,就是单纯的立体影像。」
听到真相的寇特登时脸色铁青。
我在前世也听过类似的故事。
兄弟阋墙并不是罕见的状况。
一旦牵扯到巨大的利益,就算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会杀到刀刀见骨。这也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渥雷斯露出打从内心感到放心的神情。
「总之,我这下就能从继承人之争里顺利抽身啦。」
渥雷斯虽然露出了爽朗的神情,但我不觉得他会在继任者之争里遭到敌视,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的皇位继承权根本和没有差不多吧?就连有没有拿到参赛资格都教人怀疑啊。」
「这你就错了。宫殿里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内情。毕竟与继承人之争有关的并非只有我们这些皇子,就连母方相关的人士都有所牵扯。像是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划为派阀的一员,并在派阀首脑失势时被连带处决──这种情况也是所在多有喔。」
「真的假的?」
「真的啊。后宫内部并不是庶民所想像得那般光鲜亮丽,而是女性们展开丑陋斗争、兄弟们争夺皇帝宝座的场所啊。」
会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竖起死亡旗标──毋宁说,宫殿本身似乎就是个布满死亡旗标的场所。
皇子们也真不好过。
好像还有宫廷斗争格外残酷的时代存在。
「我听说两千年前的斗争特别严重呢。其中也有不少小故事,是连我听了都会退避三舍的。毕竟当时留下的后患就这么蔓延到了现代。你们难道不觉得,能逃离那样的地方是一种幸福吗?」
由于太过残酷的关系,他似乎至今都还留有阴影。
渥雷斯像是摆脱了一切的桎梏,展露出感到十分幸福的神情。
「如此一来,我就能存活下去了。谢谢你,黎恩。」
「要好好感谢我啊。」
「这是当然了!」
听他讲这些故事固然新奇,但我也有在意的部分。
「渥雷斯,你就不会主动去找那些看起来胜算较高的兄长,去拍他们马屁吗?一旦能与胜者为伍,独立也不是难事吧?」
后宫里想必也存在著呼声较高的下任皇帝候选人。
若是在宫殿里住久了,应该也能预测得到谁会胜出吧?
渥雷斯似乎不打算趋炎附势──说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呼声较高的人选。
「那些看起来肯定会当上下任皇帝的人选,大多都会在登基前死于非命。你觉得在这种状况下,在他身边拍马屁的那些兄弟会有什么下场?」
「被处死吗?」
「能一死了之的话还算走运,要是个性扭曲的家伙当上皇帝那可就惨了。克劳蒂亚家的萝洁塔也是这类案例的受害者喔。」
想不到会从渥雷斯的口中听到萝洁塔的名字。
我回想起萝洁塔对我百般厌恶、摆出冷傲态度的模样。那家伙即便在此时此刻,也对周遭的同学们高筑心房,贯彻著孤傲的态度。
「萝洁塔是受害者?」
我歪起脖子这么询问,而寇特似乎也对此不甚瞭解。
看到我们两个相继摇了摇头后,渥雷斯谈起了萝洁塔的身世。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名皇子入赘到了克劳蒂亚公爵家──」
而这个故事所讲述的,是克劳蒂亚家在两千年前家道中落的起因。
◇ ◆ ◇ ◆ ◇
第一校舍的女生厕所。
萝洁塔看著映在镜子里的自己,对著自己说道:
「本宫是名门望族克劳蒂亚家的女儿。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摆脱这份挥之不去的苦难。」
由女性作主的克劳蒂亚家,是背负著复杂内情的公爵家族。
简单扼要地说,这是个徒有虚名的公爵家。
她们属于领主贵族,拥有边境地带的行星作为领地。
按理来说,这个家族应当要被分类为低阶贵族,但帝国却一直将公爵的头衔强加在她们身上。
而这种措举已经施行了长达两千年。
会落得这步田地的原因,得追溯至两千年前。
当时,帝国的继承者之争陷入了冗长的拉锯战,让国内变得乌烟瘴气。
本该继任皇帝的皇太子,在登基之前便死于非命。
支援该名皇太子的克劳蒂亚家,让皇太子的亲弟弟入赘了家族。
然而,最后登基的却是与皇太子敌对的另一名皇子。
皇子在登基之后,便对那些与自己敌对的皇子、皇女和贵族们展开了一连串复仇。
当然,因入赘而成为公爵的前任皇子,也受到了相当严厉的惩罚。
克劳蒂亚家受到牵连,至此走上没落之路。
原本富饶的领地被勒令充公,换来的新领地则是荒废的行星。
这个光是糊口就极为艰辛的行星,根本无法期待纳税带来的收入。
若是从收入的标准来看,她们家完全只是低阶的领主。
然而,爵位却还是维持公爵的头衔。
忤逆者的下场便是如此──当时的皇帝为了杀鸡儆猴,特意对克劳蒂亚家族做出了这般处置。
虽然保有贵族的头衔,却没有获得贵族的待遇。
即便成了示罪羔羊,克劳蒂亚家族仍苟延残喘地存活至今。
历任当家也为了摆脱这痛苦的现况而拚命挣扎著。
萝洁塔也不例外。
「本宫一定会让现况转危为安。」
◇ ◆ ◇ ◆ ◇
小学的存在意义──
是将贵族子弟锻炼到一定水准的设施。
为了不让不谙世事的贵族子弟丢人现眼,小学会让他们接受最低限度的教育。
不过,其中特别优秀的子弟们,就会被编列到第一校舍,接受特殊的教育。
第一校舍的教育固然格外严格,但也意味受到帝国重视。
对于自己被编入第一校舍一事,萝洁塔怀著满腔期待。
然而,现实却远比她想像得还要苛刻。
(本宫跟不上课程内容。)
在教室里讲授的课业,对萝洁塔来说宛如鸭子听雷。
无论是讲课的内容还是速度,她都完全无法跟上。
原因是过著贫穷生活的她,迄今都没有接受正规教育的机会。
其他子弟虽然能毫无节制地使用教育舱房,但萝洁塔能使用的次数却仅止于最低限度。
和周遭的同学相比,萝洁塔的表现明显相当差劲。
萝洁塔虽然努力地想要跟上脚步,但她愈是努力,就愈像在向世人昭告,自己面前有一堵无法跨越的高墙。
为了不浪费一分一秒,即使是不到一小时的休息时间,她也用来复习课业。尽管如此,她和同学们的差距却是愈拉愈大。
(不能放弃。本宫说什么都要死命挣扎,摆脱这一道道可恨的负面枷锁。)
若是不加把劲,自己和家人就看不到光明的未来,因此她必须拚命地努力。
(本宫一定要出人头地。)
同学们在上课时总是心不在焉,其中只有萝洁塔在拚命听课。
即便是回到学生宿舍后,她也没有松懈下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精疲力竭的萝洁塔总是想倒头就睡。
就在同学们逐渐展露出融入校园生活的态度时,只有萝洁塔鞭策著自己的身体伏案疾书。
即便效率不佳,她也日复一日地这么做。就算感到疲惫,但若不能多做些预习或复习,自己很快就会被拋在后方。
「不能输。要是在这里认输了,本宫肯定也会让未来的女儿尝到同样的苦楚。」
眼泪不听话地滑过脸颊。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就这么趴倒在桌上睡著了。
◇ ◆ ◇ ◆ ◇
萝洁塔梦到怀念的孩提时代。
帝国特地派遣了使者来到领地,邀她出席派对。
年幼的萝洁塔为此乐不可支,祖母却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母亲则紧紧抱住了萝洁塔。
当时的萝洁塔无法理解两人的反应为何如此忧伤。
「祖母大人、母亲大人,您们为什么要哭呢?」
两人看著一无所知的自己,努力露出开心的笑容。
然而,她们的眼里都流出了泪水。
「没事喔,萝洁塔。也是呢,派对真是值得期待,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再出席喔。」
「好的!」
母亲虽然过著清贫的生活,仍为萝洁塔准备了礼服。
祖母为萝洁塔柔亮的头发做了打理。看著自己被编成纵卷发的造型,萝洁塔不禁有当上公主的感觉,也从此爱上了这样的发型。
「萝洁塔,这样的发型很适合你喔。」
被祖母这么一夸,萝洁塔更加喜欢这样的发型了。
「谢谢您,祖母大人!」
两人为萝洁塔用上了浑身解数,却一点意义也没有。在萝洁塔抵达首都星的派对现场时,等待著她的是来自真正贵族们的一连串嘲笑。
她作梦也忘不掉那些贵族的话语。
「哎呀,这套礼服也太骯脏了吧?」
「那就是徒有其表的克劳蒂亚家的新一代小丑呀。」
「居然有胆子来到首都星。她难道不会为自己活在世上一事感到羞耻吗?」
她原本预期的是一场热闹有趣的派对,但直到抵达现场之后,才惊觉自己之所以会受邀,为的就是让自家人遭受众人嘲笑。
那是已故皇帝定下的规矩。
这便是定期让忤逆自己的人出丑示众的一种游戏。
而这样的惯例已经持续了将近两千年之久。
克劳蒂亚家族的存在意义,就是被迫让继承人在年幼时,面对自己成为示罪羔羊的现实。
这种规矩在该任皇帝退位后,依旧保留了下来。
这段时间已经过于漫长,任谁都打消了终止这件事的念头。如今,这样的行为已经无法阻绝了。
在场的贵族中,也有人对她投来同情的视线。
然而,他们却没有对萝洁塔伸出援手。
一旦协助萝洁塔,就等于是违背已故皇帝的命令。没有贵族愿意甘冒这层风险营救陷于水火的克劳蒂亚家。
知晓现实的萝洁塔在回到领地时,前来迎接的母亲用力地抱紧了她。
「要记住愿意同情你的男士。将来,你要向那类男士索取精子,生下你的后代。克劳蒂亚家族就是这么传承下去的。」
克劳蒂亚家族之所以是由女性当家,是因为她们绝对找不到结婚对象。
若是由女性作主,就能低头向名门家的男性索取精子。
「萝洁塔──你要变得更加漂亮。如此一来,就会有男性对你产生兴趣。」
「咦?」
「克劳蒂亚家就是这么繁衍后代的。」
此时,萝洁塔才首次明白自己没有父亲的理由。
克劳蒂亚家之所以由女性作主,也是因为这样做较为省钱。
若是由男性作主,他们找不到愿意下嫁的女性。
即便是男性当家,也能透过金钱和购入设备繁衍子嗣。
但前提是必须砸下大笔金钱投资设备。
克劳蒂亚家已经没有多余的资金可供使用了。
贫穷的他们无法选择必须花费金钱的方案,最后选择的是能够简单地产下血脉相连的子孙的作法──也就是由女性当家。
其中也有几位当家试图改善这苦不堪言的贫穷生活。
然而──克劳蒂亚家族已经被布下了眼线。
那是从两千年前的皇帝在位时就创建的组织,其目的便是监视克劳蒂亚家族。
这是一个只为了让克劳蒂亚家受苦受难而存在的恶意组织。
在这个组织的监控下,克劳蒂亚家族甚至无法脱离眼下的苦海。
萝洁塔若想逃离这个地狱,就只剩下出人头地这条路了。
◇ ◆ ◇ ◆ ◇
当她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早上了。
「不、不好了!」
她慌张地起身,但此时已经过了早餐时间。
萝洁塔尽管连忙梳理更衣前往校舍,但她已经迟到了。
她穿著紊乱的制服,顶著蓬乱的头发。
在踏入教室后,班上的同学们登时嘲笑起萝洁塔。
约翰老师看了萝洁塔一眼,但他并没有多加斥责。
「萝洁塔,你迟到了啊。快点去位子上坐好。」
「是,真是非常抱歉。」
老师并不是个性温柔,而是因为没对萝洁塔投以和其他学生相同的期待,才会对她如此冷淡。
换作其他学生迟到,免不了遭到约翰老师一阵痛骂,但他却没打算对萝洁塔多讲两句。
(就是待在这里,我也在过悲惨的生活呢。)
教室里的同学们投来了蕴含嘲笑、怜悯和好奇的视线──总而言之,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受到瞩目的珍禽异兽。
男生们的说话声传入了耳里。
「居然迟到了耶。那个女的难道是不良少女?那身打扮是怎么搞的?」
「希望她至少能把仪容打理得端庄一些啊。」
「不不,汤姆,你讲这种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你先把你的那个发型改掉吧。」
在走向座位的途中,女生们纷纷做出了捏著鼻头的反应。
由于是匆忙出门的关系,她甚至没空淋浴。
「好刺鼻的臭味呀。」
「我的鼻子都要歪掉了。」
「真是个一事无成的家伙。」
萝洁塔很清楚自己在班上是个吊车尾。
然后,她经过了模范生──黎恩的身旁。
(──班菲尔德。)
萝洁塔咬紧后齿。
黎恩以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望著约翰老师。
也许是觉得连看一眼的价值都没有吧,黎恩完全没将视线挪向萝洁塔身上。
然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年纪轻轻,就以伯爵的身分展露出众人称道的内政手腕,在武学方面也已修得了某个流派的出师之证。
况且,他还拥有「海盗猎人黎恩」的别名。
他是个拥有地位、名誉和一切的神童,和自己根本是云泥之别。
约翰老师也格外看重黎恩,从不对他大呼小叫。
但这和萝洁塔的状况不同──因为黎恩完全没有遭到斥责的理由。
他在文科方面拿下了名列前茅的成绩。
术科方面也是全方位地拿下高分。
其中最为优秀的,应该就是武艺的项目吧。
即便和班上的第二把交椅──寇特对决,黎恩也是常胜不败。
班上的同学们也绝对不会招惹黎恩。
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完全没有胜算。
就连那些喜好冷嘲热讽的同学──甚或是高年级学生都不敢忤逆黎恩。
毕竟黎恩是同时握有权力和实力的男人。
他与萝洁塔完全不同──和自己不一样,他是拥有一切的人类。
萝洁塔对这样的黎恩感到憎恨不已。
(反正对你来说,本宫就是个不屑一顾的存在吧?一出生就拥有一切的你真是可恨,让本宫对你恨之入骨。)
尽管明白自己只是在意气用事,但萝洁塔仍然很羡慕黎恩──羡慕到憎恨的地步。
◇ ◆ ◇ ◆ ◇
首都星的暗巷之中。
引路人此时正待在此处。
他看著流浪汉翻找垃圾桶的光景,不禁咬牙切齿。
「可恶。为什么我居然得流落到这种地方……」
现在的引路人和这些流浪汉的处境相同。
他浑身脏臭、失去力气,只能拖著身子四下徘徊,寻找食物。
由于和黎恩的缘分太深,除了来自黎恩之外的负面情绪,他都无法顺利地吸收。
现在的引路人就像个啜饮泥水才得以苟延残喘的人类。
即便是此时此刻,黎恩的感谢之情仍从远处传来,让他胸口难受。
他按著胸口,步履蹒跚地前行,并吸收著负面的情绪。
但吸收的效率太差了。
他能转化为能量的效率,大概只有进食量的十分之一。
引路人不禁恨恨地为自己悲惨的际遇出声嚷道:
「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引路人之所以会誓言向黎恩复仇,为了是断绝这段缘分,好让自己脱离苦海。
为此,即便效率不佳,他也只能用这种朴素的手段收集负面情绪。
这时,引路人眼前的流浪汉们蓦地争吵起来。
「那是我找到的食物!」
「吵死了!还不是你上次偷喝了我的酒!这是报应!」
然而,就在引路人走过了两人的身旁后,他们原本杀气腾腾的表情登时缓和下来。
「那、那次是我不对啦。老实说我肚子也饿了,我们各拿一半如何?」
「谢啦。我也得道歉,我那个时候居然打算一个人把酒喝光。」
两人相互道歉,分起了找到的食物。
这是因为他们身上的负面情绪都被引路人吸走了。
看到这幅光景,引路人不禁一阵反胃。这虽然是他所厌恶的景象,但他已经没有余力让两人争吵起来,索性置之不理。
将自己逼入如此绝境的黎恩,让引路人恨得牙痒痒地。
「黎恩,给我走著瞧。我说什么都会将你一脚踹进不幸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