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朝阳自小窗撒入屋内。
刚刚睡醒的阿尔巴鲁所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身体相当沉重这一点。感觉就连空气也有些混浊不堪,身体似乎正被什么东西给压著。
当他打算掀起毯子时,手掌先碰触到了别的东西,是人的头发以及肌肤。微微移动视线后,散乱的金发印入眼帘。
希尔法正一丝不挂的,躺在毛毯下。
奢华的肩膀、纤细的手臂、丰硕的胸部、腰部延伸至臀部的完美曲线、水嫩的大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的眼前。其丰硕的双丘压在阿尔巴鲁的胸膛上,柔软的部分因此扭曲变形。微微缩起身子后,因为其中心处薄红色的乳尖擦到身体使得他感到有些痒。
阿尔巴鲁因紧张和兴奋而血脉喷张的同时,拼命地进行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也渐渐从记忆深处浮现了出来。
──离开教会后,我们进入了一家酒店……。
为了犒劳希尔法和赛兰,自己点了面包、葡萄酒、带骨猪肉、高丽菜和鸡肉熬煮的高汤、淋上热黄油的马铃薯等等菜肴,暂时放松了一下心情。赛兰一边咬著一大块小麦面包的同时,一边把巧达浓汤迅速地给喝下肚。
就在餐桌上的盘子都被清空的时候,有几名男子向阿尔巴鲁他们搭话道。
「嗯? 你不是那个第一战就被『豪腕』一击打败的骑士吗? 那还真是场精彩的演出啊。如此可悲的惨败我可还是第一次看见呢。」
其中一名男子带著酒气,笑著对阿尔巴鲁说道。
尽管阿尔巴鲁打算苦笑承受过去,但希尔法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于此进行神圣裁判!」,吶喊传来的同时,那群男子全都被她用手杖给打趴下了。没有转变成大镰刀型态来挥砍,可以说她已经是相当自制了。
然而,那群被打倒的客人们撞到其他的桌子,最终绊倒运送料理的服务员小姐,并且引起了一阵大骚动。
店内的客人们争吵的声音此起彼落,最终演变成怒骂声与丢盘子相互交错的事态,阿尔巴鲁不得已只能放几枚铜币在收银台上,灰溜溜地牵著希尔法跟赛兰的手离开店家。还沉醉在武鬪勇技大赛中、喝醉酒的客人们很明显把自己幻想成一名骑士,因此问题不完全是出在他们身上。
三人找到适当的旅馆入住。他们订了两个套房,与希尔法二人分开后,一股浓厚的睡意朝阿尔巴鲁袭来,使他倒头就睡。
──没错。我立刻就睡著了。应该没有跟希尔法做任何事情。
希尔法会出现在自己房间,其实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了。
她有时会半夜全裸走进房间,扑向睡得正熟的阿尔巴鲁,这件事发生的频率已经连赛兰都不怎么在意了。
希尔法模模糊糊地睁开双眼。一脸茫然地看向阿尔巴鲁后,脸上浮出和蔼的微笑。
「──昨晚过得很愉快呢,阿尔大人。」
阿尔巴鲁不禁皱眉,难不成昨晚他们真的跨越了那道不可跨越的底线吗?
一息过后,做好觉悟的阿尔巴鲁出声询问她。
「希尔法,我昨晚有做什么吗……?」
「这个嘛,那是在人家夜袭又失败后发生的事了。」
这个展开怎么听起来不太妙啊,阿尔巴鲁心想的同时,默默地侧耳倾听。
「我们两人一同饮酒后,彼此的脸庞渐渐靠在一起。虽然刚开始还只是互相舔拭脸颊品尝美酒,但是人家跟阿尔大人都渐渐有了感觉。接下来我们开始舔拭彼此的身体──人家舔著、夹著、跨坐在您的身体上……。而阿尔大人您也爱抚著、吸吮著、搓揉著人家的身体。尽管我们尽情云雨了一番,但阿尔大人始终没有夺走人家的纯洁。」
脸上带著一抹红霞的希尔法说完后,阿尔巴鲁不禁在心中对昨晚的自己献上喝采。没有跨越底线真是太好了。尽管心中不免冒出「难不成只要不跨出那一步就真的甚么都能做吗」的疑问,不过只要自己能继续跟她旅行就万事大吉了。
「──阿尔大人。」
希尔法双手抱胸,直直盯著阿尔巴鲁。绿宝石的瞳孔闪耀著清澈明亮的光芒。
「人家到底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向阿尔大人献上自己的身体呢?」
阿尔巴鲁接下她的视线,不禁陷入反省。
自己相当重视著她这件事,希尔法想必也是理解的。
但是,即便有著这一层因素,那些郁闷和不安依旧还是存在的。而带个她这些烦恼的,毫无疑问就是他自己。
假如自己一行人逃到像是南方的萨玛嘉特,这种教会伸手莫及的地方去,那么希尔法的愿望恐怕就能实现吧。但是定居在异国他乡,也会有相应的苦难接踵而至。而且这也与阿尔巴鲁开始旅行的目的相互违背。
阿尔巴鲁的目标,是获得能被教会认可的巨大名声。
还不知道这个目标什么时候能够达成。自他们一同旅行开始,已经过了三年。在这段日子里,希尔法扶持著阿尔巴鲁的同时,也在翘首期盼著那一天的到来。
阿尔巴鲁把手放到她的肩上,用嘴唇亲吻她的额头。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后,阿尔巴鲁挪开嘴唇,看见希尔法正高兴地微笑著。她爬下床,拿起法袍。
「当我擦拭完身体后,会去教会进行礼拜。」
「这样啊。那我就在一小时后去教会那接你吧?」
要是阿尔巴鲁到教会露脸的话,那个神官长肯定又会来唠唠叨叨几句。「好的。没问题。」,希尔法笑著回答完后,便走出了房门。
独自一人后,阿尔巴鲁先是思考希尔法的事情与接下来旅行的事宜,随后才悠悠哉哉地起床。就在他穿著上衣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该起床啰,阿尔。早安。」
心情似乎很好,赛兰满脸笑容。后脑杓两侧的辫子也精神饱满地摆动著。
「喔,你也早啊。你来得正是时候。」
询问赛兰哪里可以打水后,得知后门处有一口井。阿尔巴鲁拜托她打满一整个木桶的水,迅速地擦拭一下身体。
「对了,你是有遇到什么好事吗?怎么这么高兴。」
「不知是不是我昨天向各种炽天使较劲了一番的缘故,就连早晨的锻炼也变得充实了起来呢。」
听见这个回答,阿尔巴鲁仅仅是以关爱的视线看向赛兰。炽天使的身体与人类不同,不会经过锻炼而变得更加强大。根据赛兰自己的说法,「出事情的时候,自己一直以来累积的这些经验,能够给自己带著更快的反应速度」的样子。
「我倒觉得现在的你就够强了啦。」
听到阿尔巴鲁的夸赞后,赛兰摇了摇头,而黑发也随之起舞。
「我还差的远呢。阿尔,我之前也说过了,在诸神的时代我可是能飞在天上的呢。」
这件事情确实曾被她提起过。尽管只有片段,有时候炽天使会回想起数千年前、亦或者更加久远的神话时代的事情,这对炽天使而言并不罕见。
「总有一天,我要带著阿尔跟希尔法一同飞向天上。」
「是吗。可以的话,希望你尽可能在我变成一个垂年老人前完成这件事啊。」
更换完衣服走出房间,朝著收银台的方向走去,旅馆的老板正在那里擦拭水壶。向他付了井水的使用费,告知他自己现在要出去吃饭后,便与赛兰一同离开了旅馆。
现在正好是正午之前、早晨过后。抬头仰望的话,能看见一望无际的青天与闪耀著白色光芒的太阳。在春风的吹拂下行人们熙来攘往,大街上可谓沸沸扬扬。
两人肩并肩走在大街上。传入耳中的话题,也大多是昨天举办的武鬪勇技大赛。
「吃饭前先去接希尔法吧。还得帮你买一件新衣服了啊。」
阿尔巴鲁低头看向走在身旁的炽天使少女。赛兰身上以红色为基调的衣服,理所应当地早已破破烂烂。必须得在离开小镇之前进行修补才行。
「要是衣服也跟我的身体一样,只需要等待时间就会自动修复就好了呢。」
赛兰一边用手擦掉衣服上的污渍一边说道。
炽天使身上的伤口,即便放著不管也会慢慢痊愈。与其说是痊愈,不如说是修好还比较贴切。较大、较深的伤口需要修复的时间会更久一点,甚至还有些伤口是无法修复的。阿尔巴鲁自己也曾在旅途中看见过缺手缺脚的炽天使。
「凡事都得换个想法。选择想要用的布料还有设计,不也是修补的一大乐趣吗?」
「原来如此。我居然没想到这一点。」
赛兰一本正经的回答相当可爱。阿尔巴鲁这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说不定还可以拜托希尔法帮你缝个什么。毕竟她也挺会缝东西的。」
「这么说起来,她之前曾说过要在自己的法袍缝上「献给阿尔的爱之诗」什么的。」
「你要是看到的话绝对要阻止她!」
如果只针对自己的话他多少还能忍耐,但是他绝对不想被别人看见那种东西,特别是被教会的相关人员。
忽地,赛兰停下了脚步。自街道旁传来的歌声似乎勾起了她的兴趣。
「今天虽然到处都能听见赞颂高达尔的诗歌,不过也有些人会唱别的诗歌诶。」
「毕竟也有人会想换换口味听别的诗歌啊。是以那些人为目标的吧。」
阿尔巴鲁以若无其事的语调回答赛兰的问题,但是这个诗歌的内容却听得他眉头一皱。
这是首歌颂人类与精灵战斗的诗歌。
在武鬪勇技大会上,镇长发表的那段关于炽天使的言论并非虚言。
但是,他说得也不全部都是事实。神话的时代结束后,并没有马上迎来人类的时代。
在这两个时代之间,曾有段属于名为妖精的种族的时代。
妖精拥有超过千年的寿命,能够自由地使用魔术,把人类当作奴隶来使役,曾构筑过一段高度的文明。在数千年的时间里,地面上都被他们所支配。
曾有一个传闻,神明原本是打算把炽天使给予他们而非人类的,但是这个传闻却被帝国的始祖凯茵和他的炽天使圣法理雅所否定了。
原以为会永久存在的精灵国度,在五百年前毁灭了。精灵们互相争斗、对立导致文明渐渐扭曲,而人类的叛乱则进一步加速了其崩坏的步调。在这之后,精灵们渐渐被人类赶到大陆的边缘,就这样消失灭迹了。
尽管时有耳闻目击精灵的传闻,但是没一个是被官方认定的。精灵这种生物已经被当成是会在英雄谭或童话故事里出现的妖精一样的存在。
但是也有人在传言,精灵其实并没有灭绝。幸存的精灵正躲在暗处活跃,等待向人类报仇和复兴国家的时机。
「──赛兰,该走啰。」
阿尔巴鲁罕见地催促起黑发的炽天使。尽管赛兰摆出一副对人类和妖精的战斗相当感兴趣的模样,阿尔巴鲁也依旧没有要等她的意思,因此她也只得作罢。
走了一小段路后,教会便出现在了眼前。
阿尔巴鲁本看见希尔法的身影后,本打算出声叫她的,但是话到喉咙却又吞了回去。
在教会入口的阶梯那边,她扶著一位拄著拐杖的老婆婆,一起走上教会的阶梯。手上还拎著一个貌似是老婆婆带著的小行囊。
阿尔巴鲁脸上挂著笑容,放缓自己的脚步。
平时的希尔法,是一个既温柔又坚强的女性。要是遇见迷路的小孩,她会主动帮他找到亲人;要是遇见被恶汉缠上的少女,她会果敢地上前帮忙。阿尔巴鲁之所以会迷上希尔法,就是因为在旅途中曾多次看见她见义勇为的举动。
即便希尔法没有跟自己旅行,想必也会作为一名圣女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吧。阿尔巴鲁时不时也会这么想。而阿尔巴鲁之所以不敢对教会采取过度强硬的态度,也是心中那份愧疚心所导致的。
老婆婆被扶上阶梯后,朝希尔法说了声谢谢,便走入了教会中。就在这时,希尔法转身看向这边。似乎早已注意到自己已经来了。希尔法小跑过来,先是对著赛兰笑了笑,随后抬头看向阿尔巴鲁。
「阿尔大人,总之先给我一个吻吧。」
「在教会前面,你别一副理所应当的态度跟我索吻好吗!」
阿尔巴鲁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希尔法的头。
在大道旁边的路边摊买了用薄面包夹著鸡肉和碎蔬菜的三明治。出于好奇心,还买了号称是萨玛嘉特产的黑茶。听说这是把某种植物的叶子拿去发酵、烘烤、乾燥,最终注入热水制成的饮品。
拿著四人份的面包、三人份的黑茶,阿尔巴鲁一行人找了处适当的空地。空地被圆形的栅栏给围住,而栅栏四周则是那些连小孩子都知道的伟大皇帝、功勋彪炳的武将、天翔骑士的石像。
阿尔巴鲁他们选了一块没人的地方,直接席地而坐。
面包上涂满用盐巴和胡椒制成的酱汁,一咬下口,嘴角便忍不住微微上扬。黑茶也具备著独特的香气,这种残留在舌尖的淡淡苦味与三明治可说是绝配。
环顾一下四周,到处都有咏唱天翔骑士诗歌的吟游诗人与表演戏剧的人偶师的身影。除此之外,也能看见边吃著点子边谈笑风生的主妇们与在地面上乱涂乱画的孩童们的身影。
阿尔巴鲁边吃著食物边询问二人昨晚的事情。
「阿尔大人您,一直在为有些失落的赛兰加油打气喔。」
「加油打气……?」
希尔法忍不住噗哧一笑,而阿尔巴鲁闻言相当纳闷。她心情愉快地接著说:
「在酒馆的时候,尽管表现得很有精神,但是赛兰内心其实相当失落喔。明明才买了一双新鞋,居然连一胜也拿不到,即便再次挑战也依旧无果,如此狼狈的自己真的能担当起阿尔大人的剑与盾牌吗?而阿尔大人则是对赛兰这么说的:『是我们的战斗方针搞错了。那种战斗方式根本不是我们的风格啦』。」
我有说过那种话吗?不,我还真有可能会这么说。
「──被对方的气势所吞没,想都不想就迎面冲上去,是我们此战最失败的地方。」
阿尔巴鲁不由得说出口后,嘴角还沾著酱料的赛兰回道。
「怎么。阿尔你这不都记得吗?」
「不是这样的……」
阿尔巴鲁摇摇头。他并非是想起来了。这其实是他在昨晚离开教会后到酒馆的路上一直在思考的事。
正如克拉丽莎所训斥的那样,阿尔巴鲁确实犹豫了。因为犹豫,自己冲向前去的速度与斩击的锐利度都不远远不足,虽然这毫无疑为也是败因之一,但是却不是全部。
明明有著压倒性的实力差,阿尔巴鲁却选择了个不像自己作风的战斗方式,没有努力去填补这段差距。
明明自己对高达尔可说是知根知底,却没有想一些办法来使他动摇。这不是行不行得通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去尝试的问题。
「前些日子与魔物战斗的时候也是,阿尔你比较擅长那种耍小手段的胆小鬼战法吧。『符合自己性格的行动,才能引导出更加强大的力量。』,古代的将军塞萨尔也曾这么说过。看来我也应该直接踢裂地面后,再与对方周旋战斗的。」
「你啊,根据情况可是会伟反规则的喔。」
阿尔巴鲁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赛兰的头发。
用餐结束过后,三人坐在地上休息。
阿尔巴鲁观赏著人偶师的戏剧的同时,心中也在考虑著接下来的事情。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虽然自己拒绝了克拉丽莎的邀请,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放著地底树不管。
作为一个漂泊于城镇乡村之间的天翔骑士,因为魔物大幅度跃动的缘故,导致通往南边的街道被军队封锁可不是什么好事。况且,自己过去也曾与希尔法前往过萨玛嘉特王国,那里的国民当时可没给他留下甚么坏印象。
再加上,当时克拉丽莎所说的父亲倒下的事实,给了阿尔巴鲁相当大的冲击。
──那个老爸居然……。
在阿尔巴鲁的脑海中,顶著一头长及腰际且夹杂著斑白头发的黑发、留著长长的胡须、戴著小王冠的老人面庞浮现在眼前。
记忆之门已然打开,孩提时期的各式光景在青年的脑海中浮现。
神圣法理雅帝国拥有五百年的历史,是打败暴政者罗多的青年凯茵,与追随他的人们共同建立的国度。建国之初本是一个王国,但是随著征讨周围诸国的战斗连连告捷,收服多个国家后,摇身一变成了帝国。以与罗多的战役为起始,凯茵成为皇帝后与背叛自己的弟弟阿贝尔的战役为结束,这段建国神话直到现在也广受帝都的人民传颂著。
在这个帝国当中,阿尔巴鲁作为皇帝法鲁卡利斯与平民少女安娜的儿子出生了。
二十二年前,法鲁卡利斯带著少数部下,来到几座城市进行视察。途中,曾为了休息寄宿在某个村庄。
负责接待突如其来的皇帝一行人工作的,正是安娜。她招待法鲁卡利斯等人来到村上唯一的酒馆,为他们准备了酒跟食物。皇帝对安娜一见倾心,邀请她至宫廷中,而安娜也答应了下来。
隔年,阿尔巴鲁出生了。
这在当时并没有掀起什么热烈的话题。因为法鲁卡利斯的皇妃克洛耶在当时早已生下两男一女,不论是长男萨克诺斯还是二男巴鲁托隆都健康地长大。即便侧室生下一名皇子,也不可能受他人的重视。
再加上,皇妃克罗艾相当的爱吃醋这件事,在宫廷中工作的人都知道。就连皇帝本人也会顾虑她三分。根本没人敢去惹皇妃生气。
阿尔巴鲁在宫廷中长大,交由年老的仆从与侍女照料。安娜则是离开宫廷,待在帝都的某个角落过著平淡的生活。不过,她本人经常会来到宫廷看望阿尔巴鲁,看起来也并非是被逐出宫廷的样子。
待在母亲、仆从、侍女三人的身边,即便阿尔巴鲁会觉得有些不自由,但是也一点也不会感到孤独。但是,他一直对一件事感到相当好奇。
「为什么我不能与父亲大人见面呢?」
听见这天真的疑问,母亲面带微笑说道:
「因为爸爸他很忙啊。每一天都得处理麻烦的事情,根本没有时间来见你一个人喔。」
这个回答并没有让阿尔巴鲁满足,但是他也明白这是件自己不该问的问题。而且,母亲并没有说谎。
阿尔巴鲁看见父亲的身影时,大多是他听取著官僚们的报告走在走廊上的时候,又或者是与身著华丽衣服的人谈事情的时候。因此他也接受了母亲这个答案。
就在阿尔巴鲁五岁时,母亲逝世了。
据说是在帝都外面采集药草的时候,因为采到了一朵形状神似的毒草而死的。
当时的阿尔巴鲁还不清楚死亡是这么意思,当侍女跟仆从告诉自己,这代表自己在也不能与母亲见面时,他难过地哭得唏哩哗啦。
母亲被葬在了市区的公共墓地。
所谓的公共墓地,是在中央竖立起一棵巨大的树木,用花园环绕四周的安静的场所,阿尔巴鲁每天都跟著仆从和侍女来到这里,并且咏唱著他们手把手教自己的祷告言。一个月过去后,他已经能独自来到这里了。
在这之后又过了几个月,这次轮到仆从跟侍女离开了。他们两个都因为年龄的原因请辞离开宫廷,听说他们在生前就与母亲谈过这件事了。
而阿尔巴鲁并没有阻止他们,因为他不认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两人离开后几天,顶替的仆从和侍女出现在阿尔巴鲁的面前。他们公事公办的处理自己的工作。
以前的仆从们会趁著空闲的时候对自己说说民间传说,或是做点子给自己吃。当阿尔巴鲁恶作剧的时候也会好好骂他一顿,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来对待。
但是,新来的仆从们却一点也没有那些打算。即便阿尔巴鲁主动找他们搭话也不予理会,做完最低限度的工作就立刻告退。
这个时候阿尔巴鲁第一次觉得自己与宫廷格格不入。走在走廊上的时候也是,即便自己主动找其他人搭会,别人也只会冷淡的回应自己。似乎是认为自己终究是妾生的孩子,根本不需要特殊对待。
没能跟父亲说上话这件事,也让他感到很不满。除了想要作为儿子向父亲聊聊琐事外,他也想问问父亲到底是如何看待母亲的。因为,父亲连一次也没有来到公共墓地祭拜过母亲。
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情况下又过去了两年多,八岁的阿尔巴鲁变成了一个别扭的孩子。理由也很简单,因为自己经常被别人跟两位哥哥比较。
自己身上只能穿著朴素的麻布衣,而哥哥们身上则穿著镶满金丝、银丝刺绣的绢衣。在典礼的现场也是,他们的身边都会围著恭恭敬敬对待他们的大人。而自己的身边则一个人也没有。
尽管得知了自己在宫廷的立场,阿尔巴鲁依旧迷茫、烦恼、愤怒不已,但是依旧没能打开现状。准确来说,是他想不到方法打开现状,因此一直没有行动。
某一天的午后,阿尔巴鲁悄悄地离开宫廷,来到街区,朝公共坟地以外的地区踏足。
仆从跟侍女完成自己的工作后便早早离开,直到日落以前都不会回来。反正根本没有人会来找自己,也没有人关心自己。要从看守的士兵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也并非难事。
他来街区也不是有想做的事,单纯只是想逃离那个令人喘不过气的宫廷罢了。而且,他对孩提时代母亲曾说过的那些很感兴趣。
跑在大街上孩童们、栉比鳞次的路边摊、在汲水池旁谈笑风生的主妇们。香溢四射的食物香气刺激著食欲,喧噪的声音使耳膜有些刺痛。对迎面而来的这股热气感到有些兴奋,阿尔巴鲁就这样走在大街上。
帝都拉古里姆,是在大陆上最人烟鼎沸的都市。
不只是帝都的人民,就连邻近诸国的商人与职人也都在这里,不只是人类,就连用双足走路的龙族──龙人族的身影也能看见。因为这里有著各式各样的人种熙来攘往的缘故,根本没有人上前询问一脸害怕走在街上的阿尔巴鲁要不要帮忙。
就在肚子有些饿的时候,阿尔巴鲁走向一家卖面包的路边摊。他抬头看向面包店老板,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买东西。面包店老板注意到这位一直盯著自己的少年,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
「小少爷,你是来买面包的吗?」
阿尔巴鲁点了点头。
「铜币两枚喔。我看你年纪还小,就算你一枚铜币吧。」
阿尔巴鲁一脸茫然,眨了眨眼。
得花钱才能买东西这件事,他当然知道。但是,对这位自今没有买过东西的少年而言,怎么也无法把这个知识视作现实的一部分来看待。
「我没有钱……」
「既然这样那我可不能卖你啰。你去问妈妈能不能帮你买吧,要再来喔。」
面包店老板熟练地招呼少年。恐怕这名面包店老板早已从阿尔巴鲁的服装猜出他有著相当的身分了吧。
阿尔巴鲁懵懵懂懂地点著头,没精打采地离开了那里。再次怀顾四周,每个人都用著银币和铜币购买商品。连一枚铜币都没有的自己并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阿尔巴鲁领悟这一点后,便走回到了宫廷。
当天夜晚,阿尔巴鲁对端著晚餐进来的侍女述说了自己今天跑出宫廷的事情,对此,侍女冷漠且哀叹地怒骂了自己一顿。请您不要做出随意的举动,这会给我们添麻烦的。请您今后不要独自离开宫廷内。
「既然这样的话,你们就找个人陪我出去不就行了吗?」
这样就不算是随意的举动了吧? 虽然阿尔巴鲁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是却立刻遭到对方的拒绝。殿下要是出了事情的话,会给我们添麻烦的。侍女以同样的语气训斥道。
「真是的,殿下你跟萨克诺斯大人或巴鲁托隆大人不一样,是没有所谓的零用钱的……」
就在这时,阿尔巴鲁第一次有了危机感。
只要待在宫廷内,自己就不会有食物、衣服、住所的困扰。换而言之,为了不饿死受寒,自己就得一直待在宫廷内。
直到自己老死以前,难道都得待在这个房间里吗?
就这样继续无所作为的话,自己恐怕真的会就那样度过一生吧。
必须得逃离这里。尽管心中这么想,但是却没有逃跑的方法和方向。自己连一名同伴都没有。要想在宫廷外生活就得有资金,但是自己却一无所有。
阿尔巴鲁顶著这股沉重的无力感,又生活了几天。
我要自杀!阿尔巴鲁在心中下定决心。
我要从宫廷最顶层的阳台跳下来,在众目睽睽下死去!
昨晚,阿尔巴鲁在大厅偷听见了一名吟咏诗人正咏唱著,一名打算罢免国王的人,因受不了国王的暴政而跑到国王面前服毒自尽的诗歌。
因为自己得到了不公的对待,阿尔巴鲁打算以死威胁国王。正因如此,得想办法让更多人知道此事。
当天正午,阿尔巴鲁站上阳台的围栏上眺望著中庭。阳台到地面大约有二十公尺左右的高度。在中庭内开满花朵的花坛还有池塘,看起来是那么的渺小。要是从这么跳下去的话,像他这样刚满八岁的小孩子一定会死的吧。
阿尔巴鲁再次眺望地面,不禁头晕目眩了起来。他先是仰望天空,调整了一下呼吸。
微风拂过脸颊。大量汗水自身体内侧冒出,双手颤抖不已。
就没有谁刚好经过这个阳台的吗? 自己只是想宣泄那发自灵魂深处的吶喊,想要穷尽一切言语述说自己悲惨的经历罢了。
擦拭脸上的汗珠。没错,首先得把汗水仔细擦乾净才行。
要是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汗水的话,会被人误以为自己是在害怕的。我是为了抗议而自杀的,根本就没甚么好怕的。
重新转头看向中庭后,不禁再次头晕目眩起来。
阿尔巴鲁不禁心想,观众已经够多了吗? 是不是得等更多人来到中庭后,再跳下去呢? 要是不能在宫廷内掀起话题的话,自己就死得没有意义可言了。
正当他烦恼再三的时候,有人从后方叫住了他。
「你怎么还在那里啊?」
回头看去,一名少女和一名男子正站在阳台的入口。
少女身著华丽装饰的绢衣,腰际挂著一把配剑,以一副打量的目光看著这边。
刚刚迈入老年期的男子,头上戴著一顶小王冠、顶著一头长及腰际黑发、留著长长的胡须。身著一件奢华的绢衣,于此之上还披著一件长袍。直视著自己的那双眼睛,就像是在看著一只蝼蚁一般。
少女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比自己年长一岁,名字叫克拉丽莎。
然后,男子是自己的父亲。皇帝法鲁卡利斯本人。
「你到底是跳还不跳啊? 要跳就麻利点好吗?」
彷佛在替默默无言的皇帝代言般,克拉丽莎手插著腰,高高在上地逼他进行选择。听到她的态度和话语后,阿尔巴鲁只是一脸茫然地看著她。
「等、给我等一下。你们不问我理由吗? 我可是打算从这里跳下去喔?」
「没兴趣。」
克拉丽莎对阿尔巴鲁回以冷言冷语。
「然后呢,你到底跳不跳啊?」
克拉丽莎面带笑容,急忙催促道。那是张满带嘲笑,彷佛在说「反正你也不敢跳吧」的笑容。至少,在当时的阿尔巴鲁眼里就是这样。
父亲依旧默默无言,没有停止自己与姐姐的打算。
少年对此愤愤不平,因而自暴自弃。
「那我就去死给你们看!」
伴随著一声吶喊,他蹬开栅栏跳出。然而,由于膝盖太过用力的缘故,阿尔巴鲁失去了平衡。脚被栅栏给勾住,脸撞到了栅栏的外侧。随后连脚也脱离了栅栏,直直地往下坠落,紧接著又撞上楼下的窗户装饰,在空中翻驣著。
正当视线天花乱坠的时候,一阵冲击传到了身上。身体被水给包覆住,似乎是掉进了池塘内。然而,当时的阿尔巴鲁并没能立刻意识到这件事。
忍不住长吸一口气后,大量的池水自鼻子和嘴巴流入。因为突然其来的窒息感,阿尔巴鲁使劲拨水,游出水面。
当浮出水面的瞬间,他吐出池水,使劲地呼吸新鲜空气。
「还以为要死了……」
泪水跟鼻子流得满脸都是,他边抖著肩膀边反覆呼吸。
不知过去了多久的时间,当他意识到的时候,池塘旁边已经聚集起了一堆人。但是,没有人愿意对阿尔巴鲁伸出援手,甚至没有人上前关心他。
被羞耻心和疲倦感所击垮的同时,阿尔巴鲁游泳到池塘边上岸。因为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疲惫的身躯、湿答答的衣服、沉重的心情,让他一动也不想动。
「──你这不是还活著吗?」
自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将阿尔巴鲁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抬头望去,克拉丽莎已经走到离自己只有两三步距离的地方,以冷漠的视线俯望著自己。
「都放话说要去死了,你怎么还活著啊?」
这一刻,阿尔巴鲁的心中涌起一股熊熊的怒火。为什么!自己非得被受上天眷顾的姐姐!被旁人视作皇族的一份子,身穿奢华的礼服,甚至能拿到零用钱的姐姐给这么说不可啊!
阿尔巴鲁咬紧牙关,握紧拳头,瞪视著克拉丽莎。
对这满怀恨意的目光,克拉丽莎只是面不改色地全盘皆下。她把系在腰上的短剑连头剑鞘一并拔出,直接扔到阿尔巴鲁的眼前。
「这个就给你拿去自杀用吧。」
闻言,阿尔巴鲁的理性瞬间崩溃。他抓住短剑,拔出剑鞘,用双手握紧。
「要死,也等我先杀了你再说!」
把心中波涛汹涌的情感化作话语,阿尔巴鲁蹬地冲出。
但是,在短剑的刀刃砍中前,克拉丽莎的踢击率先一步踢到了阿尔巴鲁的腹部。尽管阿尔巴鲁的动作已经变得相当迟钝,但是面对短剑居然能躲都不躲,可见得这名少女有著天大的胆量。阿尔巴鲁被踢后,立刻瘫倒在地。
走到痛得趴在地面的弟弟身旁,克拉丽莎一脸傻眼地说道。
「就这种本事还吵著要死啊?」
阿尔巴鲁痛得无法回答,刚刚那一击导致他全身上下使不出力气,一副任人宰割也无所谓的模样。
「不过这样一来,直到杀了我为止,你也不能随便自杀了吧。」
克拉丽莎蹲到阿尔巴鲁的面前。以一如既往的语气述说道。
「由我来帮你练习剑术。明天也给我过来中庭喔,愚弟。」
阿尔巴鲁对此目瞪口呆,无法厘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抬起头来的时候,克拉丽莎已经离开宫廷回到走廊上了。
「谁是你的愚弟啊……」
在发出如此简短的嘟嚷后,阿尔巴鲁又再度倒到了地面上。
隔日,阿尔巴鲁来到中庭。手中拿著姐姐被收入剑鞘中的短剑。
打算跟自己练习的事情恐怕不是认真的吧。等到重新冷静下来后,他打算为了昨天自己的行为向姐姐道歉。
──我会不会被逐出宫廷外啊。
像自己这样的庶子对著流淌著正统血脉的皇女,不只放话说要杀了对方,甚至还冲上前去行刺。严厉的惩罚想必是免不了的吧。
但是,今天早上没有任何人来到自己的房间,甚至没有听见任何的传唤,这令他相当在意。
──明明做了如此不敬的事情,难道我连被惩罚的价值都没有吗……
盯著短剑陷入沉思的他,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三十分钟,随后克拉丽莎才终于出现了。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勇气值得嘉奖啊。」
这番话令阿尔巴鲁的火气又上来了,他决定不向克拉丽莎道歉,把短剑扔给了她。
「我接下来会怎么样?是会被直接赶出宫廷吗?」
被阿尔巴鲁询问后,克拉丽莎先是一脸呆然地歪头纳闷,随后才理解似的点点头,脸上露出「彷佛找到能够恣意玩弄的玩具才会有的」孩童般的笑容。
「你才不会被赶出去勒。你跟我一样都是皇帝的孩子吧。」
「也就是说,我会被关在某个房间直到老死吗……。」
「我昨天才说过的吧。我会亲自来训练你的。这就是你得到的惩罚。」
阿尔巴鲁一脸不能释怀地呆站在原地。因为这种惩罚他听都没听过。
「你该不会在胡说八道吧?」
「怎么,你是在怀疑我说的话吗? 你这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的胆小鬼。」
阿尔巴鲁面红耳赤地大声怒吼。
「那是……!那只是我没跳好而已! 下一次我一定会死的!」
「是吗。不过,你在杀死我前是不会自杀的吧。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喔。」
被说得哑口无言的阿尔巴鲁,只得闭上自己的嘴巴。
自那天起,阿尔巴鲁每天都接受著克拉丽莎的剑术指导。
当然的,他们不是使用真剑,而是使用木剑来练习,连剑的握法都不知道的阿尔巴鲁,被克拉丽莎狠狠地打得体无完肤。甚至不禁让阿尔巴鲁有些怀疑,这位九岁的姐姐该不会是想假藉著练习剑术的名义,来狠狠地修理自己一顿吧。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个月,阿尔巴鲁叫苦连天。
他真的以为,自己这样下去就得一辈子担任这位暴力姐姐专属的玩具了。
克拉丽莎这名少女无疑与手下留情这个词没有丝毫的联系。根据她本人的说法,能帮如此有骨气的弟弟训练意外的有趣,自己才会不小心用力过猛,但这在阿尔巴鲁看来根本就不是人能忍受的。
虽说如此,作为抗议的自杀行动他已经不想再做了。
等到夜晚降临的时候,阿尔巴鲁下定决心要逃离这里。
当天夜晚,等到双月一齐升上天空后,阿尔巴鲁便偷偷离开自己的房间。虽然他还没想清楚逃离宫廷后该怎么办,也没想到任何具体的方案。但是,这些都可以得逃离这里后再去想。
他曾听母亲说过,宫廷外面有小孩子透过工作养活自己的事情。既然如此,自己应该也可以做得到。他躲过看守士兵的巡逻,在阴影处之间穿梭,一路来到了走廊。
离开宫廷后,碧月那青翠的光芒照射到阿尔巴鲁身上。抬头望去,满天的繁星正闪耀著璀璨的光芒。周围安静地连针掉到地面的声音都能听见。
难以言喻的恐惧和不安朝阿尔巴鲁袭来,使得他不禁紧握双拳,强装镇定。明明决定从今往后要一个人生活的,却害怕著夜晚的黑暗什么的还像话吗!
就在这时,阿尔巴鲁的眼前飘过一道黑影。
尽管忍住没有发出悲鸣,但阿尔巴鲁还是愣愣地站在原地。虽然想要逃走,但脚根本动不了。在被夜晚的黑暗所垄罩的这个空间内,影子默默地俯望著阿尔巴鲁。过去一段时间后,影子发声问到「你小子是谁啊?」。
阿尔巴鲁眼角泛著泪水,老实地抱上名号。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一道光自黑暗中射出,是声音的主人点亮了手中的煤油灯。对才刚适应黑暗的双眼而言,这道光芒太过耀眼,阿尔巴鲁不禁皱眉。
「──是你啊。」
彷佛已经理清楚了情况似的,一道嗓音传入耳中,使得阿尔巴鲁不禁抬头仰望那人。
男子的年龄目测约五十五岁上下,顶著一头长及腰际黑发、留著长长的胡须。站在他的面前。
阿尔巴鲁有些目瞪口呆。因为这名露出一副不高兴脸孔的男子是自己的父亲,也就是这个帝国的皇帝。
对此,阿尔巴鲁不知该说些什么。在犹豫要称呼他为「父亲大人」还是「皇帝陛下」之前,先是惊讶得发出「诶」这种毫无意义的声音。
法鲁卡利斯轻叹了口气,转身背对儿子。
「真拿你没办法,跟我过来吧。」
说完这句话后,法鲁卡利斯便起身走入黑暗之中。阿尔巴鲁闻言慌张地追上父亲的步伐。虽然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父亲让自己跟上去。除此之外,他也不想离灯光太远。
法鲁卡利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行走在被黑暗所垄罩的小巷中。不久之后,阿尔巴鲁才注意到父亲身穿著案灰色的长袍。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国的皇帝该有的打扮。而且,父亲好像有意避开人群的样子。
耳中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时而传来的风声和老鼠避开人类的逃跑声。尽管曾数度走到大街上,但又立刻走进小巷中。
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尽管实际上恐怕连一小时都没过去,但阿尔巴鲁却感觉像已经走了两个小时以上。他们两个会不会就这样走到天亮呢,阿尔巴鲁不禁心想。
不久后,法鲁卡利斯有到一间小店的店门前。从窗户透出的灯光来看,似乎还有在营业的样子。法鲁卡利斯随后说道。
「你给听好了。等到进去里面之后,不准称呼我为皇帝陛下。」
「那、那我该怎么叫你呢……?」
「叫我大叔就行了。」
法鲁卡利斯推开大门走入店中。紧随他其后的阿尔巴鲁,因传到鼻腔的酒味而有些踉跄。
这是一间酒场。店内约有十名客人,有人在谈笑风生、有人在进行赌博。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目睹这些的阿尔巴鲁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法鲁卡利斯熟稔地走到吧台找个位置坐下,熄掉煤油灯的火焰,点了一杯酒。坐在他旁边的阿尔巴鲁,沉不住气地四处张望。这里的每一件事物都让他耳目一新、百看不厌。
忽地,法鲁卡利斯随兴地问道。
「抱歉,事到如今才问。你有没有带钱啊?」
阿尔巴鲁有些哑口无言。没能买成面包的痛苦记忆,以及兄长他们能拿到父亲给予的零用钱等等回忆再度涌上了他的心头。
「我、我没有拿过零用钱。」
阿尔巴鲁结结巴巴地努力说道。但是,法鲁卡利斯闻言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随后转身朝著柜台后边看起来是店主的中年男子说道。
「抱歉,这小子的钱就先赊著吧。等到长个十岁后再回来付。」
因为听见了没听过的词,阿尔巴鲁有些惊慌失措。
「那个,赊著是甚么意思啊……?」
「就是借钱的意思。等到你能自己挣钱后,再来这家店把赊的帐给付清吧。」
法鲁卡利斯一副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而阿尔巴鲁对此则目瞪口呆。这种时候不是都是由父亲替儿子付钱的吗?
他一定是在开玩笑吧。怀揣著这样的期待抬头仰望父亲,但法鲁卡利斯却依旧面不改色地喝著酒。父亲是认真的,阿尔巴鲁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平时的阿尔巴鲁恐怕会因丢脸而低头不语吧。但是,此时的少年却不一样,尽管有部分是因为染上了深夜酒场的气氛,但更重要的是现在是在父亲面前,他长年埋藏在心底的情感顿时迸发而出。
就算是为了长年积累的怨气,自己也得在此向父亲报一箭之仇。
「──大叔」,阿尔巴鲁脸上露出凶恶的笑容。
「要不要跟我赌一场啊?」
「嚯」,法鲁卡利斯的嘴角带著微笑。
「挺有趣的提案。不过你手上应该没有钱吧?」
「先赊著吧。」
阿尔巴鲁立刻回以颜色。这么一来就没问题了吧。法鲁卡利斯不禁抖了抖肩。
「也行吧。你打算赌什么? 骰子?扑克牌?还是说其他的东西?」
听完法鲁卡利斯的提案后,阿尔巴鲁有些支支吾吾。虽然是自己提议要赌博的,但是除了看其他客人玩以外,他实际上根本没赌过,甚至还不清楚每一项游戏的规则。
「算了,就玩这个吧。」
似乎从阿尔巴鲁的表情看出了一些端倪。法鲁卡利斯把手伸进长袍内,取出一枚金币。阿尔巴鲁被金币给吸引住,双目熠熠生辉。
法鲁卡利斯用指尖弹起金币,算准落下的位置后两手一挥。随后把攥紧的双拳放到阿尔巴鲁的面前。
「好了,金币在哪只手里面啊?你要是猜中的话,就把金币送给你。」
阿尔巴鲁有些惊讶,视线来回看著父亲的脸和双手。要是早点知道规则的话,他就会牢牢盯紧父亲抓住金币的那个瞬间了,但就算自己如此抱怨父亲依旧面不改色。这里不想办法猜对的话,就不能给父亲一点教训了。
阿尔巴鲁额头渗出汗水,一脸严肃地观察法鲁卡利斯的双手。他原本以为握著金币的那只手会不会有甚么不同,但最终还是完全看不出来。十秒、二十秒过去后,法鲁卡利斯问道:「要投降了吗?」。
阿尔巴鲁下定决心,指向父亲的右手。
法鲁卡利斯露出狡诈的笑容,把左手打开。金币在左手上发出灿烂的光芒。阿尔巴鲁虽然震惊得有些摇摇晃晃,但还是抓住吧台稳住身子。瞪视著父亲说道。
「我要赊账,再来一次……!」
「放马过来吧,小兔崽子。」
把自己的儿子称作小兔崽子,法鲁卡利斯脸上露出一副坏人样。两人的一举一动引起几名客人的兴致,走到旁边进行围观。阿尔巴鲁丝毫没有理会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父亲的手跟金币上。
法鲁卡利斯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
「口渴可是会影响到注意力的哦。要不要点杯牛奶来喝啊。毕竟你这年纪还不能喝酒呢。」
阿尔巴鲁恨得有些牙痒痒。尽管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但是他确实是有些口渴了。在迷茫再三后,他向柜台后方的店主点到:
「那个……。请给我一杯牛奶!我要赊账!」
赊账。多么便利的词汇啊。店主慷慨大方地应喝道:
「要不要顺便点个面包来吃啊?这里还有些硬面包,就算你一枚铜币吧。」
那就拜托你了。阿尔巴鲁点完菜后,重新转向父亲。就在阿尔巴鲁的视线移开的短暂时间内,法鲁卡利斯似乎已经将金币收入拳中了。他像刚刚那样伸出双手。
「金币在哪只手上啊? 毕竟你刚刚已经输过一回了,我劝你还是慎重一点选哦。」
就像是被打捞上地面的鱼一样,阿尔巴鲁的嘴巴张张合合的。虽然是相当狡猾的举动,但是对方只要以「没有一直盯著看是你不对吧」来反驳就可以了。这次,他指向父亲的左手。
法鲁卡利斯张开自己的右手,金币在手掌上闪闪发光。客人们拍手叫好。
「这样你就输掉两枚金币了。还要再来吗?」
「废话少说!」,阿尔巴鲁用力点点头。这次他绝不会移开视线了。
法鲁卡利斯用手指弹起金币,双手交叉用力一挥。
在决定指哪只手以前,阿尔巴鲁边观察父亲的表情边开口说道。
「大叔,我有一个要求。这次请你打开我指的那只手。」
阿尔巴鲁已经注意到了,父亲总是打开自己所指的另一只手。
法鲁卡利斯开心地笑了笑。
「你以为我出老千了吗?」
「出老千?」
没能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阿尔巴鲁不禁歪头纳闷,法鲁卡利斯对此只是苦笑一下。
「出老千就是你认为我作弊的意思。当然没问题。」
阿尔巴鲁指向父亲的左手。这次父亲缓缓地打开左手。
结果左手上却什么也没有。
当晚,阿尔巴鲁总共赊账了十枚金币外加两枚铜币。
等到他回到自己在宫廷的房间时,精神和肉体上都早已疲惫不堪。他甚至已经回想不起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回来的了。
在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夜后又过了几天。
阿尔巴鲁白天至中午在中庭接受姐姐的指导,除此以外的时间都在休养生息,思考著自己今后该做些什么。
某一天的午后,阿尔巴鲁走上其中一个阳台,发呆似地眺望著帝都的街景。那天的阳光相当微弱,空气有些污浊。
不可思议的是,自那夜以来,自己已经几乎没有逃出宫廷的想法了,但这不代表他不想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况且,自己身处的位置仍旧是一成不变。不论是别人藐视他这一点,还是克拉丽莎的剑术训练这一点。
而且,自己还欠下了不能对别人述说的债务。当他走在宫廷内,听见有人谈起金钱的话题时,总是会想起当时的窘况而胃痛不已。十枚金币这种大数字,恐怕自己花上一生都不一定偿还的了。
人烟罕至的这个阳台,才是最能让他放松的场所。
而且,从这个阳台还能看见公共墓地的一角,也就是埋葬母亲的那个地方。
身为皇帝的爱妾,本来该为母亲准备一个专门的坟墓的。但是,母亲却拒绝了这个提议,选择长眠于街道旁的公共墓地。根据以前服侍自己的仆从们的说法,她似乎早就决定要这么做了。
──母亲。我有跟父亲说上话了哦。虽然都是聊一些芝麻琐碎的话题。
身体朝著公共墓地的方向,阿尔巴鲁在心中默念道。
又在阳台上站著一会儿后,阿尔巴鲁听见了一阵脚步声。感到有些恼火的他本来打算离开的,但在看见那人的身影后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脚步声的主人站在了自己的身旁。阿尔巴鲁也将视线转向他的身上。
戴著一顶镶满宝石的黄金桂冠、披著一件满是金丝与银丝的奢华长袍,手持著一把银色拄杖的父亲,正站在自己的身旁。从他那挺直脊背傲视群雄的站姿,可以感受到一股压倒性的威严,帝国皇帝的头衔可谓是名不虚传。
「你小子是谁啊?」
法鲁卡利斯俯视著阿尔巴鲁,若无其事地问道。当阿尔巴鲁正打算顶嘴几句的时候,皇帝就像是刚刚想到般开口问道。
「赊得帐能还给我了吗?」
鬼才做得到啦。阿尔巴鲁拼命吞回这句快要脱口而出的话。他还有堆积如山的事情想要问父亲。前几天回宫廷的路上因为太累而没能问的问题。
「陛下。您那天为何会到那里去呢?」
毕竟这里是宫廷内,阿尔巴鲁自然是用臣下的语气问问题。而皇帝的回答则十分简短。
「去散散心罢了。」
也就是微服私访的意思吗? 阿尔巴鲁想起以前老仆从们告诉自己的事情。所谓的微服私访指的是,国王或王子偷偷隐藏身分走到大街上,观察民众生活的样貌。
──但是,父亲只是去喝酒和赌博而已吧……
而且还让自己的儿子背上了债务。
──关于父亲出去散心这件事,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啊?
恐怕没有人知道吧,阿尔巴鲁得出了结论。毕竟当时的法鲁卡利斯没有带著任何的侍从。要是有谁知道的话,想必会有护卫跟著他一同前往才是。要是有护卫偷偷潜伏在皇帝附近的话,阿尔巴鲁应该会立刻被拉回宫廷吧。
既然如此,自己不是能以这一点来要胁父亲解除债务吗。而且还能顺便让父亲一并把在酒场赊下的帐给付清。
阿尔巴鲁想虽想,但最终还是否定了这个想法。即使他说出真相,恐怕也没人会相信自己。要是法鲁卡利斯否定的话,自己一定会被当成是说谎的孩子吧。那间酒场的店主恐怕也是父亲的一伙。
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不想把那天的遭遇当作威胁的道具来使用。
「怎么了吗?」,法鲁卡利斯问道。
「你一脸想问余什么事情的模样。」
「……是的,陛下。儿臣有很多事想问您。」
为什么要对自己不管不顾?自己接下来究竟该如何是好?你对母亲究竟是怎么想的?到底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更接近父亲……?阿尔巴鲁要问的事情可谓是数不胜数。
但是,等到真的能当面对质的时候,自己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比较好。阿尔巴鲁仰望著父亲的脸庞,发出「这个」、「那个」支支吾吾的声音,一味地让时间平白流逝。法鲁卡利斯似乎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余可不闲啊。就听听你的一个请求吧。」
阿尔巴鲁不禁眨了眨眼。只有一个吗? 他紧张得全身僵直。
像自己这样的人,以后还能有机会与父亲交谈吗?
大概不会再有了吧。毕竟打他出生以来,就从来没有机会与父亲交谈。以此来看,前天夜晚与现在这个瞬间简直就像是奇迹一般。
所以,自己绝不能问错问题。比起询问对方的心意这种事情,得先说出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才行。
「儿臣,不对,我……我想要离开宫廷到外面去旅行。」
尽管有些结结巴巴的,阿尔巴鲁还是说出了请求。
「不行。」
简短的拒绝,直接击碎了少年的愿望。
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阿尔巴鲁一直愣愣地盯著地板。不知过去了多久,等他终于回过神来时,皇帝早已不见了身影,只留下冷冽的寒风吹拂著脸颊。
因为太过沉痛的打击而有些自暴自弃的阿尔巴鲁,就这样离开了阳台。
隔日,阿尔巴鲁在同一个时间来到阳台上。既然皇帝已经拒绝的话,自己就不可能离开宫廷。一想到这一点,他就越发的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然而,阳台上已经有人了。
从那人的背影与身上奢华的长袍,阿尔巴鲁立刻就认出来了,那人是皇帝法鲁卡利斯。
阿尔巴鲁本想转身离去,但皇帝似乎早已感知到他的存在,转身看向自己,随后以与昨天相同的态度呼声问道。
「怎么了吗?」
要是自己就这样默默离开的话,才是对皇帝的大不敬。阿尔巴鲁尽管有些不情愿,依旧走到了皇帝的身旁,曲膝跪地。法鲁卡利斯则问道。
「你不是来看街景的吗?」
他说得并没有错。问题是皇帝本来在这里的缘故。原本阿尔巴鲁想说父亲是不是认同自己的存在,但那也只是错觉罢了。酒场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他的心血来潮,他其实根本不在乎自己。不论自己打算做些什么,恐怕他都会面不改色地对待自己吧。
阿尔巴鲁站起身来,远离皇帝十步左右后看向大街。
今天的帝都依旧朝气蓬勃。虽然从这里只能听见些许的声音与乐声,但是从那掩埋整条大街的人群与数不剩数的店家,还有在城门附近列队并且交错行走的马车,阿尔巴鲁能够清楚明白这件事。
在重新冷静下来后,阿尔巴鲁还是挺在意父亲的。悄悄地转移视线窥探他的模样后,发现法鲁卡利斯正望著大街,黑发也随风摇曳著。
为什么这个人会来这里呢? 这个疑问顿时涌入阿尔巴鲁的心中。如果只是来这散散心的吧,只来一天就好了吧?
然而,他却连著两天来到这里,这个猜想也不攻自破。那他究竟是来干嘛的呢?
──难不成,父亲是来看公共墓地……来看母亲长眠的那个地方吗?
这怎么可能呢,阿尔巴鲁摇头否定道。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就他所知,自母亲下葬以来,父亲就压根没有去探望过她。
又过了大约三十秒,犹豫再三后,阿尔巴鲁下定决心,出声询问皇帝。
「陛下究竟是在这里做什么的呢?」
「余只是在想事情。有事没事的时候,余偶尔会来到这个阳台吹吹风。」
尽管觉得自己被敷衍了,阿尔巴鲁还是鼓起勇气提出请求。
「可以请你……请你到埋葬母亲的公共墓地,探望母亲吗?」
「这个余做不到。」
但却被他立刻回绝道。
「为什么……」
不知不觉间,阿尔巴鲁的嗓音变得有些颤抖。
「我至今也曾经去过那里好几次了。连像我这样的小孩子,都只需花上不到半天的时间来回往返。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为什么做不到呢……!」
「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在伸了个懒腰后,法鲁卡利斯转身看向阿尔巴鲁。
「真是个没出息的儿子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思念母亲究竟有甚么不对!阿尔巴鲁脑袋一热,用饱含泪水的双眼瞪视著父亲。另一方面,父亲只是平静地承受住儿子的目光,连一点动摇的样子都没有。
「余还以为你在酒场时已经学会了呢。不管你有甚么愿望,都得付出相对应的代价。想要喝一杯牛奶的话,你就得支付一枚铜币才行。连十枚金币都付不起的你,事到如今还想命令余做些什么吗?你还是跟跳下阳台时的你没两样呢。」
「这跟那是两码子事!」
阿尔巴鲁大声吼叫著,但法鲁卡利斯并没有予以理会。
「余有说错吗?为了满足你的一己之私,你才来请求余的不是吗?你刚刚说讲的就是这样。你有为了满足别人愿望而行动过吗?」
原本阿尔巴鲁打算说出自己也有苦衷的,但当看见父亲那锐利的目光后,他就噤口不言了。父亲那充满威严的目光使得少年只能默默闭上嘴巴。
连一句话都反驳不了,阿尔巴鲁不禁低下头来。硕大的泪珠自眼眶滴落。
「那么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啊!」,阿尔巴鲁一边撑著身子一边反覆问道。没能反驳的自己真是既可悲又可恨。
「──成为一个有贡献的人吧。」
父亲平淡的这席话,将少年的意识拉回了现实。阿尔巴鲁用被泪水跟鼻涕所弄脏的脸庞凝视著法鲁卡利斯。
是叫自己遵从父亲的命令吗?阿尔巴鲁一边擤著鼻涕,一边感到有些诧异。屹立于万民之上的皇帝,真的会想要任用一名八岁的少年吗?
看见阿尔巴鲁一脸不能理解的样子,法鲁卡利斯有些开心地笑了笑。
「余想说的是,凭现在的你还无法为自己做出任何贡献。」
完全搞不清楚父亲想表达什么。正当阿尔巴鲁拼命思考时,一阵脚步声传入耳中,是近卫兵们走了过来。父亲──皇帝陛下就这么跟著近卫兵们离开了阳台。
隔日,在中庭举行的剑术练习结束了之后,阿尔巴鲁叫住了克拉丽莎。
「怎么了? 这么说起来,你好像还是第一次主动叫住我来著的吧?」
额头上满是汗水、肩膀上抵著木剑,克拉丽莎瞪视著阿尔巴鲁。
阿尔巴鲁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只是汗水流个不停,就连呼吸都调整不过来,模样可谓是相当的凄惨。他告知姐姐自己总算和父亲搭上话的事情。当然,在深夜前往酒场的事情他并没有说,只说自己偶然在阳台与父亲相会,稍微交流一下的事情。
克拉丽莎瞪大双眼俯视著阿尔巴鲁。
「怎么,你想要离开宫廷吗?」
在点了点头后,克拉丽莎扬起嘴角,对此嗤之以鼻。
「我就问最简单的一件事好了,你懂怎么生火吗?」
尽管对这唐突的问题感到有些迷惑,阿尔巴鲁还是先摇头否定。虽然他曾看过母亲生火的过程,但自己却没有实际演练过。
「你会读书跟算数吗? 还有,你可以准确写出金币、银币、铜币这些字来吗?」
阿尔巴鲁根本回答不了,克拉丽莎对此只是冷笑一番。
「不会生火、不会读书、不会算数、连剑术都比不过我,你离开帝都后到底打算干嘛? 你根本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吧? 搞清楚自己有几两重的话,就给我老实地待在这里。」
说完后,姐姐便转身离去了。
当天晚上,阿尔巴鲁躺在床上默默思考著。对姐姐的愤怒早已渐渐淡化,与之相对的他便得能够冷静思考问题。
现在的阿尔巴鲁确实是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父亲想说得就是这个吧。父亲并非因为担心自己才不答应的,而是对儿子所说的话感到傻眼吧。
「我要变强!」
我想要知道更多外面的事物。把知识、生活秘诀都通通学会。
然后总有一天,我会让父亲──皇帝陛下听从我的要求。
自己并不认为父亲是不爱母亲的。因为母亲明明就深爱著父亲。
所以,自己得想进一切办法让父亲听自己的话,跟著自己去公共墓地扫墓。
隔日以后,阿尔巴鲁开始认真地接受著姐姐的剑术指导。当然,仅凭著气势跟意志是不会让情况产生任何变化的,他还是如之前一样被狠狠地修理著。不过,他总觉得姐姐看著自己的目光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自那以后,他开始在宫廷内四处游荡,寻找那些有可能会与自己交谈的人,向园艺师跟厨师等等学习读书与算数。不久后,他已经学会怎么生火了。
如此脚踏实地的努力也并没有每天都持续下去。因为看不清的将来而感到疲惫的他,有时也会白白浪费一到两个月的时间。
再加上,自那以后父亲就没上过那个阳台了,因为得不到见面的机会,阿尔巴鲁心中不禁涌出近似放弃的想法。
每当自己有止步不前的想法时,阿尔巴鲁又会回想起当初的目的,再度迈步向前。
岁月流逝、季节更迭。七年过去了,阿尔巴鲁今年十五岁。
此时的阿尔巴鲁已经能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甚至还有离开过帝都的经验。虽然在宫廷内还是会遭人冷言冷语,但现在的他早已不在意了。
当天,阿尔巴鲁在帝都外面遇见了一匹红色小马。
小马有著如同火炎一般的鬃毛,落日阳光一般的朱色身躯,瞳孔中闪烁著白色亮光。小马摆了摆头后,金色的鳞粉自鬃毛上洒落,在碰到地面前就消逝无踪。
「──是引导者。」
看著这匹把头凑上来的小马,阿尔巴鲁立刻便理解了。
自神话时代开始便长眠于地底深处的炽天使,是如何与自己的使用者相遇、缔结契约的呢?答案很简单,是透过名为引导者的存在,炽天使才能与人类缔结契约的。传闻,在神圣法理雅帝国境内,为了寻找自己的使用者,炽天使会派遣精灵来到地面上。
阿尔巴鲁就这样被炽天使给选上了。
隔日,整理好仪容的阿尔巴鲁前来谒见皇帝法鲁卡利斯。
一位年老的大神官就站在坐在王座的皇帝身旁。大神官位居圣法理雅教团的最高位,是统辖教团内一切事物的统帅。
当赤色小马被鉴定为确实是引导者后,同在玉座之间的朝臣们立刻炸开了锅。
自帝国的初代皇帝凯茵以来,历代的皇帝中也有几人被炽天使给选中。
但是,不论是皇帝法鲁卡利斯,还是两位兄长都没有被炽天使给选上。要是阿尔巴鲁成功找到自己的炽天使的话,他在帝国的立场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没有理会重臣们的动摇,皇帝一脸云淡风轻地看著阿尔巴鲁。法鲁卡利斯今年已是六十一岁,脸上的皱纹日渐增加,头发跟胡须也变得有几丝斑白。
「要是你顺利找到炽天使,成功与之结下契约的话,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皇帝问完话后,阿尔巴鲁抬头挺胸地回答道。
「我想我不会马上回来宫廷。」
青年以一副毅然决然的态度立刻回答道,不过似乎有些用力过猛就是了。
「我要作为一名流天的骑士云游四海,获得在宫廷内无法建立起的名声威望,然后再次回到这里。当我凯旋而归的时候,我希望陛下能成全我的一个请求。」
「嚯」,法鲁卡利斯闻言,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
「说来听听吧。只要是余能做得到的都行。」
「……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只讲给陛下一人听。」
稍微环顾四周后,阿尔巴鲁提出请求。尽管重臣们熙熙攘攘的,法鲁卡利斯还是举手制止他们,起身离开王座,走到阿尔巴鲁的面前。
阿尔巴鲁在皇帝的耳旁耳语了几句。皇帝闻言,笑了。
「朕准了。当你成为一名轰动帝国境内的骑士归来时,余一定会完成你的这个愿望。」
「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重臣们再次炸开了锅。他们究竟许下了什么约定呢?该不会是要求皇帝把王座让给他吧?
皇帝跟阿尔巴鲁都对约定的内容缄口不言。
「──这么说起来」
法鲁卡利斯依旧站在阿尔巴鲁的面前,像是刚刚才想到般开口说道。
「朕似乎从来没给过你零用钱呢。──需要朕借你点钱吗?」
因为后半段这句话声量小到只有阿尔巴鲁一人能听见,青年不禁有些赤红耳目。四周传来了一阵奚落声。看见阿尔巴鲁的反应,他们还以为他是因为没能拿到零用钱而有些不满呢。
边朝著儿子露出欺负人的笑容,法鲁卡利斯边接著说道。
「虽然朕时常被人戏称为吝啬帝,但至少让朕送你个饯别礼吧。你跟朕过来一下。」
语毕,皇帝拉著长袍走过阿尔巴鲁的身旁。因为父亲这出乎意料外的举动,阿尔巴鲁只得满脸困惑地转身看向父亲的背影,跟著他一同离去。
法鲁卡利斯的步伐相当缓慢,一不留神的话阿尔巴鲁甚至会与他并行,所以自己得再三小心才行。不可思议的是,法鲁卡利斯的身边没有跟著任何近卫兵。难不成父亲是想和自己两人独处聊聊天吗?
穿过走廊,走下阶梯。因为法鲁卡利斯一言不法,就连阿尔巴鲁也难以搭话。父亲究竟是打算把自己带去哪里呢?
不久后,法鲁卡利斯走到一个巨大的门前停了下来。阿尔巴鲁有些傻眼地呆站在原地。
伫立在两人面前的,是在宫廷内部二十个宝物库的其中之一。阿尔巴鲁活到今天都未曾看过里头,听说里面装满著满山的金块、塞到满出来的宝石箱、装满金币的水壶、以及众多有著历史渊源的武器防具。
期待与兴奋使得阿尔巴鲁脸色红润,不禁左顾右看一遍,随后才转头看向父亲的脸庞。父亲以眼神示意自己,可以打开门看看。
阿尔巴鲁先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才鼓起勇气打开大门。因为自己刚刚还在王座之间表现得那么冷静,所以他并不想让父亲看见自己小孩子的一面。
阿尔巴鲁不禁愕然。印入眼帘的,仅仅是一座广阔的空间。既没有所谓的金块,甚至连一枚铜币也没有。
不能立刻理解眼前的事态,阿尔巴鲁慌慌张张地环顾宝物库。但是,即便他在怎么努力寻找,也还是看不见任何东西。
自打开大门以来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分多钟,阿尔巴鲁总算是将视线从宝物库内移开,转身看向身旁的父亲。因为太过震惊,他的声音满是颤抖。
「这、这究竟是……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是打算嘲笑自己的话,不论对象是自己的父亲还是皇帝,他都绝对不可能老实接受。然而,皇帝并没有取笑儿子的打算,只是以温柔的表情平静地问道。
「你看到这个是怎么想的?」
没能理解父亲的意图,阿尔巴鲁眉头微微一皱。父亲难道是想说,余没有东西要分给你这个妾生的孩子吗?
阿尔巴鲁强忍眼中的泪水,悔恨和愤怒的话语逐渐涌上心头。我对你失望透顶了,自己该这样骂他吗?
但阿尔巴鲁却用力握紧拳头,用力到快把指甲嵌入手掌心的程度,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自己才刚刚宣言说获得名声后会凯旋而归,而且也与他结下了约定。在离开宫廷前把事情闹大就太难看了。
虽说心中是五味杂陈的,但阿尔巴鲁还是炯炯有神地看向父亲回答道。
「陛下想说的我已经明白了。好,我会凭自己的力量把这里填满宝藏的。虽然我无法断言什么时候能办到,但是我说到做到!」
阿尔巴鲁抬起胸膛说完这番话后,虽然皇帝嘴上什么也没说,但他看向阿尔巴鲁的眼神明显变得和缓了许多。
就这样,妾生的皇子作为一名流天的骑士离开了帝都。
一年后,阿尔巴鲁与赛兰相遇,与其缔结契约成为了一名天翔骑士。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年,被卷入某起事件的希尔法受到阿尔巴鲁跟赛兰的救助,以此为契机,她提出要与阿尔巴鲁一同旅行的申请。
三人就这样造访各式各样的地区,亲眼目睹了众多的事物。尽管是白天依旧黑暗的森林、毫无生命迹象可循的深山、被冰块给堵住的断崖。与魔物群厮杀、探索数百年前的遗迹、自山贼团伙的手中保护小村庄。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三年,如今的阿尔巴鲁已是二十一岁的青年。
把回忆过去的阿尔巴鲁拉回现实中的,是希尔法的声音。
「阿尔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他花了一点时间思考后才回答了问题。
「去萨玛嘉特吧。」
「你是打算去收集地底树的情报吧。能够前往未知的土地对我而言也是求之不得的事。」
赛兰认同地点点头后,开口询问阿尔巴鲁。
「是为了阿尔你重视的父亲,对吧?」
「别说重视了,他根本是个糟老头好吗。他可是被人戏成为『吝啬帝』的诶。」
摇头否认的阿尔巴鲁的脑海中,浮现出老皇帝愁眉苦脸的模样。明明曾见过他的各种表情,第一个浮现出的却是这个。
「吝啬……。是拿来形容人舍不得花钱吧。」
「没错。举例来说,当某处传来桥梁坍塌的报告的时候,假设修理费用必须花上五十枚金币的情况,他就只会拨出四十枚金币出来。然后说一句「剩下的你们自己想办法,要是怎样都不够的话就自己想办法筹出来」之类的。」
「我听说他有一段时间只穿著缝缝补补的衣服呢。」
「是啊,你是指与修雷发生激烈纠纷的时候吧。」
听见希尔法这番话,阿尔巴鲁不禁苦笑起来,随后才对歪头纳闷的赛兰进行说明:
「你应该知道修雷是位于我国东北部的王国吧? 大约十年前的时候,那边的王子曾作为亲善使节造访过这里。王子身穿金丝与银丝编织而成的衣裳,上面还镶满著宝石。而老爸却不顾重臣们的反对,穿上缝缝补补的衣服来接待王子。」
理所当然的,雷修的王子对此感到很震惊。甚至还出口询问法鲁卡利斯为何要穿著这样的衣服。
「穿著这种衣服的话,就算弄得破破烂烂也无所谓。但是你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只要稍微有一点破洞就会失去其价值吧。还是说你想要试试看呢?」
听说雷修的王子在完成使节的义务后,就逃也似的动身逃离了帝国。
「除此之外,在打仗的时候他只会准备少于敌人的士兵。要是听闻有两万敌军攻打过来时,他只会派出一万五千名士兵出征。在将军们和骑士们当中可谓是差评如潮啊。要是他能在巴赛战争和斯塔蒂亚会战中派出更多兵力的话,听别人说甚至能取得更好的战果呢。」
「为什么他没有准备更多的军队呢?」
赛兰感到不可思议地询问后,阿尔巴鲁只是耸了耸肩。
「因为他吝啬啊。听说他本人根本不想出兵,但是那又不现实,所以只派出了勉强不会输的兵力。他的这一点让士兵们相当受不了。」
「但是,法鲁卡利斯帝因为取得两场硕大的胜利而广受好评,不是吗?」
「除了那两场战斗外,大部分的战斗都是以险胜的方式赢下来的。他甚至还因为太花钱这种理由,主动放弃先帝攻打下来的领土。不过关于战斗这方面,或许是因为祖父──基奥尔多太过伟大的缘故,才会导致别人这么严格看待他吧。」
「常胜无败的『英雄帝』基奥尔多……。在六十年前与魔物的军队大战时大展身手,其后又在与邻近诸国的战争中持续胜利的男人啊。」
「喜好战争又有实力。丝毫不愧对于常胜无败这个评价。」
不过,阿尔巴鲁其实有一件相当在意的事。但是,现在在聊的对象并非基奥尔多,而是法鲁卡利斯。
「提到老爸的话,最有名的就是马粪税了吧。」
「也就是马粪也要课税的意思吗?」
赛兰歪著小脑袋。对此,阿尔巴鲁笑道:
「差不多就是那样。你也去过几次大城镇吧。大道的宽度足够让四台马车齐头并行不是吗? 虽然不只有马会这样,但拖著车辆行走的动物可是会肆无忌惮地随地大小便的。你知道那些粪便后来是被怎么处理的吗?」
「有闲的人会收取官员们的报酬,然后分区进行回收不是吗? 阿尔你有教过我啊。」
「哦。亏你还记得呢。那么被回收的马粪跟牛粪接下来会怎样呢? 这个我应该没教过你吧?」
被阿尔巴鲁问到后,赛兰摇了摇头。
「回收完后,粪便会被当作燃料或肥料卖掉。也就是所谓的骯脏的零工吧。这一点反而落入老爸的口实。据他本人所言:「他们根本不是在收拾粪便,而是在拾起地上的零钱吧」。于是乎,他就开始向官员们给予的报酬课税了。」
「就没有人反对的吗?」
「有喔。毕竟就算反对也不会被课税嘛。但是,老爸他依旧一意孤行。虽然现在已经没那么大的声浪了,但当时可是有偏乡的吟游诗人创作『吝啬帝』连马粪也要课税的诗歌喔。」
「话又说回来,阿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耶。」
赛兰歪著小脑袋说道。希尔法对此笑了笑答称:
「没错哦。陛下对阿尔大人而言是相当重要的人。」
「这样啊,那就好。」
身为炽天使的赛兰,还无法察觉人类心中细微的感情。所以像希尔法这样老实说出心里话的人是相当必要的。
「但是,阿尔大人。虽说要前往萨玛嘉特,但是您打算向谁打探消息呢?」
「这一点我也还没决定。不过我没有打算跑到萨玛嘉特的王都去,就在阿尔哈萨夫随便找个熟人打听情报吧。」
阿尔哈萨夫,位于萨玛嘉特王国最北边的一座小镇。因为与神圣法理雅帝国贸易旺盛的缘故,有相当多的帝国人住在那里。
「真的会有人刚好知道情报吗?」
「我认为这个可能性并不小。考虑到地底树的位置,阿尔哈萨夫恐怕会是在萨玛嘉特当中首当其冲的城镇。也就是说,阿尔哈萨夫会是与地底树交战的重要据点。他们一定会派出一、两个能干的将军驻扎那边的。」
「也就是说,萨鲁托修的王子也会在?」
听到希尔法的这番话,阿尔巴鲁不禁有些愁眉苦脸。就像是听见了一个讨厌的名字一样。萨鲁托修是萨玛嘉特的第三王子。曾与阿尔巴鲁跟希尔法有过一面之缘。
「有这个可能。」
「那么,妲兰西亚公主殿下也会来吗?」
妲兰西亚是萨鲁托修的妹妹,萨玛嘉特的第二公主。
「希尔法……。我之前也说过了,我跟她之间真的没什么啦。」
为了好好安慰希尔法,阿尔巴鲁伸出双手,拚命地说服她。虽然她嫉妒已经不是第一天的事了,但是这一件事阿尔巴鲁真的不能理解。
追根结柢,阿尔巴鲁跟希尔法根本没见过妲兰西亚。
两年前,阿尔巴鲁一行人曾因为被卷入某件事中,再陷入穷途末日时被妲兰西亚帮助过。但是,当时阿尔巴鲁他们其实就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的某个诱饵罢了,妲兰西亚真正想帮助的是同样在场的其他人。所以他们根本没见过面。
再加上,妲兰西亚性格相当怕生,所以基本不会出现在别人面前。尽管有派遣属下来到阿尔巴鲁身边,但她本人也绝不会出现。
因为对方是个连声音、长相都不晓得的女性,阿尔巴鲁根本不可能喜欢上她,所以他才对希尔法气势汹汹的态度感到不能理解。
「人家明白了……。尽管感觉阿尔大人似乎挺高兴的样子,但这次人家就先这样算了吧。」
嘴上说著这样的话,希尔法一副完全不能苟同的模样噘著嘴巴。阿尔巴鲁见状,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希尔法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扭著头。但是,比起等待她冷静下来,这里更该要主动出击,阿尔巴鲁从一路走来的经验中明白了这一点。
「希尔法,膝盖借我一下。」
阿尔巴鲁弯下身体,以希尔法的膝盖──准确来说是大腿──为枕头倒了下来。对此,希尔法虽震惊了一下子,但马上就面带微笑轻抚起阿尔巴鲁的头。
「阿尔大人真是的,已经想要睡午觉了吗?」
「饭也吃过了,脑也动过了。再加上外面的和煦春光,是个人都会想睡吧。更何况身旁还有个这么棒的枕头。」
「只要使用枕头就够了吗?」
希尔法把自己的手放到阿尔巴鲁无意间放在胸前的手上。为了观察这边的表情,她弯下了身子。一小撮金色长发碰触到阿尔巴鲁的脸,使他有些痒痒的。
「然后是,关于我们该如何前往萨玛嘉特──」
对自己泛红的脸颊有所自觉,阿尔巴鲁慌忙地撇头,企图蒙混过去,将手伸向放在地面,粗略地把地图画出来。希尔法见状噗哧一笑,放开阿尔巴鲁的手。
「首先,直接从邦加鲁南下恐怕行不通吧。考虑到地底树的位置,帝国到萨玛家特之间的主要干道应该都会被军队所封锁才是。」
为了防止多余的人靠近地底树,同时也是防止魔物继续北上,克拉丽莎应该会在主要干道上配置骑士与士兵们。要想办法往南走的话,就得先绕过去才可以。
「既然如此的话,就得朝东或西方绕路,但是……」
阿尔巴鲁首次停了下来,随后下定决心,接著说道:
「我们知道一条不必绕路的小道。」
「你是指理查克山脉吧?」
希尔法伸出手来,指著阿尔巴鲁画出的地图上的一点。那里是这座小镇朝东南方向行走数天后,就能抵达得一座山脉。
阿尔巴鲁苦著脸挠著头。
「真亏你能想到。」
「毕竟人家一直有在关注著阿尔大人啊。明明已经决定要前往远方的萨玛嘉特了,因为不想靠近这种理由而选择别的道路,并不像是阿尔大人的作风。」
场面陷入一阵沉默当中。似乎无法忍受圣女的目光,阿尔巴鲁先是舒了口气。
「……你没有问题吧?」
「只要能待在阿尔大人的身边,不论是火山口内还是冰冷的湖底,人家都不会在意的。」
「那种地方我才不会去啦。」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不过她,阿尔巴鲁耸了耸肩。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收下你的好意,就决定从理查克山脉过去了。」
「希尔法,你安心吧。我跟阿尔会保护好你的。」
赛兰抬起胸膛自信地宣言道。
「三年前也是我们赢了,一定没有问题的。」
「说得也是。谢谢你哦,赛兰。那就拜托你们啰。」
希尔法露出满脸的笑容,对黑发的炽天使道谢。
「而且,也是因为发生了那件事,人家才有了后来那命中注定的邂逅的呢,仔细想想其实也不坏。」
三年前,一名妖精偷偷栖息在理查克山脉中。那是名邪恶的妖精,她偷偷潜藏在帝都当中,把希尔法抓住带回了理查克山脉。然后还打算把她当作祭品献给堕落的女神。
当时救下希尔法的,正是阿尔巴鲁跟赛兰。
「还有其他妖精栖息在那个山脉里面吗?」
听见赛兰的喃喃自语,阿尔巴鲁摇头否定道:
「不可能的,那家伙原本当作根据地的古时神殿,现在已经化作废墟了吧。不管怎么说都是圣女被抓走了,不只是教会,就连一些有著虔诚信仰的骑士们也相当愤怒,甚至还有人放话说要把整座山都给烧乾净。听说在那之后还进行了几次深山狩猎,已经把他们的窝点彻底清乾净了。」
「那么应该就安全了吧。虽然可能还是会遇见山贼或魔物就是了。」
阿尔巴鲁把视线移回地图上。「反正也没其他路可走了」,小声呢喃的这一句话,是为了让自己也能够老实接受。
当他们离开空地的时候,赛兰突然停下脚步询问阿尔巴鲁。
「阿尔,那是谁的雕像啊? 看起来好像是一个皇帝。」
朝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摆放著一尊成人大小的台座,而台座上方则竖立著一名男子的雕像。男子的雕像披著一件披风,看起来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赛兰就站在雕像的面前。
「你说那个啊,是『英雄帝』基奥尔多的雕像吧。」
「脸部的形状跟在其他城镇看到的好像不太一样吧。」
「基奥尔多是特别的。各别建造有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的雕像。」
「尽管单论数目的话还是始祖凯茵的雕像比较多,但是要论谁最多姿多彩的话,基奥尔多帝可说是独占鳌头呢。」
站在身旁的希尔法抬起头说道。
「他在我出生时就已经死了,所以我并没有见过他本人。跟被戏称为『吝啬帝』一点人气也没有的父亲不同,他真的是位百战百胜的皇帝哦。」
「明明在说著自己祖父的事情,你怎么会用那种责备的语气呢?」
赛兰一脸不能理解地抬头看著阿尔巴鲁。「有吗?」,阿尔巴鲁不禁有些楞楞然。虽然他本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但也许是因为他看过太多,父亲拿来被跟祖父比较的场景也说不定吧。虽然父亲也不是个值得被人尊敬的人物,但是一味地被说三道四也很让人不爽。
「帝国的将军与骑士们当中,似乎有很多人直到现在依旧怀念著基奥尔多的时代呢。」
「毕竟那是个只要战斗、战斗、战斗个不停的时代啊。想要透过战事来取得战功的人大多都会这么想吧。」
回完希尔法话后,阿尔巴鲁便起身离开。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在今天买齐必备的用品,明天一早就出发离开。话又说回来,来到这个小镇后就一直在花钱,还得找个方法筹措一下旅费才行。
──要是在萨玛嘉特遇见熟人的话,就先跟他借一下钱吧。
阿尔巴鲁一边在心中想著这些,一边与她们为伴走到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