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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章:平成三十(2018)年 十月下旬

回到位于岚山的锦户钟表店后,光太正苦恼于景季的安置问题。

烧洗澡水时,他阻止了说着“我去添柴火啦”就往外走的景季。吃晚饭时,他指导了对着便利店的饭团包装袋手足无措的景季。等到打扫完满是灰尘的房间、整理出床铺让季睡下时,已经是次日凌晨了。

终于轮到属于自己的时间了,趴在被子上的光太,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上网是光太唯一的兴趣,特别是浏览充满个人投稿的宠物介绍和有趣视频的动画视频网站。他能按着自己的步调来观看,比如游戏视频,既能看到有趣的玩法,又不用特意去买下那款软件,只通过看就可以享受到游戏世界的乐趣。

除开上网,光太对电视节目、电影、书本、游戏等就不怎么感兴趣。因为那样的娱乐方式,对他来说和赌博是一样的。

读一本三百页的小说,光太需要半天左右的时间。如果那本书是没什么意思的渣作,意味着将长达半日的时间付之东流。

如果这半日的时间花在浏览新闻网站、论坛和SNS上,则能了解社会情况和流行热点,获得让自己紧跟时代脚步的最新消息,相对来说有效得多。

在娱乐方式和媒介无限增加的如今,一天也还是只有二十四小时。遇到在意的作品之时,先通过SNS和论坛查找相关的评论和感想,只对那些有价值的作品下手,才能高效地运用有限的时间。

只要有一台电脑,不用离开家中就能享受全世界的风景,能与他人联系,也能获得所有知识和信息。没有比这更合理且适用于现代的生活方式了。

从老家带来的旧式电脑启动要花很长的时间,听着无规则的读取音,光太的眼皮越来越重。

再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了。

惊讶地睁开眼睛,窗帘缝隙间探入的晨光照在脸上。

怎么搞的,居然就这样睡着了……正错愕间,隔壁突然传出了警笛似的响声。光太摇了摇脑袋,这是怎么了?避难训练吗?不,不是的。

走出自己的房间,光太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但一点反应也没有,略显犹豫的光太将房门推开,门缝间传出的尖锐声袭向了耳朵。

堵着耳朵,光太窥向房内。这是以前虹江的母亲使用过的房间,摆放着古朴的梳妆台和衣柜,他的视线一下就捕捉到了发出噪音的元凶——闹钟。

——人家,早晨总是睡过头呢。

睡前听到过这样的话,所以虹江交给景季的是一个高分贝闹钟。即使在一百分贝(约等于电车通过时高架桥下的噪音)的轰鸣下,穿着浴衣的景季依旧一脸幸福地睡着。

“这都能睡得着啊……”

关掉了闹钟,宜人的宁静重归房中。隐约能听到景季缓缓的呼吸声。她穿的浴衣是虹江的旧物,因为睡相很差,脖子以下的部分微微露出。

脸颊有些发烫。尽管如此,光太还是喊出了那句“早上了哦”

景季完全无动于衷。

“快点起来吧,该去找时间小偷了。”

他用手晃动着景季的肩膀,景季的身体动了一下。微微睁开的眼睛捕捉到了光太的脸,随着渐渐睁开的双眼,脸也变得通红,眉头一下子紧锁。

“流氓!!!”

眉间挨了痛快地一拳。

……刚才那句话多半,是“色狼”的意思吧。

无视被击飞的光太,景季一脸满足地睡着了。

换上平日穿的卫衣和工装裤,光太走下楼梯。坐在工作椅上的虹江正面对着修表车床。她穿着黑色的紧身裤和白衬衫的工作服,罩在胸前的围裙上绣着“虹”字。一只眼睛带着放大镜,旋转着机器,将车床刀对准了极小的钟表零件,均匀地做着切割。

修表是一项精准到毫米的工作,所以这是一个能见到平时笑嘻嘻的虹江少有的认真表情的机会。停下机器,取下了放大镜和围裙的虹江莞尔一笑。

“早上好光太,小景起床了吗?”

“可以的话希望她就这样睡一辈子。”

愿望立马就落空了,楼梯传来缓缓的嘎吱声,顶着一张困倦的脸的景季出现了。

“早……上好。”

和昨日一样的和服,套上栖凤纹饰的羽织。景季用几乎没有睁开的眼睛朝着光太和虹江点了点头。炸开的卷发看上去像狮子一样有张力。

“早上好小景。先去卫生间洗把脸吧,按我昨天教你的那样用就好。”

“好。”

缓缓地向卫生间走去,等到回来时她的头发已经盘起来了。

“一个晚上过去了,这果然不是梦啊。”

表情沉重的景季环视了一下店内,变得更加无精打采了。

“到处都是钟表,哎呀我头开始痛了……”

“厉害吧。这里是我的店铺,锦户钟表店”

这间钟表店是一栋双层的民房,一楼除了厨房和餐厅以外,几乎都被店面的部分给占据了。设有柜台和操作间,柜台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手表、怀表和座钟,墙壁上装饰着大大小小的挂钟。

对着笑眯眯的虹江,“就您一个人经营吗?”景季瞪大了眼睛问道。

“父亲在我出生前就离开了家,十八岁的时候母亲也去世了。高中毕业后我就继承了这家店,修理的手艺是母亲被强行灌输的。”

“哎呀呀,那可真是辛苦了……嗯?刚才说的‘高中’是指女校吗?”

“好了好了,这些事情还是边吃早饭边聊吧。你的肚子也饿了吧?”

穿过柜台后的珠帘,就是钟表店的餐厅和厨房。景季提出要帮忙做饭,而把头发扎成两股的虹江则温柔地说“没事没事,你就好好坐着吧”。

不情愿地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景季对对面的光太皱起了眉头。

“这种事情不该是打下手的光太的工作吗?”

“可不能让光太做饭哦。他连电饭锅怎么用都不知道。之前还用水壶煮意大利面,简直太可怕了。”

“我以为这可以节约时间和水嘛。”

“那光太是干什么活来领工资的呢?”

“因为有女孩子的衣物,洗衣服也是我自己负责的,光太也就是打扫屋子、洗碗和买东西吧。”

“换石英表的电池,调整手表的表带什么的也是有做的。”

顺带一提,这两件事外行人也能做到。大概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景季一脸无语。

收拾好餐桌后,景季一边啃着涂上人造黄油的面包,一边对坐在旁边的虹江说道。

“虹江就像这个面包一样甜,对光太如此,对人家也是。”

“艰辛可不是人生的全部哦。本来我一个人也能处理得挺好的。”

“说起来,虹江多大了呀?”

“到今年是如花似玉的十九岁哦。”

只见虹江比了个V的手势。“虚岁吗?”景季又问道。

“嗯,是哪一个呢……不是虚岁吧,是刚刚好的19岁!”

“比人家大一岁呢,人家今年就满十八岁了。”

“那么在户籍上,你今年就是一百一八岁了。”

听到光太不合时宜的插嘴,不高兴的景季皱起了眉。一百一八岁肯定是现存在世上的最长寿者,甚至能从总理大臣那里收到祝贺的视频呢,哦,也足够被吉尼斯纪录认定了吧。

“那光太多少岁呀?”

“比景季小一百岁,今年十八,还是高中生。”

“高中生?明明看外表并不是那么优秀呢。”

这次轮到光太不高兴了。“如今的时代,谁都可以进高中的。”

“好羡慕啊。在人家的那个时代,女孩子是不能进男生读的高中呢。”

“在多愁善感的年纪里,光太因为各种原因离家出走了,四处漂泊的时候被我发现了。收留他的时候他的眼神就像失去父母的小狗一样,非常可爱哦。”

“才不是那样的眼神……比起这个,我想和景季商量一下着装的事。”

“哎,人家的打扮哪里奇怪了吗?”

“你在京都站被一个西装打扮的男人追赶了吧,这羽织的花纹这么显眼,可能会被那个西装男当成目标的。虽然不知道他和大正时代那些对景季的借时表图谋不轨的男人们有没有关系,但只要让他找不到你就万事大吉了。”

“话虽如此,但人家没带其他的衣服了。”

“那要不要试试我的衣服?一会在房间里穿看看吧。”

吃完饭后,虹江催促着不安的景季上了二楼。光太也回到房间,钻过珠帘时,在墙上挂着的无数个挂钟里,其中一个挂钟开始鸣响九点的钟声。

这个圆形的,仿照月上景色的机关时钟,被捣着年糕的圣诞老人和白兔点缀着。挂着的钟表都同时响的话会非常吵,所以除了这个钟表以外其余的表都停了。

白兔一拍手、圣诞老人就用杵锤捣年糕,与此同时挂钟就报时。

“欸?!小景没有穿内衣吗!”

二楼传来的声音,搞得光太又一次脸颊发烫。

紧接着就是一记巴掌声,同时传来的是虹江“啊,痛!”的悲鸣。正在光太不知所措的时候,脸上带着半边红印的虹江和满脸通红的景季下来了。

“光太,去买一套衣服来,我的尺寸不合适。”

单从之前身着浴衣景季,光太就知道她的身材格外的好。他悄悄地打量着与景季相比稍显单薄的虹江的身材,努力不让自己的想法出现在脸上。“什么啊这副懂了什么的表情,杀了你哦。”一脸严肃的虹江笑着说。

二人留下看守店面的虹江出门了。今天景季没有穿之前的袴,腰上是停留在枯枝上的小鸟图案的腰带和点缀着柿子果实的带缔。这些都是虹江母亲的东西。

“和昨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呢。”

“对吧~”

像在炫耀一般,景季转了一圈,和服外披着的白色毛线衣欢快地飘了起来。此时她身旁的铁路,正好有一辆岚山线电车通过。

“这就是岚山的电车吗,即使是这个时代也在努力奔跑着呀。”

京福电气铁路,通称岚电,是连接京都中心地区和岚山的电车。锦户钟表店则位于岚电岚山站的背面,沿着车站后被称为“和服森林”的小道前行,两侧排列着色彩显眼的京友禅图案的照明灯。要去岚山的主路的话,从车站内穿过是一条近路。

二人穿过小吃店和特产店林立的车站,来到了横跨在车站玄关正面外的主路。

嵯峨的岚山自古以来就以风景名胜闻名于世,别墅和大型企业建设的疗养设施也很多。古寺、竹林小路、岚山和渡月桥等等在国内外都具有很高的人气。平日也好雨天也好,主路上的观光客总是往来不绝。

各式各样的外语回响在主路上。据虹江说,以往京都盛产的名物,即修学旅行生,近年有着被外国观光客替代的趋势。走在身旁的景季意外地很有精神,她正用柔和的表情看着车道上来往的人力车。

沿着主路朝南,来到了修筑有渡月桥的大堰川。这条河的上游是保津川,过了桥的下游是桂川,一共是三部分。直到到现在,光太也不清楚到底该用哪个名字去称呼这条河。

景季迈着轻快地步伐。行走在在桥上的她有时会趴在栏杆上,满足地欣赏那行驶着观光船的大堰川与远处岚山的风景。

“和以前一样,有仰观群山的游览船呢。岚山和大堰川依旧如故,人力车和电车也留存至今,虽然也有些许变化,但这里依然是人家熟知的京都呀。”

来到此地,景季脸上终于浮现出安心的表情。

“好了走吧。买东西之前不是要去一个叫美容院的地方来着?”

穿过渡月桥,美容院正位于前方。店内的奶油色墙壁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女性美发师领着景季到椅子上坐下,并放下了她的长发。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虹江提议道:“换个发型的话,形象也会改变很多,追你的人也就不容易找到你了”

光太把虹江的想法告诉了美发师,“明白了。”店员回以微笑。

景季又一次进入了梦乡,这家伙,还没睡够吗。

坐沙发上等待的光太,取出包里的笔记本电脑,用店内免费的WIFI连上了网。利用这段时间,光太想重新调查一下和借时表有关的信息。

尽管不像“厕所里的花子”那样有名,借时表也是在网络发祥之前就流传开来的都市传说。不过光太也是最近才听说的。

借时表,顾名思义,就是能把时间借给他人的表。据说这世上存在着许多的借时表。但是,从何时起存在,又是谁为何而作的,这些问题都不甚明了。借时表的种类多种多样,有时会作为遗失物掉在公交车或者电车的座位上,也有可能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口袋中,甚至被当作普通的钟表被混在钟表店出售。

讨论超自然现象的论坛上和便利店贩卖的都市传说书中,在介绍借时表时,一般都采用了这样的说法,而偷取他人时间的时间小偷的都市传说则会一并被谈及。

光太在一个考据网站上找到了关于借时表的详细说明。

版面设计类似很久以前的那种主页,围绕文字的边框和单色的背景无不渗透出古旧的气息。网站对借时表的功能相当详细地进行了说明。

“功能”项目上列着“时光盗取”和“时光回溯”两个名词。光太开始浏览这两个功能的介绍。

“时光盗取”——盗取时间的功能。

①转动两点钟位置的按钮,将其对准“指定刻度(普通的表盘中刻着数字的刻度盘)”上的任意刻度。

②将表盘朝向任意的他人或自身,按下两点钟位置的按钮。被偷走时间的对象会被盗取指定刻度部分的“本应经历的时光”。对象会因此穿越到未来。

③对象跃向未来后,普通表盘的秒针的指针会移动到表边框上刻有“储存刻度”的相对位置上,上面的数值表示其盗取的时间量。借时表所能储蓄的时间量一般以一年为限,储蓄刻度的边缘均匀刻有表示着“365”天的数字。

※如果使用了误差较大的机械式借时表,被盗取对象所穿越后的地理坐标可能会发生偏移。

※连带着当时与被盗取对象发生物理接触的人也会一同穿越至未来。

“时间回溯”——回到过去的功能

①转动四点位置的按钮,将其对准“储存刻度”上的任意位置。但是,不能回溯到超过储蓄分量的过去。

②按下四点位置的按钮,可以回到指定刻度时间的过去。

※时光回溯只能使用一次,使用后不论储存时间剩余多少,借时表都会消失。

※时光倒流使用者接触的人也会适用同样的效果。

与说明文章一同附上的,是一张简略的借时表的插画。

在带有三根表针的普通表盘里,左右分别有一个小表盘,右边刻度最大是24、左边是12。恐怕右边的单位是“小时”,左边是“月份”,两点钟位置的按钮,拉出一段后控制的是右侧的表盘的指针,拉出两段控制的是左边。

想要盗取“一个小时”的话,就先将按钮拉出一段再让右边部分的指针对准“1”。想盗取“六个月”的话,就拉出两段后再将左侧表盘的指针对准“6”,从而按下按钮。

对照着自己的手表,借时表的设计和计时器有点像。

计时器是带有秒表功能的时钟,附有计时用的按钮和累计时间的表盘。“时光盗取”和“时光回溯”都是现实中计时器上的功能名称。也许在设计借时表的时候,就是从从计时器上借鉴了这些说法吧。

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片,上面画着昨晚景季素描的,借时器的草图。是一个底盖上刻有“1905イツシ”,就是西历1905和当年干支“乙巳”的金色怀表。正如网站上描述的那般,上面有很多的表盘和按钮。

虽然网站上的解说得像是亲眼见过借时表一样,但也有几处值得疑惑的地方。

如果相信网站所说,借时表可以操控的时间上限是“一年”。但是,景季的手表在“24”和“12”的表盘之间,有“100”(恐怕单位是“年”)的表盘,事实上景季也已经穿越过整整100年的时间。也就是说景季的借时表和其他的相比是有所不同的。

借时表在使时光倒流后就会消失的这条规则也令人在意。

难道景季的怀表不是被偷了,而是消失了吗。不对,借时表是在使用时光回溯后才会消失,景季使用的是时光跳跃,并不会如此。

如果说是时间小偷先是从景季那里偷走了借时表,再盗取了光太的时间的话,那他又是在何时下手偷走了借时表呢——

光太陷入沉思时,店内响起了鸟儿惊起般的惨叫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光太看向了景季那边,只见理发后的景季呆若木鸡,而那她的外貌也让光太瞪圆了眼睛。

原本微卷的长发,被剪短到了接近脖子的长短。

“这是……这是什么呀。”

景季那天然卷的短发,发梢微微颤动着。

“按照您之前说的,试着剪成了清爽的短发……”

“难道不是该做盘发吗?和大家一样把头发做成桃瓣形的发髻啊。”

顾不上一脸茫然的理发师,景季一下子爆发了。

“这发型太奇怪了!简直就是不良!过激派!无政府主义者!”

最后那个词,她真的是在理解了意思后才说的吗?光太跑到了景季的身边。

“没,没关系的,听说大正那会儿就已经有剪短发的女性了。”

“骗人!人家才没见过这样的变态。”

“是真的,确实是从大正时期开始的…我以为…不对,也许是昭和时代?”

正当光太手足无措时,景季仰起头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说:“……真的吗?”

“真的,又西洋又现代而且很潮的发型哦。”

“这是在赞美吗?”

“当然!很适合你哦!”

景季眨了眨眼睛,犹豫着站了起来。

向一脸懵逼的理发师道谢后,二人离开了理发店,最后服装店也没去成。因为头发被剪掉,景季貌似遭到了相当大的打击,固执地提出了“想就这么一直穿着和服”的要求。

回钟表店的路上,两人再次走过渡月桥。

“人家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奇怪很显眼?”

现代式的短卷发,和服外又披着羊毛开衫,现在的景季看上去就是一个喜欢和服的现代人。

“嗯,这打扮恰到好处哦。想必不会被那个西装男注意到了。”

“呐……光太,你难道是九州人吗?”

突如其来的提问,让他有些尴尬。

“啊、嗯,是的。”

“果然是啊。你有时用词偏俗语,词尾的发音也带有些口音。”

“这也能分辨出啊。”

“人家寄宿的店里,有位来自大分县的员工哦,说话用词虽然不一样,但给人的感觉是差不多的。”

“初次见面那天在咖啡店也提到过吧,你们关系很好吗?”

景季一脸“怎么会”的表情,一下子把脸扭了过去。

“是讨厌的家伙。在来这之前,人家甚至想对他说‘永别了’——”

话说到一半,光太抓住靠近车道的景季的袖子,将她一把拉了过来。

穿着校服的男生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骑着单车,擦肩而过的他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吓了一跳的二人回头望去,只见那人肩上背着带有两条红色横线的书包。

“景季,那是北岚山高中的学生吧?”

“幸吉——”

景季突然喊出声,转身追了上去。不顾弄乱了和服的下摆也要大步追上那辆自行车。正觉得她跑得真快时,只见景季用手撑在膝盖上停了下来。

“啊,脚抽筋了……”

景季指着前方,气喘吁吁地对追上她的光太说。

“追、追上那辆自行车。”

“欸,为什么啊?”

“别管了快呀!麻烦你追!”

景季用从未见过的气势喊道。被其气势给压倒的光太,把装着电脑的包递给景季,丢下句“这个帮我拿好”后,用力地蹬了一下地面,急速奔跑起来。

前倾的身体随着向前变得挺直,手臂和股关节大幅地摆动,脚掌从渡月桥的道路上得到了助力,伴随着风声,灵活的身躯在桥上的行人中穿梭。

但是腿并没有很好地在反弹,就像被后面用绳子拉着一样提不起速。

明明能跑得更快些的,可是身体不听使唤。超过了慢悠悠的自行车,快要到渡月桥的尽头时,光太的脑袋突然冷静下来。

——咦,我为什么还在跑?

“光太,后面!”

景季呼喊的声音和刹车的金属音同时响起,停下脚步的光太被狠狠地撞上了。

“这种事故真是闻所未闻啊,追上了车还能被对方撞上”

笑眯眯地看着光太,虹江一边给他脸上的伤口消毒一边说道。

“我只顾着跑,不知不觉就超过了。”

“是曾经的你在作祟啊。”给他贴上创口贴后,光太转过了脸。“……没有。”

移开目光,一名高中生坐在客人用的沙发上。

他头发剪得很短,被晒得厉害的脸一直看着手上的手机,不自觉地抖着腿,看上去一秒都不想多呆。

“这位同学,至少道个歉怎么样?”

嘴边带着一丝笑容的虹江用教育般的语气说道,而高中生只是瞥了一眼。

“凭什么?倒不如说我的手机还被擦伤了一点,我还想要他赔偿呢。”

“一边骑自行车一边玩手机,这算是不错的结果了。如果因为玩手机来不及刹车,不小心把光太轧死了,你还会是这种态度吗?”

面对着毫无笑意的双眼,被施压的高中生屏住了呼吸。

“你!”突然靠过来的景季,向高中生发出了新一轮的质问。

“你爷爷的名字,是叫幸吉吗?”

“呃……不,他叫鹤男。”

“怎么会,我还以为你爷爷的名字是”

“我才不知道呢,从来没见过的哪里的老爷爷的名字。”

高中生正要将目光再次投向手机,景季一手过去挡住了屏幕。

“明明是个男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用化妆镜!好好听人家说话!”

“啊,化妆镜?”

高中生吃了一惊,虹江在光太的身旁笑了出来。景季凑近高中生的脸。兴高采烈地说道:“果然很像啊。” 随后就退了回去。

“不过比起幸吉,脸不是那么霸气。”

高中生只得叹了口气说:“是吗?”边拍着身子边站了起来。

“今天实在对不起,我之后会注意从后面冲出来的人的。”

就在高中生把放在沙发上的书包挂回肩上之时。

叮铃,响起了铃声。

这是不可能忘掉的声音。光太的眼睛一扫,看到了挂在书包上的带铃铛的护身符。“请等一下,”拦住了正走向店外的高中生。

“还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借时表吗?”

手机掉在了店里的地板上。可疑的是,对方没有去管备受重视的手机,而是愣怔了几秒钟后才慌慌张张地捡了起来,其间手机还从指间滑掉了好几次。

“欸、哈?借时表?”

“之前好像在京都车站看到过你——”

没等话说完,对方直接冲了出去,光太被撞倒在地。景季和虹江发出了担心的喊声。尽管他立马用手撑起身体,那个高中生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为时已晚,只能看到远方骑着自行车全力逃跑的背影。即便是光太,这也是用脚追不上的距离。身影就这样消失在路的拐角。

站在一旁的景季无力地瘫下肩膀。

“怎么这样……好不容易找到他了。”

“北岚山高中,三年级A班条岛正平。”

听着虹江突然念出的名字,光太和景季愣住了。

“这是那个男生的名字哦。按照高中的规定,自行车要贴上名字的标签。”

“好的!给我明天在学校等着吧,看人家好好教育你一顿!”

“若是做了这样的的事,被学校的老师责备的反而会是小景哦。比起这个,放学时在没有人的地方,让腿脚飞快的光太把他的包抢走怎么样!”

“请不要笑着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我才不干呢。”

虹江抱起胳膊,看了看手表。

“好吧。我稍微出门一趟,光太和小景留下来看店吧。”

虹江骑上玄关旁边的自行车潇洒地出门了,根本没给两人提出疑问的机会。

回到店里,光太坐进柜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虽是负责前台,这家锦户钟表至今为止并没有太多的客人,每天都门可罗雀。虽然轮不到受照顾的自己来说,但是偶尔也会担心这家店真的有在盈利吗。

光太托着下巴,开始观看实况主播过去投稿的直播视频。

白薯胜雄受欢迎的主要原因是他偶尔会说方言。很明显的口音,特别是开心的时候发出的“好厉害”,发音尤其可爱,是他的萌点一样的存在。

光太正在看的视频,是蒙面的白薯胜雄正和其他主播进行卡牌对战,每次局势变得有利时,就能听见那句“好厉害”。

“从刚才开始在看什么呢?”

沉迷视频时被打扰了,光太有些烦躁。不要干涉个人的时间啊,在心中一边表达着不满,一边向景季随口解释道:“这是个人制作的影片。”

“影片?啊,是西洋镜吧。好厉害啊,还是彩色的呢。”

露出了钦佩的表情,但不知为何景季关心着屏幕后面。

“虽然有屏幕,却找不到放映机呢。”

“就在这个屏幕里。”

景季惊讶的脸写满了怀疑,盯着屏幕的她连鼻子都要贴上去了。

“任何人都能轻松地拍摄出这样美丽的影像啊,真不愧是百年以后的时代!”

在短暂沉浸于画面的魅力后,兴奋渐渐从景季的脸上消失,她歪着头疑惑地问道。

“这些人在干什么?”

“卡牌游戏……嗯就像是花牌一样。”

“看别人玩玩具会变得开心吗?”

“娱乐就是这样的吧。”

“什么娱乐,光太现在是在看店吧,至少也得打扫一下,或者学习钟表相关的事情吧?”

真是疲惫,她是有多喜欢多管闲事啊。

“我并不想成为钟表职人,学的话只是浪费时间。”

“话虽如此,不去尝试的话,怎么会知道是不是浪费时间呢。”

“我就是知道。正因为我知道那是浪费时间,所以才想把那些时间用在别的事情上。”

“别的事情是什么?像这样呆呆地望着屏幕看着别人玩吗?”

“现在刚好是我的兴趣时间,平时也会学习世上各种各样的知识的。”

“这样的话帮虹江分担一些家务怎么样?学学做饭什么的也可以呀。”

“这个嘛。因为虹江说由她来做,我就觉得没有特意去学的必要……把那些时间用在思考自己的将来要更有意义。”

“见识再多,不迈出下一步是不行的。”

面对景季的指责,刚想回句“你说什么?”的光太说不出话了。

“你只是在逃避麻烦的事情吧,学校也不去,每天游手好闲的。”

扣上电脑,光太抬头瞪着站在旁边的景季,但是景季丝毫没有怯色。

“你这不是那个和拿着化妆镜的、叫正平的孩子一样吗?一副自己在观察周围的样子,实际上什么都没看到。”

和那家伙一样……?竟然把我和那个任性的混蛋相提并论,真是屈辱。

“我有什么办法?这世上每个人都在全力地忙自己的事情。”

“光太只是拿这个借口而已吧。”

胸口附近,怒火油然而生。

两人相互瞪着,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我回来了!”

过于不合时宜的声音让店内的气氛一下松弛了。

恰好回来的虹江插进两人之间,放下手机并示意两人。上面显示着一张的照片,刚才还盯着对方的两人都被画面吸引了。

“这是什么?学校课程时间表的照片?”

“这是什么?不是化妆镜吗?”

光太和景季你看我我看你,景季的问题暂且放着,虹江接着说道。

“这是北岚山高中正平同学的课程表。我拍了贴在教室里的照片。因为我是那所学校的毕业生,所以以去见恩师的名义,进到学校里拍下来了。”

光太这才知道了虹江出门的目的。

“这是看准体育课或者其他教室没人的时间,去检查正平君书包的作战哦!不过,再怎么说毕业生也不能在上课的时候到教学楼内徘徊的。所以,就请小景去吧。」

突然被点名的景季愣了一下,发出了夸张的声音。“欸、让人家去?”。

虹江上到二楼,不一会就回来了,将还带着防虫剂味道的衣服放在柜台上。

“当当!这是我穿过的制服,请小景穿上这个潜入哦。”

放在柜台上的,是白底绀色的制服和裙子,以及红色的领巾。

景季发出“啊”的悲鸣着跳了起来,颤抖的指尖指着裙子。

“这……这是京都车站里,那些堕落女人穿的变态裙子!”

“这是什么说法啊?”

“我不要!如此下流般露出腿来的裙子我才不穿!”

“但是,如今的女学生都穿这样的裙子哦。”

突然失去意识的景季倒在了地板上。两个人赶忙上前,没过多久,醒过来的她哭了起来

“这个时代没救了……穿这样的裙子真是太不良了!堕落!忘我*!”

“你绝对不知道最后那个词的意思吧。”

“人家才不会变成不良的,麻烦把裙子长度弄到脚踝!”

“这不是挺想当不良的吗?”

“总之!这种变态裙子,人家绝对不穿!”

从渡月桥沿着大路向北走,穿过嵯峨野线的铁道口后,就到了北岚山高中。工作日的午后。穿着学校制定的红色运动服的景季,从后门窥视着校内。这件运动服是虹江为拒绝水手服的景季准备的替代品。

一边提防着周围,一边溜进教学楼后的景季鬼鬼祟祟地在走廊上走着,终于到了挂着“三年A组”牌子的教室。因为现在是体育课的时间,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扫视了一遍桌旁的背包,景季立刻就找到了挂着御守的正平的包。

把书包拿到桌子上,在低头说了句“对不起”后,景季把手探进了包中。

可不管景季怎么找,都没有找到类似借时表的东西。

看着书包的她叹了口气,难道他一直随身带着吗?放弃了的景季把包放回原处,回头时发现后面的架子上放着网球拍。

眼里闪着光的景季毫不犹豫地走向架子,握住球拍开始挥动。

景季在女校上学时网球打得非常好,能用快速的步法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不知何时流传出她在鞍马山上被天狗传授过*的传说,甚至被称作“景季的飞技*”而受到敬畏着

正当景季沉浸于挥舞球拍时,教室的门被打开了,吓得景季浑身一个激灵。

战战兢兢地回头去看,门口站着一个女学生。

“啊,找到了。”

是一名在变态裙子下穿着绿色运动裤的女学生,取下身边椅子上挂着的毛巾后,便将目光朝向景季这边,眼睛一眨一眨的。

“这运动服的颜色……你是一年级的学生吧?在干什么?旷课吗?”

“之前学长借走了上美术课必须要用的工具,人家是来拿回去的。”

景季说出了虹江教她紧急情况下说的台词,女生咯咯地笑了。

“‘人家’?这么老土的京都话。你是艺妓吗?”

“说人家老土?你是哪个国家的人啊?”

“啊哈哈,可以啊,你很拎得清嘛”

“人家什么都没拎。”听到景季的回答,女生笑得更厉害了。

完全不知所谓,景季点头行礼准备离开。

“等一下。”突然女学生抓住了景季的肩膀

“刚才,你好像很开心地挥着网球拍呢。”

猜测对方应该是生气了。只见抓住她的双肩的女生,眼神发着光靠近了。

“如果方便的话,放学后来网球部参观吧?”

那个傻子到底去哪儿了。

骑在自行车上的光太暗暗骂着。原本的计划是在这里等待景季,但她一直没有从学校里出来。到了放学时间,由于先看到了从校门出来的正平,光太改变了计划。

不愧是一边骑自行车一边看手机的家伙。光太盯着有些驼背的正平的背影,心中嘟囔着“我和这种家伙才不一样”。

跟着跟着,才发现正平的目的地是意料之外的地方——位于太秦的市民医院。

停下自行车,走进了医院,只见他径直走进电梯。确认了他停下的楼层后,光太坐上下一趟电梯去了同一层,这是住院病房的楼层。

护士站里的护士们忙于各项事务。光太在走廊里茫然地走着,不知从哪儿传来了的八音盒的声音。

不由自主地循着乐声走去,光太来到了声音的出处,那是一间普通的病房。

病房里侧的窗边放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八音盒。形状和戒指盒相似,侧面环状的发条慢慢地转动着。

走进病房,有位老爷爷睡在窗边的病床上。白发几乎都掉光了,像干瘪了的柿子一样布满皱纹的瘦小的脸上,遍布着老年人特有的斑。戴着患者识别带的手很细,没有牙齿的嘴张着,凹陷的黑色眼睛注视着光太。

走廊传来了咳嗽声——是正平的声音。声音朝这边来了,光太赶紧移动到旁边的空床上,通过帘子观察着。八音盒的声音停下了,脚步声也进入了病房。

“啊,小哥,你是哪里的孩子?”

老爷爷用微弱地声音说道。

“我叫条岛正平,十八岁。你是条岛鹤男,今年应该已经九十岁了”

从窗帘的缝隙中,可以看到正平俯视着床的身影。

“是吗,正平啊。不好意思,能帮我转一下那边的八音盒吗?”

正平转动八音盒,同样的旋律再次响起。他沉默地俯视着鹤男,手里没有了一直拿着的手机。几分钟后声音停止了,鹤男茫然地看着正平。

“小哥,你是哪里的孩子?”

“我叫条岛正平。你是条岛鹤男。”

“是嘛,正平啊。不好意思,能帮我转一下那边的八音盒吗?”

发出了愤怒的鼻息声,正平粗暴地抓起八音盒,抬起了手。

“正平,你来了呀。”

是一位女性的声音,正平的动作停下了。随着塑料袋的声音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八音盒被再次放回了窗边。

“你,是哪里的护士啊?”

“我是您的儿媳,这孩子叫正平,是您的孙子。”

“嗯,这样啊。护士,不好意思能麻烦你转一下那个八音盒吗?”

“先给您换尿布吧,很不舒服吧。”

“妈妈,那是护士的工作吧。”

“护士们在忙,而且这是妈妈对爷爷的报恩。”

“报恩什么的,为了照顾爷爷,你连工作都辞掉了。”

“那是我自己决定的,和爷爷没关系。好了,你回去吧,因为棒球得到了大学推荐。靠人力车夫的工作来锻炼身体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还是要多去练习练习。”

“……照顾什么都做不了的人,有什么用啊?”

母亲用双手扶着正平的头,让他朝向鹤男,说:“好好看看。”

“现在的爷爷就是几十年后的我、也是更久以后的你的样子。如果我卧床不起,你把我送去养老院也无所谓。但是,当你卧床不起的时候,如果你最喜欢的孙子对你说这种话,你会怎么想?”

“……躺在这里的不是我的爷爷。”

挥开母亲的手,正平快步走了出去。再次安静下来的病房里,鹤男用嘶哑的声音说到。

“护士,不好意思,能帮我转一下八音盒吗?”

正平的母亲转动了八音盒,光太听到了和刚才一样的声音。

“真是动听的音乐,是《凤尾船之歌》吧。”

对于正平母亲的提问,鹤男什么也没回答。

太阳完全下山后,光太回到了钟表店,筋疲力尽的他坐在柜台旁边的圆形椅子上。虹江递来一杯水,喝完后呼地缓了口气。

“结果,还是没有拿到借时表啊。”

“是的。不过关于正平,有件让人在意的事——”

正要接着说下去,大门被推开了,喘着粗气的景季回来了。

不知为何,她右腋下夹着鲶鱼造型的布偶玩具,左手提着装有点心的便利店袋子,景季的脸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

“听人家说,人家今天在网球部大获全胜哦!”

光太张大了嘴。

“小春那孩子邀请人家去练习,人家的八飞技把所有人都打败了!然后和社团成员一起去了叫家庭餐厅的咖啡馆,他们请人家吃了盖着这——么多奶油和水果的帕菲。之后又去了游戏厅,在那抓到了这只鲶鱼玩偶,还拍了大头贴。在这个时代,修改照片原来这么容易啊。你看,不仅能加文字,眼睛变大了、腿也细了!”

光太站起来用手指用力地弹了一下景季的额头,“啊痛!”景季惨叫道。

“为什么在做JK做的事情啊?”

“人家就是JK嘛!”

“不是,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要特地去潜入高中吗?”

“……啊!”

“‘啊’个鬼呀!你真的想回去吗?”

“对不起嘛……人家的兴致起来了,就只记得眼前的事情了。”

泄了气的景季从便利店的袋子里拿出了口香糖。

“作为道歉,吃嚼菓子吗?人家可以教你吹气球的方法哦。”

“不需要!”

看着抱着肚子大笑的虹江,光太咳了两声让心情平静下来。

“所以说,正平的包里没找到借时表对吗。”

景季用手捂着正嚼着口香糖的嘴,用力地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光太刚才不是说有什么在意的事吗?”

“是的,明天我再去确认一下。”

“欸,我也要去。”

“不,请你留下来看店。可不想因为你一时兴起被带到别处去”

景季噗地吹出了一个脸一样大的泡泡。光太用手指弹了一下,泡泡破裂时发出了愉快的声音。脸上沾着口香糖的景季手忙脚乱起来,滑稽的样子把两人都逗笑了。装饰着圣诞老人和兔子的挂钟开始捶捣年糕,现在已是夜里九点了。

第二天,阳光明媚的星期六。

夏天已过,红叶未至的夏秋之交,街上依旧有着大量的游客,非常热闹。

光太一边走在拥挤的人群中,一边回想着昨天正平母亲提到的“人力车夫的工作”,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他注视着在大街上往来穿行的人力车。

在渡月桥前的十字路口右转,大堰川岸边不仅有高级餐厅和旅馆,还有游船的码头和人力车的车库等。穿着地面用足袋和黑色工作裤,绑着卷腹带的健壮的车夫们聚集在车库前,其中没有发现正平的身影。

沿着大堰川向前,随意拐入一条小道后,人突然少了许多。岚山大多数时都是熙熙攘攘,但往往一离开了主路,行人就一下子减少了很多。

沿着小路一直走,来到了宝严寺。寺院正面供奉着一排罗汉像,有一位年轻的外国女性正举着单反相机,热情地拍摄着。

阳光照耀下的金发,秋装中显露出的丰满身材,还有单人旅行的女性散发出的那种独特的姿色。光太不自觉地用手蹭了蹭鼻子。

女性再次看向了取景器。

突然,她从光太的眼前消失了。

目瞪口呆的光太赶忙来到罗汉像前,却不见了女性的身影。

光太环顾四周,目光捕捉到了站在罗汉像附近的人力车前,正一脸放心的车夫正平。他的手中,正握着金色的怀表。

察觉到光太的存在的正平想把怀表藏起来,但是奔过来的光太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果然是你拿着的!给我看看那个怀表。”

“干什么,凭什么给你看!。”

正平顽固地用手握着怀表,就是不张开。不敢示弱的光太也加重了力量,两人互相推搡着。

“走开!”正平一把甩开光太碰到了怀表的手,就在此时怀表发出了金属响声。

落在扭打在一起的二人身上的,是温热的淋浴。

二人的头发一瞬间就被淋湿了,双方四目相对。

下雨了。几秒钟前还是万里无云的晴天,现在却下起了雨。

离开正平的光太,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地面上是一条铁轨,在那之下是发出轰鸣声的河流在流淌。光太感到非常不可思议,看向四周。不知为何,此时两人正站在峡谷中的铁路桥上。

清新的空气,雾色朦胧的群山,还有尖锐的鸣笛声。

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从铁路桥一侧的隧道中,亮着车头灯的旧式柴油列车飞驰而来。

楞了一下后明白了状况的两人,同时发出了惨叫。

光太脑海中一片空白,两人仿佛事先约好一样,同时从铁路桥上跳下。河面逼近的景象像是变成了慢镜头,光太瞬间就对自己的选择后悔了。

—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但是和预想的相反,光太的身体没有砸到水面上,而是扑通一声弹到了什么东西上。

回过神来,自己的身体已经陷在像罩布一样的东西里。周围的景色迅速地向后流去,仰面的身体剧烈摇晃着。撑起身体,发现自己坐在在随激流而下的船的顶篷上,拿着船桨的老船夫站在船头目瞪口呆地仰视着他们。

“你们两个!是哪来的小鬼啊!快下来!”

回过神来的船老大怒吼道,两人小心翼翼地从顶棚上下来,坐在船内并排放置的长椅上。船上有三位船夫,分别负责掌舵、撑杆和划桨。

“是沿保津川下游而去的船啊……”旁边正平喃喃自语道。

他们现在正位于一个叫保津峡的地方。是流经岚山的大堰川与桂川的上游峡谷地带。峡谷间流淌的保津川是日本数一数二的急流,乘坐和式船游览保津川是很出名的旅游项目。

刚才的柴油列车,大概就是沿着保津峡的铁路行驶的,用于观光的嵯峨野列车吧。

“你们两个!”

光太正四处张望时,被站在眼前的老船夫怒吼了一声后,下意识地缩紧身体。看着这一张黝黑的饱经风霜的脸,光太感觉自己就快哭出来了。

“怎么有人蠢到朝着船跳下来?要不是今天拉起了遮雨的幕布,你们搞不好直接掉在船板,就算是掉入河里你们也死定了!”

“对、对不起。”

“幸好这是巡视用的船,没载着乘客,如果船上有客人的话会怎么样?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好……”两个人眼里含着泪,用几乎快消失的声音回答。

“话虽如此,为什么车夫会出现在这地方?”

老船夫歪着头问,另一侧手持竹竿的年轻船夫回头看了看。

“说不定这俩孩子,就是一周前下落不明的那两个人?”

正平吓了一跳,拿出怀表。

“已经攒了一周的时间吗……”

时间被偷走了。大概是在扭打在一块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两点位置的按钮吧。两个人在一瞬间就飞到了一周后的世界。

船停在河边,船头的三位船夫聚在船头交谈,从对话中不时能听到“自杀未遂”这样的词。对话结束后,“就这样坐着吧,我们送你们到码头去。”老船夫拿着船桨,用比刚才稍微柔和一点的语气说到。船再次开动了。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船夫们用手撤去了幕布。从云缝里渐渐能看见蓝天,不久太阳也出来了。

光太在旁边偷看正平拿着的借时表。上面的镀金已有些剥落,到处都露出里面的银色。指定刻度的表盘只有“24”和“12”两个,时钟边缘的储蓄刻度上限是“365”。能支配的时间只有一年,和景季的借时表相似但不完全相同。

知道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后,光太一下子泄了气。

“你摆着张郁闷的脸干什么,不是想要这个表吗?”

“我要找的不是这个表,可别误会了。”

本以为可以从借时表搜寻中解放出来了,结果现在不仅努力打了水漂,还浪费了一个星期。一想到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光太的脑海一阵眩晕。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在京都站时我偷走你时间那件事来复仇的。”

“偷走我时间的果然是你啊,想要道歉的话把那个表给我就行。”

“抱歉,这不可能。我不会给你的。”

光太一下子火了,但是看到正平一脸沉重地看着前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并不是为了玩而盗取时间,对方的脸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盗取时间,和你爷爷有什么关系吗?”

正平惊愕地睁大眼睛。

“为什么你会知道他?”

“不好意思,上次放学后我跟着你去了医院。你,好像从没叫过他‘爷爷’。”

听到光太的话,正平眉梢颤抖着。“因为他是外人。”正平的语气有些退缩。

“我这样说不对吗?因为老年痴呆,连孙子的脸和名字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从前就很珍惜的那个八音盒。为了看护他,妈妈甚至辞掉了一直在做的广告公司的工作……明明妈妈对自己的工作那么自豪。”

“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这个怀表。”正平把怀表提了起来。

“我拜托了人力车公司的熟人,作为(身体)训练的一环让我做了车夫。有一天,我拉着空的人力车,发现这个手表在座位上。虽然和都市传说中的借时表外观很相似,不过当时我没有确信。去京都站玩的时候,我尝试了一下从网上了解的使用方法,偶然从我面前走过的你一瞬间就消失了,当时可吓了我一跳。”

我可是差点因为你的一时兴起而死了啊。光太由衷地为自己的倒霉的到气愤。

“我想用这个表把他传送到未来。我不想在这意气风发的年纪,为了照顾动不了的老人而浪费青春。吃喝拉撒都要让家人帮忙,只要他活着,就会一直盗取我们家的时间。”

对光太而言,他想怎么对待爷爷都无所谓。由不清楚个中缘由的自己来阻止对方,只是一种伪善罢了。

“把爷爷送到未来后,就把那个手表给我,这样的话就当在京都站的事没发生过。”

正平并没有回应。

在船夫三人精巧的操作下,船就像是缝衣物的针一般在岩石的缝隙中穿梭。

也许是因为富含浮游植物,保津川河水的颜色是美丽的翡翠绿。鸭子在河面上游着,河边的苍鹭虎视眈眈地盯着食物。岩石的阴影里,还隐藏着身披鲜艳羽毛的鸳鸯。

保津峡有着如同中国的水墨画般的风景。虽然几公里之外就是游人熙攘的市区,这片广阔的自然风光却如从未受到街道喧嚣的打扰一般,真是不可思议。

为这梦幻般的景色增添氛围的,是从前方驶来的,贩售关东煮和鱿鱼烧的流动船。宗教节日里以船的形式出摊的店铺靠近了光太一行人乘的游船,其中的一位船夫请他们喝了甜酒。

温热的甜酒流淌在被秋寒冻僵的身体里。

甜酒喝完的时候,渡月桥也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船夫们事先做好了联络,二人的家属会来码头迎接。小船渐渐靠近左侧的码头,站在岸边的是在医院见过的正平的母亲,以及看似他父亲的白发男人。

而光太的目光被站在正平父母身边,身着和服的女孩所吸引。

熟悉的淡曙色和服和栗色袴,将脸藏在微卷短发里的她,从远处看就很显眼。船正在靠岸,“光太!”喊声扑面而来。

“景季……?”

“光太、光太!”

景季在船对面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一上岸,景季便哽咽着叫道:“笨蛋!”,红扑扑的脸上满是泪水。

“你到底去哪了!突然就不见了,好几天都没回来!”

“别这样说嘛。我是为了找景季的怀表才——”

“是啊,是人家的错啊!”

激动的声音让光太咽回了话语。

“是人家把你卷了进来,光太才会遭遇危险。明明这一切和光太本无关联。事情变成这样,人家非常不安,后悔,想道歉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是,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景季擦了擦眼泪

“欢迎回来。”此时的她,露出一副不服输的表情

光太刚想说些什么,只见老船夫竖起一根小拇指说:“她是你的这个吗?”

“才、才不是呢!”

船夫们驶离了船,一边笑着向他们挥着手,一边朝着非客用码头驶去。目送他们远去后的光太回过头,虽然正平的父母责备着他,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生气。

“景季,我想确认一下。正平戴在脖子上的怀表是你的吗?”

“完全不一样……但不就是他吗?偷走人家怀表的人”

“搞错了。”光太答道,两个人都叹了一口气。

“虹江也非常挂念你哦。她正忙着收拾店里,应该马上就过来了。这之前刚好有个外国人在桂川溺水了,我们都担心死了。”

内心不安起来,光太问:“外国人吗?”

“好像是位有着金色头发的,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她和朋友说‘我去拍宝严院的罗汉像了’之后就分开了,那天她没有回到了旅馆,第二天就在桂河溺水了,是被钓鱼的人发现的。”

就是在罗汉像前被正平偷了时间的、那位金发的外国人吧。是在被传送到未来时掉进了河里吧,真是倒霉啊。似乎是听到了景季说的话,正平脸色苍白地走了过来。

“那个人……怎么样了?”

“欸?因为溺水,还在医院昏迷中吧。”

卧床不起。躺在病房里的鹤男的身影,掠过光太的脑海。

“不可能……骗人的吧。只偷走了一天,就变成了这样。”

总是一脸平静的正平,听到景季后话后突然抱着头颤抖起来。

“我以为只偷一天不会有事,也不会把对方卷入麻烦……”

这种态度,证实了光太心中的猜测。

“你,并不是想偷走爷爷的时间,把他送到未来吧。”

真打算这么做的话,立刻把时间偷走就好了,可正平并没有这么做。

“其实你是打算回到过去吧,回到爷爷忘记你之前。”

“……和爷爷约好了。”

正平无力地跪在地上,不远外的父母满脸疑惑。

“从以前开始,爷爷就想看我打出全垒打。所以即使在他久病卧床的时候,我也每天练习棒球到很晚。妈妈说了,看护的事情交给她负责。”

积在心里的故事被一点点挤出,正平痛苦地编织着语言。

“最后的县预选赛中,我打出了全垒打,至今为止最好的一次,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爷爷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要是能和爷爷再多相处一会就好了。如果能多说上一些话,老年痴呆也许就不会恶化了。这样的话,就能让爷爷看到我的全垒打了……”

“原来,你是在为爷爷的事感到后悔吗。”

正平的母亲从后面拍了拍蹲着的正平颤抖着的肩膀。

“卧床不起的爷爷很可怕。看护也很麻烦,所以我才以社团活动为借口逃走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从今天开始去面对爷爷就好了。”

“到底该怎么做……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就不能恢复原状了不是吗。”

“真傻啊你,”母亲在正平面前弯下腰,用双手夹住了他的脸。

“不论有没有患上老年痴呆症,只要你在身边爷爷就很会开心了。”

看着正平被泪水沾湿的两颊,母亲拍了拍他。“喝点水吧,会冷静些。”说完便站起来,拉上父亲去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水了。

正平依旧跪在地上。

“我、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

“光太,为什么他这么沮丧啊?”

“他偷了掉进河里的外国人的时间。”

光太捡起掉在正平身旁的借时表,储蓄刻度的单位是“天数”,指针指向“10”的稍前一点,由此可见储存的时间只有一周左右。

“应该还可以挽回。用这个表,回到盗取她时间之前的时刻就可以了。”

面对虚弱地抬起头的正平,“话说回来。”光太继续说着。

“现在开始去偷别人的时间,存够一年后,再用时间回溯回到过去就好了。”

正平和景季用惊讶的表情看着光太。咦,这是什么反应?

“如果能回到过去,连偷时间这件事都不存在了。存了一年份再回去的话,那个外国人也能得救,你也能再次见到还健康的爷爷。”

“你在说什么?”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反正时间倒流的话,一切都会一笔勾销了对吧。”

沉思了一会后,景季也点了点头“嗯……是这样的”。

轻易就接受了,还真是令人意外啊,归根结底感情论还是敌不过合理论啊。正当他还沉浸在驳倒对方的快感中时,景季从他手中取走借时表,将表盘朝向了光太。

“那就按你说的。把时间借给人家吧,光太。”

面对着表盘,脑海中在京都站经历的死亡体验被唤醒了,光太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没关系的,不管光太飞向未来时遇到什么事,时间倒流后一切都会消失的。啊,也许,因为某些原因再也回不去了也说不定呢。”景季干巴巴地笑着,将手指搭在了时光盗取的按钮上。

“请等一下!”

不需思考,光太脱口而出。背后流下了讨厌的汗。景季用认真的表情看着光太。

“亲身经历过的光太,能明白被偷走时间的人的心情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学校没有学过吗?”

“这个嘛……我会正确使用的,没关系的。”

“有谁能决定对与错吗。只要认为自己是对的,做什么都可以吗?光太的建议可能是合理的,但是,合理并不等于合情。合理论如果用错了,就会变成让他人受害、只顾自己心情舒畅的无理主张。”

景季温柔地将借时表按在了光太的胸口上,微笑着说。

“人心不是钟表上的装置,可不能这么轻易地下结论。”

被借时表压住胸口,传来了苦涩又温暖的疼痛。

景季把表还给光太后,转向了正平。“正平想怎么做?”

这种说法是感情论。是不合理且错误的。

尽管如此,正平缓慢地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我讨厌那样……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

光太的目光落在了借时表上,几了几秒,他向正平提出疑问。

“……只要使用了一次时间回溯借时表就会消失,这样也可以吗?”

正平收紧小腹,对他点了点头“可以。”

“我明白了,那么回去吧。”

从脖子处拿出借时表,手指按着四点位置的按钮,拿着借时表的手因紧张而出汗。光太将时刻调节到偷走女人时间之前。

“正平,抓住我的手腕。”

正平厚实而坚定的手抓住了他的右腕。回头看向景季,光太伸出了左手。“景季也一起怎么样?接触我的话,即使回到过去记忆也不会消失。”

犹豫了片刻,景季“嗯”了一声,小而柔软的手握住了光太的左肘。

深呼吸后,拉出四点位置的按钮。

叮——零件的咬合声。

借时表散发出强烈的光芒,三人的周围被光包围。

借时表的表盘支离破碎,露出内部的构造。大大小小的齿轮和调速器等零件慢慢地停止了运转,并逆时针旋转起来。速度慢慢加快,周围的光卷起旋涡。

失去了重力感。也许是害怕了吧,景季抱住了光太的左手。

紧张的呼吸、温热的肌肤,还有头发的香味。

在光太被吸引住的时候,闪过一道巨大的闪光突然闪过。

砰,什么东西裂开了。

在光太面前的是穿着运动衫的景季,破裂的口香糖糊满了她的脸。景季用手指剥下口香糖,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钟声响了。装饰着圣诞老人和兔子的挂钟指针指向九点。窗外一片漆黑。

“哈哈哈,小景你在干什么啊?”

虹江发出天真烂漫的笑声,她指着景季,抱住肚子笑着。

看着精神恍惚的两人,虹江停住笑声,“怎么了?”歪着头问。

“虹江,今天是几号来着?”

“欸?十月二十六日啊。”

这是景季侵入正平高中,光太去到医院的日子。

光太和景季回到一周前了。

第二天早晨,光太和景季来到了宝严院前。

罗汉像群伫立在幽静的道路上。身旁传来人力车的声音。车夫模样的正平拉着人力车来到这里,车上坐着的是那位外国女性。

在罗汉像群前下车后,女性像以前那样用照相机开始拍罗汉像的照片。

“呆渡月桥旁边的话,她就会走过来了。问了我罗汉像的路之后,我就免费带她来了”

正平来到光太身边,从口袋里取出了金链。这是挂着借时表的链子。“时间倒流之后就没了,就见不到爷爷了啊”

“后悔了吗?”

“并没有。想见的话随时都可以去见”

此刻,正平的侧脸显得格外明朗。

外国女性带着愉快的笑容,拜托光太帮他们照相。一脸紧张的正平被摆好了姿势,和女性并肩站在人力车前合了张影。身穿和服,正看着这里的景季也吸引了外国人的目光,她靠近景季,用流利的英语说了些什么。

“s,ure”景季发出类似英雄变身时的喊声,点了点头。

笑着看着景季的光太也被抓住了手臂,和她一起站在女性的两侧,正平立刻拍好了照片。

满足了的女性挥着手,迈着精力充沛的步伐离开了。

“西洋人那种强势真是难应付啊……”

“但是,她身上味道真好闻。”

“真厉害啊。”

光太不禁用当地方言答道,听到这句话的正平瞪大了眼睛。

“这是主播白薯胜雄的口头禅,你也看他的视频吗?”

光太很惊讶,体育生作为体育生的正平竟然会看那样的视频。

“被那个人常用的方言传染了吧。像是‘啊嚏’或是‘啊勒’之类的,到底是哪里的话呢?”

“是颖娃语。”

“什么?英语?”

“那个人是在鹿儿岛县的颖娃町出生的。当地人会说颖娃语,那是连县民都听不懂的,很重的方言。你刚才说的是一般的鹿儿岛方言,是‘太强了’的意思。”

“你和白薯胜雄一样是鹿儿岛人吗?那个人的视频最棒了。之前的复古游戏实况视频中,被敌人打败的时候的叫声,太好笑了。”

“我知道,一直连喊‘慌了慌了’真是太搞笑了。”两人哈哈大笑。

“之前的现场直播也说过呢,还差一步就抵达最后阶段的时候——”

“因为被你偷了时间,我没看到那段啊!”

“这、这样啊,那可太惨了。”

面对生气的光太,正平感到十分抱歉眉梢都低垂下来。“好”他拍了一下手。

“请让我向你道歉吧,只要是能做到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光太想了想,看到路旁一脸无聊地盯着罗汉像的景季。

“那么,今天一天你让景季坐人力车,带她去岚山转转吧。”

“欸!”看着惊喊出声的两人,光太露出了笑容。

“她还没熟悉这个京都呢,希望你能仔细地向她介绍这附近。”

“如果这样就可以的话……”

被招来的景季在催促下踩着凳子坐上了人力车。

“光太,这么为人家着想,不胜感激。”

“不用谢了。好好享受吧。”

人力车拐过拐角就看不到了,目送两人离去的光太悄悄地握拳。

这样麻烦就解决了。和景季相遇后,根本没有属于一个人的时间的他,一直有些焦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他悠然自得地迈开步伐。

一天都没有人打扰了,那么,久违地在网络上好好悠闲一番吧。

第二天早晨。睡醒的光太来到厨房,穿着围裙的虹江微笑着说道。

“早上好,光太。稍等一下,早饭就要做好了。”

打开冰箱想找牛奶喝时,光太瞥了一眼背对这边的虹江。

为了不影响烹饪而扎成两束的金发,从领子向上看,脖子上垂着没能分开的碎发。伴随着手臂的挥动,头发和娇小的肩膀随之摇晃起来。

毫无征兆,病房里看到的照顾鹤男的正平母亲的背影,此时与虹江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以社团活动为借口逃走了。

光太收回伸向牛奶盒的手,从冰箱里拿出三人份的面包,放进了烤面包机里。疑惑的虹江瞪圆了眼睛看向他。

“……烤面包的话,我还是会的。”

觉得有些害羞,说着“我去叫景季起床”的光太再次上了二楼。

到了房间前,想着“这家伙肯定还没睡醒吧”的光太直接推开了门。

意料之外,景季已经起床了。

意料之外,视线被她的打扮夺走了。

“变态裙!”被她厌恶至此的水手服,现在正被她穿在身上。

朝向梳妆台镜子的侧脸,些许羞涩仍驻留着。

从窗间窜进室内的阳光,淡淡地照亮了短发下微微露出的脖子,白色的水手服,正柔和地展示着景季丰满的身材。

被指尖捏住下摆的裙子,将将够到大腿中间。这是第一次景季雪白的光腿,些微透出的粉色仿佛正传递香气、温度、和肌肤的柔软。看上去是那样的毫无防备。

微微绽开嘴角,仍有些害羞的她轻轻转动着身子。

然后,和光太对上了视线。

面带笑容的景季凝固了。完了,这种情况,必须说点什么。

“真厉害啊。”

话语擅自从嘴里飞了出来,连光太自己都没想到。

脸颊变得通红,只见震惊而战栗的景季,眼泪汪汪的眼睛缩成了一条线。

“你这个……流氓!”

全力扔出的闹钟,径直地砸在了光太的脸上。

注释:

忘我:*原文为 ecstacy 宗教词汇 指灵魂离开肉体的状态。

景季的飞技:*相传源义经在京都鞍马山上受到了天狗的传授。这里将景季比作源义经。

原文「景季の八艘飛び」 相传在坛之浦之战中,源义经为了追讨敌将接连轻巧地在8艘船只间跳跃穿梭。这里是比喻景季的移动非常灵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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