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女神透过雅兰•嘉露菈与假扮教主的魔族谈话,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当雅兰•嘉露菈正准备细说这件事时,她的肚子发出了声音。
「对、对不起。明明要紧事才谈到一半。」
她害羞地掩著肚子。
「详谈之前,我们先用个便饭吧,我来料理。你有什么不敢吃的东西吗?」
感觉这件事说来话长,要先填饱肚皮。
打探消息固然要紧,争取她的信赖也很重要。我不想逼迫对方。
就算硬要对方继续说,她的脑袋大概也能理解情非得已,但不满还是会留在心里。
「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也饿了,你不用介意。」
「是吗?那就拜托你了。」
「好,还有里头房间是为你准备的,也有衣服让你换。你这副模样应该不自在吧?在餐点做好以前,你可以换套衣服歇会儿。」
话说完,雅兰•嘉露菈看了自己的模样。
在大浴场用于沐礼的白色衣服既单薄又贴身,这副模样并不适合见男人。
「那、那么,我会由衷期待。还有,我不敢吃鱼。」
她点点头,进去里面的房间。
◇
经过约三十分钟,我弄好餐点便叫她出来。
她似乎小寐过一会儿,脸色变得好多了。
衣物换成宽松的起居服,卸妆拿掉假发的她给人印象大为不同。
「来,请用。」
餐桌上摆的是松饼与热巧克力。
「那我不客气了。哇,好甜。这种黑色的饮料真是美味,喝了身子都暖起来了。」
「这叫作热巧克力,我珍藏的好货。」
「非常、非常美味。」
「那我多准备一些,毕竟得请你在这个房间躲几天。」
巧克力有舒缓心情的效果,营养价值也高。
对此刻的她来说是最适合的饮品。
「我可以用这个房间吗?」
「这里是最安全的。可信任的人会定期送来物资,照理说没有不便之处。」
还有圣地的工作在等著她。
更重要的是考虑到往后局面,将她藏在这间避难所,风险会比带她离开这座城镇或带她回去来得低。
我边用餐边说明过这些以后,她点了点头。
「抱歉,事事都让你为我安排。啊,这块松饼也一样棒极了,口感轻轻柔柔,让我忍不住怀疑以往吃过的面包算什么呢。」
或许雅兰•嘉露菈是个有气度的人物。
她在这种状况下仍显得从容。
「当中有点小诀窍。」
这个世界原本并没有用来让面包或蛋糕膨胀的发粉,不过我在欧露娜另行研发出来了。
松饼里拌了发粉与优格,而且油分也有所节制。
发粉能与优格起化学反应,并释出大量的二氧化碳,因此调好的面浆会比只用发粉更蓬松。
结果便能烤出饱含空气且质地轻柔的松饼。
既然口感轻柔,哪怕身体虚弱也能享用到其中的美味。
实际上,她把热巧克力和松饼都扫光了。
「谢谢招待。我想都没想到居然能在逃亡处享受到这等美味的餐点。卢各大人连烹饪都有一身好手艺呢。」
「因为这是我的兴趣。嗯,你的脸色已经好多了……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吧?那个女神……不,女神大人用你的身体跟魔族谈了些什么?」
「其实就算记得内容,我对女神大人所说的意思也不太能理解。」
她愧疚似的低下头。
「记得多少是多少,希望你把听见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她胡乱加入自己的解读反而会成为干扰。
可以想见女神会刻意用古怪的词句,因此保持原文才便于解读。
「好的。那么,我就将听到的直接转述给你。女神大人是这么说的:『我不会搅局,所以你们也别来搅局。』『彼此盼望的约定之日,已经近在眼前。』『问题是这次的勇者到目前都未受消耗。』……就是这些话。」
「魔族那边怎么说?」
「它们答应接受女神的提议,还提到勇者的问题会拿出对策……然后,它们要求女神保持中立。」
「中立是吗?有趣的字眼。原来魔族是那样看待女神大人的,既非敌亦非友,而是旁观者。」
有许多令人好奇的词。
女神说的搅局是指什么?
约定之日亦然。如果从魔族的观点来想,那应该是指魔王复活,但是我不明白女神有什么理由要等待那一刻。
最后则是勇者未受消耗这句话。这应该是有我活跃,艾波纳就不必对付魔族所致。然而,反过来讲便有把勇者当消耗品的味道。
此外,女神在怪罪未受消耗一事也是个重点。
勇者的那等力量不可能毫无代价,消耗到最后会有什么后果同样耐人寻思。
若只考虑杀勇者这一点,假设名为勇者的存在终究只是拥有傲人的瞬间输出,魔力的回复速度并没有像我这么快,而且力量耗掉就无法补回,在我选择杀艾波纳之际就会成为一个突破口。
之后我仍要尽可能收集详尽的情报。
「谢谢你,这值得参考。」
「幸好对你有助益。」
「我不明白的还有一点。你怎么会感受到生命危险?女神大人与魔族交谈的内容,听起来似乎并不会危害到你啊。」
没错,刚才听到的内容并未言及雅兰•嘉露菈。
「我在发现教主是魔族之前就受过威胁。教主逼我把他说的话当成女神的话向民众宣告……还说如果我敢违抗,就要杀了我,另找方便操控的雅兰•嘉露菈……而我一直都拒绝。我祈求过女神大人的帮助,可是女神大人只会传达旨意,都不肯帮我!」
女神恐怕对雅兰•嘉露菈……不,对这名叫蜜珥乐的少女毫无兴趣。祂认为替代品要多少都有,其本质为用于维持世界的机械,对个人并无任何感情。
那之于我也一样。假如有比我更好用的棋子,女神就会轻易将我切割掉吧。
「女神大人跟魔族谈话时,也完全没有提起我的事情……这让我体认到祂并不会救我……像昨天,我的随从被教主杀害了,他还说下次会轮到我,所以,我被迫屈服了。今天早上,我把魔族的话当成女神的话传达出去了。」
她说著便流下眼泪。
我晚了一步,就晚这么一步而已。
「当时你说了些什么?」
「我当著众人面前,说女神大人并未向卢各大人传谕。我很害怕,害怕自己会死,不,我更怕自己将不再是雅兰•嘉露菈……害怕自己又回到那种生活,变成一无可取的废物。对不起……对不起。」
雅兰•嘉露菈一边流泪一边搂住她自己。指甲陷入肉里的力道太强,使得没有完全去除的白色颜料随之剥落。
「亏你能撑到现在。」
「你……不生我的气吗?我为求自保,连你都陷害了耶。」
这是事实。
在雅兰教召我过去的时间点,让巫女爆料我并没有听见女神的声音,就是为了算计我。
我已经从英雄沦为冒用女神名讳的大罪人了。
在我抵达圣地的同时就会召开宗教法庭吧。
「错不在你,而是逼迫你的魔族。」
「就算这样……我还是……」
「你若觉得过意不去,希望你能帮帮我……我打算故意去挑战对方设的陷阱。我会接受宗教法庭的审问。」
而且,我要从正面打破对方设的陷阱。
「怎么成,那是自杀行为。虽然称作法庭,那只是给人安上罪名的形式而已,对方丝毫没有要听你辩解的意思。」
是啊,我晓得。
宗教就是这种玩意儿。
那些掌权者在乎的是自己的面子,宗教家在这方面的倾向更强。
他们绝对不会承认,也不能承认自己有过失。将嫌疑加诸某个人身上时就已经决定有罪了,非得有罪才行。
不只是教主,与这场宗教法庭有关的全体人员都抱持相同认知。
用正常手段应付的话,根本没有胜算。
「一般而言是的,所以,我不会用一般方法。必须靠你的力量,只要有你身为女神凭依体的真正力量就能赢。我敢断言,教主早就准备好你的接班人了,你已经不是雅兰•嘉露菈。他们何止不会想把你抢回去,还会派暗杀者过来。」
与其抬这座难用的神轿,还不如在毁弃以后弄一座新的。
对他们来说,能否听见女神的声音根本无所谓。无论是什么样的傀儡,只要教主说她听得见女神的声音,就会被当成真有一回事。
毕竟除了雅兰•嘉露菈本人,谁都无法确认其真伪。
「怎么会,我……」
她在逃跑时应该没有深思到这一层。
对自己的价值深信不疑,太过高估听得见女神声音的意义。
如果她知道会演变成这样,或许早甩开我的援手了。
我是故意说这些来压迫她的。
像这样交谈的过程中,我理解到雅兰•嘉露菈是个相当坚强的女性。
她表示给我添了麻烦而道歉,可是直到开口的那瞬间,她完全没有对我展现过任何一丝愧疚。
假如她真是心地善良的女性,从第一眼看到我就会意识到内疚,进而表现在态度上才对。
(然而,她是在跟我道歉以后才显露出罪恶感。)
由此可证那是她刻意为之的演技,看得出她打算博取同情来得到我的原谅。
「在被魔族威胁生命以前,你一直都袒护著我,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我对她投以笑容。
我了解她的所有心思,还假装完全顺她的意。
进一步来说,她受到魔族威胁也没有发表假冒的神谕,同样不是为了我。那是为了不让自己身为女神代言者的价值下跌。
她打从本能明白自己每次撒谎,就会伤害到雅兰•嘉露菈的价值,更害怕那会触怒女神。
撒谎固然很简单,但她那么做就会让雅兰•嘉露菈沦为谁都可以扮演的角色,这是自明之理。
为了让雅兰•嘉露菈保有雅兰•嘉露菈的地位,她只能继续将女神的话语正确转达给世人。
(说穿了,她是为自己打算的那种人。)
我对她并不应该动之以情,而是要点出她能有什么好处。
换言之,我必须讲明自己会除掉从中作梗的教主,并且保证她可以像过去一样继续以雅兰•嘉露菈的名义自居。
所以,我才如此行事。
像她这种人会比较好掌握。
「假如你想回到雅兰•嘉露菈的位子,方法就只有跟我一起在宗教审判的现场驳倒冒牌教主。我有可以将其实现的剧本与安排。」
经雅兰•嘉露菈指证,我已经成了众人抨击的目标,这会是一大劣势。然而这不过是我设想过的剧本之一。
要跟对方斗还是有办法,而且我为了翻盘也已经有所布局。
「我明白了,我会挺身对抗。这是为了赎罪,然后,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仍希望以雅兰•嘉露菈自居,我不想再回到过去的生活。」
令人讶异,没想到她居然在这时候吐露真心话。
我温柔地投以微笑,并且把手放到她的肩膀。
「真亏你能下定决心。一同对抗吧。」
「好的!」
任我再有办法,若缺少真正的雅兰•嘉露菈这张牌,想挑战宗教法庭就是有勇无谋了。
不过,我就此把她纳入手里了。
只要有她在,我能祭出的手段就会一举增加。
首先在成事的第一阶段,雅兰•嘉露菈被女神召去身边的流言已经广传,而且源头是她的随从更能加深印象。
用口红留在墙上的那段讯息会是我们的生命线。
如果没有那些字,八成连杀害雅兰•嘉露菈的罪过都要算在我头上吧。
不知道妮曼是否完成我托她去办的工作了。能派谍报员潜入大圣堂之中,真不愧是洛马林家。
掳走雅兰•嘉露菈,并且赶在她留下的讯息被教方掩盖之前抢先流传出去,这是我让洛马林家协助进行的计画。
某方面而言,这也是作战。我要总动员来挑战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