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有一个想法。」
这是在吃完晚餐后,由妮朵说出来的话。我不需要细问妮朵指的是哪方面的想法,肯定是灯花祭的事吧。
妮朵取出素描簿,翻到某一页后,交到我手中。在一旁的夏洛儿也凑了过来,跟我一起看素描簿上的内容。
「……好漂亮喔。」
听到夏洛儿的话语,我也点头附和。妮朵的画技相当出色。我如果有更多绘画方面的素养,或许就能更具体地说出这幅画究竟是哪里出色,然而我能想到的,就是带有透明感、漂亮、令人出神等等这类常见的感想。说不定人在看到真的会触动心灵的作品时,感想自然就会统一成这些了无新意的词句。
在被提灯照亮的纸面上,是这座村子的景色。呈阶梯状比邻排列的房舍,在房屋缝隙间的零星树木,还有在高处隐约可见的圣堂。看到傍晚时分的天空中那柔和的云朵轮廓,彷佛挑起了观者早已收在内心深处的乡愁。
「……呃,你们看得那么仔细,我会不好意思的。」妮朵让两首的手指互相绕着圈子,扭捏地这么说道。「快翻到下一页啦。」
我们翻页之后,看到纸上分别画了这座圣堂、梅尔香街的剧场,还有芳歌女士的住处。
「我、我想为这些画加上文字,弄成邀请函。」
灯花祭的邀请函?
「原来如此……这点子很有趣呢。」
只见妮朵用手指转着自己的发梢,有些欠缺自信地说:
「可是……我、我就只是临时想到……是否该这么做,我也没什么根据。我只是在想自己究竟能做什么而已。我很多规矩都不懂,也不像惠介那样懂得分辨其他人的想法……我想说自己就只会画画而已,所以……」
妮朵说到这里,抬起头确认我们的反应。
「所以……我就想说……干脆用画来努力表达我的诚意,弄成邀请函,请大家参加!」
妮朵兴奋地握起拳头这么断言。这让我楞了一下。
妮朵为了再次邀请因为私人问题或对活动不感兴趣而拒绝的人,所想出来的点子──结论就是带有她满满诚意的邀请函?
「这个……该怎么说……妮朵,你──」
看到我没法顺利将想法转为言语,夏洛儿接了下去。
「想法好直喔。」
「对啊,好直。真是直到不行。」
「……这样不好吗?」
看到妮朵的耳朵沮丧下垂的瞬间,我感觉侧腹被人用手肘顶了一下。从我嘴里发出我自己从未听过的短促叫声。我顶着疼痛,转头回瞪夏洛儿。可是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虽然确实是我的错,可是这家伙竟然出手这么重,还可以面不改色……
「并不会不好。只是因为太直了,我们都没想过,所以感到惊讶而已。」我手摸着侧腹答覆妮朵。「通常被拒绝之后就会放弃,就算要再次邀约,也会试着拿出更加不同的办法。因为人很容易认为,如果不能确实化解对方拒绝的理由,就不可能成功。」
我没法挺着胸膛说那就是大人的思考方式。因为那并不是正确解答,也不是必须遵循的手段。就算真的只是拿出诚意就能解决的状况,人也很容易觉得应该要有更加像样的理由,或是更妥善的解决办法才行。
「所以……我认为妮朵的想法,也许非常管用。」
有时候像妮朵这样直接靠诚意去拜托对方的想法,说不定才是我们需要的。
然而妮朵这时却露出不安的表情。
「但波拉感觉不太想来的样子……」
「肯定没问题的。只要妮朵拿着这么精美的邀请函拜托他,波拉也无法拒绝。你就大胆利用人家的善心吧。」
「我要提醒一下,你刚才说的话很差劲喔。」
「那如果是夏洛儿从妮朵手中接过邀请函,有办法拒绝吗?」
「如果有人能拒绝,我还真想看看那种人长什么样子呢。」
连夏洛儿都可以说得这么肯定,看来妮朵在堪称为「骗大人」的能力上,说不定格外出色。由妮朵拿出诚意去拜托人家,这搞不好会是能有最好结果的办法。
「──好,那就来做邀请函吧。」
「……真的没问题吗?」
「放心,肯定没问题的。」
听到我这样断言,妮朵这才放松紧张的表情。我们三个人围着放在我们中央的素描簿,完全处于作战会议的状态。
「话说回来,我不知道邀请函的制作法呢。」
「就只要有收件人姓名跟简单的问候,再加上时间跟地点之类的东西就行了。得先把这些确定好才行。」
「先不管收件人姓名跟问候的部分,先想好时间跟地点,还有要准备的东西吧。」
「地点就在这座圣堂外面应该可以吧?毕竟是为圣女举办的祭典。我跟芳歌女士问过,她说需要准备食物、薪材,还有灯花。薪材听说可以在仓库里找到。」
「虽然参加人数不多,但要立刻准备好那些东西也不容易……」
妮朵露出苦恼的表情。不过夏洛儿倒是从容地露出笑容。
「你们忘记我的腰包了吗?这里头有许多新鲜食材,薪材跟灯花也是想装多少都不成问题喔。」
「……真不愧是夏洛A梦。真是太可靠了。」
「你不是在取笑我吧?」
「你想多了。」
我们就这样花了好一段时间,讨论该怎么准备祭典的事。
例如去波拉提过的梅尔香街的食物储藏库去收集物资,还有怎样去采集生长在湖畔的灯花,营火该怎样组起来等等。
我觉得这是一段感觉相当不错的时间。我的心情相当兴奋。在我们过去的日常当中,就只有一切都濒临结束,不管怎样都无可挽回的丧失感。就像是看着双手捞起的沙子逐渐从指缝溜走。像这样计画某个活动,和人一起讨论,彼此都带着充满期待的笑容,感觉就像是把新的沙子倒进手中。
在决定许多事情之后,留到最后的问题,就是何时开始执行。我想应该不用担心这个世界的人还会有其他行程了。因为必须优先于其他事情的事,已经全都消失了。
「──就选在明天吧。」
妮朵果断地这么说。
「为什么是明天?」
我出于好奇发出疑问,只见妮朵露出腼腆的笑容。
「因为如果拖得越久,感觉悲伤的心情就会抢在期待前面跑出来了。所以就明天吧。因为那样就可以带着这种期待的心情参加祭典了。」
也对。我这么说道。虽然说欢乐与悲伤是两种紧贴在一起的感情,不过偏偏在这个世界,是悲伤的力量要强一点。既然妮朵想那么做,那我们也没有理由反对。
「那就选在明天吧。」
「虽然这句话由我这个提议的人来说有些奇怪,但不会太赶吗……?」
「放心。大家的期待都一样强烈。」
得到夏洛儿这句话的鼓励,让妮朵带着笑容点头。
「那就确定是明天了!」
2
我背着完全睡着的妮朵,将她送到床上。在我放下妮朵的时候,夏洛儿也在一旁帮忙。夏洛儿帮妮朵脱去鞋子,我则是为妮朵盖好被子。确认妮朵发出安稳的鼾声后,我们便离开房间。
「她睡得真熟。」
「因为她很努力画邀请函的关系,应该很累了吧。」
最让我惊讶的是,妮朵竟然会为了画画,徒步走去剧场。怪不得她那么晚才回来。不久前妮朵还在画上写着收件人姓名跟活动时间,可是看她脑袋开始前后摇晃没多久,就突然趴到桌上睡着了。
我跟夏洛儿回到书库,看着妮朵放在桌上的邀请函。每个人的邀请函全都细心完成了。
「……她真是好孩子。」
夏洛儿这么说道。
「是啊。好到让人惊讶。」
能像妮朵那样为他人的感情设想,认真替他人烦恼、高兴、难过的人,我还没看过第二个。
「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喔。」
「这还用说。」
「要不然我就要把她带走了。」
「可以别堂堂发出绑架宣言吗?」
看到夏洛儿忍不住失笑,我也同样笑了起来。就连我自己都没预想到我接下来会说出的话语。但我就是自然地说出了口。
「──如果你愿意的话,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听到我这么说,夏洛儿楞在原地,只是回望着我。
「你也知道嘛,妮朵非常喜欢你,而且你如果没有特别要去的地方……」
我连忙说出的这些理由,连我自己听起来都像是借口。
「也对,那样说不定也挺快乐的。」
当夏洛儿给出这个答案的时候,我立刻正确瞭解了她话语的意思。那并非是同意,而是委婉的拒绝。
「我非常羡慕你们两人的关系。」
夏洛儿手托着脸颊,露出微笑。她的视线斜落在桌上。夏洛儿将手伸向她附近的一张绘画,用手指轻抚着画的边缘。
「可是,我也有点累了。所以我打算让自己独处一下。」
「……是因为没能找到故事的结局吗?」
「那也是一个理由。可是,不只有那个理由……」
夏洛儿才说到这里,似乎察觉到自己不同于以往的表现,立刻摇了摇头。
「……没什么。对不起。」
我很想知道夏洛儿原本还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眼前这个名叫夏洛儿的人在想些什么,在为什么事情烦恼。这或许是我多管闲事,可是夏洛儿此刻内心怀抱的感情,就算只是以指尖稍微碰触也好,我想瞭解。
可是靠着强烈自制心拦阻自己话语的夏洛儿,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恢复以往的冰冷表情。
「我们也睡吧。明天一早还得准备祭典的事呢。」
我希望能有某个契机。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心中便浮现了一个光景。
「在睡觉之前,要不要一起去发呆一下?」
从椅子上起身到一半的夏洛儿,因为我的这个提议而微倾脑袋。
「……你这个人总是那么突然吗?」
「你在称赞我吗?」
「就算你想约人,要不要一起去发呆这种说法,最好别太常用喔。」
「虽然你嘴上这么说,但你其实挺有兴趣的吧?」
「没错。做那种无聊事,其实还挺合我胃口的。」
「好,那就走吧。」
我站了起来,带头离开了书库。我们穿过走道跟圣堂,来到只有月光提供照明的室外。
「好,从你那个四次元腰包把三轮机车拿出来吧。」
「我还不知道你要去哪里呢。」
「你没听过如果想发呆,到湖上最好吗?」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尽管夏洛儿无奈地叹气,但还是从腰包中取出三轮机车,跨坐在机车上。听说在那个魔法腰包内,时间是静止的。正如我预料的一样,机车引擎保持着热度,立刻就能出发。
虽说是机车,但轮胎跟车身其实都跟汽车差不多大。在机车各处都能看到裸露的管线,这让我一下不知该如何跨上去。我小心翼翼伸脚让自己坐上后座,发现前方夏洛儿的背影跟自己那么接近,让我不禁紧张起来。
「这个位置有什么能抓的地方吗?」
没有东西能抓,实在让我很难坐稳,可是除了面前的夏洛儿,我又找不到其他可以抓的东西。
「在座垫下方有抓柄吧?就是抓那里。」
「……喔,是这个吗?」
「如果你想抓我的腰,我也不介意喔。」
「我抓抓柄就好了。」
我听起来有些像在闹脾气,是无可厚非的反应。毕竟我可是健全的高中男生。正因如此,夏洛儿会因为我的反应失笑,也同样无可厚非。真是不甘心。
「要出发啰。」
虽然夏洛儿是让机车缓缓起步,但在欠缺稳定性的后座还是让我有些害怕。毕竟脚下就是地面,摔下去肯定会受伤。跟坐在汽车上相比,一点都不能放松。
当机车离开广场,驶下坡道的时候,我差点放声哀叫。在驾驶茶壶时虽然完全没有感觉,可是这辆机车每次越过崎岖的路面,臀部就会承受震动。每当身体感受到瞬间的浮游感,我就必须更加用力地握住抓柄。
「你还可以吗?」
夏洛儿用比平常更大的音量这么问道。机车有很多吵杂的声音。无论是屁股底下引擎的活塞声响,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周围的风声,全都在没有遮蔽的状态下冲进耳内。
「这不算什么!」
我几乎是用吼叫的方式做出回应。我在逞强。只要是男生都会逞强。说自己不痛的时候就是会痛,说自己不怕的时候就是会怕。说不算什么的时候,当然就是快不行了。
「那我就不需要客气了。」
「咿~!」
下一瞬间,加速的机车让我感觉彷佛有股力量将我的身体往后扯,让我从喉咙发出尖锐的声音。这纯粹只是因为空气流入喉咙,让我碰巧发出高音域的声音,绝对不是我发出的惨叫。
幸运的是加速并没有维持太久,机车很快又恢复平缓的速度。我吐出屏住的呼吸,让自己吸进新鲜空气。我能清楚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就在这个时候,我也听到夏洛儿压抑不住的笑声。
「……我现在知道你是个爱欺负人的人了。」
「你不是说这不算什么吗?」
「没错啊。」
「那要再来一次吗?」
「对不起,麻烦维持这个速度就好。」
我再次听到随风传来的笑声。尽管我嘟着嘴,想找些可以反击的话语,但结论很清楚。只要夏洛儿还握着握把,我就不能拿她怎样。
这趟惊险万分的机车之旅让我一路上提心吊胆……这当然是玩笑话,在没有街灯的村子与树林内,夏洛儿始终都用十分安全的方式驾驶机车。不过她的车速感觉还是比我开蒸汽车时更快抵达蒙提先生家外头的广场。
蒙提先生家的灯还亮着。因为他说过晚上总是会觉得无聊,所以他肯定还醒着。由于阶梯下的码头那里还能看到小舟,这代表蒙提先生应该还在屋里。
我敲了敲门,前来应门的蒙提先生手里拿着装了酒的玻璃杯。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站在我后头的夏洛儿。
「你们是私奔了吗?」
「你醉了?」
「有一点。你们在大人的时间跑来做什么?」
虽然蒙提先生示意要我们进屋,但我拒绝了。
「其实我是想来跟你借船的。」
听到我这么说,蒙提先生只是说了句「你们请自便吧」之后,就转身回到屋内。由于他答应得太过干脆,甚至让我有些困惑。
总之获得了使用许可,所以我们便走下阶梯,来到夜晚的湖畔。月光直射在开阔的湖面上,搭配水面的反射,感觉就只有这个区域显得格外明亮。
我们靠近码头一看,发现小舟要比我想像得更小,两个人坐上去之后,就几乎没有空间了。
「……我还是第一次搭这种小舟。」
「放心,我也是。」
「谢谢你说出这一点放心要素都没有的话。」
我用固定小舟的绳子把小舟拉过来,用手押住小舟边缘。夏洛儿罕见地露出迟疑的态度,小心翼翼地上了小舟。虽然在夏洛儿踏上小舟的瞬间,小舟有些晃动,不过她毫不慌张地稳住平衡。看来夏洛儿的运动神经相当不俗。
接着轮到夏洛儿帮忙将手搭在码头上。我解开绳索后,同样慎重地上船。持续摇晃的小舟让我决定立刻弯腰坐下。
「那我们就出发吧。」
「……在水上让人挺不放心的。」
虽然夏洛儿听起来像在示弱,但她的表情却还是跟往常一样冷静。
在小舟两侧设有船桨,用船桨划水就能前进。我先摇动一边的船桨让小舟离开码头,接着用船桨划水。
我跟夏洛儿在小舟上对视而座。由于小舟是朝我背后的方向前进,所以我能够看到逐渐远离的湖岸。
划船这件事要比我想像的费力。船桨本身就已经有相当重量,进水之后划起来更加沉重。就算我利用体重使劲去划,仍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真漂亮。」
可是在愉快欣赏湖面的夏洛儿面前,我自然不能丢脸。因为这种时候,男生就该争一口气。
在反覆划桨一段时间之后,我也掌握到了诀窍,让小舟抵达湖中央。在因为月光而带有微光的湖面上,我们靠着小舟置身其中。我觉得小舟真是一种神奇的交通工具。这样浮在水上,跟游泳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夏洛儿斜伸着并起的双腿,左手搭着船缘,眺望远处的湖岸。她的嘴角带有微笑。
「第一次搭小舟的经验,感觉还满意吗?」
「……嗯,挺不错的。我甚至希望自己能有一艘呢。」
「这话由你来说,听起来就不像玩笑了。」
毕竟夏洛儿拥有魔法腰包。就算是一艘小舟,她也能轻松带走。
我们在这之后就没再交谈,而是在小舟上发呆。
夜晚的景色有许多涂黑的部分,比较醒目的大概就是被月光照亮轮廓的山林。船腹起伏发出的水声是周围仅有的声响,感觉彷佛置身在万籁俱寂的世界当中。
「你有怎么样都无法忘记,像是回忆的梦想吗?」
夏洛儿格外唐突地这么说道。
我用发楞的脑袋试着回想。
「有呢。」
「是什么样的梦想?」
「算是生日派对吧。」
「生日派对?」
我把脸靠在自己弯起的腿上,眺望湖畔蒙提先生住处的灯光。
「我小时候有次被招待到朋友家里。那个朋友在生日的时候,除了自己的家人之外,还找了几个朋友一起庆祝。在桌上有很大的蛋糕跟许多食物,大家头上都戴着三角形的尖帽子。大家一起唱庆生歌曲,拍手庆祝……我曾经对此感到非常羡慕。」
「你没经历过那样的庆生会吗?」
「我的父母几乎都不在家,所以我也没那样要求过。其实就算不是那样,我们一家人的感情也不太好,就算办了庆生会,肯定也不会开心吧。」
因为庆生会,让我知道有其他跟自己的家庭不同的其他家庭形式。有人回家就能看到父母,有人为自己准备好吃的,会为自己庆祝生日。能认为拥有那种家庭是理所当然的人,令我相当羡慕。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也许别去参加庆生会比较好。如果不知道,就不会羡慕了。
「……你的回忆是什么?」
被我这么一问,夏洛儿将手伸进她的魔法腰包内,从里头抽出一本书。书上的硬皮封面完全退了色,带有被反覆触摸的光滑光泽。
「我对这玩意很着迷。」
「那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故事吧?」
「对。是老鼠骑士跟人类公主为了寻找这个世界真正美丽的东西,一起到处旅行的故事……你想笑那个故事很幼稚也没关系喔。」
我摇了摇头。
「那是很棒的故事。你是梦想自己也能变成公主吗?」
被我这么一问,只见夏洛儿像是要说出某个重要的秘密般,用刻意压低的音量说:
「我小时候其实是个野丫头。」
「那你一定是想当骑士了。」
「对。小老鼠骑士能击败巨大魔物,还能逮到坏人。靠着小小的魔法剑跟巨大的想像力。我的父亲为我用木头削了剑,我成天都忘我地乱挥那把木剑。我从来都不愁没人当坏人。因为父亲跟哥哥都高大得我必须抬头仰望。」
「怪不得你的身手要比我俐落。」
「因为我可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骑士呢。」
夏洛儿轻声笑着,轻抚那本书的封面。
「……我吵着要人念给我听好多次,自己也反覆看了好多次。可是我一直都不知道故事的结局。所以这个故事一直都停留在我脑袋里。骑士与公主最后怎么样了?他们是否有抵达想去的地方?如果不知道最后的结局,在我心中那两人的旅行就一直都没有结束。」
「……那就得去找结局才行。」
但不出所料,夏洛儿摇了摇头。
「没有结局的。」
「只是蒙提先生那么说吧?蒙提先生又不可能看过世界上所有的书。」
「不是的。」
夏洛儿抬起头。她脸上带着欠缺生气的笑容。那是认为事情已经无可奈何,不抱希望的人常会有的笑容。
「──因为这个故事,就是他写的。」
我在脑中仔细咀嚼夏洛儿的话语,这才总算理解是什么意思。原来如此。我点头道,用手搔了搔脸颊。既然写这篇故事的人那么说,就不会有其他答案。这是所有人都知道,再当然不过的道理。如果作者没有写出来,那自然就不可能存在于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可是,真有那么巧的事吗?你偶然经过的村子,正好作者就住在这里。」
「我原本就是考虑到有这种可能才到这里来的。因为这本书是我父亲以前在工作路过的村子里拿到的。只是父亲不记得那是哪个村子。但送货人去过的地方,都会写在地图上。」
「……难道说,你是靠着地图把每个有记录的地方都找一遍吗?」
「没错。我是利用工作空档去找的。在世界变成这样之后,我找起来就快得多了。最后我终于找到这里。结果给父亲书的人就是作者本人,而且那个人还活着,说起来还真是幸运。」
「所以你才说自己不再需要那本地图了吗?」
因为夏洛儿已经找到了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答案。但那并不是她所期待的东西。失望、失落……也有可能让她因此松了一口气。
「……我想问个很根本的问题。」我这么开口。「为什么你要对那本书那么执着?不是还有很多其他的书吗?」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父母。」
「可以不要一下子忽然说出那么沉重的过去吗?我还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呢。」
看到我忍不住抱头的反应,夏洛儿开心地笑了起来。
「放心,我的养父母对我付出了不输给真正的父母的爱情,我跟其他兄弟也会感情很好地吵架。可是我还是会想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因为这个故事里的老鼠骑士也在找自己出生的地方,所以我感觉那就像我一样。人总是会希望自己办不到的梦想,至少在故事中可以实现吧?那样才能想着:啊~太好了,这样就能好好睡觉了,然后笑着把书合上嘛。」
唉!夏洛儿长叹一声,将手撑在身后,后仰着身子,仰望夜空。月光在夏洛儿白皙的脖子上形成些许阴影。
「故事根本没有结局,送货人的工作又在我这一代结束了,也没有谈过恋爱。这样很容易让人想说明天干脆不要来呢。」
听她这样说话的方式,感觉跟我之前知道的夏洛儿形象有些不同,似乎多了许多稚气。不过我才想到这里,便立刻改变想法。考虑到夏洛儿的年龄,这或许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要是明天没来可就伤脑筋了。妮朵可是很期待灯花祭的说。」
「是啊,让妮朵伤心可不好呢。」
夏洛儿维持身子后仰的姿势,只把脸转回来,她微倾脑袋对我问道:
「你的世界是个好地方吗?」
「这问题挺怪的。」
「如果是个好地方,那你误闯到这种世界来,肯定很不好受吧。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待万物逐渐消灭,一点希望都没有。」
在夏洛儿如此断言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类似失望或愤怒的强烈感情。她只是将其视为事实接受,当成理所当然的事说了出口。那大概就是这个世界的人要在这个变成如此惨状的世界活下去所不可或缺的条件。
「其实我目前在这个世界过得还挺快乐的。」
「因为有妮朵在吗?」
我轻耸肩膀作为答覆。
夏洛儿露出微笑。她移开视线,追寻散落在水面上的月光。
我楞楞地望着她的侧脸。那细长的睫毛微微发颤。在这个瞬间的回忆,我想自己无论过多久都能鲜明回想起来。只是我跟夏洛儿之间的这些对话,是否迟早也有一天会变成白色结晶,不被任何人记得呢?
我们虽然对面而座,但视线一直没有交错,只是坐在小舟上发呆。我的思考不会有答案,也无法去想有意义的事。我只是觉得这样发楞的时间,确实有其必要。
然而就算不是计时收费的小舟,我们也知道总有归岸的时候。我抓起船桨,让小舟掉头后一路划向岸边。夏洛儿什么都没说。
不管多么美好的时间都会结束,我们也早在某个时候被迫学会接受这个事实的成熟。就算内心感到不舍,也不会试图抗拒。这让我们无法一直在湖上漂浮,最后终究得返回现实。
我让小舟靠上码头,先下船把小舟系好。夏洛儿起身要下船时,我开口问道:
「感觉怎样?」
「……还不错。其实我还挺向往这种彷佛置身在童话里的感觉呢。」
「相伴的对象是我,这只能请你多包涵了。」
我伸出手,而夏洛儿盯着我的手看了一下,面带微笑牵住我的手。那是只有些冰凉,皮肤细嫩的手。夏洛儿俐落地跳上码头。
「你这个人还挺怪的。真的很怪。」
「没办法,因为我是异世界人嘛。」
「异世界人都像你这么怪吗?」
(插图015)
「不好说。我想应该还有比我更怪的人才对。」
「……我很庆幸见到的人是你。你有一点点迷人喔。」
「只有一点点吗?」
「是啊,只有一点点。」
听到夏洛儿愉快地如此答覆,让我也同样露出笑容。就算只有一点点,也算挺不错的。我不奢求了。能看到她带着笑容就好。
我们在回去时跟蒙提先生简短打了声招呼,之后便再次坐上机车。虽然我知道对蒙提先生,还有对夏洛儿,我都应该有话要说,但现在应该不是时候。
我们应该要让这个夜晚维持在有一点点迷人的状态入睡。把希望寄托在明天。
3
早上最早起床的人,自然是妮朵。因为只有她有充足的睡眠时间。被妮朵活力充沛的声音吵醒的我,对朝阳皱起眉头,接着用枕头把脸盖住。
「惠介,起床了。今天会很忙喔!」
「……祭典还是改到明天吧。那样今天就能继续充满期待了。」
「你只是想睡懒觉而已吧!能说那么多话,就一定起得来。别睡了!」
妮朵硬是扯掉我盖在脸上的枕头,让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挖出的蛤蛎。妮朵的决心与精力都相当强硬,看来她不管怎样都不打算让我再睡下去。这让我只好用力撑起身子,擦了擦打呵欠时流出的眼泪。
妮朵推着我来到圣堂,我发现夏洛儿竟然已经打理好全身,坐在长椅上。
我在早晨清爽的空气中想起昨天的事,让我有些害臊。我不太确定要恢复往常的态度,还是延续昨天的亲近。
「你头发乱得很厉害喔。」
夏洛儿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她用跟平常一样的表情,跟平常一样的语气,看着我的头发这么说道。
「……我从以前头发就很容易乱。」我用手充当梳子,在头上随手理了几下。「这样有变好吗?」
「这种野生男儿的感觉真是迷人。但尽量不要给人看见比较好。」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赞。谢谢。我这就去淋一点水。」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到一股格外锐利的视线。我看见妮朵正微皱着眉头盯着我瞧。
「……怎么了?」
「总觉得你们感情要比昨天好的样子。」
妮朵的直觉实在敏锐。我甚至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虽然我瞬间想回答我们什么事都没做,但随即又觉得那样回答也有些奇怪。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所以应该没必要说谎才对。可是如果老实说出来,感觉又好像有哪里不妥。
不对,可是,躲躲藏藏也怪怪的。就在我打算说出来的时候,芳歌女士开门进到圣堂内。一看到芳歌女士出现,妮朵「啊」地一声,便匆忙跑向房间。
「那孩子是怎么了?」
芳歌女士看到妮朵那像是一看到她就逃跑的反应,也不免感到困惑。
「我想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所以请别放在心上。」
我带着苦笑,才说完这句话,妮朵便又匆忙跑了回来。这次她手中自然多了邀请函。
妮朵来到芳歌女士面前,向她递出邀请函。
「芳歌女士,能请您收下这个吗?」
「你们一早在玩什么名堂?」
芳歌女士看了看邀请函,确认过内容之后,脸上露出笑容。那是之前我从未在她脸上看过的慈祥笑容。
「这上面的图真漂亮。这是你画的吗?」
妮朵连连点头。
为芳歌女士准备的邀请函,上头画的是这座圣堂。对每天早上都会到这里来的芳歌女士来说,那应该是最适合她的一幅画。
「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漂亮的邀请函。谢谢你喔。」
芳歌女士用温柔的语气道谢后,收下了邀请函。
「那个……您会参加吗?」
「我当然会参加啦。虽然我不能准备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但还是会带点吃的过来。」
听到芳歌女士的答覆,妮朵满脸笑容,频频点头。
我是知道芳歌女士不会拒绝,但其实我也有点紧张。毕竟我亲眼看过妮朵努力准备邀请函的模样。想到如果芳歌女士不愿收下邀请函,妮朵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就让我心头发痛。
夏洛儿似乎也跟我抱有同样想法,我们对望了一眼,互相露出微笑。
我是很想就这样去交出下一封邀请函,但我们还有每天的日课要做。那就是跟芳歌女士一起打扫圣堂。除了答谢能在这里过夜的恩情,还包含希望今天一天都能顺利的心愿,我决定打扫得更加用心。
4
在剧场前面,波拉的车子跟昨天一样,背向着这里停在外面。虽然我昨天对这个光景不以为意,不过现在明白车背向这里,就代表波拉是跟我们从相同的方向回来。换句话说,波拉是为了能看到圣堂打扫的芳歌女士一眼,出门之后再回来的。
我将茶壶停在那辆车后头,我们一行人便进入剧场。今天不只有我跟妮朵,夏洛儿也搭着我们的车一道过来。她当然不只是来看妮朵递出邀请函,而是有着用魔法腰包搬运必要物品的重责大任。
我们才刚进剧场,就立刻看到两人的身影。他们似乎正在打扫,波拉用手帕包住嘴跟头发,手里拿着扫把。吉儿小姐则是正在打开表演区二楼的窗户。
「哎呀!你们怎么三个人都过来了?」
波拉提着那身华丽礼服的裙摆来到我们面前。吉儿小姐也快步走下阶梯赶了过来。我跟吉儿小姐在这时对上视线,吉儿小姐的表情有些不解,而我则是对她微微点头。
因为我知道这次如果没有吉儿小姐帮忙,波拉八成不会收下邀请函。问题就是我们没有事先做过任何演练。所以我也只能期待事情会顺利发展。
夏洛儿将手放在妮朵背上。妮朵似乎由此得到更多勇气,往前站了出去。她仰头看着高大的波拉,斜举起手,递出邀请函。
「波拉小姐,可以请你收下这个吗?」
「送给我的东西?讨厌,原来妮朵还有拈花惹草的才能呢。」
波拉半开玩笑地接过邀请函,低头确认。在上头画的是芳歌女士的鞋匠工房。换句话说,那是波拉的家。那张画所代表的意思,还有妮朵的用意,波拉自然不会不懂。那真的是带有妮朵直率感情的一幅画。
我抱着些许希望,等待波拉给出答覆。妮朵也不安地仰望波拉。在一旁观看事态发展的我,则要比妮朵稍微冷静一些。
「──我非常高兴喔,妮朵。你的画跟邀请,都让我好感动喔。」波拉蹲下身子,配合妮朵视线的高度。「可是,我实在……」
「对了,妮朵手上还有给吉儿小姐的邀请函喔。」
我抓准时机,用有些刻意的语气开口。刚刚才来到波拉斜后方的吉儿小姐听我这么一说,吓到整个人跳了起来。
「妮朵,把吉儿小姐的邀请函也交出去吧。」
「咦?啊,呃……」
「人家在等了呢。」
在夏洛儿之后,这次轮到我轻推妮朵的背。
妮朵直率的感情是非常好的东西。好到让满是烦恼的大人会感觉刺眼。但就算是那样,还是会有让人没法立刻点头的状况。所以有时还是需要加入一些稍微绕路的方法。
吉儿小姐紧张得左顾右盼。她眼睛落在我身上,像是要确认什么。为了不让波拉起疑,我也只是直视回去。
「那个……吉儿小姐。」妮朵这么说道。「这是今晚灯花祭的邀请函。」
「……谢、谢谢。可是我……」
面对妮朵递出的邀请函,吉儿小姐没能立刻收下。她不知所措地晃动手臂,视线接连在妮朵、波拉,还有我身上打转。
我无论如何都希望吉儿小姐能来参加。这不只是为了波拉与芳歌女士,也是为了实现我的一个小小企图。
对吉儿小姐来说,这张邀请函肯定大出她意料之外。对于不习惯在人前露面的她来说,实在很难对参加祭典抱有积极心态。
实际上她并未跟波拉一样收下,正露出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
可能的话,我很想立刻把她拉到旁边,让她知道我打的主意。可是如果让波拉产生疑心,他肯定就绝对不会靠近祭典。
只能赌一把了。我这么想道。
可能的话,我是很想封印这种手段。可是面对眼前的状况,我并不打算以自己微不足道的自尊为优先。
就在吉儿小姐观察我脸上反应的时候,我开始实行我的计画。
──我对她眨了眼睛。
「……咦!?」
我是模仿波拉抛媚眼的动作。只是我从没想过,我会有天对女性认真眨眼。我眨眼的表现是否上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吉儿小姐是否能明白我的暗示,而我成功了。至于吉儿小姐那有些害怕的反应,我就当作是我想太多吧。
「……好、好吧。我愿意参加……」
「真的吗!?」
吉儿小姐紧张地接过邀请函,妮朵开心地大叫。虽然我的心受了重伤,但目的达成了。
这也让波拉惊讶地睁大眼睛。我想十分熟悉吉儿小姐的他,肯定会感到惊讶跟奇怪,可是他应该想不到这是我们的圈套。
「啊,好棒喔。」
吉儿小姐看着手中的邀请函这么说道。
妮朵为吉儿小姐画的,是这座剧场的外观。那是她们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我想应该是妮朵想起自己被吉儿小姐的歌声感动,冲动跑出去想跟吉儿小姐作朋友的关系。
「……呃,希望波拉也能参加。」
妮朵再次面向波拉这么说道。无论是时机,还是那鼓足勇气恳求的眼神,都有着极大的效果。先让吉儿小姐点头同意,应该也形成了不小的助力。
仍蹲低身子的波拉低头看着手里的邀请函。他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我们也没有催促,而是等待他做出决断。
「如果我去了,有可能会破坏气氛的。我搞不好会大哭逃跑喔。」
我明白波拉是担心他与芳歌女士的关系。可是事情一定不会变成那样。芳歌女士也不会想那么做。波拉只是需要有一点小小的契机,还有愿意推他一把的手。
就在我打算告诉波拉我的想法时,有人将我拉住。我转头一看,发现夏洛儿正摇头制止我。而就在这个时候,妮朵带着笑容对波拉说:
「……就算哭了也没关系。我们会跟你站在一起的!」
妮朵这句话让波拉惊讶地张大嘴巴。不久之后,波拉开心地大笑起来。
见到妮朵对自己说那种话,大概也只会有这种反应吧。我们也都松了口气,自然地露出笑容。
妮朵的话语完全不受道理束缚。究竟是哪里没有问题,我根本不明白。但也正因为这样,才会让波拉干脆地被妮朵说服。因为感觉只要妮朵那么说,似乎就真是那样。那样的率直是我们在不知不觉间抛下的东西,也因为这样,才会让人从妮朵那足以令人感觉耀眼的话语中获得勇气。
波拉在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泪水后,向妮朵低头致谢。
「那我就不客气了。既然妮朵都这样挂保证,我又怎么能拒绝呢。」
此刻妮朵脸上的灿烂笑容,让我久久都难以忘记。妮朵兴奋地在胸前握拳,并转身对着我跟夏洛儿开心高喊:「成功了!」
照这样下去,蒙提先生肯定也会答应。我是这么想的。
5
「不好意思,我不去。」
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蒙提先生称赞了那画有村子傍晚风景的邀请函,可是并不代表他打算参加。
「……真的不行吗?」
「不好意思。我对那类聚会不感兴趣。」
听到蒙提先生的答覆,坐在我身旁的妮朵沮丧地垂下肩膀。就算对波拉有效果,但要打动蒙提先生果然没那么容易。只是低头请求大概没法让蒙提先生点头。
我先和坐在妮朵另一边的夏洛儿对望了一眼。因为刚才夏洛儿制止过我,所以我决定先确认她的意见,而这次夏洛儿用手示意让我自便。
「蒙提先生──您对出色的歌声感兴趣吗?」
「喔?」
蒙提先生做出有些好奇的反应。
「我说的可是会让人听到出神的歌声。而且那还是一种如果世界没有变成这样,肯定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才能喔。」
我这段说词虽然有点游走在道德边缘,但也是事实。因为世界毁灭,吉儿小姐才会来到这座剧场。因为大多数人都已经消失,她才能稍稍有唱歌的机会。
没有被任何人发掘的才能。因为世界毁灭才得以被发现的歌声。说起来其实也都是老掉牙的戏剧化说词。可是正因为那种说词在任何时代都能刺激人心,所以才会被反覆使用。
蒙提先生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你是打算刺激我的好奇心吗?」
「您不是一直都嫌夜晚无聊吗?今天晚上可不一样。我可以保证。」
蒙提先生那有醒目黑眼的天竺鼠脸,让我无法分辨他的表情。我们之间产生一段让人连口水都不敢吞咽的沉默。蒙提先生用手摸了摸他笔挺的胡须。
「看来你很有骗人的天分呢。你很懂得从简单几句对话中看出弱点,利用弱点来诱导人心。」
「……您是在称赞我吗?」
「要怎么认定是每个人的自由。我就为了那个歌声去叨扰一趟吧,小妹妹。」
蒙提先生拿起放在桌上的邀请函,这么说道。这让我安心地轻抚胸口,而妮朵也连连拍打我的大腿表达她对我的赞赏。
这样就算是先突破招待所有人参加灯花祭的难关了。
不过我们在这里还有一件事要办。我们还得收集长在湖畔的灯花。那是堪称灯花祭主角的东西。一种会在空中发光飘浮的神奇花朵。
我们向蒙提先生打听,似乎在这栋屋子后头的斜坡上就有许多灯花。我们一行人来到屋外,稍微走了几步路之后,我便说自己「有东西忘在屋里」。我自己也知道这个借口很烂,不过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妮朵跟夏洛儿当然也都一脸狐疑,不过两人都没多问。我想大概是我的借口实在太烂,反而让两人放我一马。就这点来说,那两个人都超级成熟的。
确认两人决定先去采花而离去的背影,我独自返回蒙提先生的屋子。蒙提先生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看书。在他的长鼻子上挂着小小的圆眼镜。
「你该不会是用自己忘记东西当借口,特地跑回来找我吧?」
蒙提先生敏锐的猜测,让我不禁怀疑他是否根本有听到我们的对话。我用夸张的笑容回应道:
「怎么会呢?您真爱说笑。」
「虽然我眼睛不太中用,但耳朵还很好。我能清楚听到你的声音。看来我得收回你有骗人天分的那句话了。」
他根本就听到了嘛!
我努力克制自己吐槽的冲动,再次坐到沙发上。蒙提先生还是一样低头看着手上的书。他没有看着我也让我更容易开口,正好能省去无谓的铺陈。
「……我听夏洛儿说过了。她说那个故事是你写的。」
「嗯,没错。那是我很久以前写的。」
「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那段故事真的没有后续吗?」
「我跟那个叫夏洛儿的女孩没有交情。我没有亲切安慰她的理由,也没有为她准备诚实答案的义务。」
这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蒙提先生摘下眼镜,将眼镜放在摊开的书页上。
「可是我跟你多少有点交情。我先问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关心那个故事有没有后续?」
被问到为什么,这让我得花一点时间才能答覆。
「……我关心的并不是内容。那是夏洛儿非常看重,但现在觉得已经失去的东西,所以我关心的是,那是否真是没有办法的事。」
「想帮助自己身边的人,这是崇高的想法。但我想自己应该没有理由要帮你吧?我对借由展现善意来获得满足的行为不感兴趣。」
这符合蒙提先生一贯风范的干脆答覆,甚至让我感觉爽快。
而蒙提先生在这样说完之后,便打算重新戴上眼镜。
「对蒙提先生来说,那段故事应该也算是重要的东西吧?」
听到我这么说,蒙提先生拿着眼镜的手悬在半空,用他那对黑眼看着我。
「我不是很清楚小说家这个工作是什么样。所以如果我有什么误会,或是听起来像自以为是,我先说抱歉。」
来到异世界,并没有让我变成勇者或魔术师。我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况且这个世界即将毁灭,我什么都不能做。
但如果要说现在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我知道了将自身想法传达给他人的意义。
那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但也正因为如此,那么做才有意义。在传达自身想法之后,对方也会传达自己的想法。我想这样肯定能让人与人之间产生联系。
「对蒙提先生来说,那也许只是很久以前写过的一堆纸。可是夏洛儿对那段故事十分着迷。她认为老鼠骑士就像她一样。就算过了好几年,她一样把那本书带在身上,把那个故事放在心里珍惜。就算世界毁灭,她也不惜拿自己最后剩余的时间持续寻找那个故事的结局。」
在将想法转化为声音向人吐露的时候,总是会让我产生强烈的不安。究竟该怎样表达?自己会被如何看待?甚至有可能会被排斥,也可能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想传达的话语,永远都是来自于自己裸露的心。
「如果有人比你还要重视你所创造的故事,还可以说你跟那个人是毫无关系的吗?不正是因为有那些人,才让你成为小说家的吗?」
我感觉自己耳朵发烫。血液也冲上我的脑袋与脸部。我不知道自己的说法是对是错。可是我想尽可能让对方感受到我的想法。我只能期待对方能够体会。
「你应该要有为夏洛儿准备诚实答案的义务。她被你所创造的故事深深吸引。所以,请你好好负起责任。如果你还以小说家自居,那就请你让她看到故事的结局。」
听我说完这番话,蒙提先生只是默默地合上手中的书,将眼镜放到那本书的封面上。
「──莫非你认为我把那个故事的结局小心收藏了起来吗?」
「那不重要。」
我的反应让蒙提先生有些吃惊。
「如果你有收起来,那就请你把那个结局给我。如果不是那样,那就请你写出来。你是小说家吧?」
听到我这么说,蒙提先生将小手放在嘴边。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是笑声。那是断断续续,像是在出声清嗓的笑声。在蒙提先生笑了好一段时间之后,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将一口气吐了出来。
「像你刚才那样直率的话语,我有好久都没听到了。」
「……那样算直率吗?」
「我想不到更直率的例子了。好吧,我能理解你的主张。我会考虑的。」
虽然我很希望蒙提先生具体说明他的意思,但我忍住了这股冲动。因为我相信蒙提先生愿意这么说,就代表他会认真考虑。
我已经把我想了一整晚的话语全给说了出来。我没法再多说什么,也什么都不能做了。尽管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我依旧还不知道这会带来何种结果。我向蒙提先生低头行礼之后,便起身离去。
来到屋外,我深深吐了一口气。如今回想起自己刚刚的举动,比起达成感,在我内心更多的是羞涩。我感觉自己无论是背部还是腋下都满是汗水。
「惠介!」
我顺着这声呼唤转头望去。我看到妮朵跟夏洛儿正好采完灯花回来。妮朵朝我跑了过来,对着我鼓起脸颊。
「你怎么一直都没来!那边的景色很漂亮,整片山坡都开满白花呢!」
「我跟蒙提先生不小心聊久了。那就是灯花吗?」
我看到妮朵手里拿着白花花冠。她将花冠高举到自己面前,让我能看个仔细。
「对啊!是夏洛儿小姐教人家做的喔。」
「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一次做的呢。看来妮朵也很有编花冠的天分呢。」
「就是说啊。我自己也很惊讶呢。」
看到妮朵得意挺胸的模样,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慢了几步来到我们身边的夏洛儿,嘴角同样带着笑意。
只见妮朵看着花冠想了一下,接着将花冠递到我面前。
「这是人家的得意作品,就送给惠介吧。」
「那还真是荣幸。」
我弯下身子,而妮朵也伸直双手,在我头上戴上花冠。
「怎样?好看吗?」
「……嗯~我可以要回来吗?」
「喂。」
「开玩笑的啦。」
妮朵说完这句话,发出活泼的笑声。那天真开朗的笑容,让我跟夏洛儿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