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病房里的对话就这样,成了我跟晴香高二暑假最后的回忆。
会这么说是因为我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空约会。
但那并不是因为一堆作业没写,留到暑假末尾才赶工。
我跟时雨都不是会把那种事情搁置到最后的人。
说忙碌是因为,我得跟新的家人一起寻找接下来共同生活的新居。
在那之后,我们亲子四人在那间旧公寓住了一阵子,那可真是挤得让人受不了。
由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得跟父母面对面,没有一点隐私可言。
而关于这点不只小孩,大人想必也很难受。
毕竟他们可是新婚夫妻嘛。
因此,我们佐藤家用剩余的暑假时间四处奔走,一起寻找适合的新居。
但说是这么说,老爸跟月子小姐──我的新妈妈在回日本前,就已经在网路上找到几个备选名单,我们这些小孩子就只是跟着一起去看房子并提出感想罢了。
而最后定案的新居,是之前那间像从平成时代穿越到现代来的破旧公寓完全无法比拟的精美公寓。
最近的车站是快速列车的停靠站,附近有大型超市,而且我记得只要脚踏车骑一小段路,还有间内建电影院的购物中心。
跟这里隔一两站的位置,我的男性友人•若林友卫的女朋友──之前海边露营时当过我们司机的虎子学姊就住在那里,国中时我们再加上刚士一共四个人一起去看过电影,因此我有印象。
此外,新居大楼的大门竟然是自动门锁,还有两台电梯可搭,甚至浴室也不再是循环加热式热水器,而是温度能够以一℃单位做调整的瞬热型热水器。
不管家中还是周遭,全都像是文明瞬间开化般,令人脑袋陷入错乱。
当然这间新家格局也很开阔。竟然是3LDK(译注:指三寝室、一客厅、一饭厅、一厨房的房屋格局。)。
之前的公寓只有1DK,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进化。
我跟时雨也一如老爸当初的承诺,各自得到一间3坪的房间。
……总之如此这般,那天晚上之后,佐藤家便开始大忙特忙。等到选定新居并签约、父亲开着租来的小货车将各种家当载上车完成搬家,已经是暑假结束一星期后的事情了。
这段期间,我跟晴香几乎没讲到话。
放学后晴香得跑社团,我也因为家里有事,没有机会一起放学,周末晴香也晓得我为了搬家忙进忙出,根本不曾提过约会的事。
再加上两人读的学科本来就不同,彼此就只剩午休能短暂见到面。
话虽如此,从那短暂的时间里,我一样能感受到晴香意志的消沉。
虽然不会像在病房时那样崩溃落泪,但笑容依然缺乏精神。
……虽然这说起来也是当然的。
毕竟她才正打算冲刺,就碰上那样蛮不讲理的事情。
面对已经像这样强颜欢笑的晴香,我总不可能再做出落井下石的事情。特别是……才刚给过她那样的拥抱与打气,让我更加难以启齿。
虽然在那个当下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但事后我还是痛切地体会到撒谎真的不应该。
要想隐瞒谎言,就得用更多的谎来圆。
而这样久而久之,最后就只是作茧自缚。
但……谎终究不可能永远撒下去。
势必得挑个时机,跟她谈分手的事情。
因为我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心意。
问题在于时间点。这点最难以抉择。虽说难以抉择,还是能推估出一个期限。
九月最后的星期六。那天是晴香的生日。
最好在那天以前,把事情做个了断。
因此为了能在那天之前做个了断,我挑家里东西收拾完毕的那一天,用LINE邀她一起放学后约会。为了推估提分手的时间点,我得深入瞭解晴香目前的心理状况。
而对于这份邀约,晴香回以『其实我今天也想找你一起放学呢!』答应了。
见她答应得这么爽快,我一边感受着烧心般的罪恶感,一边打字回覆『那么在你社团结束前,我还是老样子在图书室等你』。
然后,就在准备按下送出键时。
就在这时。
走廊上有人呼唤我的名字。
视线一转去,找上门的是意想不到的人物。
以高䠷的身材与及腰的微卷黑发为特征的三年级学生。
她是晴香所属的戏剧社的社长。
× × ×
「抱歉啊,晴香的男朋友。在午休时把你找来这种脏兮兮的地方。」
「没、没这回事……」
的确是这样没错。但我说不出口。
她在午休时间带我来到戏剧社的社办。
而这地方混乱到就算说客套话,也实在称不上是美观整洁。
舞台用的大小道具散落四周就不必说了,就连漫画、小说之类大概是作为剧本参考资料用的书籍,也都从书架满出而散落到地板上,占据社办一半面积的许多挂衣架上挂了满满的服装,挂不进去的则是随便堆到挂衣架上头,形成一座小山。
我为了陪晴香,看过他们在体育馆与校舍后方排练的样子,但进入社办倒是头一遭,不禁哑口无言。
这么说来,之前晴香到我家时好像也曾说过。
跟社办比起来,不管什么房间都算干净整齐。
的确,这下我也同意。
「好了好了,总之你坐到那边的沙发上吧。堆在上头的东西扫到地板上就行了。你要喝咖啡还是红茶?」
「不、不必麻烦了。」
「不要跟我客气啦,否则我的面子挂不住。好吗?」
「那就麻烦给我咖啡吧。」
「好喔~我这就去烧水,你坐着等我一下。」
在社长的要求下,我来到满是破洞、露出底下黄色泡绵的沙发旁,将上头的人体模型与杂志挪走后坐了下来。那泡绵大概是老化失去弹性,让我的屁股深深陷入其中,坐起来毫无舒适感。
……真想来个大扫除,把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清空啊。
「戏剧的道具还满花钱的,做出来的东西之后也许还用得到,所以照惯例都会留下来。而那些东西日积月累,就变成你现在看到的样子了。」
「是、是喔……」
社长大概察觉了我的心境,如此说道。
原来如此。虽然我没参演过戏剧所以无法想像,不过服装也好道具也罢,看来戏剧社需要的东西比其他社团更多。
要是每演一出戏就得准备新玩意儿,那么当然得花更多钱与劳力。
能重复利用的就别浪费──这样的节约精神发挥到最后,就成了这般景象吧。这样想来的确是无可奈何。
正当我想着这些时──身后传来喀嚓的金属声。
我想着是什么声音而转过头,只见社长把门锁上了。
「社长?你为什么要锁门?」
「嗯~因为要是有人跑进来搅局的话就伤脑筋了。」
搅局?
她有那么机密的事要跟我谈吗?
但我不记得跟这个人有那么深入的交集啊──结果我还在纳闷的下个瞬间,眼前发生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事。
社长制服的裙子发出唰的一声,从腰际滑落至脚边。
「咦?咦咦咦咦咦!?」
怎、怎么会!?她的裙子坏了吗!?
我当下的第一反应是她裙子出了什么问题。但随后见到社长露出内裤也不为所动,甚至还开始解下领带的模样,才理解到事情并非我想的那样。
这人的裙子根本没问题。她是主动脱的!
「社、社长你在做什么啊!?哇!唔哇啊!?」
「做什么……既然男朋友你跟我两人独处,能做的不就只有那件事了吗?」
那件事!?那件事是哪件事!?什么!?
孤男寡女、两人独处,难、难不成是那个吗!?
不对啊,可是我跟社长之间有插过那样的旗吗!?
难不成在我为了晴香去观摩社团活动的不知不觉间,她对我燃起爱的火花了吗──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这种人身上!?
太过唐突的事态发展,让我整个人陷入恐慌。
但在我忙着惊慌失措的期间,社长已经连上衣都脱掉了。
身上只剩内衣内裤。
等等?这一幕我以前好像也曾看过。
但这既视感稍纵即逝,只剩内衣裤的社长呼唤了一声「晴香的男朋友」,带着无精打采的表情逐步逼近,让我回过神来。
总、总之我得先逃才行!
我赶紧从沙发起身。
然而,我马上被散落在脚边的杂志给绊倒,坐回沙发并深陷其中。我是在耍什么蠢啊!
而在我耍蠢的期间,社长已经来到我面前。
同年龄层的女生,只穿内裤的下半身就在眼前──!
暴增的血压令人一阵晕眩。我不禁闭起眼睛──
「请、请等一下!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
「真的非常抱歉!!!!」
…………啥?
「我真的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搅局你们的约会!我平常基本上就是窝在家里或社办里写稿,完全忘记那天有烟火大会!而且自己出于好意带她赴约,竟然还在席间发生那样的事……!真是让人无地自容,不知该怎么道歉才好……!」
紧闭的两眼睁开来。
社长跪到我的脚边,整个人五体投地。
呃……她说烟火大会是指那件事吗?我跟晴香的约会吗?可是她说搅局又是怎么回事?啊,这么说来晴香那天之所以会爽约,好像就是被社长邀去参加磋商会?所以这个人是觉得自己该负起责任,才会向我道歉吗?
「总之我真的很抱歉!!」
看来还真是这样。
……但是干嘛要脱衣服啊!?
啊,不过……我想起来了。这个人之前也曾经脱衣道歉过。
我想起以前来接晴香时撞见的那一幕。这不知是她的癖好,还是某种宗教,总之太让人困扰了,现在得先制止她才行。
「要是你不肯原谅,我已经清场完毕了,接下来要杀要剐还是要上传到社群网站,全都悉听尊便!」
「我、我不会干那种事啦!应该说拜托你快停下来!那不是社长你需要道歉的事啦!!你这样我很伤脑筋!」
「呵,我想也是。像这种不上不下的谢罪……要是对方不肯原谅,反而会被盖上气度狭小的烙印,那才是伤脑筋的事情。要是真的充满谢罪的诚意,只有磕头是不可能足够的。男朋友你刚刚说的我都懂了。没错!看来还是该全裸下跪才像话!!」
「我哪有那样讲!?我看你根本只是个喜欢脱衣下跪的变态吧!喂,快住手!不要把手伸到胸罩上不要解开背扣要掉下来了要掉下来了唔哇啊啊啊啊啊啊!?!?」
× × ×
结果最后,是快煮壶的煮沸声救了我。
大概是被那声音干扰而冷静下来(这算冷静吗?),社长暂且穿回衣服,用两个马克杯泡了即溶咖啡,将其中一杯递给我。
接着,她在我对面架起钢管椅坐下,面露苦笑。
「呀~我一心只想着要道歉,结果却像是要强迫你接受我的歉意,害你看了笑话。不好意思啊~」
不对。你该感到害臊的应该是其他方面吧。
「不过那一天,我虽然不晓得高尾先生会来,但晴香毕竟是我邀的,所以我觉得自己起码也该道个歉,否则实在是过意不去。」
那也没必要脱衣服吧。
虽然连忙闭了眼,但社长只穿内衣裤的打扮,现在仍然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虽然她比我大一岁,但毕竟跟我是同个年龄层。
而且她好歹也是被媒体捧成美女高中生作家的人,却被我目击到衣衫不整的模样。
她的风格虽然跟晴香以及时雨不同,但同样是风姿绰约。不只身材高䠷,其他部位的尺寸也一样出众,为她增添强大的破坏力。
这样的女生下跪的身姿,差点就要扭曲我的癖好了。好恐怖。
……算了,虽然关于这方面我还有不少牢骚,但也实在不想延续这话题,于是我喝了口咖啡,把怨言冲进肚里,只说出必要的话。
「社长你……只是协助晴香帮她圆梦罢了。至于晴香……她也没有怪你的。我也是。」
但说到这儿我才察觉到。
刚刚社长的那番话。
那口吻听起来就像她已经晓得高尾是一切问题的元凶。
「社长,你该不会听晴香说过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吧?」
「是啊。她说给我添了麻烦,所以包括她跟高尾先生之间有过什么瓜葛,我全部都听说了……既然发生那样的事情,当然不可能再回到席上吧。」
……原来如此,晴香向她说明过了啊。
虽然时雨说过这件事最好别过度声张,但这个人的确是该晓得来龙去脉。
毕竟社长是居中牵线、把晴香介绍给制作人的仲介者。而晴香……虽然事情错不在她,但还是害社长颜面无光了。
「那个,社长,这件事你有告诉其他人吗?」
「当然没有。这在业界也是敏感话题,何况晴香好像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太好了。看来她这人虽怪,但并不是轻率的人。虽然是怪人。
「系井先生──啊,就是对晴香感兴趣的那位制作人,他那边已经由我打发过去并道过歉了……不过临时演员的事当然也就泡汤了。」
「谢谢你。」
我边道谢的同时边想着──
不想把事情闹大,这还真符合晴香的个性。
不过这样一来……她接下来又打算怎么做呢?
只要涉足演艺圈,来自高尾的干涉就无可避免。她接下来势必得好好应付这件事……但晴香最近不太愿意提起这方面的事。
「社长……那个,晴香社团活动的状况还好吗?其实我这阵子忙着搬家,顶多中午才有机会跟她碰头。」
「────」
一问之下,只见社长一脸苦涩地喝着咖啡。
接着,她带着那样的表情一阵沉默后──开口说道。
「这个嘛,这样讲可能会害男朋友你担心,但隐瞒也没意义,何况这件事也跟我今天找你来有点关系……其实今天早上,晴香给了我这个东西。」
说着,社长把某样东西交给我。
那是一张折成三折的影印纸──
「退社、申请书……!?」
「那孩子……我之前应该也说过,她的演技差劲。但那差劲是好的方面的差劲。她是那种演技里会夹杂干劲,把热情表露得一览无遗的人。
就像看到小孩子玩扮家家酒,不也有种令人莞尔的逗趣成分吗?晴香的演技虽然跟小孩不一样,但也带有类似的天真烂漫,是个表演会深深吸引人的女孩。这说起来也是某种天分吧。尽管算是旁门左道,但我认为也是有趣的个人风格。」
这么说来之前见面时,社长好像把晴香评为入味的萝卜。
「但也因为这样,她带有的负面情感也会显露出来。没办法用演技隐藏。所以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晴香的演技就整个走样。从重要的聚会上不告而别,失去了人生目标,演技再也不带情感,只剩生硬而肤浅的表面功夫。那状态根本不可能有办法担纲主演。因此我昨天宣布要更换主演,而今天她就给了我这个。」
来龙去脉我瞭解了。
晴香的确有状态下滑也莫可奈何的原因。
但那原因社长也很清楚才对。然而这个人还是收下了申请书,连慰留都没有。
「那个……虽然我刚刚才说不会怪社长,这样讲可能有点出尔反尔,但这次的事社长你也有一部分责任对吧?结果却这样子……先是拔掉她的主演,又接受她的退社申请,不会有点过分吗?」
「一出戏可不是主演一个人的东西,而是所有参与者合作出来的。我身为戏剧社的社长,没办法为了晴香一个人而把整出戏剧搞砸。」
「呜……」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最近那孩子因为觉得自己抢走三年级生的主演,只凭着义务感就试图演好角色。她明明无心在上头,却硬是鼓舞自己,让人看不下去。」
「晴香原本并没有打算要成为职业演员……只是碰上这次机会才想努力看看,但她演戏是出自兴趣才对。所以她也不是只凭义务感……」
「既然曾经心怀目标冲刺过,一旦丧失目标,就会变得像那样灰心丧志。人心可没有单纯到只要想着『反正原本就无意成为职业演员』,就能够马上看开,冷静下来重回正轨。知道她之前对演戏有多么投入的男朋友你应该可以理解吧?」
「……────」
「只要她还在社团,就必须遵照社团的行事排程,演技也得维持一定水平。这点我不能不从严处置。晴香也瞭解我的苦衷,所以才会主动提出退社申请。
我认为晴香这样做是正确的判断。目前的那孩子最需要的,是找个远离戏剧的地方花时间想想,对她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但是……」
社长话说到这儿停顿下来,直直地望着我。
「我只能透过戏剧帮助晴香。至于现在能够给她支持的,只有男朋友你了。」
修长的睫毛下,无比认真且真挚的一双眼瞳向我诉说着。
「我今天找你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拜托你这件事。
晴香过去这段日子真的很努力,可说生活的大部分都投入戏剧里了。
而这些要是突然没了,生活因此开了个大洞,空荡的时光一定会让晴香倍受折磨。
错失梦想的遗憾,辜负周遭期待的惭愧──许多东西都会趁虚而入,钻进那空洞里。
能把那空洞填平的只有你。所以,请你当她的精神支柱吧。等到她复原到不再是以义务感或遗憾,而是带着热情再次选择戏剧……到时我也会全力协助的。」
迎面而来的真挚眼神。为晴香设想的一番话。
那当中只蕴含着唯一一种情感──关爱。
我开始对之前向她抱怨的事感到无地自容。
她是个好人,打从心底想帮晴香的忙。
而面对那诚挚的爱情,我──
「这种事不用学姊吩咐,我也会尽力而为的……」
只能装作点头的样子,挪开了视线。
× × ×
「唉……」
放学时刻。前往鞋柜的我,踏着沉重的步履。
想不到晴香她……竟然会辞掉戏剧社。
坦白讲,这实在有些无法置信,也让人颇受震撼。因为晴香究竟对戏剧倾注了多少热情,我实在是太清楚了。
这次高尾的事的确对晴香打击不小,但她当初不是以职业演员为目标,因此我以为她就算放弃进入演艺圈借此远离高尾,或者是对高尾全面开战,不管最后选择哪条路,戏剧方面应该都还会继续下去。
「…………」
事情到了这地步,我打算赶在晴香生日前提分手的计画,似乎变得更窒碍难行。
她可是失去了曾经令她热情满腔的戏剧。
这样的重创要愈合,半个月似乎太短了些。
晴香的伤口还在淌血。
要进一步撕开那伤口,这种事我办不到。
晴香的确已经不是我所爱的女孩,但也没令我讨厌到想要这样无意义地伤害她。
我不想做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
要提分手,至少也得等到晴香恢复精神再说。
「事情还真是不如人愿啊……」
谁才是我心目中的唯一──那答案我已经找到,而且再也不会改变。关于这点我能够肯定。
但,当前状况却不容我开诚布公。
明明要是没有高尾那件事,就不会有让人心情如此不畅快的体验了。
佯装成早已消逝的爱情还在自己心中的样子。
现在的我,实在是无比丑陋。
看着社长那令人无法直视的眼神,让我不断地想。
心好痛。好煎熬。对如此丑陋的自己衍生的嫌恶感,就这样无止境地不断膨胀。
但──这样的痛苦跟晴香的痛苦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因为晴香不但失去了戏剧,还失去了恋人。甚至我喜欢上的对象……还是晴香全心信赖的双胞胎妹妹。
这将会给晴香造成多大的折磨。
跟那种──我将来有一天必须得施加到她身上的痛苦相比,自己的这点不舒畅,根本没什么好抱怨的。
我为了让自己好过,一路对晴香撒了那么多谎。那么为了晴香好,即使得再撒谎一阵子,也是我最起码该做的关照。
时雨她……一定能谅解的。
边想着这些事边行进,人已经来到鞋柜处。
在远离放学人潮的位置,晴香就背靠在梁柱上等我到来。
一见到我的身影,晴香转为笑容,像条可爱小狗似地奔了过来。
「博道!」
「抱歉,你等很久了吗?」
「耶嘿嘿,没关系啦,反正之前一直都是让你等我嘛。」
这么说的确是。
让晴香等我的场面……可能是从被她告白以来的头一遭。
两人在周遭还有这么多学生的时段一起放学,也是难得的事情。
因为除了考试期间,晴香平常都会到社团去,比较晚回家。
但今天晴香比我还早。这是因为她辞掉了社团。因此那件事也自然而然地,成了我们最先开启的话题。
「午休时我听社长说,你辞掉戏剧社了是吗?」
「……嗯。」
「是因为高尾的影响吗?」
前往校门的途中,我试着询问这件事。
晴香先是对我点了点头,又随即轻轻摇头。
「从那件事之后,我的确是无心投入社团活动。但是……我辞掉社团,也许并不是因为高尾先生吧……我呀,原本文化祭担任的主演被换掉了。社长说没办法让现在的我担任主演……听到她这么说,我松了口气。」
「……」
「想当初获选为主演时,我明明那么开心,想着要做到最好……但听她那么说我才明白,以我目前的状态,就算待在社团,可能也只是大家的包袱。」
「其实社长她……并没有把晴香你当成包袱喔。她是在担心你。之所以会收下退社申请书,也是希望让晴香你暂时远离戏剧,重新思考什么才是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思考自己想做什么。」
「嗯,我知道。」
「她还说要是晴香你还想再回去演戏,随时都能够支援你。」
「嗯……不过,无所谓了。」
「无所谓?」
「因为我现在已经晓得,对我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晴香?」
身旁的她忽然停下脚步。
她是怎么了?
于是我也停下来并转身。
随后,我的制服外套却突然被揪住──被拉向她并顺势接了吻。
「唔~!?」
因为太过惊讶让我脑袋一片空白。
因为……晴香主动向我索吻……应该是至今头一遭吧。
而且还是在这种周遭满是人潮的场所。
实际上,周遭学生此刻也是一阵骚然。
即使如此,晴香依然不肯离开我的唇。
我的惊讶,已经上升到近乎恐慌。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晴香的个性。
极度的混乱令我僵住好一阵子。晴香离开我的唇,接着开口道:
「那一天,时雨问我今后想怎么做,我一时回答不了。但等到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其实我早就有答案了。因为……被那个人掐住的当下,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唯一浮现的……就只有博道你的身影。」
从感受得到吐息的近距离,晴香抬头仰望着我。
「一接受博道你的拥抱、安慰,肩膀的疼痛与害怕就不可思议地消失了……当下我才瞭解到,这里对我来说,是世上最温柔体贴的场所;这个人对我来说,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人。」
接着她靠到我胸前,轻轻依偎而来。
「谢谢你,博道。谢谢你总是理解我,这么珍惜我。我不用再跑社团了,我们一起尽情地玩个够吧。接下来的第二学期,还有像是文化祭或者校外教学之类的有趣活动。以及之前因为我住院而没去成的迪士尼乐园。一起创造许多属于我们的回忆吧。」
晴香说着,将手环绕到我的背后。
不顾众人眼光,在路中间彼此拥抱的我们,引来周遭的闲言闲语。
但晴香不打算松开绕到我背后的手。
若是之前的晴香,这样的行动是难以想像的。
看来就如她自己所说,由于失去了戏剧,晴香的内心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对此……我却感到恼怒不已。
「──────」
因为,难道不该气吗?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为何事到如今,才对我说这种话?
我希望她能这样对我说的时间,不是现在。
希望她能这样拥抱我吻我的时间,不是现在。
而是那个烟火大会的日子。不对,正确来说是烟火大会那天晚上,在我对时雨说出关键性的那句话之前的每个瞬间。
那惹人怜爱的晴香的呢喃,充满渴求已久的爱,却令我甚至感到愤怒。
这样未免欺人太甚了。太自私了。
简直就像是为了抚慰自己的心而利用我罢了。
只是列出一堆堂而皇之的借口,在自己心累的时候才拿我当避风港。
明明在我伤心时,对我弃之不顾……!
愤慨……情绪转为言语渐渐攀升。
「……嗯,是啊。我也很期待……」
但理性还是将那些隐忍下来。
晴香她……现在遍体鳞伤,弱不禁风。
而我接下来,还会进一步伤害这样的她。
我哪有资格对这种事愤怒?
压制下来。用虚假的笑脸掩盖真正的面容。
我这别扭的强颜欢笑看在晴香眼里,她会做何解释呢?
她──开心地露出了微笑。
那笑容令我感到两人之间彷佛有一道遥遥无际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