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花了将近三十秒才勉强站了起来。
假想体不像现实身体那样会感到疲劳。如果假想体受伤,就会疼痛,如果四肢残缺,行动就会受到限制,但肌肉中不会堆积乳酸,力量也不会枯竭。
所以春雪多次对自己说,只要想站起来,应该就能做到。可是,本该属于轻量型的Silver Crow,手脚却像铅一般沉重,肚子也饿了,以至于完全使不上劲,结果为了坐起来,还不得不借助金属翼的力量。
春雪盘腿坐在地上,反复做着深呼吸,等到半麻痹的手脚终于恢复了知觉,这才「啊」地一声站了起来。
他先走向躺倒在石像脚下的千百合。虽然她看上去毫发无伤,但却仰面倒在地上纹丝不动。
春雪本以为千百合已经失去了意识,但当春雪靠近时,她微微抬起了右手,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小春,拉我一下……」
「好的。」
春雪俯身,用左手抓住离地约十厘米的千百合右手。虽然他自己都还未完全恢复,但仍提起精神一边喊着「来」,一边将千百合拉起。
站起身来的千百合身形踉跄了一瞬,但靠着春雪的手支撑着站稳了,她摇了摇头,说道:
「谢谢,已经没事了。」
春雪松手,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帮家伙真厉害。」
「是啊……即使是那样,他们也还没有完全动真格……」
「他们大致是如何消失的?在这之前,你有看到什么像是时钟一样的东西吗?」
「嗯。」春雪点点头。
两针时钟的幻视以及虚拟角色的消失,恐怕是由Complicator所使用的『追针(Rattrapante)』造成的。但具体是什么效果,直到中招几分钟后的现在,春雪仍毫无头绪。
「也许,是感官阻碍类的技能吧……」
春雪抬头,看着矗立在两人左侧的灰色石像说道:
「……总之,小千还能动起来去找Cotton Marten吗?」
「嗯,没问题。虽然手脚的感觉还很迟钝,不过走路的话肯定没事……」
「我也是。说不定,Urocyon所使用的心念技,不仅有吹飞的效果,还有脱力的作用。」
春雪一边重新回忆着驱动连线者(Drive Linker)那股令人难以捉摸的力量,一边左右转动着视线。
三条大溪谷从宽阔的十字路口向北、东南和西北延伸。北面和东南的山谷是现实世界的音羽大道,而西北的山谷则是绿色大道。被Urocyon横扫过的Exercitus的生还者们,大部分似乎已经从昏迷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他们彼此搀扶着,聚集在了绿色大道的入口。
春雪正踌躇之际,千百合率先向前一步说道:「走」。他于是无言地点了点头,开始向西北方向走去。对于生还的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来说,春雪虽然是「叛徒(Betrayer)」,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是不会与他发生战斗的。
确实,生还者的数量仍非常庞大。三五成群地聚在溪谷入口的生还者,粗略一数之下,竟也不下七十人。更何况,十字路口处还散布着近三十多个死亡标识。
然而,特斯卡特利波卡攻略作战开始前的人数,恐怕是如今的两到三倍。在这里全损点数的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少说也有一百人……甚至高达两百人。也就是说,大多数生还者很可能失去了他们的伙伴、朋友……或许,甚至连他们的『上辈』或『下辈』,也已永远离他们而去了。
尽管Cotton Marten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并不高,但千百合仍坚定地往前走着。快到溪谷入口的时候,她轻声地「啊……」了一下,然后小跑上前。春雪还以为她找到了Cotton,但她走向的地方,却是几名男性假想体的小团体。人数大概有4人……不,5人。
「那个,各位是『Ovest』军团的人吧?」
千百合一开口,五个人便缓缓转过头来。最前面的大个子红色系假想体,将那张酷似坦克炮塔的脸朝向春雪,瞥了他一眼,然后回答道:
「是的。」
「请问,现在……Cotton Marten在哪里?」
红色系假想体无言地注视着同伴。终于,一位身材壮硕的绿色系假想体垂头丧气地回答道:
「Marten才刚刚升级,剩余的点数很少……而且死亡点也不好……」
「你……你、你是说……」
「无限EK开始后的第五天或第六天,她就已经全损了……」
闻言,千百合的肩膀不禁一颤。看到青梅竹马好像浑身瘫软般摇摇欲坠的样子,春雪急忙上前将她扶住。
两人到达的时候,受特斯卡特利波卡攻击而导致的无限EK,已经持续两到三周了。因此无论他们如何努力,都是无法拯救Marten的。然而,他们却还是无法接受Cotton Marten已经全损点数的事实。
因为此时此刻,Cotton Marten应该已经失去了与Brain Burst程序和加速世界有关的所有记忆了。千百合意识到,无论是在现实世界,亦或在加速世界,都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
而这其中的几成责任,无疑应落在春雪身上。
春雪扶着千百合的后背,忽地全身僵硬起来。他本以为会受到来自Ovest成员的责备,然而眼前五人却纷纷瘫坐在地,耷拉着头,似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相对的,有人从背后呼喊了春雪的名字:
「Silver Crow。」
春雪完全没注意到有人从身后靠近,吓得从原地轻轻跳起,缓缓转过身去。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位穿着深蓝紫色装甲的战斗假想体。虽然是男性的声音,但其身材却如女性般苗条。尤其是胸与腰之间的轮廓曲线,比之Sliver Crow都更显纤细。
坐在地上的五个人中,有人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Leader。」
还没等对方说完,春雪就想起了他的名字。
『Juniper Weasel(杜松鼬)』,是以西东京市为据点的军团Ovest的领袖。虽然是第一次面对面交流,但如果算上正规对战的话,倒是与他有几次对战的经历。他身上持有一把枪身极长的实弹系步枪,在保有极高射击精度能力的同时,还有着无愧于鼬之名的,神出鬼没的机动力,是一位罕见的『蓝色系狙击手』,春雪也曾在飞行途中被Juniper Weasel用子弹击落过,而当时他的等级应该是7级。
Juniper Weasel透过泛着浅黄光泽的镜片,从正面凝视着春雪——
然后,他上下晃动着长脖子上的小脑袋,说道:
「得救了,Crow。要是你和Lime Bell没来的话,我们一定会被那长得像狐狸的家伙给全灭掉的。」
「……」
春雪原以为会被他责备,闻言,嘴巴不由得在镜面下张大。
然而Juniper似乎并不在意春雪的沉默,继续用「嘎吱嘎吱」的声音说道:
「多亏了你们,我们军团才得以有三到四成的人存活下来……但是,坦白说,损失太大了……我实在没法接受。其实早在『Helix』的Beryllium Coil拒绝参加的时候,我就嗅到了不妙的气息……可我没有相信自己的直觉,还是参与了这次计划,也许我真的会为此后悔一辈子吧。」
可能,就算是身经百战的Juniper Weasel,也难以接受六成军团成员全损这件事实吧。
春雪犹豫片刻,小声问道:
「你说的,是『参与』……最初制定这次计划的,不是Juniper先生吗?」
「啊……是Night Owls的『Russet Strix(赤林鹄)』。不过,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这次的事情,是他想用自己的方式,把加速世界变得更好才导致的……陷入无限EK状态后,他为了让尽可能多的成员逃走,一直坚守在特斯卡特利波卡的正前方。」
「那么,Strix他现在是在……」
「Strix就是在我眼前全损的,还有Cold Brew的『Coffee Barista(咖啡师)』和豪炎的『Kapur Drum(樟木鼓)』都全损了,所以主导计划的四位领袖中,只有我孤身一人活了下来……」
鼬型面具的半边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笑容,他抬头仰望赤红的天空。沉默半晌后,Juniper Weasel终于收敛了笑意,将脸转向春雪。
「说实话,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特斯卡特利波卡突然崩溃,然后奇怪的家伙一个接一个地从门里面走出来……他们是不是还说Brain Burst将会在今天结束服务……?这是什么意思,Crow你知道些什么吗?」
春雪反射性地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也不太确定……不过,如果只是推测的话……」
「没关系,就算错了我也不会抱怨的。」
「……我明白了。将那个狐狸面具……也就是Urocyon所述串联起来的话,情况大概是这样的。现在,我们的Brain Burst 2039和他们的Dread Drive 2047,就像在线游戏的『服务器间战争』一样,双方竞相达成胜利条件……最终,败者的服务器将被永久关停。」
「服务器间战争……」
Weasel喃喃自语,环视了一下四周。
春雪也将视线扫向周围。只见在绿色大道的入口处,复活的幸存者们陆续聚集而来,但却并无一人因自身存活而感到高兴。特斯卡特利波卡讨伐作战的失败,和长达数周的无限EK的辛酸,彻底折磨了大家的身心。
「Silver Crow。」
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春雪再次看向Weasel。
深蓝色的鼬形假想体再次深深地低下头,说道:
「我知道想推翻七大军团的我们,没有资格请求你这样做。但是,如果服务器间战争的事情是真的,那么现在的我们肯定无法应对。别说Exercitus了,组成Exercitus的各个军团能否存续都还未可知,况且就算参与,我们的实力也远远不够。所以,Crow,不是为了我们,也不是为了BB,而是为了你自己,请你与他们……与『Unifiers』战斗吧。」
Weasel不再开口,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的五名军团成员,也站在领袖的左右两侧朝春雪低头行礼,向他拜托此事。
『Unifiers』,那是Urocyon曾提及的名称。恐怕是指从传送门出来的,那十位驱动连线者(Drive Linker)的总称——所以比起军团名,更应该将其看作『六层装甲(Six Armor)』或『七连矮星(Seven Dwarfs)』这样的军团干部集团的称谓。
连一个Urocyon都没能让他动用全力。更何况,隐藏着与他同等以上实力的超级英雄,还有九个。说到底自己能成为够资格与对方过几招的对手吗?……春雪这么想着,终于意识到。
千百合用『香橼钟声(Citron Call)』和天生的胆识与机敏所争取到的缓冲期,在现实时间约为二十七个小时,如果换算成加速世界的时间,则长达三年以上。
当然,一整天都待在加速世界是不可能的,不过这也意味着,他能有足够的时间和值得信赖的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们讨论和商量对策。而且,在加速世界中,还有七位与Urocyon同为9级的王,以及经验丰富的强者们。
问题在于春雪的军团长,即白之王White Cosmos,她与其他六王合作共事的未来,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得出的。但不管怎样,必须先试着与他们谈一谈。况且就连看似洞穿一切的白之王,似乎也不知道特斯卡特利波卡体内藏有传送门的事实,那么驱动连线者(Drive Linker)们的入侵,对她而言应该也是意料之外的状况。
「单凭我一个人,甚至连他们的对手都算不上……」
说完这些,春雪对Weasel继续道:
「但我会和大家一起,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有……不管动机如何,直面了特斯卡特利波卡的Exercitus成员们,都可以为此感到自豪。像我这样的人好像也没资格说这话,不过你们应该也能感觉得到……」
「没有的事。如果是『超高速之翼(Speedster)』这么说的话,全损的人多少也能得到些救赎吧……」
Weasel微微一笑,转而看向千百合。
「还有,谢谢Lime Bell你关心Marten。」
一直沉默不语站在一旁的千百合闻言,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轻声回道:
「……我还是没能赶上……哪怕我已经从Cotton那里收到了联络。」
「这不是你的责任……我知道有位成员知道Marten的现实情况,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让他联系你,你看如何?」
「不……」
千百合刚想这么说,但又改变主意点了点头。
「……那个,拜托了。」
她打开系统列表,从中取出一张薄薄的浅蓝色卡片。这张卡片可以记录一些简要的信息,但从上面冰冻状的纹理来看,它显然是受密码保护的。
「这是我的联络地址,解冻密码是『BELL』。」
「我知道了。」
Weasel接过蓝色卡片,把它放进自己的物品栏中。虽然这密码几乎不能称之为密码,但解冻后的保护卡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且也不能再次冻结,因此受托者是很难偷看里面内容的。
这是在加速世界里向其他人传递信息时的标准程序,Weasel毫不在意地关掉系统视窗,呼出一口气。
「……我们要等到变成死亡标识的人全部复活,才会从阳光城的登出点脱离。所以你们先走吧。」
「不……我们陪你,毕竟只剩三十分钟而已。」
春雪如此说着,Weasel只是简短地回了句「是吗?」。
当最后一名没有全损点数的Exercitus成员醒来,准确地说是在27分钟之后。
从聚集在峡谷入口的幸存者中,春雪认出了不少熟悉的面孔,但现场的氛围实在让人不敢上前搭话。他和千百合倚靠在西南方的悬崖下,注视着Juniper Weasel站在平坦的岩石上高声呼喊的样子。
「根据侦察部队的报告,从这里到阳光城的路上都没有发现公敌。但不排除它们突然出现的可能,因此我们要以队列的形式前进。侦察能力者排在队伍前后,近战系为其掩护,远程系和支援系则在队列中间。」
接到指示后,幸存者们开始了行动。除去千百合和春雪外,这支队伍共有一百一十三人。就连六大军团联合组建的『太阳神印堤攻略部队』也仅有九十六人,所以在春雪看来,这已经是一支相当庞大的军队了,然而在作战开始前,队伍原本的人数似乎就已经超过了三百人。也就是说,全损人数可能达到二百人的推测,很遗憾地应验了。
不到两分钟就排成的长阵,在收到Weasel「开始移动!」的命令后,缓缓向前行进。队伍斜穿过仍留有战斗痕迹的路口,绕过高耸的石像,以东北方天空中隐约可见的阳光城60号楼为目标前进。他们的动作是如此的协调统一,完全不像是由多个军团组成的混编部队。恐怕在挑战特斯卡特利波卡之前,就已经耗费了很长时间进行联合训练了吧。
忽然,春雪耳边回响起一道飒爽的声音:
——如果中小军团为了打倒制造出这种停滞状况的七大军团,组成了大同盟,今后加速世界应该会有很大的变动。而且会有一股连苑珠也控制不了的急流涌向我们,想把我们冲走。
——我还真有点期待这情形啊……
对春雪这么说的是黑之王『Black Lotus(黑色睡莲)』黑雪公主——本名黑羽早雪。为了打破加速世界的停滞而持续战斗的黑雪公主,想必是真的对Exercitus抱有某种期待吧。
但是,在终焉神·特斯卡特利波卡的暴虐蹂躏之下,就连三百人的大军都被其吞没了。
在Exercitus中,不能进入无限制中立空间的3级以下成员,应该还有200人左右。然而,几乎大部分的军团都失去了中坚力量和主力成员,所以正如Weasel所说的那样,想要存续下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的确,这片加速世界正处于消失的边缘。但为了让那些经历了残酷失败和地狱般折磨,却仍挺直腰杆前行的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们有一天能再度回到这里,春雪与其他七大军团的成员们这次也必须竭尽全力。
最后还留在峡谷里的Weasel确认再无同伴滞留后,向春雪他们轻轻点头,然后如疾风般奔行远去。一分钟后,队伍在十字路口东北方的那片岩山之间消失了。
听了一会儿飘渺荒野间吹过的寂寥风声后,春雪突然问道:
「……你没事吧,小千?」
少顷,低语声传回:
「嗯……我没什么。」
接着便是「咔嚓」一声硬邦邦的响动。原来是千百合坐到了地上。
春雪也在一旁坐下。虽然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但精神上的疲劳又突然加重,似乎一不留神就要沉沉睡去。
仔细想想,今天真的发生了很多事。
早上去梅乡中学上学的路上,与军团为『Gallant Hawks』的Zelkova Verger等人连续进行了四场比赛,又在学校里,与饲养委员会的超委员长四野宫谣,以及部员井关玲那一起照顾了校内唯一的饲养动物——非洲白脸角鸮。
然后,与红之王Scarlet Rain(上月由仁子)和『三兽士(Triplex)』的Thistle Porcupine(深谷佳央)会合,并将小咕交给了在家饲养猛禽的佳央。工作结束后,刚想回家的瞬间,又收到了震荡宇宙(Oscillatory Universe)的Snow Fairy寄来的邮件,乘上了前来接送的计程车,和Rose Milady(越贺莟)与Orchid Oracle(若宫惠),一同前往位于港区第三战区的震荡宇宙(Oscillatory Universe)总部,私立圣永恒女子学院。
『七连矮星(Seven Dwarfs)』的第一、第二、第六与第七席都在私立圣永恒女子的学生会室里,春雪则在Platinum Cavalier的指示下接受战斗训练。他被要求单独完成打倒巨兽级(Beast)公敌的训练课题,却不曾想这是Cavalier的陷阱,春雪被他施展的『飞姆托流剑术』逼入绝境,幸好在大天使梅塔特隆的介入下,这才勉强生还。
返程的时候,春雪在惠的设计下与黑雪公主同乘了一辆车,为了就转军团一事向她道歉,春雪便顺势邀请她来自己家中。在傍晚的客厅里,压抑已久的感情终于告白……然后与黑雪公主,嘴唇……
想到这里,她那不容置疑的话语便于脑中浮现。
——我说啊,春雪。就我看来,纶、仁子、千百合这三个人,是有自觉地喜欢你。而枫子、谣、休可这几个多半没有自觉,但也非常可疑。
——你可非得好好面对大家的心意,对每个人说出你的答案不可啊。
春雪不由得瞟了一眼身旁的Lime Bell。
仓岛千百合,与春雪同年在同一栋公寓出生,上同一所小学和中学,是绝对的青梅竹马。
在春雪成为受欺凌的目标,陷入对他人的不信任和自我厌恶的厚壳里时,只有小千耐心地朝自己伸出了援助之手。再之后,她开始作为阿拓的『下辈』,成为了超频链接者(Burst Linker),在与Dusk Taker为首的加速研究会的战斗中多次帮助了春雪。对他而言,小千不仅仅是可靠的战斗力,她天生的开朗和坚强的内心,同样时刻激励着春雪。
但是——正因为讨厌自己,所以春雪即使听说小千对自己怀有恋爱的感情,也会不知所措。因为他一直以为,小千的愿望,是能和包括阿拓在内的三个童年玩伴一起,永远和睦地相处下去……
「喂,小春。」
突然被叫到名字,让春雪不禁缩了缩肩膀。
战战兢兢地看了眼身侧,没想到千百合提出的是春雪完全没想过的问题。
「点数全失的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是无法通过正规途径复活的吧……?」
听到她那近乎哀求般的语气,春雪的心脏好似绞痛般难受。他并没有忘记,小千才刚刚失去了朋友。现在不是考虑恋爱感情这种事(虽说是重要的事)的时候,至少不是现在。
春雪深深地吸着干燥的空气,拼命思考。
让全损者复活也并非完全没有先例。
光是春雪直接目击到的,以附身于Wolfram Cerberus形式复活的Dusk Taker。在领土战中复活的Orchid Oracle。以及,春雪自己深度参与的Centaurea Sentry。
在这三个先例中,Taker和Oracle的复活,是由于白之王White Cosmos持有的谜团重重的『还魂』能力。这一点小千应该也知道,所以才加上「通过正规途径」这一限定吧。
但是,第三个例子……
春雪犹豫了一下,认为这种情况下师范应该也不会生气,于是便说道:
「……你还记得上次践行会时,我带来的那位Centaurea Sentry吗?」
「嗯,是铃川濑利学姐吧?仔细想想,你是怎么认识新宿地区的高中生,而且还是足球部的人的?」
「呃,呃……」
在枣形眼镜片的凝视下,春雪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但随即又放松了肩膀回答道:
「不,不可能是现实中认识的啦!与她第一次接触是在加速世界那边。」
「啊,是这样啊……那么,Sentry学姐怎么了吗?」
「……你也知道那位是第三代灾祸之铠(Chrome Disaster)吧?」
「……嗯。」
千百合点了点头,然后小声地继续说道:
「据说是在很久以前就被蓝之王讨伐了。也因此,黑雪学姐他们认为她已经点数全损了。但是,其实她还活着,就像姐姐(枫子)一样在加速世界的某个地方隐藏着……」
「被蓝之王讨伐是真的。」
说到这里,春雪停顿了一下,然后下定决心说出了实情。
「然而,实际上师范在那时就已经全损了。并且之后也被强制卸载了BB程序,失去了关于加速世界的记忆。」
「这……!?」
千百合瞪大了双眼,她以敏锐的洞察力捕捉到了真相,进而语带沙哑地说道:
「啊……该不会是在全损了一次后,又以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的身份复活了吧……?而且是以和Dusk Taker不同的方式……」
春雪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
「嗯。而且是当着我的面……具体的方法她没告诉我,不过,我想复活的关键应该是Brain Burst中央服务器里的思考用量子回路。」
「思考用的量子回路……」
鹦鹉学舌般轻声低喃着,小千抬头看着赤红的天际,目光似想要寻到那回路一般。然而,在天空中整齐排列的,只有刻着『WARNING』和『FINAL STAGE』两道系统讯息的六边形贴图。
难道无限制中立空间的天空今后也会一直那样吗……这么想着,春雪眨了眨眼,把脸转了回来。
「现在的我们,并不是用肉体的头脑思考和说话。而是通过复制我们的意识……也就是灵魂,然后借助光量子回路思考。白之王称之为『光方(Light Cube)』,而那个回路里,保存着我们所有复制过去的记忆……」
「如果点数全损,作为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的记忆全部被消除,但量子回路……光方(Light Cube)平安无事的话,就能从那里复原记忆?」
为了让声音沙哑的千百合冷静下来,春雪用左手轻轻触碰她纤细的肩膀,说道:
「前提是光方(Light Cube)平安无事的话……因为一般来说,当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全损时,光方(Light Cube)也会被初始化。也许师范在和蓝之王战斗之前,用了什么方法保护了自己的光方(Light Cube)……或者是因为『灾祸之铠(Chrome Disaster)』的影响,偶然间避免了初始化,我想应该是其中之一……」
千百合抬起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沉默了足足五秒多。
少顷,从遮掩的面罩之下,传出她幽幽的低语:
「那么,Cotton的光方(Light Cube),现在已经……」
春雪不忍心如此直白地肯定这番噩耗,因此只回了句「大概」。
千百合的朋友Cotton Marten,既不是像Centaurea Sentry那样资深的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也没有装备任何神器级强化外装。所以在她全损时,应该没有用来防止专用量子回路初始化的方法——或者说,她可能连回路的存在都不知道吧。
虽然就算是春雪,也不可能知道加速世界的全部秘密,因而不能对此完全否定,但是Cotton Marten能复活的可能性依旧无限接近于零……就在这时。
「话说,小春。」
千百合用更加微弱的声音,低声喃喃道:
「如果是白之王的话……用『还魂』的力量,能让Cotton复活吗?」
「……!」
春雪不由地认真盯着她假想体那娇小的面容。
或许这就是她最初将联系地址托付给Juniper Weasel的意图……然而春雪很快就打消了这般推测。毕竟她刚才问的问题,大概是出于对没能帮助朋友的愧疚而在冲动下说出的。
春雪把视线从千百合脸上移开,拼命地思考。
White Cosmos的『还魂』——复活能力,似乎是一种玩弄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尊严的可怕力量,但实际上,它并非总会导致悲惨的结局。
作为『灾祸之铠(Chrome Disaster)』苗床而被复活的Dusk Taker,只再现了能美征二内心的黑暗面,就像是充恶意的仿造品一样。但另一个案例,若宫惠Orchid Oracle,却和Centaurea Sentry一样以完全体复活了。两者都是在白之王『还魂』的力量下在加速世界复活的,但两者的差别又从何而来呢?虽然白之王的喜怒无常甚至连她最亲近的Snow Fairy都承认无误,但这或许不是唯一的原因。
「……若宫学姐……Orchid Oracle是这么说的。White Cosmos的『还魂』能力,换句话说,就是访问主视觉化引擎的权限。」
春雪看着两腿之间的地面轻声说着,察觉到身旁的千百合似有所动作,但却什么也没说,于是他只好继续解释道:
「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掌握那样的力量,也不清楚那原本是常规技能还是心念技,不过,如果能自由操控主视觉化引擎,也就是Brain Burst中央服务器的话,白之王可能连Cotton Marten初始化后的光方(Light Cube)数据都复原。所以从有没有可能的角度来说,我认为是有可能让Cotton Marten复活的。」
这一次,春雪听到了千百合的吸气声。
他急忙抓住儿时玩伴的右手腕,说出了未尽之言:
「但是,白之王是绝对不可能无偿帮助我们的。那个人,怀揣着我完全无法想象的目的,或许甚至连『七连矮星(Seven Dwarfs)』都不清楚其全貌,她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至于与其无关的事,她就只会冷眼旁观而不会提供任何帮助。所以,如果想让白之王复活Cotton Marten……作为代价,我想她会要求你转到白之军团。」
「啊……我!?」
千百合突然惊叫一声,抬起被春雪抓着的右手,指着自己的脸。
「为什么?我才只有5级,连心念技都不会用……」
春雪转动她的右手,指向矗立在十字路口正中央的石像。
「你难道忘了刚刚是谁将石像的时间倒转,把传送门重新堵住的吗?即使遍寻整片加速世界,你也是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人。Pard小姐曾说过,梅塔特隆的『三圣颂(Trisagion)』、Orchid Oracle的『结构崩坏(Paradigm Breakdown)』和你的『香橼钟声(Citron Call)』,可以并列为加速世界最高峰的招式。」
「哎……不,不是那样的……」
千百合害羞地眨着眼睛,春雪松开她的右手,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想想看,白之王已经取得了其中两个。那么,她想要将最后一个弄到手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嗯,或许是这样的…….」
千百合似乎对此还没什么实感,却是突然闭口不语,盯着左臂上装备的强化外装『圣歌摇铃(Choir Chime)』。
春雪不免担忧起来,如果千百合说为了Cotton Marten愿意从黑暗星云(Nega Nebulus)转到震荡宇宙(Oscillatory Universe)的话,那该如何是好。
但是。
「即使是为了Cotton……我也不能转团。」
千百合轻声说道,然后看着春雪。
「我也有我的考量哟。现在的情况也和小春你那时的不同……」
「……这样啊。」
春雪勉强回答道。
现在,小千已经接受了和朋友的分别。她与Cotton Marten之间的友谊究竟到了何种程度也已无从揣测,但在以『非上下辈皆敌』为基础的加速世界里,能与其他军团成员建立超越熟人的关系,实属罕见。除了与黑暗星云(Nega Nebulus)合并的日珥(Prominence)外,春雪在其他军团中唯一的朋友就只有来自绿色军团的Ash Roller。
不,还有一个人。加速研究会所属的Wolfram Cerberus——虽然与他的对话不过单手之数,但他也是春雪的好友。他是通过从红之王Scarlet Rain那里夺走的强化外装『无畏号(Dreadnought)』的推进器,以及ISS套件收集的超高密度负面心念融合而成的,史上最强的战斗型假想体,对于从Wolfram变成『Wolfram Disaster(钨之灾星)』的他,春雪无论如何也要将其拯救。
一个月前,在高圆寺商店街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的Wolfram,是一位刘海垂到眼角,稚气未泯的少年。虽然连名字都没问到,但他所在的学校已经能猜出来了。
Wolfram穿着的黑色休闲裤,在光线下会显出深灰色的格子图案,一看就是用十分时髦的布料制成的。恰巧在七小时前,春雪看到了与这一模一样的制服。而身穿这款制服的,正是『七连矮星(Seven Dwarfs)』的京武智周和小清水理生。也就是说,Wolfram Cerberus和他们一样,都是白桦之森学园初中部的学生。
然而现在正值暑假,就算可以学曾经仁子那样在梅乡中学校门守着,恐怕也见不到他吧。不过,如果能设法连接到学校的本地网络,或许就能找到他的本名和住址……
想到这里,春雪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应该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失去了朋友的千百合。
春雪用尽全力想要对低着头的千百合说些什么。但是突然——
「虽然转军团是不可能的。」
一边这么说着,千百合看着春雪继续道:
「但让白之王以其他交换条件使用『还魂』的可能性,也不是百分之百没有。」
「……你的措辞太复杂了,『不为零』,这样说不就行了吗?」
春雪弱弱地指出这一点,却被她直接无视了。
「所以说这种可能性,到底有还是没有?」
「那个人的想法谁也看不出来,所以不能说绝对没有……」
「那你去拜托她吧!小春。」
「诶……诶诶!?」
春雪用力仰起头,然后又微微摇了摇头。
「到时候就不是小千被提条件,而是我了……」
「放心,到时候我也会帮忙的。」
「那个……」
春雪的声音听起来很没出息,但他内心实则有些激动。因为从小千的语气里,春雪感觉她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和干劲。
哪怕这只是寄于理论上的希望,但这种可能性的确并非为零。白之王如今是春雪的军团长,就算春雪提出了什么鲁莽的请求,想必也不会被她当场斩首……春雪如此想道。
突然,「有人吗……」的声音隐约落入春雪耳中,让他不由得全身紧绷起来。
对有些讶然地歪着头的千百合,春雪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同时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双耳上。
然而,假想体听觉捕捉到的只有吹过岩群的干燥风声。既听不到人的说话声,也听不到公敌的叫声。正当春雪以为是错觉,就要放松肩膀的时候,
「谁来,救救我……!」
一个比刚才稍大的声音传来。而这次千百合似乎也听见了,她喘息着说道:
「刚才的声音……」
两人同时站起身来,迅速环视四周。他们身后,一座远高于二十米的石山正兀自耸立着,那是由现实世界的商业大厦转变成的。而二人左侧的绿色大道笔直地向西北方向延伸,右侧是东池袋的十字路口,至于正面则有一尊两脚的石像。春雪把所有地方都凝视了一遍,却不见半道人影。
在『荒野』的舞台属性下,建筑物的内部并未被再现出来,因此很难想象声音是自岩山内部传出的,但与地面不同,岩山并非是不可破坏的,所以,如果有什么东西以极大的力量撞击岩石表面,在砸开几米深的坑洞后又立刻坍塌,埋住洞口……那么这也是一种能够困住人的可能性。
若真是这样的话,想要寻到声音的主人,就只有将附近的岩山一一摧毁了,但单以徒手摧毁的效率来看,也得要不知多少天后了,恐怕在那之前,下一次『变迁』就会到来。
春雪再次侧耳倾听,希望能至少确定大致方位。可是等了好几秒,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突然,千百合举起了左手的大型手摇钟铃。
她将手肘弯到可动范围的极限,把手摇钟铃的开口朝向正下方,然后对着地面笔直地向下猛击。
二者碰撞而出的,不是由钟体凿击岩石产生的沉闷声音,而是如同用水晶锤轻敲空心金属球那样「*哐(Koon)——」的清脆回响。春雪清晰地感觉到音波穿透地面,不断地向外扩散。
[*注:原文“コォー―ン”,拟声词]
千百合将钟铃放在地上,等待了片刻,突然抬起头喊道:
「那边!」
看着说完后猛然冲出的青梅竹马,春雪也慌忙紧跟而上。
沿着岩山向东南方向疾行的千百合,在三十米开外突然向右一转,跳入了狭窄的峡谷中。又跑了差不多一段距离后,这才「哗啦」一声停了下来。
「应该就是这一带……可是……」
千百合边说边环视四周。春雪想问清楚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但终归是忍住了,于是也跟着她一起将视线扫向周围。
峡谷的宽度远不及绿色大道,大概仅有十米。两侧也只剩绵延不断的垂直陡崖,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更何况求救的人也没有藏身的必要。
——是陷阱吗?即便如此,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春雪刚想对千百合说声「回去吧」。就在这时——
「小春,那里!」
千百合大叫着,用右手指着地面某处。
而她所指之处,只有一片圆形的凹地。它的直径大约六十厘米,深度最多十厘米。与其类似的还有很多,只不过这处底部的形状有点奇怪。它并非呈U字形凹陷,而是在中心微微隆起一块。简直就像用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盖住了其内更深的洞一样。
「不……真的是这样!」
春雪肯定了自己的思考后,蹲在洞口的正上方。
「喂,里面有人吗?」
春雪和千百合一起竖起了耳朵。几秒后——
「那里有人吗……?」
那声音非常微弱,如果不是风碰巧停了,二人根本没法听见。
他们不由地对望了一眼,千百合小声问道:
「刚才的声音……莫非是Cotton Marten?」
她停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听起来像是女孩子的声音,但应该不是。」
「……是吗?」
遗憾的是,奇迹似乎并没有发生,但这自然也不意味着二人能就此置之不理。
春雪再次把脸凑近凹陷处,对洞中的某人喊道:
「我是黑暗……不对,是震荡宇宙(Oscillatory Universe)的Silver Crow!我们马上就救你出来,请你再坚持一下!」
话虽如此,但堵住洞口的大岩石嵌得连一丝一毫的缝隙都没有,洞口边缘的空隙都被牢牢地卡住,找不到任何手指能插进去的地方。这不可能是偶然发生的,一定是有人心怀恶意,把声音的主人推入地面的深坑,然后再从上方用力把岩石塞进去……
不,不对。就在一小时前,终焉神·特斯卡特利波卡还在附近肆虐。这个被密封的洞,无疑是用来保护声音主人的庇护所。
如果那位用岩石掩盖住洞口的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没有全损,恐怕早就把声音的主人救出来了。而现在没有变成那样,也就是说……
春雪的思绪就此中断,凝视着眼前的岩石。
「……两个人动手试试?」
听到千百合的话,春雪急忙摇头。
「要是能破掉自然最好,但也有可能因此让石头卡得更紧……换句话说,如果在变迁之前没能破坏掉的话,这个洞和岩石就会变成具有不可破坏属性的地面了。」
「不可破坏属性!?那该怎么办!?」
「用心念技……雷射剑(Laser Sword)的话也许能贯穿……」
但那之后的事情,似乎就不言自明了。如果这块岩石是球形的,且直径也仅在六十厘米左右的话,那么穿透岩石后的心念利刃就会直接刺穿声音的主人,谁也无法保证她不会就此全损点数。
如果能像Dusk Taker的心念技『虚无波动(Void Fluctuation)』那样,随心所欲地剜取手中的任何东西,或许能安全地除去这块岩石,但他已经不在了,而且能使用类似技能的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也不是马上就能想到的。
说到底,先是从登出点脱离,然后联系某人,再潜入无限制中立空间……等做完那些事情,这里可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小春,你不能用Omega流剑术斩碎岩石吗?」
被千百合这么一问,春雪再次摇了摇头。
「也许能,但也必须要完全暴露在外的物品才行,否则是没办法的。况且我也不知道那东西的直径有多少厘米,可能不能完全斩开……」
「小千的香橼钟声(Citron Call)呢?」
「看起来,这块岩石已经嵌在洞里好几天了,想要过了这么长时间再倒转是不可能的。」
「也对啊……要是有能塞进这缝隙里的、又薄又结实又能自由活动的工具就好了……」
「有这种东西的话,我们一开始就会用了!」
千百合无奈道,啪地拍了一下春雪的后背,那冲击仿佛打开了某项开关,让春雪脑中浮现出一个想法。
「小千,稍……稍微离我远一点。」
春雪用力将千百合推开,将意识集中在刚才被敲的地方——强化外装『梅塔特隆之翼(Metatron Wing)』的接合处。
这个外装的固有技能『连祷(Ectenia)』,因为不是心念技所以无法贯穿不可破坏属性的岩石,即使能的话也有伤害声音主人的危险。但春雪想到,如果不拿来攻击,而是将翅膀本身作为『薄而结实、可以自由活动的工具』来使用的话,就可以在不伤害岩石的情况下把它从洞中拽出来了。
但对现在的春雪来说,很难做到如此精密的控制。梅塔特隆之翼(Metatron Wing)终归只是借来的东西,原本的持有者是大天使·梅塔特隆的这种认知,始终难以抹去。恐怕无法将它像自身的10枚金属翼片那样自如操控,也是这个原因。
只要梅塔特隆对翅膀有系统上的所有权,春雪就很难消除「它是借来的东西」的这种看法。然而,梅塔特隆曾对试图归还翅膀的他这样说过,「它已经被编入连接里了,所以无法解除」。
既然『梅塔特隆之翼(Metatron Wing)』是连接春雪和梅塔特隆的线路,也是天线和放大器。那么,如果加强连接本身,是不是就能加强与『梅塔特隆之翼(Metatron Wing)』的连接呢?
几十分钟前,在与狼人化的Urocyon激战正酣时,春雪听到了大天使·梅塔特隆的声音。「仆人!用我的翅膀!」的这道声音——不,他应该是不会听到这命令式的话语的。即使现在的梅塔特隆能察觉到春雪的处境,却因为身处某地而很难像与Platinum Cavalier一战时那样赶来。
——梅塔特隆
通过连接,春雪用心念呼唤着。
——我一直觉得,你的羽翼……『梅塔特隆之翼(Metatron Wing)』只是我暂时借来的,总有一天我必须归还。但如果这就是你我之间的纽带……这份羁绊的证明,我不愿再次失去。
——可以让这双羽翼,永远属于我吗?
在千百合焦急的眼神中,春雪静静地等待了约莫五秒。
——都这种困难关头了,你还在想些什么。
——当然可以了,我以前就说过了啊。是你自己拒绝融合的,仆人。
隐约听到她似有些惊讶的声音,伴随着背上羽翼的微微发热,春雪感觉到一阵脉动传递而来。
「咚,咚」。那脉动的频率逐渐与自己的心跳同步。双翼的热量流淌入金属装甲中,甚至渗透进假想体体内,就如同是植物扎根一般彼此交合。
「小春,最上面的羽毛……」
听到小千的低语,春雪把头扭到了可动范围的极限。虽然看不见后背,但从梅塔特隆之翼(Metatron Wing)的基部到折叠的翼尖,却依旧可见一圈圈乳白色的波纹在其间流转不息。
春雪转过脸,合上双眼。
他在内心中想象着,无数的丝线从羽翼上延伸出来,包裹在胸腔深处的假想心脏上。细密的丝线层层缠绕,相互交融,最终与心脏不分彼此。
「砰!」
强猛而炽烈的心跳在假想体中心迸发。
同时,十枚金属翼片与其上两对四枚的梅塔特隆之翼(Metatron Wing),同时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齐齐自主伸展而开。
自这一刻起,装备梅塔特隆之翼(Metatron Wing)时经常感觉到的『强化外装的重量』,也慢慢地消失了。虽然自己看不见,但春雪可以感受到,原本四枚的羽翼融合成二,且与Sliver Crow自身的翼片合为一体了。
在他背上跳动的白色波纹,也在一瞬间发出了强烈的光芒。
而光芒消失的同时,全身的灼热感也随之褪去。
深吸一口气,春雪抬起头问道:
「……我的翅膀,现在怎么样了?」
千百合眨着眼睛回答道:
「怎么说呢……一开始上面有四枚,下面有十枚,是分开长出来的,但如今上面的四枚正好重叠在一起,变成两枚,和下面的十枚连在了一起……现在每边各有六枚,一共是十二枚。只有最上面两枚羽翼与其他五对的形状不一样。」
「这样啊……」
点了点头,春雪打开了系统面板。现在持有的强化外装,应该只有辉明剑(Lucid Blade)一个。他急忙将视线移动到能力数值上,原本+4的『飞行(Aviation)』能力上升到了+6。作为强化外装的梅塔特隆之翼(Metatron Wing)则完全消失,彻底被系统融合了。虽然得到了提升,但春雪却再也不能将其卸下了。
一想到『飞行(Aviation)』获得了相当于两次升级奖励的强化,春雪内心先是感到一阵惊喜,紧接着便是恐惧,但若将它置于与驱动连线者(Drive Linker)的战斗之中,那么无论能力变得多么强大也不为过。
春雪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在正规对战中使用梅塔特隆之翼(Metatron Wing),是因为这是从身为『四圣』的大天使·梅塔特隆那里借来的,获取的方式极其不正常。然而,春雪是否能回到过去那样,进行被人挑战和挑战别人的正规对战,还尤未可知——
「小春,别发愣了,快想办法对这石头做点什么吧。」
千百合一把抓住春雪的右臂,让他这才回过神来。确实,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梅塔特隆,谢谢你。
春雪在心中默念着,没有得到言语上的回应,却是感到了一种脑袋被轻抚的触感。
春雪的注意力集中在增加了一对,进而最终变成六对的十二枚翅膀的最上方两枚上。与以往不同的是,神经系统仿佛延伸到了翅膀顶端,有了清晰的连接感。
将新的羽翼在肩上弯曲,伸到眼前。春雪看到原来两对四枚的羽翼变成了一对两枚,而类似长剑尖端的形状和薄膜般的厚度,倒是与之前梅塔特隆之翼(Metatron Wing)的样式保持一致。同时,它似乎也保持了能够延展至其原始长度数倍的弹性,以及聚酰亚胺薄膜似的韧性。
春雪把翅膀直接伸展至地面上,插进正好堵住洞口的大岩石边缘。那氤氲着银光的薄膜,不是通过推开甚至没有0.1毫米的缝隙,而是通过切割岩体,一点点地透入其中。翅膀本身没有触觉,但它所碰触物体的形状与硬度却能相应地传递到背上。
正如他所料,这块岩石几乎是完全的球形。其直径在六十厘米上下,假如使用雷射剑(Laser Sword)破坏的话,心念的利刃便会穿透岩石,伤害到里面的虚拟角色。
将不再是『梅塔特隆之翼(Metatron Wing)』的新翅膀紧贴在圆形岩石的下方,小心翼翼地伸展开来,最后在两片翅膀尖端交叠的地方停住。春雪站稳双脚,深吸一口气——
「……加油!」
春雪随着呼喊声收缩双翼,试图将岩石向上提起。
一开始岩石纹丝不动,但随着拉力的加大,岩石移动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并不是说岩石嵌得没有看起来那么紧,而是新翅膀的输出太超规格。如果使出全力的话可能会将岩石抛向高空,所以春雪一边小心地调整力道,一边使岩石滑动。
岩石以每次几厘米的速度慢慢地上升,最后只是稍微抵抗了一下,就被轻易地从洞中拔了出来。
仔细一看,沙滩球大小的圆形岩石上有十个小凹坑,呈左右对称地排列着。应该是有人把岩石塞进洞里时留下的双手指痕。
春雪把岩石放在洞旁,将新的双翼收回背上。又与其它十枚翼片一起折叠进装甲里后,他再一次向梅塔特隆道谢,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向洞里。
几乎呈圆形的洞穴很深,阳光无法抵达更深处。尽管如此,在离地面大约有一米的地方,还是能看到一个圆滚滚的影子。恐怕那不是第二个岩石,而是虚拟角色的头吧。
千百合好像也注意到了,在旁边小声喊道:「小春!」
春雪无言地点了点头,右手上泛起了心念的过剩光(Over Ray),用其将洞内照亮。
不出所料,他看到了倚靠在洞壁的娇小假想体。既然身体还在,那就说明她的体力槽至少还有剩余,虽然精神上的损耗又是另一回事了。在银光的照射下,她只是垂着头一动不动。
可以确定她就是求救声音的主人了。那么,当春雪他们赶来,移开岩石的时候,她可能就已经睡着了——或者说,可能已经昏过去了。
她到底在这个小洞里待了多久,或者说是几十个小时呢……
「小春,快点把她抱出来。」
春雪瞥了一眼千百合的表情。
看来被封住的果然不是Cotton Marten,但千百合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猛地蹲下身子,向洞里呼唤道:
「喂,你没事吧!?我马上救你上来,请把手给我!」
大概是和左手铃声一样的响亮高音有着醒神剂般的魔力,假想体微微地动了动身子。笨拙地抬起头,眨着淡紫色的镜片。
「你们是……」
千百合低声向声音嘶哑而虚弱的某人回道:
「没关系,我们不是敌人。我是黑暗星云(Nega Nebulus)的Lime Bell,这位是同军团的……不,是震荡宇宙(Oscillatory Universe)的Silver Crow。」
「Lime Bell……Silver Crow……」
重复了两人的名字后,洞里的虚拟角色也报上了姓名:
「我是……『Gallant Hawks』军团的Taupe Cape。」
「哦……我知道了。你是Gallant的军团长,对吧!」
千百合回答道,将右手伸进洞里。
「搭把手,Crow。」
在千百合的催促下,春雪也迟疑地蹲了下来。
令他稍微有些犹豫的原因是,Gallant Hawks是今天早晨在上学时遭遇的挑战者,Zelkova Verger所属的军团。只不过春雪那时的心情有些烦躁,因此他现在意识到,当时对待对手可能缺乏了应有的尊重,如果有人目睹了那场战斗……虽然这番念头只出现了短短一瞬,但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
幸运的是,Taupe Cape似乎对春雪没什么意见,她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两人伸出的手。
千百合和他相互配合之下,慢慢地将Taupe Cape拉了上来。着装华丽的虚拟角色却是轻得有些不可思议,装甲上也没有其他突出的地方,所以即使不用力,也能轻易地提起来。当把她拉到腰部越过洞口的身位时,二人便一齐将她横放过来,让她坐在洞口边缘休息。
当春雪他们放开手时,Taupe Cape便把包裹在灰紫色装甲里的胸部鼓得满满的,像是在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虽然假想体不需要氧气,但是肺部呼吸的感觉是存在的,所以Taupe可能一直在狭小的密闭空间里与缺氧的恐惧战斗着。她反复深呼吸几次,最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着春雪和千百合,轻轻地低下了头。
「Bell,Crow,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我以为我永远都无法从这个洞里出来了……」
「Taupe,你在里面待了多久?」
被千百合问到的Taupe歪着头回答道:
「已经不太清楚了……大概,十天,或者两周……」
「……」
在一旁无言以对的千百合身侧,春雪也不禁张大了嘴。在一个不能躺下,狭窄而漆黑的竖洞里,一个人待了两周——如果没有像Black Vise那样的减速能力,或者像Avocado Avoider那样的孤独耐性,就算精神可能会因此出问题也并不奇怪。
「你真的很坚强……」
当春雪这样嘀咕的时候,Taupe轻轻地摇了摇头。
「如果这是个陷阱,我绝对无法忍受。但是,把我放在这里的人是……」
如此低喃着,她突然睁大了双眼。
「对了……特斯卡特利波卡在哪里?Exercitus的大家,Zel和Dium他们怎么样了?」
Taupe Cape迅速地环顾四周,然后抬头望向天空,动作停了下来。
瞥了一眼布满深红色六边形的异样天空,春雪回答道:
「如果详细解释的话内容会很长……简单来说,就是特斯卡特利波卡已经崩坏了。而Exercitus的成员,除了你,共有113人幸存了下来,刚刚都从阳光城的登出点离开了。」
「崩坏……?」
Taupe似乎有些困惑地喃喃自语,但很快就收回视线,向春雪问道:
「Zel……你见过Zelkova Verger吗?」
春雪一时无法回答。
他并没有一个个地确认生还者,但如果有Zelkova这样的大个子和特征明显的装甲样式,那他应该不会忘记。而且,如果Zelkova活了下来,他不可能把被困在洞里的Taupe Cape留在那里,而自己回到现实世界。也就是说,也就是说——
「……对不起,我没见过。」
他可能全损了,但春雪并未言明。
然而Taupe Cape似乎从这个回答中察觉到了一切。她像是在忍受痛苦般缩起了身体,深深地埋下头。
千百合才刚失去了朋友,因此似乎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语去劝慰她。春雪也只在今天早上和Zelkova Verger对战过一次,所以他也就只知道Taupe Cape的名字而已,但他记得两人是上下辈的关系——Taupe是Zelkova的『上辈』。这种失去『下辈』的痛楚,春雪实在无法想象。
然而,Taupe Cape的精神消耗肯定已经超过了极限。虽然消耗的是复制意识上的量子回路,而不是生物脑,但在Burst Out后进行『记忆同步』时,大脑毫无疑问将会承受过大的负担。必须尽快让Taupe Cape从最近的登出点返回现实世界。
考虑到这一点,春雪向蜷缩着的Taupe走近了一步。
然而,在他开口前,春雪听到了一道勉强才挤出的话语:
「……我不想回去。」
「……但,但是……你必须尽快离开,好好休息……」
春雪有些艰难地说着,但Taupe把身体缩得更小了,说道:
「我……和Zel一直在视频通话中。」
听到这个,春雪又和千百合对视了一下。
视频通话是介于语音通话和潜行通话(Dive Call)之间的功能,可以在虚拟桌面上显示一个视频窗口进行对话。神经连接装置的内置摄像头无法拍摄自己的脸,所以需要外部摄像头,但如果想要相隔遥远距离也能看到对方的脸,视频通话则是最快的方式。
若是在这种状态下进入无限制中立空间,那么她不想回到现实世界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登出后Taupe首先看到的,是失去了所有关于加速世界记忆的Zelkova Verger的脸。
「……」
春雪不知该如何是好,在护目镜下咬紧了后牙。
然后,千百合靠近他,低声说道:
「喂,小春,我们能找个安全的地方让她休息吗?」
「啊?嗯……」
对于这个突然的提议,他眨了眨眼,思考起来。
即使在无限制中立空间休息,精神上的损耗也会恢复……应该是这样的。在太阳神印堤攻略战之前,春雪在Ardor Maiden的膝枕上休息了大约五十分钟,醒来后,近五个月的修行疲劳就像是假的一样消失了。可能是春雪不知道的Maiden的能力在起作用,但他觉得,如果能在加速世界里好好休息,就不需要把消耗带到生物脑里。
「……或许是个好主意,但……哪里是安全的地方呢?」
「嗯,比如说,Raker姐姐的家……」
「啊……」
春雪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枫风庵』的钥匙,说到底毕竟这是Sky Raker的玩家住宅。如果是从枫子那里得到钥匙的梅塔特隆,应该可以进出,但现在她似乎在忙别的事情。
——钥匙。
「……啊」
春雪低呼一声,然后又打开了系统面板。他滚动着物品列表而非强化外装列表,找到目标后立即关闭了窗口。
「虽然不是枫风庵,但有个同样安全的地方。」
春雪这样回答后,千百合并没有询问是哪里,而是点点头,蹲了下来。她低下头,靠近Taupe的脸,轻声告知她情况。
过了一会儿,Taupe搭着千百合的肩膀缓缓站起身,望向春雪。看来她接受了提议。
那么,就需要从这个地方移动了。目的地是文京区的目白台,虽然直线距离应该不到两公里,但和消耗巨大的Taupe一起步行移动,无疑是非常危险的。然而,抱着初次见面的F型假想体……或者说女孩子飞上天空,对于春雪来说精神压力还是太大。
——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在内心谴责着自己,春雪朝她说了声「失礼了」,然后从背后同时抱住了靠在一起的千百合和Taupe。他用双臂紧紧地抱住她们,展开了背后的翅膀。
由于飞行能力(Aviation)已经提升了两级,因此春雪适当地控制了下翼片的输出强度,但即便如此,仍然产生了像游乐园里上下摆动的游乐设施那样的重力加速度,于是他只能急忙再次调低功率。如果只有千百合一人,春雪可能会毫无顾忌地挑战最高速度,但现在可不是闹着玩的时候。
春雪上升到比峡谷两侧连绵的岩山稍高一点的位置,然后悬停在那里。如果优先考虑避开公敌的话,那就应该飞得更高,但消失的Urocyon与Complicator同样令人忌惮。Urocyon承诺的是『如果春雪能活过五分钟,就放过这里的所有人』和『到七月二十八日二十四点为止,传送门都会保持关闭状态』这两点,而他从未说过不会在其他地方攻击春雪等人。
因此,春雪选择在地面上不易被发现的三十米高空停滞,同时注意着公敌的气息。
「这就是,飞行能力(Aviation)……」
被春雪抱起的Taupe,没有掩饰自己的感叹,低声说道。但是很快,她就提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今天早上和Zel君的对战,为什么没有使用呢……?」
「呃……」
春雪回忆起那场已经像是遥远过去的对战,然后回答道:
「Zelkova应该预想到我会从空中飞过来,所以我特意从地面接近,让他放松对上方的警戒。」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Taupe点点头,再次沉默下来。
自己并不是在小看Zelkova Verger——春雪纠结着是否要加上这句话,但终归没能说出口,只能转过身继续观察周围。确认四周没有公敌或假想体后,他便轻轻地振动了一下翅膀。
春雪如同滑行般在空中横移,向着西南方向飞去。越过高耸的丰岛区新厅舍,他一边缓缓飞行着,一边看向左侧的音羽大道峡谷,只见前方不远处,一片岩石密布的洼地映入视野之中。那是现实世界的*杂司谷陵园。
[*注:日本东京都丰岛区南池袋的一处公共墓地。]
那样的地方,有时会有麻烦的死灵系公敌潜伏其中,所以春雪决定不从正上方飞过,而是绕道南边。朝那个方向沿直线飞行一段时间后,他最终选择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降落。
在Taupe Cape和Limb Bell的脚即将触地时,春雪缓缓下落,在翅膀完全停止振动前放开了双臂。待到两人稳稳地踩在坚硬的岩石上后,才轻轻地吐了口气,看向前方。
挡在面前的一块岩山,在现实世界中是一家有着近百年历史的五星级酒店。在其前方,是『荒野』舞台上罕见的,拥有清澈水质的湖泊。
「……真的是这里吗?」
面对千百合疑惑的神情,春雪「嗯」地答了一下,然后又打开了物品栏。他取出了之前找到的物品,挂在右手上。
「跟我来。」
他对两人这么说着,走近湖边。湖水非常浅,只有约五厘米深,于是他们便直接向前走去。
静谧的湖面上,三人行走的水波荡漾而开,走了约莫十米,前方突然升起了雾。雾气迅速变得浓厚,很快他们的视线就被白朦一片的雾气遮盖了。
「Crow……」
千百合发出了不安的声音,一旁站着的Taupe Cape则只是点了点头,春雪见状,举起了他手中的东西——一把挂着蓝色装饰绳的大钥匙。随着他轻轻晃动,钥匙在没有铃铛的情况下,依旧发出了与之相仿的清脆声响。
突然,白雾向两边散开,其内出现了一道带有瓦片屋顶的雄伟正门。春雪再次转过身,对两人说道:
「这里是『樱梦亭』……也就是Centaurea Sentry的家。」
春雪从Centaurea Sentry那里得到樱梦亭的钥匙是在现实时间四天前——太阳神印堤攻略战的前一刻。春雪提出了想要延长修行时间的请求,于是师范只考虑了三秒就把钥匙递给了他,并同时说道「你可以随便吃喝厨房里的东西」。
本来,印堤攻略战结束后,春雪就应该立刻把钥匙还给她的,但是由于特斯卡特利波卡的出现和春雪的军团转籍等无法预测的事情接连发生,使他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春雪和师范Sentry,从结束了以失败告终的Sliver Crow救援行动后,已经有三天没联系了。走过屋门的时候,他还想着Sentry可能正在樱梦亭里,然而宽敞的武家庭院却静悄悄的,根本没有人的气息。
春雪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随即打开了玄关的拉门。
「打扰了。」
春雪先是这样说了一声,然后带着二人先去了厨房。他打开了一个大型冰箱,只见其内几乎都是酒瓶,仅有一种非酒精的瓶装碳酸水(虽然这也是用来调酒的),他从中取出三瓶,放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
「如果你们想喝普通的水,庭院里就有井……」
春雪如此说完,Taupe Cape便坐在椅子上,迅速地回答道「这个就好,谢谢」,然后拧开了螺旋盖。想来她一定非常渴了,以至于一口气就把大概有五百毫升的碳酸水全部喝完了。
春雪用余光观察着Taupe Cape,打开了另一个冰箱。这里面装满了各种酒菜和茶点,但是如果不是Sentry的话,是无法辨认出这些酒菜的。虽然可能与碳酸水不太搭……但他还是从最里面取出了一个包在竹皮里的,看起来很高级的羊羹。
春雪打开包装,用厨房的菜刀把大约二十五厘米长的羊羹切成四块,在自己和千百合的盘子里各放了一块,然后把剩下两块都放在了Taupe Cape的盘子里,最后他找到厨房里的竹筷子,将它们一起端到了桌子上。
Taupe合起双手说着「我开动了」,然后用筷子把一块羊羹再夹成四份,开始慢慢地品尝了起来。
春雪也觉得饿了,于是拿起了筷子,就在这时。
坐在正对面的Taupe的盘子上,突然落下了一滴水。一瞬间,春雪还以为房屋漏雨,但是樱梦亭不可能那么简陋,而且『荒野』舞台上是不会下雨的。
水滴的来源,是Taupe Cape的眼泪。
从左眼角涌出的泪滴,沿着深深低垂的面罩淌落,再次滴在盘子上。但Taupe并没有擦拭眼角,而是一口一口地继续吃着。
春雪也切了自己的羊羹,送进了嘴里。浓郁而清爽的甘甜在口中弥漫,小豆的朴素风味也紧随而至。如果这是在商店里购买的,想必价格一定很贵,但只是吃一点食物的话,Sentry师范肯定是不会生气的。
三个人就这么默默无言地继续吃着羊羹。
而Taupe Cape的泪水,却始终没有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