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
春雪一个人离开了樱梦亭,径直走出了浓雾地带,然后突然转过身来。
当然,屋子和庭院都被雾气遮住了所以没法看见,但他还是向主人Centaurea Sentry鞠了一躬,然后翅膀利落地展开。在与Urocyon战斗中积累的必杀槽还几乎完全保留着,因此他便以五成输出振动起了十二片金属翼。
随着一道巨大的冲击波,春雪脚下的湖水掀起了十米的环状波纹,Sliver Crow全身关节发出「咔咔」声响的同时,以极高的加速度往上攀升。虽然只用了一半的功率,但其产生的力量却和自己以前全力加速时一样大,这令春雪本能地想要急刹车,然而他还是竭力抑制住了这股冲动,继续上升。
如果在这时候全力刹车的话,与空气间产生的爆鸣便会响彻四周,对于地面上的公敌或者假想体来说,就像是在告诉他们快来找自己一样。
春雪把双手紧紧地贴在身体两侧,尽可能地抑制空气阻力,飞行了大约十秒,视野再次染上一片白朦。
那并非是雾,而是云层。春雪瞬间穿过了一片巨大的棉花云,而直到这时他才把两侧翅膀完全展开。他用不会产生冲击波的力道放缓身形,慢慢地减速。
当他终于进入悬停状态时,春雪的周围只余一片湛蓝的天空。低头俯瞰,东京市中心的高层建筑群看起来就像是微缩模型一样小。而他此时距地面的高度约有两千米。
十秒钟飞行二千米,也就是每小时七百二十公里的平均速度。在融合梅塔特隆之翼(Metatron Wing)前,如果功率全开的话,飞行速度可以达到音速,也就是每小时约一千二百公里,但五成的输出就可以达到每小时七百公里以上,且是在受重力影响最大的垂直上升中,那这个数字就可说是非常惊人的了。如果全力加速的话,可能真的会把一只手或脚给甩掉吧……
「别害怕。」
春雪对自己这样说道。
他和Urocyon等『Unifier』成员间的实力差距是让人绝望的。如果对自己的力量都感到恐惧的话,那么想要缩小差距也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即使是失去手脚,甚至是头颅,春雪也绝对要把这份力量化为己有。他在心中这样发誓,然后看向自己的正下方。那隐藏于湖中的樱梦亭,从这个高度看,就像是一滴蓝色的水珠。
念及至此,春雪脑中便浮现出Taupe Cape泪水滴落在白色盘子的画面。
Taupe吃完了两块羊羹,说了声「谢谢款待」后试图站起来,但她只将腰部抬起了三十厘米后就又坐了下来。春雪与千百合认为Taupe的虚拟饥饿感虽然得到了满足,但睡意可能已经到达了极限,于是二人把肩膀借给Taupe,将她扶到了厨房对面的和室。
春雪从家庭储物箱里取出一套被子,铺在榻榻米上,刚让Taupe躺在上面,她就如同昏厥般睡着了。从疲劳程度上看,她可能会睡上一整天。春雪原本打算在她醒来之前就一直留在宅邸里,但千百合却对他说「我会照看好她的,你就放心好了」,所以春雪才接受了她的建议。
春雪离开樱梦亭,当然不是为了游玩或者转换心情。他想利用这个时间,来完成派发给他的任务。
今天傍晚,白之王White Cosmos给了春雪一个……不,仔细想想的话,是四个指示。
春雪要和已经完成契约的大天使·梅塔特隆(Archangelus Metatron)、大日灵·天照(Amaterasu)、巫祖公主·钵里(Princess Bari)以外的四位最高阶Being建立契约。
这四位存在分别是,晓光姬·乌莎斯(Hausos)、太灵后·西王母(Queen Mother of the West)、暴风王·楼陀罗(Rudra)、夜之女神·倪克斯(Goddess Nyx)。
春雪完全不知道白之王出于何种意图给出了这样的指示,而且特斯卡特利波卡已经崩溃,驱动连线者(Drive Linker)们的入侵也已开始,还不清楚这条指示是否依旧有效。但是,白之王是春雪的剑之主,所以在她言明要撤回之前,春雪也必须完成这项任务。
问题是,这四位最高阶Being,都存在于和梅塔特隆的城堡——芝公园地下大迷宫一样的高难度地下迷宫最深处。在与黑雪公主一起听完白之王的指示后,她对春雪这么说过,如果要挑战四大迷宫,至少需要三队共十八人的攻略部队。
执行白之王指示所需的人员,不能从黑暗星云(Nega Nebulus)或者其他王的军团中招募,部队必须由震荡宇宙(Oscillatory Universe)的成员编制而成。
震荡宇宙(Oscillatory Universe)作为大型军团,除了『后备队』加速研究会的成员外,据说总人数达到了三十人。但春雪在加入军团后,只见过退团在即的Rose Milady和Orchid Oracle,以及『七连矮星(Seven Dwarfs)』的四个人。
而自七天前与他们在领土战中交手以来,他都没和其他成员打过招呼。这样的春雪,突然向他们请求帮忙攻略高难度迷宫,又有几人能爽快地答应呢?
「总之,先去看看地下迷宫吧……」
春雪叹了口气,身体朝向东南方。要去联系的几位最高阶Being,据说乌莎斯在新宿都厅地下,西王母在东京巨蛋地下,楼陀罗在东京国际展示场地下,然后倪克斯则在代代木公园地下迷宫,所以从现在的位置来看,最近的应该是东京巨蛋。
西王母是怎样的神明呢,名字听起来也像是中文……春雪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试图从二千米的高空中找到巨蛋形状的岩山,就在这一刹那。
——仆人。
春雪的脑海中,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梅……梅塔特隆?发生什么事了?」
春雪一不小心没用思绪回应,而是用肉体出声询问,所幸,疑问还是成功传递给了对方。
——我才想问你呢。立刻转移到Highest Level。
「啊,现、现在!?」
——没错,就是现在。
随着冷淡的话语,梅塔特隆的气息从他脑海中消失了。看来,她并没有打算把春雪带到Highest Level。
今天中午过后,在圣永恒女子学院中学科的学生会室,Snow Fairy也就是约赫尔特七七子说,Crow是等级2的『契约者』,虽然有点勉强,但他也能算是等级3的『到达者』。
『契约者』顾名思义,就是和Being建立契约的人,但是阶段划分的标准不明。
至于『到达者』,则是能够到达Highest Level的人。其阶段划分标准还是比较清晰的,阶段1是直接接触Being并靠其引导转移,阶段2是通过和Being远距离感应来转移,阶段3则可以自主转移。
春雪到现在为止,在没有借助梅塔特隆力量的前提下,靠自己转移到Highest Level的经历只有几次。但那几次经历,要么是花费了大量时间,在精神集中的基础上逐渐完成转移的,要么是在生死关头,于偶然情况下成功转移的。虽说自主转移并非不可能,但远没达到可以随心所欲的程度。
不论怎么想,通过后者的方式转移显然不太现实,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第一种方法了。
……不,就在几小时前,春雪体验了一次意料之外的转移。在现实世界的有田家客厅里,当他与黑雪公主接吻时,突然耳边似响起了加速的效果音,紧接着二人就被转移到了Highest Level之中。一想起黑雪公主粉唇的温暖与绵软,春雪在护目镜下的脸就隐隐开始发烫,但他还是强忍着继续思考。
在此之前,春雪一直认为想要抵达Highest Level,就必须要将精神做到『极致的专注』才行。无论是耗费大量时间集中精神力,亦或是在生死之际出于战斗本能,使集中力突破了某个阈值,都会令光量子回路承受过大的负荷,进而导致意识被引导到更高次元的空间——即意识是被强制弹出至Highest Level的。
然而,这种假设无法解释他们突然脱离现实世界的现象。春雪与黑雪公主相吻时,他的意识肯定寄存在现实世界的头脑里,与光方(Light Cube)并无任何联系。
「实际上,情况可能并非如此吗……?」
春雪用含混不清的声音低语道。
当春雪第一次在Highest Level遇到了还是幽灵状态的Centaurea Sentry时,她曾说过,接受了Brain Burst程序的人,都会在那天夜晚(也不一定是那天)经历一场恶梦,那可能是灵魂在几个小时内被复制到光量子回路的过程中产生的副产品。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在经历恶梦时,春雪的意识是通过神经连结装置连接到了光量子回路的。也许这种连接并非是一次性的,而是只要佩戴了神经连结装置就会一直维持,或许,即使没佩戴,只要将它放在身周,连接也不会断开。
春雪的肉体大脑,和Brain Burst中央服务器主视觉化引擎中的光量子回路……都是物理与概念上相去甚远的两件容器中,存在着的同一灵魂。
当这种形象于春雪脑海中浮现的瞬间,几道关键词又如灵光一闪般出现。
极致的专注,过大的负荷,精神的压迫,心念的光……
光……
——是光。
春雪好像又听到了谁的声音。
这道声音不是梅塔特隆的,也不是其他高阶Being的。那声音是从春雪的内心……记忆中那广袤与深邃的湖泊,于幽黑水底下回响而出的。
——要去感受你心中存在的光。
——光方(Light Cube)与主视觉化引擎里,有着被封住的光子持续永恒摇动。只要能够感受这些光,和这些光融为一体,你就能够去到新的境界。
——去到比心念更进一步的境界。
春雪不记得这道声音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听到的。但是春雪能感觉到,他正在接近加速世界的核心,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接近。
梅塔特隆等高阶Being和低阶公敌之间的决定性差异,就是光量子回路的有无。她们拥有和春雪等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一样的『灵魂的媒介』。所以在加速世界中,高阶Being和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几乎可以说是同一种存在。
那么为什么,梅塔特隆她们可以自由地转移到Highest Level,而春雪他们不能呢?
这可能是因为,梅塔特隆她们更接近主视觉化引擎。无论是在距离上,还是在灵魂的构造上。保存在光方(Light Cube)中的春雪灵魂,怎么说呢……还不够『最优化』。所以,他还不能轻易地和主视觉化引擎一体化。必须要借助梅塔特隆她们的力量,或者靠自身积累去跨越阻隔。
所以,要如何才能做到最优化?
和心念的修行一样。要一次又一次地反复转移吗……不,可能这两者本质上是同一件事情。因为心念系统,就是接近主视觉化引擎的力量。
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在学习心念的过程中,会逐渐将自身的灵魂最优化。然后,达到一定阶段的人,通过和高阶Being建立契约连接,获得了成为阶段1『到达者』的资格。从此开始,心念的修行与向Highest Level跳跃的修行将同时进行,灵魂也会进一步最优化,直至达到阶段2、阶段3——
这样的阶段性,或者说选拔性的机制,不可能是偶然形成的。毫无疑问,是设计了Brain Burst 2039这款游戏,亦或是发布了这款游戏的人特意安排的。心念系统这种,几乎可以说是作弊的力量被允许使用,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运行者希望这样。
如果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将灵魂最优化到和Being同一领域,进而随心所欲地转移到Highest Level的话,现在的春雪肯定无法立即抵达那个阶段。但是,如果像以前那样,一口气进入极限专注状态的话。
Centaurea Sentry珍藏的高级羊羹已经基本解决了饥饿感,但从早开始的对战所积累的疲劳,让他脑海深处始终昏昏沉沉的。
上午是和Zelkova Verger的正规对战,下午则是与巨兽级公敌鳄鲸(Crococetus),以及『破坏者(Basher)』Platinum Cavalier的二连战,然后就是一小时前,和拥有深渊般实力的驱动连线者(Drive Linker)Urocyon的战斗。如此高密度战斗的一天,在成为超频连线者(Drive Linker)的九个月中,可能也只有两三次。
如果在这种身心耗损程度下失败了,肯定就无法进行第二次尝试了。
春雪在两千米的高空中悬停,双脚前后张开,降低重心,右手搭在腰间。
恐怕,『极致的专注』只是钥匙,而不是门。当精神集中至跨越某条界限的瞬间,就会在光方(Light Cube)和主视觉化引擎之间的壁垒上钻出一个小洞,意识便从那里被弹出到高次元空间。
春雪终于明白,刚才从记忆深处回响而来的究竟是谁的声音。
那是,Mirror Masker……谣的亡兄,四野宫竟也的声音。
在四野宫家的『镜之间』试图转移到Highest Level的时候,春雪曾尝试用专注至极限的一拳打破世界之壁。但是那一刹那,竟也的声音同时响起了。
「要去感受你心中存在的光」,遵照他的话,春雪并*没有打破障壁,而是穿过了它。能做到这一点,可能是因为竟也残留在主视觉化引擎中的,Mirror Masker的复制意识引导了春雪。
[*注:前卷似乎还是打破了的,估计是老贼又吃书了。]
但是现在,竟也的声音听不到了。他必须以自己的力量,再一次制造出能跨越世界之壁的门。
春雪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他将右手搭在腰间,伸直手指。
『外』与『内』,『世界』与『自我』,也就是主视觉化引擎与光方(Light Cube)。
闭上双眼,春雪脑海中旋即浮现出一幅奇特的景象。黑暗中,无数的小立方体整齐地堆叠在一起,彼此间留着微小的间隙,一块巨大的立方体则被他们环绕在中心。而二者之间,无不流转着摇曳的虹光。
无数小立方体中的一个,就是春雪的光方(Light Cube)。而那巨大的立方体,就是主视觉化引擎。即使看起来相隔遥远,但它们之间实际上并不存在距离。隔开两者的只是系统产生的,一堵形而上的壁障。
春雪睁开眼睛,将所有精神力集中在右手中指的指尖上。
银光自指尖泛起——过剩光由此而生。春雪将这道微光,一点点地凝聚起来。
在与Urocyon的战斗中,春雪将心念技『雷射剑(Laser Sword)』进一步凝实,创造出了新的技能,『光刃剑(Light Sword)』。他一边回想将意象凝练打磨时的心境,一边将心念之光压缩到极限。寄宿在指尖的微小光点开始振动,传出尖锐的嗡鸣。
这是春雪内心的光。如果一下子释放这种超高密度的光,就会变成第二阶段的心念技『光壳屏障(Light Shell)』。但是春雪并没有这么做,他维持着指尖的光点,试图感知世界本身。若在以往则需要长时间的精神集中,但春雪已经学会了如何缩短这段时间。那就是运用『Omega流无遗剑』的奥义之一——『合』。
随着自我逐渐扩散,当春雪无限接近世界——即主视觉化引擎的那一刻,他释放了光点。
天空荡起透明的波纹,并从中心处溢出了道道彩虹之光。
随着再加速的音效响起,春雪的意识便被吸入了放射光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