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回到现实世界,春雪仍未睁开双眼。
他将身体放松,感受着沙发带来的柔软触感,深深地、深深地呼出了肺里积蓄的空气。
尽管春雪累得想倒头就睡,然而那比冰还冷的焦虑,却像针一样深深刺激着他的交感神经。虽然春雪被梅塔特隆和白之王命令要好好地睡到早上,但他其实更想立刻再次潜入无限制中立空间,寻找那两名消失的驱动连线者(Drive Linker)。
也许此刻,Urocyon与Complicator二人已经侵入了芝公园地下大迷宫,正向着梅塔特隆第一形态所在的最底层发起了进攻。虽然如今梅塔特隆的本体已经离开了迷宫,但如果第一形态被他们在没有运用舞台属性的情况下击杀,那大天使很可能会在同一时刻被强制传送回Boss房间。
当然,想要不依赖属性弱化就击败第一形态是非常困难的。但如果是能够使用那种被称为超能力(Psion Arts)(灵能)的超高性能心念技的驱动连线者(Drive Linker),那单凭他们二人也有可能达成这个目标。
春雪提议让Being们暂时撤离,同时也做好了被她们训斥的准备,但高阶Being们却没有一位愿意离开自己的领地。虽然撤离并不能说是绝对正确的做法,因为只要去到地表,就会有成为目标的风险,但如果有撤离的打算,现在无疑是最佳时机,毕竟那十位驱动连线者(Drive Linker)中,有八位目前都不在BB世界。
由于无限制中立空间实际上覆盖了整个日本,因此,如果将作为胜利条件的七位Being,移动到诸如北海道或冲绳等地,那么发现他们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是,制定这场战争规则的家伙,肯定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
春雪沙哑地轻声呢喃着,微微抬起紧闭的眼皮。
虽然他只加速了大约十几秒,但当白炽的灯光照入双眼时,涌出的泪水依旧模糊了视线。春雪只能反复眨着眼睛,好让它们适应明亮的光线。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春雪家客厅,然而其间气味却与平日不同。房间内飘散着美味食物的香气,以及肥皂与洗发水的清香。
春雪寻着气味,看向自己左侧,然后浑身僵硬地跳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正闭着双眼,深深地沉入了沙发之间。
——说起来,我和小千一起潜入了……
春雪想起来的同时,肚子便「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遗憾的是,在加速世界里吃过的羊羹,并不能带回现实世界。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千百合带来的手提包,从那里飘出了一股莫名的迷人香气,但春雪可不敢在没有得到所有者许可的情况下动手。
千百合说过,她会陪着Taupe Cape直到她醒来,所以她现在应该还在樱梦亭中。但是,此时离春雪苏醒已经过去了三十秒。若是在无限制中立空间,则已经过去八小时二十分钟了。
无论如何,小千现在都应该回来了……春雪这么想着的时候。
「嗯……」
千百合嘴唇微张,发出了轻微的呼吸声。她的睫毛轻轻颤动,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接着,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和春雪一样,她在眨了几次眼睛后说道:
「啊……小春,你已经回来了吗?」
「辛苦了,小千。Taupe Cape她……?」
「在那之前,先给我来点水……」
听见她的话,春雪意识到自己的喉咙同样很渴,于是站起身来。
他快步穿过客厅,从厨房的冰箱里拿出一瓶乌龙茶,倒进两个杯子里。春雪双手拿着杯子回到客厅,递了一杯给千百合,她接过后,不出片刻就将杯中茶水饮尽。
春雪也站着喝了一口冰凉的乌龙茶,然后深吸一口气。解渴之后,紧随而至的便是饥饿感,但他还是忍住了,等待千百合的下文。
几秒钟后,千百合双手捧着杯子,轻声说道:
「Taupe她,和我一起从早稻田站的登出点脱离了。」
「……是吗。谢谢你一直陪着她。」
春雪表达了他的谢意,而千百合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可我什么都没做。」
「不是那样的。正因为你和她在一起,Taupe才能安心地入睡,我想……」
突然,千百合一阵猛烈的摇头,这令春雪不由得吃了一惊,压下了想要说出的话语。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她不顾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说出了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话语:
「我……我没有告诉Taupe,告诉她Zelkova有复活的可能性。我想,一旦我那么说了,就必须先帮Zelkova复活,而不是Cotton……」
「……」
春雪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的确,如果言语上给予了对方希望,那就应该相应地施以援手。然而,成功复活的可能性实际上非常之低,这一点千百合肯定也清楚,所以即使她没告知对方实情,也没必要如此自责。
犹豫了片刻,春雪说道:
「我……我刚从樱梦亭出来,就在Highest Level遇到了白之王。」
「啊!?」
见千百合瞪大了双眼,春雪缓缓坐在她身侧说道:
「在那之后,我知晓了很多重要的事情,但那些事情我们之后再说。……在从Highest Level离开之前,我向白之王询问了关于还魂能力的问题……」
春雪一边向千百合解释,一边回想起他与White Cosmos的对话。
与梅塔特隆等人讨论了世界间战争的胜利条件和应对策略后,在众人暂时解散时,春雪叫住了即将离去的白之王,向她提出了如下问题。
——你的『还魂』能力,能让所有全损的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无条件地复活吗?
闻言,白之王微微倾头,回答道:
——并非任何人都可以。得具备一定的先决条件。
当春雪进一步询问是什么条件时,白之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我并非怀疑你的忠诚,然而对于一名刚加入军团三天的新人,我也不可能将自身的能力全盘托出。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必要的条件。
——受术者要在其他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的记忆中,广泛地、或是深刻地留下痕迹。
「广泛地……或者深刻地……?」
春雪转述完白之王的话,千百合则又重复了一遍。
「那是什么意思呢……」
「这只是我的猜测……可能,『广泛地』是指有大量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对其保有些许印象,『深刻地』则是指少数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对其留有详尽的记忆。当然,如果大量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都对那人印象颇深,那就最好了……」
「……少数人,那大概是多少人呢?」
千百合低声喃喃着,春雪也轻声回道: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两三人,也可能是二三十人……」
「……」
对于再度陷入沉默的千百合,春雪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Cotton Marten是中型军团『Ovest』的成员。其成员数应该超过了二十人,但那是在特斯卡特利波卡攻略作战之前的事。军团首领Juniper Weasel曾说,已经有约莫六成成员点数全损了,因此原军团的幸存者恐怕只有十人左右。而且,想要所有人都对Cotton Marten留有深刻的记忆,是绝无可能的。
除非从White Cosmos那里得到更详细的必要复活条件,否则都无法妄下定论,而对千百合而言,现在也有比复活Cotton Marten更优先的事情。
如果BB方在世界间战争中战败,那么Brain Burst 2039也将随之在那一刻消失,春雪、千百合、拓武、黑雪公主——甚至White Cosmos都将不再是超频连线者(Burst LInker)。
——不过,即使加速世界消失了,大家也会继续生活下去……
想到这里,春雪深吸一口气,转换了思绪。
首先,春雪必须向千百合——不,向黑暗星云(Nega Nebulus)的成员,传达世界间战争的开始和其胜利条件。虽然他如今是震荡宇宙(Oscillatory Universe)的一员,但这却是白之王下达的命令。
话虽如此,与日珥(Prominence)合并后的第三期黑暗星云总人数,却也高达四十九人——不,在春雪和梅塔特隆离开后,变成了四十七人,之后Centaurea Sentry的加入,使其最终到达了四十八人。而在这个时间点,想要用正规对战的形式集结所有人是非常困难的,就算使用全感觉通讯(Dive Call),也不知能否在今晚集合完成。
但不管怎样,春雪也应该先向黑雪公主、枫子、仁子以及Pard小姐四人说明情况,并征求她们的判断。他如此心想,正准备在脑海中草拟邮件。然而,就在这时。
「小春,先吃饭吧。」
千百合这么说完,春雪的胃就「咕噜」地自动应答道。千百合见状,便笑着站起身来,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提包,突然,她提议道:
「那个……可以喊上阿拓吗?」
「哎,阿拓?当然可以……」
千百合点点头,但马上歪了歪头。
「但是阿拓,他和我说要到七点半才能结束剑道部的练习,可能还没回来呢。」
「总之先联系看看吧。」
春雪在虚拟桌面上启动邮件程序,向拓武发送了一条简短的消息。而仅仅十秒后,他就收到了简洁的回复。
「啊……我刚到家,换好衣服就过来。」
「正好!那就准备三个盘子。选个款式大一点的盘子好了。」
「好的。」
千百合比春雪更了解有田家的厨房状况,按照她的指示,春雪将带有隔板的盘子排列在餐桌上。
千百合从手提包里拿出来的,是她妈妈特质的沙丁鱼与茄子的番茄乱炖,还有虾与蘑菇的炒饭,看起来是一份颇为豪华的菜单。千百合正将这些分到三个盘子里,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春雪在确认完门口的影像后按下了开锁按钮。
几秒钟后,才刚看到进入客厅的拓武,春雪便「啊」地轻呼一声。
「阿拓……你,你长高了一些吗?」
「哎?我感觉自己没变啊……」
眼前正歪着头的熟人,穿着一身浅葱色的夏季衬衫和象牙白的七分裤,打扮得十分清爽。虽然他原本就比同年级男生的平均身高高出十厘米以上,但总感觉要比记忆中更高一些。
「仔细想想,我似乎刚与小春在印堤攻略战的庆功会上见过面。可那只是五天前的事情。」
拓武露出苦笑,千百合在一旁仔细打量着他,说道:
「嗯,我也有这种感觉。如果按这个速度长下去,身高应该能超过两米吧?」
「那,那就有点……」
「那就在阿拓的盘子里少放一点?」
「不,那也有点……」
千百合笑着,将炒饭均匀地分到三个盘子里。
拓武在卫生间洗手的时候,千百合重新将乌龙茶倒好,三人旋即围着桌子坐下。随着「我开动了!」的话语出口,几人同时拿起了叉子。
乱炖里除了鸡肉和俄式土豆,还有西葫芦和西蓝花,搭配在一起形成了绝佳的口感,蒜香浓郁的番茄乱炖中,吸收了沙丁鱼油脂的茄子入口即化,而千百合妈妈引以为傲的铁板虾炒饭,散发出的香气扑鼻而来,那米饭颗粒感也饱满分明。春雪一脸陶醉地用完餐后,喝了几口乌龙茶,稍作休息。
千百合与拓武也胃口大开,手忙脚乱地动着叉子。自ISS套件事件期间突然举行的临时留宿会后,这是他们三人第一次单独围着餐桌吃饭。那天,千百合妈妈做了一道夏季蔬菜汤咖喱,当时的春雪坚称「炸茄子是最美味的吃法」,千百合却反驳说「只有小孩子才不懂烤茄子的美味」,最后拓武插嘴道「用米糠腌茄子才是最佳做法」。
那次留宿会是六月二十日左右的事情,距今还没过一个月。不过,春雪之所以感觉过了那么长时间,大概是因为这激荡的日子持续至今的缘故。而如今,BB世界也迎来了世界间战争的最高潮,因此三人再一次单独相聚也不知要等到多久之后了。
这么一想,春雪口中,那一直压抑心头的话语终究吐露而出:
「……我对你们俩,真的非常抱歉。」
闻言,千百合与拓武齐齐瞪大了双眼。因为千百合嘴里塞满了炒饭,所以拓武开口问道:
「你说对不起,是指什么事情,小春?」
「不……我,我是指自作主张地退出黑暗星云(Nega Nebulus),加入震荡……」
话音刚落,桌对面的千百合就将叉子指向春雪,发出了「哼——!」的怒音,左边的拓武也猛地拍了拍春雪的后背。
「别这样,小春。你转到白之军团,是为了帮助那些不能脱离特斯卡特利波卡攻击圈的攻略部队……尤其是,被等级吸收(Level Drain)击中的我,不是吗?」
「可是……说起来,阿拓你们之所以挑战特斯卡特利波卡,也是为了救我……」
「那么,这件事就算扯平了。而且……真要说起来,应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宛若呢喃般自语完,拓武突然挺直了背,轻晃着柔顺的中长发低下了头。
「对不起,小春。明明我们约定好到达7级后就全力以赴地打一场,但现在可能要让你多等一段时间了。」
「……」
春雪一时无言,只能笨拙地张了张嘴。
为了夺回被囚禁在东京湾『令和岛』上的大型主题公园——『东京城堡乐园』中的春雪,众人展开了针对Sliver Crow的救援行动,而拓武——Cyan Pile,就如他所说的那般,受到了特斯卡特利波卡等级吸收(Level Drain)的攻击。
结果,他的等级由6级降到了4级,若想再次回到临近7级的程度,就需要重新积累点数,而这还不知需要进行多少次正规对战或者公敌猎杀……
不过,这也和Cotton Marten的复活一样,只可能建立在加速世界得以存续的基础上。果然,哪怕黑暗星云(Nega Nebulus)的全体成员无法立刻集合,但春雪至少也应该向到场的成员们说明一下驱动连线者(Drive LInker)们的入侵,以及世界间战争的情况。
春雪这么想着的同时。
千百合咽下了口中的炒饭,一脸严肃地说道:
「小春,必须告诉阿拓关于那些家伙的事情。」
「那些家伙……?」
拓武讶然地抬起头,看向春雪,后者微微颔首,对千百合道:
「我明白。等吃完饭后,我会召集全体会议,向到场的所有军团成员说明我所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