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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第四加速世界 第八章

紧急召开的军团会议,还没进入第二轮就结束了。

虽然称之为会议,但黑雪公主的目标是向黑暗星云(Nega Nebulas)的成员们传达情况,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那里统一军团的意见。试想,要让人在短短半小时内接受『为了游戏存续而开始的世界间战争』等匪夷所思的话题,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因此给大家一晚上的思考时间是十分明智的判断。

黑雪公主表示,她打算在今晚联系其他诸王,要求尽快召开七王会议。为了对抗驱动连线者(Drive Linker),所有军团唯有联手一途,但问题就在于各大军团能否克制得住与白之军团间的宿怨。

这说的都是,得在早晨到来前结束战争……

春雪在门口送别了回家的千百合与拓武,然后走回客厅调低了灯的亮度。他穿过落满昏黄灯光的房间,将身体缓缓陷进沙发之中。

他确信自己如果在此刻闭眼,不出三秒就会睡着,于是便把注意力转向了挂在墙上的相框。

单薄的铝框里,裱着一张拍下了某处外国街角的黑白照片。石头铺就的人行道左侧,是一家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的咖啡馆,右侧则是叶落满地的沿街树。这只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街景,并且由于常年放在同一处地方,因而从未引起过春雪的注意,但当他此刻重新细看时,发现它似乎并非出自专业摄影师之手。

照片的中轴线稍微偏离了人行道中心,远景的模糊度也有些不自然——这种模糊似乎不是镜头光圈造成的,而是由相机应用程序的滤镜处理过后的结果。换言之,这张照片不是用相机,而是用神经连结装置,或是在那之前的智能手机拍摄的。

春雪不记得那张照片究竟是什么时候摆在那里的了,但关键在于,母亲作为一个尤为钟爱上成品的人,竟特意去店里打印一位外行人拍的照片,还将它装裱起来展示,那这其中肯定有着某种原因。或许相框的背面写了些什么……春雪如此想着,从沙发上起身,试图走到相框前。

然而就在这时,通知来信的图标突然亮了起来。窗口上显示的是潜行呼叫(Dive Call),而非语音呼叫。图标右侧显示的来电者姓名,是平假名的「れいな(Reina)」。

……谁?

春雪眨了眨眼,赶紧跑回沙发上坐下,然后伸手点击图标。四周的景象与自身的躯体都消融于黑暗之中,只有意识径直坠向深处。终于,一道亮光自视野内不断逼近,眼看着就要落在它中心——然而,他却被一团又大又软的东西弹开了。

「砰、砰、砰」……在连续反弹了好几次后,身体终于随着势头的减弱而缓缓停了下来。春雪抬起头,试图环顾四周,但就在那之前。

「哇!是猪先生诶!」

就在少女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化身为粉色猪虚拟角色的春雪被人从背后抱起。

「唔,唔……」

当春雪被勒紧脖子,只能让短小的四肢猛烈挣扎时,耳旁传来另一人的话语:

「小椎,你抱那么紧,猪先生会难受的!」

「但是,他好可爱啊。」

正*裸绞着春雪的女孩闻言,虽然依旧反驳着,却也稍稍减轻了双臂的力道。在完全潜行的环境中,即使被绞杀勒住,也不会真的感到窒息,但或许是因为Snow Fairy的窒息攻击对他留下了心理阴影,让他还是忍不住喘起气来。

[*注:一种源自柔术的格斗技巧技巧,是指从人身后用一只手的手臂缠住其咽喉,手肘放在对方下巴下面,再两只手搭在一起,造成对方咽喉被勒紧的局面。]

春雪视线再次投向前方,站在那里的是一名似乎是中学生的女子,不,应该说是少女。她上身穿着泡泡袖衬衫,下身搭配着紧身短裙,整个人打扮得如同童话角色一般。如果不是额间露出的波浪卷发与现实中一致,春雪可能还无法一眼认出对方。

「晚上好,井关同学。」

春雪朝她打了声招呼,井关玲那笑着回道:

「晚上好,委员长。」

「那么,我身后的人是……」

粉色小猪的头竭力向后转动着,春雪这才勉强将那抱着自己的人纳入视野。与从声音上推测的一样,身后之人果然是名年仅四五岁的女孩。当然,完全潜行用的虚拟角色形象与声线,同本体相差甚远的情况也是十分常见的。

「这是家妹。喂,小椎,放下猪先生吧。」

玲那如此说完,虽然语带不满,但女孩仍回了声「好吧」,还是放开了春雪。

春雪落地之处,看似是一片长满了矮草的地面,却有着像软垫一样的弹力。子供向的完全潜行空间,通常都是这种规格的设置。由于使用者是孩子,所以即便只是虚拟体,也会因摔在硬质地面而反射性地哭闹起来。

几人所处的位置似乎位于森林中的一块空地,周围树丛林立,想必摸起来也会是非常柔软的触感。而自圆形空地延伸而出的小路前方,则坐落着一栋小房子。

掌握了现状的春雪,终于转过身来自我介绍道:

「你……你好。我是有田春雪。」

然后,那名和玲那穿着同款紧身衣裙,头发扎成辫子的女孩,元气满满地向着春雪鞠躬后,同样自我介绍道:

「你好,猪先生!我是井关椎香!」

「喂,小椎,不该喊人家猪先生,而是该叫春雪哥哥才对吧。」

「可是……」

看到被玲那责备的小女孩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春雪慌忙说道:

「叫,叫猪先生也没关系的!毕竟我现在怎么看都是猪的样子嘛!」

他一边上下挥舞起变成黑色蹄子的双手,一边从原地垂直跃起。虽然潜行通话用的VR空间和游戏用的相比,虚拟角色的臂力与脚力都受到了限制,但如果能好好利用地面的弹力,就可以借此跳到一米以上。

然后,名叫『椎香』的女孩在看到春雪的举动后,泫然欲泣的神情瞬间消失,转而「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之后,春雪又与她玩起了捉迷藏,期间他既当了鬼,又当了小孩,直至五分钟后,第三次被找到的椎香,终于在一处大树根部蜷缩着身体睡着了。

「哈,终于睡着了吗……」

从后面探出头来的玲那,表情像是在说「辛苦你了!」。她抱起椎香那娇小的虚拟角色,低头看着春雪。

「对不起,委员长,我要把她抱到床上去,还请你到那处小屋里等三分钟!」

「嗯,你慢慢来也没关系的。」

春雪点点头,玲那再次道声「对不起!」后,带着椎香一起消失了。

穿过森林,春雪走进了那栋可爱的石头房子。他敲了敲门后将其打开,屋内是一个四米见方的简朴房间,房中央放着一个圆桌和两把椅子,后墙的壁炉正发出「噼啪」的燃烧声。

正当他跳上高背的椅子,望向壁炉的火焰时,门突然被猛力地推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面对一边合十双手,一边冲进房间的玲那,春雪慌忙回道:

「啊,你没必要道歉,完全没关系的。」

「哎呀,明明是我打电话过来的,居然还麻烦你陪五岁的孩子玩捉迷藏,实在是太失礼了。因为一般来说,这个点她已经去睡了,唯独今天有些闹腾。我说要打潜行通话后,她就缠着我说要一起去……」

玲那一边解释着,一边坐到春雪对面。在她又要低下头的时候,春雪迅速插嘴道:

「我也玩得很开心,所以你不必介意!话说你妹妹的名字……『椎香』该怎么写呀?」

「啊,是木字旁加上『集』字的上半部分那样的……」

说到这里,玲那似乎想起这里是VR空间,于是实体化了一套纸笔。她在纸上写下了娟秀的『椎香』二字,将其递给春雪看。

「哇,真是优美的名字啊……井关同学的也是……」

春雪随口这么一说,玲那却是笑了。

「哦?委员长,莫非你是在追求我吗?」

「诶……?不,不是的,我没有那个意思!」

「不用这么卖力地否定吧?毕竟我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让委员长『追求』我的。」

「哈!?」

春雪不由得从椅子上轻轻跳起,然后才突然意识到对方的意思。

今天白天,在春雪结束了梅乡中学饲养委员的工作,正准备回家时,玲那留下了「晚上会打电话过来」这句话。至于理由,则是因为春雪曾邀请了玲那,请求她参加九月份的下一届学生会干部选举。所以方才的「追求」,实际上是「说服」的意思,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咳嗽一声,春雪转换思绪,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也就是说,井关同学你愿意参加选举了吗……?」

「我可没这么说哦。」

玲那笑着说完,却是突然收敛了笑意。

「话说……我在学校也说过,我真的不适合担任学生会干部呀。那种事情应该要让『想令学校变得更好』的人去做吧?可我完全没有那种想法啊……」

「若是这么说的话,我也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会接受生泽同学的邀请呢?」

「……」

犹豫了一会儿,春雪操作虚拟桌面,调出了一个文件。他将名为『学生会选举演讲草稿01』的文件,朝玲那划了过去。

「能麻烦你抽空看看吗……至于答复,等那之后再告诉我吧。」

「……嗯,我知道了。」

玲那点了点头,将收到的文件存到了自己的存储器上。然后她抬起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般问道:

「对了,小咕是交给佳央照顾了——来着?」

「啊,嗯。」

春雪把登出紧急军团会议前,从深谷佳央那里得知的小咕近况,原封不动地告诉了玲那。

「深谷同学家也养了一只叫『罗可(ロコ)』的非洲鸮,如果它和小咕吵架的话,她那边就不能寄养了,所以要先将小咕放在笼子里观察一晚上。至少现在来看,它们都没有变得暴躁的迹象。」

「这样啊……那希望它们能和睦相处吧。」

「嗯。」

春雪深深颔首。小咕是在谣就读的松之木学园初等部校园内,被人从腿部流血受伤的状态下保护起来的,它之所以受伤,是因为丢弃小咕的前主人粗暴地从它体内取出了用于个体识别的微型芯片。

而因此,小咕不再对除谣以外的任何人给予信任,虽然它最近已经逐渐恢复了些许冷静,但仍会因感觉到春雪的不安,而过激地拒绝进食。佳央也坦言,小咕能否适应新环境还是五五开的概率。

可是,如果罗可和小咕能和睦相处的话,小咕内心的伤痕兴许能有所愈合吧。希望如此……在心中强烈地祈祷后,春雪将临别时佳央的话转告给了玲那:

「如果小咕的搬家顺利的话,井关同学也来玩吧……深谷同学是这么说的。」

「真的吗!?好期待!!」

听到玲那兴奋的话语,春雪的胸口便隐隐作痛。

恐怕玲那早已察觉,春雪和谣、佳央,还有仁子,他们之间因为某种她所不知的『东西』,彼此联系在了一起。如果春雪以她的视角来看,可能会因为自己被人无视而难以忍受,最终想要与他们拉开距离。

然而玲那即使在暑假也几乎每天都来帮忙照顾小咕,而且并没有试图探知春雪他们的秘密,一直以来都以明朗的态度对待它们。对于这样的玲那,春雪自然对她抱有敬意,因此想要邀请她成为学生会干部选举团队的一员。

「要如何才能在不涉及Brain Burst的情况下,向她解释这件事呢」,春雪如此斟酌着措辞。

但玲那嘴角的笑意渐淡,像是要抢先一步似的地开口说道:

「对不起,委员长,我还是觉得,我没有资格去参加学生会干部的选举。」

「诶……那种事情,完全没有……」

「你应该记得吧。我在饲养委员会成立的那天,把小屋的清扫工作全部推给你一个人就急忙回家了。」

「……」

被她这么一说,春雪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不,确切地说……

「急忙回家……似乎也不是那样的啊……我明明记得,你也帮忙打扫了二十多分钟的落叶吧?」

「那和没做是一样的。我和另一个人……我记得是……」

「浜岛君。」

「对。我和浜岛君回家之后,你和谣两人非常努力地,把那些堆积的落叶全部清理干净了对吧?我真的,太差劲了……」

在低下头的玲那面前,春雪拼命地摇头道:

「但,但是!井关同学你,后来还是来帮忙了对吧。反而是浜岛君从那以后就一次也没有来过……而且,你第一天回家也不是因为嫌麻烦,而是有其他的事情吧……?」

「……」

即使被春雪这么反问,玲那却还是低着头。

几秒钟后,她以潜行聊天才可能听到的细弱低语,缓缓地说道:

「我知道为自己找借口实在差劲……可那时候,我的心情的确因为失去母亲而变得有些糟糕。我父亲是一位设计师,但他除了本职工作外,就和小孩一样什么都不会做,我与姐姐的母亲,还有椎香的母亲,全都抛下我们离开了。」

「……是这样啊。」

春雪闻言,同样轻声回应道。

这么说来,他似乎在不久前听说过,玲那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但通常在日本,父母如果离婚,抚养权几乎会自动归母亲所有……就像有田家那样。

如同察觉到春雪的疑问,玲那未等他开口,就继续解释道:

「妈妈……我和姐姐的母亲,也是个有点那啥的人。她在离婚之前就有了外遇,还说因为要再婚,所以就不需要抚养权了。至于椎香的母亲,她虽然不是坏人,但……怎么说呢……她是那种很容易听信各种传言的人,还加入了一个宣称「神经连结装置和公共摄像头是政府的洗脑装置」的类宗教团体,父亲很不愿意听到这种话,所以也完全不回家……」

「那个团体的事情,我好像听说过。他们好像,在北海道建了一个封闭社区……」

「就是那个。」

玲那眉头微蹙,继续说道:

「椎香的母亲,说要带她去那处社区。但椎香在出生时就有代谢系统上的问题,她使用的植入式药物投放设备,是由神经连结装置控制的。如果设备正常运作,运动和进食都能正常进行,但那个社区自然是禁止佩戴神经连结装置的,如果去到那种地方,椎香肯定会有生命危险。我与姐姐都和她解释了很多次……但母亲她,认为椎香的病也是神经连结装置造成的……」

玲那长叹一口气,神情仿佛在说「之后的事情任君想象」似的,春雪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后来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母亲离婚了,一个人去了北海道。虽然为了稚香也只能这样,但姐姐已经开始了买手的工作,父亲则一如既往地不回家,于是照顾椎香的任务就只能落到我头上了……虽然她是个可爱的妹妹,我也并不讨厌她,但原本放学后,我能和朋友们去下北泽或者涩谷玩的,现在却都不能去了,总感觉已经和他们有隔阂了……」

[这不给个BB程序拉进黑暗星云?相比之下,感觉这位父亲还只是不回家而已,甚至没有家暴,高低得是半个圣人。]

「那么,那天也是,因为要去接椎香吗……?」

对春雪的提问,玲那微微低头。

「尽管有那方面的原因,可我其实提前申请了幼儿园的托管服务,所以清扫小屋的时间还是有的。实际上,我是因为被抽签选为饲养委员,而感到非常的不满,这才对你那样发泄了一番。虽然现在才向你坦白,但我真的对你感到非常抱歉……」

春雪急忙制止了双手放在桌上,又要低下头去的玲那。

「请别道歉!优先接妹妹是理所当然的吧,何况当初本来就应该在抽签时把井关同学排除在外的……」

「嗯?那么,你是觉得我不该当饲养委员吗?」

被玲那这么狠狠一瞪,春雪以将脑袋都要摇掉的幅度,连忙摇头说道:

「不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我很高兴井关同学能成为饲养委员,但是如果是抽签的话,应该要考虑到家庭的情况……」

「哈哈哈,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笑了一会儿,玲那把双手手指交叠在了一起。

「但是,即使事出有因,我擅自把清扫工作丢下就回家也是事实。这样的人,无论怎么想也不该参加学生会干部选举吧?」

「不是不行啊!!」

春雪大喊的瞬间,自虚拟角色体内涌出一股热流,让他忘我地对玲那说道:

「井关同学,你为那天打扫途中擅自回家的行为后悔了,也向我道歉了对吧。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你也不需要一直自责下去。人心的黑暗,如果单凭一人独自承受,那它只会不断蔓延,最终满溢而出,伤害到自己与身边之人。选举的事暂且不提,井关同学无论是在清扫工作那件事上,还是其他的事上,都可以原谅自己……也必须原谅自己。」

这番未经深思,而是直接从心底流露而出的话语,似乎终于触动了玲那。

玲那的眼角,于不经意间渗出了一滴透明的泪珠,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晶莹闪烁。

她迟了一瞬才有所察觉,慌忙用手拭去眼泪,接着语带沙哑地回道:

「嗯……谢谢你,委员长。我还不确定是否要参加选举……但我会读一下刚才收到的文件,好好考虑一下的。」

未待春雪回应,玲那就站起身来,背对着他再次擦拭眼角。

尽管玲那也许没有看到,但春雪仍用力地点了两下头,说道:

玲那可能看不到,但春雪大大地点了两次头,说道。

「谢谢你,井关同学。时间还很充裕,你不用急着给出答复。」

「我明白了……还有就是,椎香好像很喜欢委员长呢,你会再来陪她玩吗?」

「当然!随时喊我就好。」

春雪这么回完,玲那转过身,脸上泛起一抹微笑。

结束了与井关玲那的潜行通话(DIve Call)后,春雪稍微做了些作业便去洗了个澡,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刚躺倒在床,就困得让上下眼皮都要粘在一起了似的。视线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二十二分。

真是……无比漫长的一天。虽然肉体上应该没那么累,但或许是精神耗尽了的缘故,手脚都变得像铅一样沉重。平常睡觉时都会取下的神经连结装置,现在甚至都懒得去碰。

春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纱布毯子拉到肩头,这才闭上双眼。耳中所闻,只有空调微弱的运转声,以及窗外那如同风声的城市喧嚣。

种种声响于恍惚间传入耳中,意识随之缓缓滑落向黑暗深处……然而,在即将被其吞没的前一刻,意识却被某件事再度拉回至清醒。

虽然困倦无比,但胸中压抑的不安,让春雪大脑的开关始终无法闭合。距他离开无限制中立空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在加速世界则已有四个月之久。如果Urocyon和Complicator一直没有返回现实世界,而是维持潜行状态的话,即使将东京二十三区从头到尾探索一遍,时间也完全足够。

不,若他们仅满足于收集情报的话倒还好。但像Urocyon那般好战的人,会在发现的迷宫前过而不入吗?若是他想试试自己的实力,或许就会直接闯入其中,将沿途的敌人全部踢飞,抵临迷宫最深处。那样的话,他们可能还会趁势挑战Boss。黑雪公主曾说挑战『四圣』的第一形态至少需要十八个人,无论怎么想,单凭两人都无法击败它们才对,然而春雪却越想越觉得不安。

他在纱布毯子下蜷缩着身体,无声地呢喃道:

「……梅塔特隆。」

当然,无人应答。

包括她在内的六位最高阶Being,如今还在Highest Level上轮流值守,继续监视和探索着无限制中立空间。如果有驱动连线者(Drive Linker)侵入某个地下迷宫,他们一定注意得到,也会及时通知春雪他们,所以他若没有收到联络,应该就意味着无事发生……

是该睡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为了不浪费千百合争取来的缓冲时间,为了充分做好迎击的准备,自己一定要好好睡觉。

放松全身,将意识专注于深缓的呼吸之中。直至城市的喧嚣逐渐远去,只留下心脏的脉动声。那道「扑通、扑通」的声音——

……叮。

似乎,某道清脆的铃声与心跳重叠在了一起。

春雪这次是真的快要睡着了,却还是因这道突兀的声响睁开了双眼。

不是错觉……刚才的铃声,是梅塔特隆的呼唤。也就是说,Urocyon他们行动了。

春雪一瞬间睡意全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Unlimited……」

加速口令才刚喊出一半,就在此时。

春雪注意到,自己胸口上方,漂浮着一个奇怪的物体。

然后,他嘴巴张大,讶然失声地看着它。斑驳的白光从中散出,随着「呤、呤」的声响,明暗交替地规律闪烁着。

突然,光点沿着逆时针旋转起来,形成了高约十厘米的尖锐纺锤形外观。它的上方有个小巧的环,左右两侧各有一片可爱的翅膀。这是……梅塔特隆在正规对战场地上显现时所使用的立体图标。

梅塔特隆在救出Sliver Crow作战的前夕,也曾出现在这个房间。但那时春雪使用了『Burst Link』的加速指令,所以是粉红小猪的造型,房间也转变成了起始加速空间(Blue World)。

但是现在,春雪并没有使用加速指令。哪怕他正佩戴着神经连结装置,Brain Burst程序却并没有启动。尽管如此,他为什么仍能看到梅塔特隆的立体图标呢?

春雪小心翼翼地抬起右手,向图标靠近。

而当他指尖轻触到散发微光的翅膀尖端时,眼前却发生了更加难以置信的现象,令春雪不由得呼吸一滞。

立体图标再次旋转,化作缕缕极细的丝线。无数耀眼的细线构成繁复的形貌,扭曲与交织在一起,最终编织成一道等身的人型轮廓。

人影定型的瞬间,刺目的白光从中绽放,让春雪反射性地闭紧双眼。

紧接着,肚子上传来了柔软而保有分量的压力,使他不禁发出了「咕噜」的呻吟声。当春雪胆怯地抬起眼皮,浮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位女性Being——她头戴光环,羽翼伸展而开,美丽的容颜形同虚幻般朦胧动人。

「梅梅梅梅梅梅……」

春雪的嘴巴惊讶得一张一合,而神兽级(Legend)公敌、大天使梅塔特隆对他则回以冷淡的俯视,然后用银铃般的声音对他说道:

「不是你喊我来的吗,仆人。为什么你会如此惊讶呢?」

「不,不,不,肯定会惊讶的吧……」

春雪勉强回答完,再次上下打量了一遍大天使的身姿。照明灯已然熄灭,室内只余点点淡蓝的微光,自窗帘外的都市间渗入,却依旧清晰地映照出她那完美的身形曲线。

[看到这段的时候,我忍不住回看了下HIMA画的那幅亮如白昼的插画,属实是没绷住。]

坐在春雪肚子上的梅塔特隆,身上穿着的不是平日的长袍,而是现实世界里,与中学生校服款式相近的短袖衬衫和百褶裙。虽然裙子的花纹有所差异,但它几乎和晓光姬·乌莎斯曾自豪展示过的『校服』一模一样。

她的容貌的确夺目,但在此之前,春雪更想知道的,是梅塔特隆这位加速世界的居民,为什么能在现实世界实体化?是在他未曾察觉的情况下进入了完全潜行状态,还是说他此刻已在梦中?

春雪再次抬起右手,试图触摸那宛如瓷器般白皙光滑的大腿,就在那一瞬间,春雪终于在陷入危险境地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她并非实体。梅塔特隆的重量即使施加在上面,床垫也没有一点变形。仔细去看的话,那对纤腿穿过了纱布毯子,张开的双翼也透过了窗帘。因此,这只是大脑通过神经连结装置接收到的视觉与触觉信号而已。虽说虚拟触觉技术是神经连结装置的基本功能,但所需的信息量也实在过于庞大。

抵抗着想要用指尖掀起那条时髦的格子裙的冲动,春雪说道:

「那个……刚才我并不是故意喊梅塔特隆你的,只是因为有点担心,才不小心说出了名字……」

「什么嘛,原来是自言自语吗。但它的信号强度很高啊,我应该说过,如果有事发生的话会通知你吧。」

她无奈的话语仿佛并非自脑内响起,而是由外传入了鼓膜之上。

梅塔特隆抬起右脚,跨过春雪的身体,坐在了床边,她折叠起背后的羽翼,语气转柔地继续道:

「但是,我能理解你的不安。毕竟你一直在战斗的世界,正处在濒临消失的紧要关头呢。」

「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

春雪下意识坐起身来,拼命地组织起语言:

「即使加速世界消失了,现实世界的我也不会消失……但是梅塔特隆你们这些Being,都会……」

「可能都会完全消失,对吧。」

她轻描淡写地肯定了这一点,那道声音听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以至于让春雪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就像——就像已经接受了那个命运一般——

梅塔特隆稍微转过脸,轻轻抬起平日紧闭的眼帘,用那双金色的眸子凝视春雪,微笑着开口道:

「希望你不要误解,我并没有放弃胜利的想法。只是……自我这道意识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抱有的疑问,如今似乎终于寻到了答案,我有这样的感觉……」

「疑问……是指你在加速世界存在的意义……?」

「是的。」

梅塔特隆微微颔首,然后说道:

「创造和操控加速世界的人,将我等七位Being指定为最终阶段的攻略目标,应该并非一时兴起的想法。恐怕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为此而被创造出来的东西……总之,我们就只是被设置在『Brain Burst 2039』这款游戏中的攻略目标,或者说障碍物之一。」

「那怎么可能!!」

春雪情不自禁地大喊出声。如果母亲已经回家,那么她可能会因为这莫名的喊声,而到房间来查看情况,然而他却并不在乎,转而继续高声道:

「如果你们只是作为Boss怪存在的话,那又如何解释你们拥有光方(Light Cube)……和我们拥有相同的灵魂与心灵这道事实呢!即使没有光方(Light Cube),特斯卡特利波卡也证明了Boss怪足以对玩家构成威胁,而且……如果你们是作为攻略目标而被创造出来的,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对我……对我这样一个玩家……」

他还是没能问出,「你是不是喜欢我」这句话。

然而,梅塔特隆仿佛感受到了春雪全部的心意,脸上再次泛起了微笑。

「……是呢。的确,如果我有那个被称为『心』的东西,以及从其中产生的情感的话,对于游戏的攻略目标而言,那确实是不必要的功能。但是……也许,就连那个……」

「嗯……?」

「没什么。」

她缓缓摇了摇头,伸出右手,轻轻推了下春雪的身体。尽管应该是虚拟的推力,可他还是因此仰面倒在了床上。

「你应该很累了不是吗,快睡吧,春雪。」

「但是……」

「需要我抱着你才能睡吗?简直和孩子一样呢。」

——诶?

春雪还没来得及回答,梅塔特隆就在他身旁躺下,强硬地将春雪的头拥向自己胸口。贴在脸上的衬衫比丝绸还要光滑,从中散发的清香,使人联想起草原上吹拂的微风。

他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浑身僵硬,心想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睡得着——

然而,当全身被温暖与柔软包裹,春雪的思考速度便逐渐开始了放缓。尽管还有许多想说的、想要传递给她的话语,但他只是被轻拍了下后颈中心,意识就如同棉絮般飘散开来。

——晚安,春雪。

听着那平静的低语,春雪渐渐陷入了温柔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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