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建构于正常对战场地之上的永续世界——无限制中立空间,春雪还只是第二次来,更是第一次孤身一人沉潜进来。
淡黄色天空下,只见成排红褐色巨石的光景,看来多半属于「荒野」属性。然而这个世界中存在着「变迁」系统,每经过一定时间,空间属性就会切换。春雪打算趁脚下地面还算稳固时抵达会合地点,于是在干燥的大地上拚命奔跑。
无论换上什么样的属性,加速世界的地形本身都是以现实中的东京为依据。环状七号线到了这里,就成了两旁有大群巨石包夹的宽广乾谷。春雪避开山谷中央,专挑有岩石遮蔽的地方奔跑,同时毫不放松地留意左右。
无限空间里有种由系统制造并控制的怪物栖息,叫做「公敌」。春雪目前还只目击过一次大型的公敌,并没有实际打过。这些怪物之中有些个体甚至比高等级的超频连线者还要强悍,现在自己不能飞,要是受到这样的强敌攻击,想必三两下就会被解决了。
所幸一路上春雪都只有看到一些像是牛或蛇的生物在远方荒地上慢吞吞地移动,没有被公敌盯上,顺利抵达了接近杉并区与涩谷区交界线的代田桥附近。
为防万一,春雪先躲在远处的岩石后面窥探情形,看来不像有大批敌人埋伏。
——其实哪有什么埋伏。
朝着两条宽广的乾谷交叉处一看,春雪立刻觉得全身虚脱。因为这一看之下,就见到一辆停在交叉点正中央的美式机车,以及一名戴着抢眼的骷髅安全帽,坐在机车上双手抱胸,拽得不得了的机车骑士。
「Too——late!慢死啦!」
一看到春雪走近,有大批敌人埋伏就挥着右手大喊。
「对、对不起,因为我只能用跑的……」
「反正你一定是怕遇到公敌,因此偷偷摸摸地移动对吧?不用担心,在这种干道上只会出现超大型的家伙啦。」
「这、这你要早点说啊!而且万一遇到超大型的要怎么办?」
「那还用说,当然是哭着跑走啦。」
春雪在银色面罩下叹了口气,摇摇头换个话题:
「……那,你叫我来这种地方,是打算作什么?想继续刚刚的对战吗?」
「你白痴啊?就算打赢你赚到10点,下潜本身就已经用了10点,这样Never不会有赚好不好?」
春雪也懒得吐槽说这样讲会变成双重否定,只双手一摊了事。
「那,你为什么要找我来?」
「别问了,上来吧。」
听他说得若无其事,春雪愣得下巴都掉了下来:
「……啥?」
「我叫你坐到后面来。安全帽……你应该用不着吧。」
说着嘻嘻一笑,用大拇指指着自己背后的后座。春雪觉得再去提防有没有圈套实在太白痴,于是就以生疏的动作跨上后座。
「好,你要抓牢,大爷我的爱车加速起来可是很Violence的啊!」
英文单字才刚说完,Ash Roller已经全开油门,高举前轮,春雪差点就从车尾摔了下去,急忙用双手撑住身体。紧接着这辆全黑的机车就发出粗犷而宏亮的咆哮,朝着正东方——沿着井之头大道往东京都心方面飞驰而去。
「呜……哇!」
引擎的吼声越来越高亢,每当春雪以为已经达到最高速时,就听到皮靴用力踢向踏板,换上更高的档位,继续加快速度。红褐色的路面拉成无数的流线,从前方逼近的岩石接二连三往后飞开。
「等……太……太危险……!」
春雪几乎是用尖叫地要他减速,但得到的回答却极为悠哉:
「嘎?你白痴啊?跟你飞在天上的时候比起来,明明就连一半也不到。」
「可……可是,机车,这样!」
在现实世界中,春雪就连电动速克达机车都没有骑过。当然如果是四轮的车辆,双亲离婚前家里的自用车或计程车他倒是坐过几次,只不过电动四轮车不会发出引擎声,乘客当然也不会吹到风。
但这款旧型的机车虽然是虚拟世界中的多边形物件,却有着一种跟以能源运用效率及安全性为最优先的现代交通工具完全不同的特质。
春雪完全无法相信直到二十年前为止,这样的玩意儿都还在现实世界的公路上乱飙。机车骑士们只戴着安全帽,连安全带或安全气囊都没有,就直接坐在车上,让血肉之躯完全暴露在车外。
「这……这玩意,可以跑到几公里,啊!」
从春雪的位置看不到仪表板,只好用喊的这么问,结果又听到对方显得十分悠哉的回答:
「这不是赛车用的车款,只催得到两百左右。」
「两……两百……」
春雪在脑海中呐喊这一撞车会死人的啊啊啊啊啊,忽然间却恍然大悟。
这辆机车就是这样的交通工具。
这种机械除了跑出速度以外,完全没有考量到其他需要。从毫不吝惜地让宝贵的石化燃料在引擎内爆炸来推动的引擎、复杂的换档机构、到像是放弃设计似的粗犷轮胎,设计与组装上都只追求一个目的,那就是要跑得更快。
说起来就是一种将对速度的向往做了最纯粹体现的存在。
这种没有翅膀的人所打造出来的机械只追求快,快还要更快,彷佛是要对抗只能在地上爬的宿命一般。
春雪忘记了恐惧,抬头睁大眼睛仰望淡黄色的天空。
结果就在遥不可及的高空中,看到了一小群翼龙般的公敌成群飞翔。
——我。
对于系统赋予自己的翅膀,对于这种能力的意义,我一点都不了解。
我一直只把翅膀当成对战用的工具,当成求胜用的优势。然而那对银色的翅膀既不是升级获得的必杀技,也不是用点数购买的强化外装,而是由我的心所创造出来的Silver Crow的本质。它本来应该是一种救赎、一种向往,更是一种希望。
就是因为我忘了这一点……因为我只把它当成工具看待……一定是因为这样,才会那么简单地被人抢走。我竟然……竟然到了现在——
才发现这么重要的事。
春雪拚命吞下哭声,不想让坐在身前的Ash Roller发现。
时速两百公里的速度再也不可怕了。不但不可怕,甚至还觉得就在自己下面拚命咆哮的引擎是个极为坚强,极为可靠的存在。
机车从井之头大道往南绕开都心地带,再度朝东方前进。
差不多进了港区时,春雪才总算问出了一开始就该问的问题:
「请问一下……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你自己不就看得到了?就是那个。」
春雪沿着Ash Roller抬起安全帽用下巴所指的方向看去,在成排粗犷巨石连往的远方,有个淡淡的细长轮廓。
那多半是一座地势险峻的岩山,不,那已经是座「塔」了。它划出一道与地面完全垂直的线条,延伸到遥远的空中。
春雪一时想不起现实世界里头对应的地点有没有这样的建筑物,于是在脑海中描绘东京南部的地图,花了几秒钟才终于找到答案。
「咦……那、那该不会是,『前东京铁塔』……?」
「Very yes!」
春雪也不理会得到的回答文法有多怪,翻出了脑海中模糊的知识。
过去位于港区芝公园,负责对首都圈一带发送电视讯号的东京铁塔,将职责让给建设在墨田区押上的「东京通天树」,已经是距今至少三十年的事情了。
之后前东京铁塔仍然继续经营展望台许久,但由于高度只有三百三十三公尺,东京各处接连盖起了远超过这个高度的高楼,观光景点的作用终于也在二零三零年代初期结束。现在连电梯都没动,被当成禁止进入的历史遗产来保存。
随着尖塔逐渐接近,就发现在这个无限制中立空间里,前东京铁塔成了一块纯粹的岩石,内部的构造似乎没有重现出来。也就是说,它就只是一座独自矗立在荒野之中,高达三百公尺的石柱而已。
「那、那种地方,会有什么东西啊?」
春雪茫然地这么问,就看到Ash Roller难得支支吾吾起来。
「嗯,还好啦,这个,怎么说,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人……?」
——不是「家伙」、「混球」或「SOB(注:son of bitch的缩写)」?
「呃,啊,说穿了,就是大爷我的『上辈』啦。」
「什、什么!」
这个答案让春雪打从心底惊讶,忍不住喊了出来:
「是A、Ash兄你的『上辈』……?这也就是说……这人比你更、更夸张?例如说满脸胡子、戴着墨镜、系着真皮腰带、身上有刺青,还挺着啤酒肚?」
「你这小子把大爷我当什么了!」
Ash Roller喊了几句,整个背却忽然一颤:
「……我先跟你讲清楚,要是你敢当面对我师父讲这种话,下场可不是只有后悔而已。我师父已经从第一线『对战』退下来很久,所以你大概不知道……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还曾经被人取过什么『铁腕』啦、『ICBM(注:洲际弹道飞弹)』之类的绰号,让人听到就怕的咧。」
或许是因为恐惧,让Ash Roller说到后来连语尾都变得很怪,春雪听完不禁喃喃复颂道:
「I、ICBM……?」
「就是说的咧。啊啊,对了,记得还有一个绰号……叫做『伊卡路斯』。」
「……这、这绰号听起来倒不是那么吓人。」
「也是啦,听说这个绰号是退隐江湖以后才取的。我师父啊……在你这小子出现以前,可是整个加速世界里最接近天空的超频连线者咧。」
几乎就在春雪心中一凛的同时,机车也拖出飞扬的尘土停了下来。
眼前干燥的红褐色地面上,矗立着一座垂直到几乎可以摆上三角尺的石柱。
这一根石柱的直径大约有二十公尺,几乎完全呈现圆形,接近一看就发现果然找不到任何阶梯或入口之类的部分。或许是因为前东京铁塔在现实世界中已经禁止民众进入,才会以这样的形式重现。
接着春雪就开始四处张望,想要找出这位ICBM又称伊卡路斯的人物所在,但目光却只停在远方缓缓移动的石龟状轮廓上。春雪心中觉得离谱,但还是问起:
「呃……是那位吗?」
「你白痴啊?那是公敌。大爷我是在等风停下来。」
「等、等风停?」
听他这么一说,春雪才注意到刚刚机车猛飘的时候没有发现,但属于「荒野」地形效果的强风确实一直在吹。不过现在又不是在对战,到底为什么要等风……
就在此刻,毫无间断的风声忽然停了下来。
「好,要上了!Hold me tight!」
春雪先是搞不清楚Ash Roller突然鬼叫些什么,接着才听懂他说这话的意思。
油门全开的机车猛然抬起前轮,春雪反射性地用双手紧紧缠在Ash Roller腰上。引擎发出高亢的吼声,后轮卷得尘土飞扬。当前轮沉重地撞上垂直的岩壁时,春雪甚至没有空惊讶。
「哇……哇哇哇哇?」
春雪在心中大喊:「这实在太乱来啦啊啊啊啊」,脑子里鲜明地预测出机车将会一边后仰,一边朝着反方向摔下。
然而轮胎与壁面之间却像有一种神秘的引力在作用,让机车稳稳地沿着垂直的石柱往上跑。春雪又整整恍惚了五秒钟左右,才总算恍然大悟。
这是Ash Roller所拥有的「墙面行驶」能力。仔细想想就发现,自己在对战中早已经多次见识过这名机车手自由自在奔驰在大楼墙上的情形,然而春雪万万没有想到他完全不用助跑,就能沿着墙面往上跑这么久。换个角度来看,Ash Roller等于是无意中将自己的能力上限泄漏给属于敌对军团的春雪知道。
但春雪还是猜不出他真正的意图,就只是屏气凝神地注视尖塔顶端。
看样子爬墙终究没办法跑得跟在地面上一样快,机车维持在低档,以强劲的力量不断往上跑。眼睛朝下一瞥,就发现地面已经远得看不清楚,连颜色都显得不一样了。
用自己的翅膀飞行时,这样的高度多半根本不当回事,但现在却觉得下腹部附近有种纠成一团的感觉,让春雪赶忙拉回视线。好不容易慢慢看到尖塔上方,似乎是个水平的平台,边缘在黄色的天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再十秒左右就要抵达顶端时,左方忽然有道空气形成的高墙发出轰隆巨响压来。
「Shit!这风Shit!」
Ash Roller咒骂着将把手一歪,让机车的轨道往左偏去,紧接着吹来的劲风就毫不容情地打在机车的侧面。
「Fly high!」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仿佛乘着风垂直飞起的机车上,春雪跟Ash Roller以捷泳般的姿势全力滑动空气。或许是这些努力奏了效,机车的后轮一寸寸往前偏开,达到抛物线的顶点之后开始落下,重重落在从塔顶边缘算起只有五公分左右的地方。
「我、我我我我再也不坐了!我这辈子再也不坐没有四个以上轮胎的车了!」
春雪从座位上翻落,双手双脚牢牢按在坚硬的岩石上嚷嚷。至于Ash Roller,则仍然跨坐在机车上,不以为然地连连摇动右手食指:
「YOU还真是搞不清楚状况,机车就是会摔车才有意思啊。」
「刚刚那样根本不是摔车这种小事好不好!」
春雪气喘吁吁地这么喊完,又猛力摇了摇头,才总算开始环顾四周。
相当于现实世界中前东京铁塔的石柱顶端,是一个直径跟下半部完全相同,约有二十公尺左右的圆形平台。
但模样却跟下界完全不一样。
春雪脑海中浮现了空中庭园这个词。圆形平台几乎整片都是看起来就显得很柔软的草地,反射出绿色的光芒。正中央有一池小小的泉水,波光粼粼的的水面极其透明。
泉水正中央又浮着一座小小的岛屿——而春雪就在岛上看到了一个意料不到的东西。
那是团椭圆形的蓝光,它有如海市蜃楼般摇曳不定并缓缓旋转。是「登出点」,唯一可以主动让人从这个无限制中立空间回到现实世界的手段。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登出点?」春雪十分惊讶,但凡是较大的车站或观光景点这类可以当作地标的建筑物,原本就几乎都会配置登出点,那么前东京铁塔之中会有或许也并不稀奇,可是登出点像这样设在塔顶,不就只剩下像Ash Roller这样可以攀登垂直墙面,或是像过去的Silver Crow那样可以飞行的人才能使用吗?
春雪歪着头拉回视线,就发现另外还有一个出他意料之外的东西存在于庭园的另一边。
是住家。
一栋有如玩具般小巧可爱的住家,静悄悄地盖在无数花草之中。墙壁漆成纯白色,尖耸的屋顶则是深绿色。搭配爬在墙上的绿色藤蔓,形成一幅几乎会让人误以为身在图画书中的美丽光景。
春雪愣愣地看了一会儿,住家的门就发出轻巧的咿呀声打开。
门才刚打开,一旁的Ash Roller立刻跳下机车,换成立正不动的姿势。
照这样看来,从里头出来的人物,多半就是Ash Roller的「上辈」了吧。想来多半是个全身肌肉,穿着皮裤,一副飙车族打扮的家伙。虽然跟住家的形象多少有些不搭调,但春雪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就算有催得引擎巨响的哈雷机车从门后冲出,他也不会吃惊。
然而到头来春雪还是大吃一惊。
从里头发出唧唧声滚动出来的,确实是两个车轮没错,但这两个车轮横向并列,并非直排。钢圈内的辐条是采极细的银丝所制,轮面也不是橡皮轮胎,而是宽度只有一公分左右的银轮。架在这种车轮上的,则是一张同样以银丝编织而成的小椅子。
这是一张轮椅。上头既没有引擎,也没有排气管,是一种跟美式机车处于相反极端的代步工具。
而坐在上头的人物,外表也跟春雪的想像差了一万光年之远。
这肯定是对战虚拟角色。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带有光滑而坚硬的泛青色光泽,低垂的脸颊部分也有着锐利的面罩状物体。
脸部只看得到这么多,是因为这个虚拟角色戴着宽边帽。不是千百合的『Lime Bell』头上那种巫婆戴的尖帽,而是纯白的草帽型,而身上也同样穿着纯白的连身洋装。
……咦,是女的?
这时微风吹得帽子下的长发轻舞飞扬,彷佛是在肯定春雪心中的惊呼并没有猜错。一头笔直留到腰际的秀发,有着几乎会把人吸进去似的透明浅蓝色——不,应该说是万里无云的秋季天空颜色。
车轮再次发出声响,轮椅缓缓开始前进。然而虚拟角色的双手却仍然放在膝盖上没有动,看样子这副轮椅有配备某种自走机关。
轮椅沿着一条绕着泉水铺在草地上的红砖道顺畅地行驶过来,在离春雪他们大约有两公尺远的地方停下。她轻轻拉起帽子,露出了虚拟角色的真面目。她那与世纪末机车骑Ash Roller怎么看都不像「上下辈」的容貌,让春雪看得呆了,怔怔地凝视良久。
那是张女性型对战虚拟角色十分常见的脸孔,就只是面罩上嵌着镜头眼,然而这张连鼻子跟嘴巴都不存在的脸孔,却让春雪觉得比以往见过的任何一张同类脸孔都要来得美。这个虚拟角色以一对发出淡淡橘红色光芒,在暗淡蓝色肌肤衬托下十分好看的枣形眼睛笔直望向春雪,接着又看了看Ash Roller长。
「好久不见罗,Ash。知道你还没有忘记我,让我好高兴呢。」
「师、师父,好久不见了。我我我,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您呢?」
遗憾的是春雪也已经没有心思去对行最敬礼的Ash Roller吐槽说:「怎么不说『Mega久不见』啦?」因为天空色的虚拟角色又再度将视线定在了春雪身上。
「……你就是Silver Crow?」
被她用微风般平静的嗓音这么一喊,春雪也立刻跟着低下头去。因为他心中有种强烈的感觉,觉得非这么做不可。
「我、我是,初次见面,你好,我是Silver Crow。」
「初次见面,你好,我的名字是『Sky Raker』,很高兴见到你,鸦先生。」
春雪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往自己的肩膀附近瞥了一眼,身体登时一缩。从对方的口气听来,这个人物已经知道Silver Crow的存在,然而让这个名号响彻加速世界的银翼——也就是飞行能力,却已经消失无踪了。
春雪深深低下头去,躲避Sky Raker那温和却又彷佛能看穿别人脑子里想些什么的视线。
但听到经过短暂沉默后Ash Roller所说的话,春雪不禁忘记羞耻,大吃一惊。
「呃……那师父……我先失陪了。」
「啥……你说啥!」
戴着骷髅安全帽的骑士要回到机车上,春雪立刻跑去逼问:
「你、你要回去?……那那那我要怎么办才好.」
「这种事大爷我哪会知道?」
「什么你哪会知道,明明就是你带我来的!」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那边钻牛角尖哭哭啼啼扭扭捏捏啊。而且要是放着你不管,大爷我装在爱车上的飞弹就没有机会亮相啊……」
Ash Roller仿佛想要弄掉根本没沾上的泥土般,一直用靴底往石板上用力磨蹭,沉吟了一会儿后,忽然间改了声调说道:
「……我说Corw啊,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失去翅膀,不过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想,想说不会飞就打不赢,打了也是白打。可是啊……加速世界里有多少超频连线者想飞也飞不了,这你可曾想过吗?」
春雪小声吸一口气,反射性地将视线转往鞋底,但Ash Roller的话却像一把刀,尖锐地劈了进来:
「当然『对战』打久了,总是会有很多状况,没有力气的情形可能也是有的。可是啊,你的翅膀应该不是那种弄丢了就可以马上放弃的玩意吧?要是你继续这样有气无力地对战下去,最后就这么平白消失,那么那些一直抬头看着你飞的家伙又……我们又……」
Ash Roller说不下去,猛力朝地面一踹。
春雪仍然低着头,在心中自言自语。
——我当然也不想放弃。可是,既然翅膀……既然飞行能力已经从系统中消失,那我又能做些什么?
接着他抬起像铅块一样重的头,从哽住的喉咙里勉强挤出声音回答:
「……的确,我在刚刚那场『对战』的态度很不好。可是……那跟现在的状况,又有什么关系?」
「呃,这……这个嘛……也就是说……」
Ash Roller的「上辈」——Sky Raker先前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却忽然从他背后发出了平静的声音:
「鸦先生。Ash他啊,是这么想的。他是觉得我也许有办法帮助你拿回翅膀。」
「咦?」
春雪瞪大了眼睛,连嘴也张得圆圆的。
「拿……拿回我的翅膀……?说要帮助我……这……可是,Ash兄他是绿色军团的……」
「对啦对啦!不行吗!」
Ash Roller一屁股往机车座位上坐下,大声嚷嚷:
「你给我听清楚,不要会错意了!这是一份人情!不对,是计谋!是打算要让你的好感度参数冲破表,让你背叛黑色军团的秘密计划,你这小子懂不懂啊!哇哈,大爷我真是Mega cooooooool!」
骷髅骑士右手竖起中指乱挥一通,Sky Raker平静的声音立刻飞了过去。
「Ash,你这样很下流。」
「是!对不起,师父!那那那徒儿我就先失陪了!」
说着引擎猛力一催,美式机车朝着草地正中央的泉水狂奔,在岸边高高一跳,冲进了发出蓝色光辉的登出点——
就这么消失无踪。
春雪发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愣,之后才勉力挤出声音嘟囔:
「……还秘密作战咧……都讲出来了还有什么搞头……」
结果Sky Raker倒是嘻嘻一笑说了:
「他只是脑袋、嘴巴跟长相差了点,除此之外倒还不错。」
——除此之外还剩下什么东西啊?
春雪忍不住想了几秒钟,之后决定暂时先把Ash Roller的事情推到意识之外,朝着伫立在泉水边的银色轮椅走近几步。
春雪想问的一大堆事情在胸口翻腾,尽管犹豫着不知道该从哪个问题问起,但还是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我……我是……听Ash兄他说的,说你曾经是『加速世界里最接近天空的人』……」
结果Sky Raker的微笑变得有些透明,点头答道:
「Ash Roller所说的那些想飞也飞不了的超频连线者之中,最有代表性的应该就是我了。不……或许应该说我当时飞不了吧,因为到头来我的手还是没能碰到天空。」
听到这个早有料到几分的答案,春雪反射性地用力闭上眼睛。
——那么眼前这个人不但不必帮助我,反而有资格爱怎么责备我都行。
尽管在内心这么自言自语,但春雪还是没有办法阻止自己死命地扑向眼前这隐约可见的一线希望。
他眨眼抬起头,以沙哑到了极点的声音说出下一个问题:
「那么……他说的是真的吗……?你有办法让我的翅膀恢复原状……」
这个问题就没有立刻得到回答了。
身材玲珑有致的虚拟角色轻轻拢起一头有着金属光泽的天空色头发,注视春雪好一会儿,之后很干脆地说了:
「应该没办法吧。」
「咦……」
「如果会有东西从对战虚拟角色身上消失,其中一定有理由。在这个地方,还有在我身上,都没有方法可以除去这个理由。」
「……」
渺茫的一线希望转眼间就被斩断,让春雪差点就失望地垂下头去。但就在视线即将移开之际,Sky Raker却随手拉起了身上所穿的白色洋装裙摆,让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你看。」
裙下有的——不,应该说裙下欠缺的,是虚拟角色膝盖以下的部分。
划出柔韧曲线的苗条大腿,接在一个圆形的膝关节部位上,但本来应该继续往下延伸的脚胫部分却不存在。
也许在看到这个虚拟角色坐着轮椅时,就该想到她的脚有些问题,但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才会让虚拟角色的双脚凭空消失呢?
的确,战斗中有着各式各样的理由,可以造成身体部位缺损。春雪自己也曾经在激战之中,经历过多次失去手脚的情形。然而缺损在对战结束后就会立刻消除,到了下一个战场上,理应可以恢复全新的模样。
春雪一口气喘不过来,也移不开目光,由不得他不去思考。
难道说,Sky Raker她也一样……?也是被能美,也就是Dusk Taker,或是被拥有同类能力的超频连线者,永恒地夺去了双脚……?
但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否定了这个猜测:
「是我自己选择切掉的。」
「咦……!」
「是我决定自己再也不需要双脚,所以请人砍断的,尽管明知这种举动是莫大的傲慢、偏执,不,应该说是疯狂。之后不管我下潜到加速世界几次,双脚都再也没有回来。这也就表示……那股疯狂的余烬到现在仍在我心中燃烧。只要这种疯狂没有消失,我的脚也就永远都会是这个样子。」
Sky Raker以一对曙光色的眼睛凝视呆站在原地的春雪,静静地断定:
「你的翅膀也是一样。除非重新面对失去的理由并且加以克服,否则绝对不会回来。」
理由。
也就是能美/Dusk Taker的必杀技「魔王徵收令」。
不对,不是这样,理由是在于落败本身。除非在各方面都让能美征二屈服,克服深深刻在春雪心中的落败伤痛,否则就再也找不回翅膀。事情就是这样。
但这已经不可能达成了。原因很简单,因为春雪已经丧失了堪称唯一长处的飞行能力,而抢去了它的能美如今却已经能够自由自在地飞翔,怎么找都找不出胜算。
春雪不知不觉间膝盖一软,跪在草地上——
Sky Raker则丢出一句令他意想不到的话:
「不管你在这个庭园里怎么做,翅膀多半都不会回来,然而,我可没有说你飞不起来喔,鸦先生。」
接下来的部分我们就坐着谈吧。
这句话说完,自走型的轮椅就开始发出唧唧声响移动,六神无主的春雪只好跟上。
圆形的空中庭园里,东南西北四个端点各设有一张白色的无椅背长椅。Sky Raker来到北边的长椅旁,让轮椅面向外围停下,所以春雪也就战战兢兢地坐到了她身旁。一抬起头来,眼前鬼斧神工的光景就让他看得倒吸一口气。
三百公尺下换上「荒野」属性的整个东京都心,都可以尽收眼底。
永田町的政府官厅街一带,成了由红色砂岩砌成的巨大遗迹,巨石间则有着由拱形石堆支撑的首都高速公路。
更远处还有一座格外鲜明的红色宫殿大展威容。那是现实世界之中的皇居。无论换上什么样的属性,这座巨城始终存在,只是时而富丽堂皇,时而妖气森森。正当春雪茫然想着不知里面住的是谁,Sky Raker忽然打破了沉默:
「我一直很希望可以见你一面,鸦先生。」
「咦……啊,你、你客气了……」
春雪吞吞吐吐地缩起肩膀。看到他这个模样,天空色的虚拟角色先散发出几分笑意,接着静静地说下去:
「当我从Ash口中听到加速世界开天辟地至今七年以来,终于出现了『飞行型虚拟角色』时,我大吃一惊,同时也产生了兴趣。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灵魂……怀抱什么伤痛的心灵,才会体现出足以切断这个世界巨大重力的力量。」
「不,这个……对、对不起,我、我的伤痛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
春雪的身体缩得更小,频频摇头。
「只是现实中胖了点,被人霸凌,长年来一直畏畏缩缩而已……而且最近我也觉得把这种情形说成伤痛,实在太厚脸皮了一点。」
尽管困惑着为什么自己会对第一次见面的对象说起这些事,而且严格说来这位超频连线者还比较接近敌方阵营,但这些话就是不可思议地接连迸出。
听到他这么说,Sky Raker再次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安装好的BRAIN BURST程式从安装者的意识之中读取出来,作为对战虚拟角色根源的『精神创伤』,指的绝对不是愤怒或憎恨的强度。」
「咦……可、可是,所谓的伤痛,不就是负面的感情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并不是只有这样。以巨大的负面情绪,例如说以激忿填膺的愤怒作为根源而诞生的对战虚拟角色,就会将这种力量体现为纯粹的破坏力,没有任何例外,像曾经在加速世界中散播巨大灾祸的『Chrome Disaster』就是很好的例子。」
听到这个名字,春雪倒抽了口气。
他亲眼见证到灾祸之铠Chrome Disaster那骇人的攻击力,看得连骨体都为之战栗,还只是短短几个月前的事情,而他也确实认为那件强化外装上头依附着一股莫大的愤怒意念。
「……以怨念为根源的虚拟角色,则会获得有如诅咒一般的间接攻击能力。从绝望中诞生的虚拟角色则有很多都是自伤杀敌的自爆类。不过并非所有的虚拟角色蕴含的都是破坏性的力量,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嗯。」
听她这么一说,就觉得一点也不错。春雪的翅膀不是直接攻击能力,Ash Roller的机车也一样。可是这么说来,所请「精神创伤」到底是——
「所谓的伤痛,就是一种欠缺,是因为欠缺宝贵的事物而在心中开出的空洞。」
Sky Raker的这番话彷佛看穿了春雪心中的念头。
「当一个人心中怀抱着空洞,他选择的是愤怒、是怨恨,还是绝望——又或者是再次朝着高处伸出手去,这就决定了虚拟角色的样貌。」
「伸出……手?」
「没错,也就是『希望』。所谓精神创伤,其实换个角度来看也就是一种渴望。」
斩钉截铁地说到这里,Sky Raker抬起头来,从白色的帽子下笔直望向春雪的眼睛:
「Silver Crow,你心中应该比过去出现过的任何一个超频连线者,都更加渴望天空。就是这种追求天空的强烈意念,产生了飞行能力,产生了你的翅膀。你听清楚了……不是因为有翅膀才会飞,正好相反,是因为你能飞,所以才会展现出翅膀。」
「因为……能飞……」
春雪以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在心中反覆说了好几次,想要理解这句话的含意——之后银色面罩下的表情开始扭曲,猛力摇着头说:
「这……这实在是太离谱了。如果只靠意志力就飞得起来……难道你想说那对翅膀只不过是装饰……」
「说得极端点就是这样。因为某种现象,你的翅膀这个物件,以及系统上的『飞行能力』遭到剥夺,然而作为飞行能力根源的意志是不可能被剥夺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虚拟角色所拥有的必杀技,都办不到这一点。」
「你骗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春雪猛力抓住自己的两个膝盖,头深深垂了下去。
「就算我心中有着想要飞上天空的意志,那顶多只是……契机而已。是BRAIN BURST读出了我的这种意志,创造出了那对翅膀跟飞行能力。那么在这个世界里,那种能力自身才是本质才对!除非……除非拿回翅膀,不然我再也……」
春雪以呻吟般的语气这么说,双手上灌注的力道强得几乎让手指发出哀嚎。
接下来好一会儿,周遭就只听得见从地上三百公尺高处吹过的风声。从近在眼前的庭园绿地伸向天空的无名花朵随风摇曳,花办无声无息地吹散开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
哪怕夹杂在春雪迁怒似的喊声之中,Sky Raker乘风送来的说话声仍旧同样平静,而且甚至带了几丝以此取乐似的声调:
「你是说在这个加速世界里,意志力是没有意义的?你是说一切的现象,都只取决于经过系统规定、运算出来的数值?」
「……难道不是吗?我们是处在虚拟实境游戏之中啊,除了数据资料以外还能有什么?」
「这张轮椅。」
听到这句没来由的话,春雪忍不住抬起头。
「你仔细看看,这不是什么强化外装,就跟它的外观一样,是由椅子跟车轮组合起来的物件。可是你刚刚应该有看到这张轮椅独自行驶吧?」
春雪搞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用意,不免觉得困惑,但仍然回答:
「是……是啊。这轮椅一定有内藏什么推进装置对吧?像是马达之类的。」
——当然会有。因为刚刚轮椅就自己动了,想来她手中一定有个小小的遥控器……
春雪带着这样的念头伸长脖子,凝视细致的银色车轮。
接着就因为莫大的震惊而瞪大双眼。
没有。无论是细细的轮轴、轴架还是钢圈上,都看不到任何马达类的零件。春雪心想那多半是喷射式装置,可是朝背面一看,也找不到半个喷嘴存在。
「可、可是,刚刚,它明明,自己动了。」
在喃喃自语的春雪面前,Sky Raker轻飘飘地张开原本交叠在一起的纤细双手,她的手中根本连遥控器的影子都看不到。
虚拟角色就这样停在这个姿势,而载着她的轮椅——
车轮发出唧唧声慢慢后退。
「……真、真的假的?」
唧唧作响后退的轮椅,忽然在草地上滴溜溜地转圈。接着更像个冰盘上的花式滑冰选手,以优美的动作前后左右滑动。这段短短几秒钟的舞蹈结束后,轮椅就停在与先前分毫不差的位置上,一动也不动。
「怎么样?」
「还……还有什么怎么样?」
春雪双肩不停颤动,眼睛瞪得不能再大。
——没有道理会动。这个由「BRAIN BURST」程式所创造出来的世界,追求的是种堪称另一个现实世界的真实性。就拿Ash Roller的机车来说,油箱里就有装着汽油,驱动轮也是靠着跟引擎连接的链子才转动。所以过去春雪在对战中抬起后轮的时候,那辆机车才会就此不能动蝉。然而如果是在其他的游戏里,才不会管车子是采用什么样的方式驱动,肯定都会只靠前轮继续冲刺。
所以这张轮椅没发出任何驱动声或喷射火光就自己移动的情形,应该是——
「不可能……不应该会这样。一定是有什么……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推动这张轮椅?」
春雪喘着大气问出口。
对此,有着天空色头发的对战虚拟角色则在小小面罩上露出优美的微笑,答道:
「是意志。」
「咦……!」
「我只有用意志力在控制。」
这次春雪真的惊愕得几乎魂飞天外,他就像坏掉的声音档一样,连连口吃地大喊:
「可、可是、可是、可是……这种事情,简直、简直……简直就像念动力不是吗!也、也就是说……这是一种叫做『念动力』之类的能力……是这种的……?」
对此Sky Raker则转为苦笑,大动作摇了摇头:
「呵呵呵,不是这样。凡是在这个世界……无论是通常对战场地,还是无限制中立空间,凡是在加速世界里对战的超频连线者,都具备同样的能力。」
「咦……咦咦!」
「请你想一想,你翅膀还在的时候,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翔,对吧?」
「是、是的……」
「可是你之前到底是怎么去控制翅膀的?现实中的你明明就没有翅膀。」
这个先前想都没想过的问题让春雪连连眨眼,忍不住动了动双肩,战战兢兢地回答:
「这、这是……靠肩胛骨这边的动作……」
「要是真的这样,你在飞行中应该根本没办法正常挥拳吧。请你回想起来……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都是只靠意志力在控制飞行轨道。我有说错吗?」
「……」
春雪哑口无言之余,心中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Silver Crow的确没有乱挥双手,也不用靠助跑起跳,就可以在原地笔直起飞。而且还能在空中停止飞行,改为悬停。要问到自己在做这些飞行动作时,有没有做出其他身体上的动作来控制——答案是否定的。
但他终究没办法轻易地全盘接受Sky Raker的说明,频频摇头想要反驳:
「意志……的力量。可是、可是这样,意志这种东西,到底是要怎么读取出来?神经连结装置里应该没有这种……功……」
说到这里,春雪却听见耳里回荡着黑雪公主过去跟他说过的话。
——神经连结装置还能够存取大脑之中知觉与运动领域以外的部分。
然而这句话指的应该是先前话题中谈到的「精神创伤」部分才对。如果是这样,春雪倒还能理解,因为这可以解释为伤痛属于记忆,然而「意志力」这种暧昧不明的东西,到底要怎样才能数据化呢?
「那我们不说意志,说成『摹想力』,会不会比较好懂?」
听到Sky Raker这么说,春雪猛然抬起头来。
「摹想……?」
「对,也可以说是想像力。你在飞行的时候,对于接下来要怎么加速、转向跟减速,心中应该都有鲜明的想像。神经连结装置就是读取了你的这种想像,去控制你的虚拟角色。你听好……想像力才是我们超频连线者所蕴含的真正力量!我就是鲜明地实体化心中的想像,藉此来控制这张轮椅。要能控制到这种地步,确实花了相当长的时间……但并不是不可能,绝对不是。」
右边的车轮又应声微微转动,让Sky Raker面向春雪。
她接下来所说的话带着几分庄严肃穆,听起来简直像是高深莫测的神谕。
「在正常的虚拟角色控制体系『运动指令系统』背后,隐藏着『想像控制体系』,发现这个体系存在的超频连线者,对这种力量是这么称呼的。这是发自内心的意念——也就是心念。」
隔了一拍之后。
「他们称之为『心念系统』。」
「心……念?」
无论是在加速世界还是现实世界,这个字眼他都没有听过。
但春雪却能从这个字眼的音韵之中,感受到一种实在的力量,不禁在口中反覆念诵。
他并非已经完全懂得Sky Raker话中的含意。就算神经连结装置跟上个世代的VR器材有着根本上的差异,就算BRAIN BURST是一种充满未知数的超级程式,但「将沉潜者的想像转变为数据」这样的程序,真不知道到底要透过什么样的机制才有办法实现。
但这张银制的雅致轮椅上并不存在任何推进装置,却又已经在他眼前自由自在地舞动于草地上,唯有这才是干真万确的事实。
——我就接受吧。
春雪用力闭上眼睛,在心中这么自言自语。
虽然这种说法似乎有点倒因为果,但春雪就是觉得若说意志——也就是「相信」,能够在这个世界中具备实在的力量,那么只要相信Sky Raker所说的话,对自己而言她所说的内容肯定会变成真相。
「也就是说……就是说。」
一股火热的事物哽住喉咙,让春雪好不容易才说出接下来的部分:
「只要能够运用你说的这种『心念系统』,我就算没有翅膀,也能再次飞上天空……你、你是这个意思吗?」
春雪以几乎要陷进对方脸颊似的目光凝视着Sky Raker,热切地渴望她的回答。
然而过了几秒钟后静静说出的话语,却让人搞不清楚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
「……我刚刚有用心念的力量转动车轮给你看,但是车轮这种东西其实不必大费周章地绞尽想像力,只要动动手就可以轻易转动。你听好了……用心念代替正常控制体系可以做到的作业,跟以心念体现正常情形下不可能发生的现象,这两者之间有着莫大的鸿沟……不,甚至可以说是大峡谷。如果要打个比方,就像在现实世界中要用枪弹击中枪弹,物理上有可能,但却很难实践,非常困难。」
Sky Raker将视线从哑口无言的春雪身上移开,轻轻抬头仰望天空。
接着以一种听似静谧,但其中蕴含的情绪却又沛然莫之能御的嗓音,开始独白:
「我就没能做到。我舍弃双脚、舍弃朋友,舍弃了所有想得到的东西,仍然没能斩断这个世界的虚拟重力……刚刚我不是说过吗?想飞也飞不了的超频连线者就是我。……」
「嗯……嗯嗯……」
春雪整个人深深受到吸引地点点头,接着就看到天空色的虚拟角色轻轻将修长的右手举向正上方,对他点头回应:
「我有接近,但终究碰不到……我的这个虚拟角色从一开始就拥有一项强化外装,那是种能够离开地面,接近天空的力量。但那种东西实在称不上是飞行,只是透过短暂的推力跳跃到区区一百公尺左右的高度,之后就只能乖乖往下掉。」
「……」
春雪无话可答,只能屏气凝神听下去。
很久以前,他曾经试过Silver Crow的飞行能力可以上升到多高。通常对战场地上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会有「战区」界线上的半透明障壁围绕,但当时他就有了个疑问,想知道天空有没有这样的障壁。
结果直到耗掉整条集满的必杀技计量表为止,春雪的手指都没有碰到障壁。他记得当时的高度,已经超过远方新宿都厅大楼的三倍。近年经过改建的都厅大楼极为雄伟,高达五百公尺。这也就是说,春雪轻而易举地飞上了一干五百公尺高,而且那纯粹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做的事情。
——我对于系统赋予自己力量的意义,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
春雪陷入了跟刚刚坐在Ash Roller机车上时同样的后悔中,只能将身体缩得不能再缩,继续倾听Sky Raker的话。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沉迷在一种只想飞得更高、更远的欲望之中。所有的升级点数都用在强化跳跃能力上头,又为了得到更多点数,一天到头都在战斗。就连少数的几个朋友跟『上辈』都受不了我,从我身边离开,只有一个人例外,只有当时的军团长能够懂得我的想法,还出力帮助我。而我也想要帮助她,跟她并肩作战了好久好久……可是,当我升上8级,再把点数灌进去,却只让我领悟到『跳跃』终究成不了『飞行』……我的欲望就成了一种偏执……不,是成了一种疯狂。」
「疯……狂。」
Sky Raker一瞬间朝着以沙哑嗓音自言自语的春雪看了一眼,露出极淡的笑容,接着深深点了点头说道:
「我……为了将虚拟角色本身的重量减轻到极限,同时也为了强化透过心念系统而得到的飞翔能力,下定决心舍弃我最大攻击力所在的双脚。我请既是我的朋友,又是军团长的她,用剑斩断我的双脚。她有阻止我,但是当时的我已经连她的心意都没办法去体会了……我对她说了重话,但她只是露出悲伤的表情,最后实现了我的愿望。」
Sky Raker以右手轻轻抚摸膝盖,平静地说完整件事:
「我消耗了所有的升级点数,锻链心念,更为了逼得自己没办法步行,连双脚都抛弃了,最后我所能抵达的极限高度是三百五十公尺,相当于刚开始的三点五倍,但还是上不了天空。就在勉强可以上到的这座前东京铁塔顶端,我才总算恍然大悟,领悟到作为我虚拟角色根源的精神创伤与希望,力量不够让我飞上天空。『Raker』指的是『展望者』,一瞬间处在抛物线的顶端,一眼看尽整片天空……这就是系统赋予我的能力所可以达到的绝对极限。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所有值得珍惜的事物。」
Sky Raker用只看得见阴影的嘴微微一笑,对春雪问道:
「Silver Crow,你怎么想?听了我这个愚笨的人身上发生的故事,你还想继续修练用『心念系统』飞行的方法吗?明知有九成九不可能也要试?」
春雪低下头去,用力咬紧嘴唇。
——我不可能办得到。就连这个强得升上8级的超频连线者都办不到,爱哭又没出息,充满输家精神的我又怎么办得到?
——就算放着不管,我的翅膀也不是永远不会回来,只要忍耐两年,就可以请能美归还。若是拓武跟黑雪公主问起翅膀不见的理由,就随口敷衍过去或是小小说些谎言,偷偷缴纳点数给能美缴满两年就好。先前被荒谷霸凌的时候,自己不也是这样撑过了半年之久吗?千百合那边也不用担心,只要拚命去拜托,在对战场地上被能美当宠物这种事情,她应该会愿意忍耐。这样就好。只要缩起手脚,低头只往下看,撑完这段日子就好。
「……我。」
办不到。
春雪想要这么回答,想要婉拒这件事,起身转向身后,从登出点回到现实世界。
「……我……」
但内心深处却有个念头顽强抵抗,不让他说下去,简直就像Silver Crow这个虚拟角色本身拒绝做出这样的发言:这个细得像铁丝的手脚上安着一个巨大头部,活像是个火柴棒人的虚拟角色,就像在对春雪诉说着哪怕已经失去翅膀,仍然有着需要去珍惜的事物。
春雪颤抖的胸腔吸满冰冷的空气,憋着不吐出来。
之后才深深低下头去说了:
「我还有事情非做不可……求求你,请你教我……教我运用『心念系统』。」
Sky Raker再次露出淡淡的微笑,头微微往旁一偏:
「会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喔。」
「没有关系。」
「多半会远比你现在想像的还要长。如果情形不顺利,甚至有可能长得越过超频连线者的『不归点』。」
春雪莫名地立刻听懂了这句话的含意。
春雪所认识的两个王——黑之王Black Lotus以及红之王Scarlet Rain,她们的言行举止之中有些部分跟现实中的模样差距极大,理由就是她们都曾经在这无限制中立空间里度过极为漫长的时间,导致实际年龄跟精神年龄之间产生了鸿沟。
这是否表示自己必须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刻已经来临了呢?尽管春雪觉得战栗,仍然深吸一口气,点头说道:
「我明白……请你教我,Sky Rakcf小姐。」
「也好。」
加速世界的隐士转动轮椅,朝天空看了一眼。
「……目前现实世界的时间刚过晚上九点对吧,你在外头还可以沉潜多久?」
「呃……明天要上学,不过再持续三、四个小时都不要紧。如果有需要,就算要沉潜到早上……」
以前黑雪公主曾经警告过他,说要是在这个世界里度过太久的时间,沉潜前在现实世界中的记忆就会淡去,但春雪却觉得现在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无论在里头过了多久,他都忘不了翅膀被能美征二抢走的事情。只有这件事他绝对忘不了。
「好。」
Sky Raker双手手指交握,转身面对春雪说:
「那……我们今天就先休息吧。」
「什、什么!」
「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让你心烦意乱,这样根本没办法修行心念。反正这个世界也快要晚上了,你就先熟睡一晚,明天早上再开始吧,毕竟我们多得是时间。」
「熟、熟睡……?」
春雪登时哑口无言,但还是问了出来:
「可、可是,在完全沉潜状态下睡着,神经连结装置不是会观察到脑波的改变而自动登出吗?」
「加速中不用担心这一点。这阵子不是有个还在读高中的当红漫画家,作品刚被改编成动画吗?」
尽管这句唐突的台词让春雪听得瞪大了眼睛,但仍然微微点头说道:
「是……是啊。我超迷他的……」
「他是个高等级的超频连线者。就是因为睡眠全都在这个世界解决,才有可能办到兼顾上学跟周刊连载漫画这种不可能的任务。」
咦咦,她说那个天才畅销漫画家是超频连线者?等等,先前好像也听过类似的事情。
轻微的似曾相识感让春雪脑袋一片昏沉,但还是跟在开始轻巧移动的轮椅后面。
他在Sky Raker带领下,进入那栋有着白色墙壁与绿色屋顶的住家,发现里头远比想像中来得宽广。
不过话说回来,里头就只有一个房间,设有小小的厨房、摆着餐桌跟床,仅此而已。
Sky Raker驾驭轮椅靠向放在厨房的烹饪用火炉,伸手帮上面一个发出声响的锅子掀去盖子,一阵香气立刻扩散到整个房间。
她就在春雪茫然呆望的视线下,熟练地将里头状似浓汤的料理盛进木制的深碗,双手捧着碗将轮椅转向餐桌,再把同样木制的汤匙一起排好,同时对春雪说道:
「别老是站着,怎么不坐下来?」
「啊……好、好的。」
春雪摇摇晃晃地在一张椅背很高的椅子上坐下,低头看了看眼前冒着热气的白色浓汤,内心喃喃说道。
不、可是,该怎么说呢,这里……
「这是在对战格斗游戏里,吧……」
不小心说出声来,就听到Sky Raker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点点头: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怎么说,在格斗游戏里吃饭……」
「唉呀,在对战格斗游戏黎明期的某个2D作品里,就可以看到背景里头有观众在吃拉面呢。」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猛然想要伸手在头上乱抓一通的同时,春雪却也发现自己的肚子饿得很了。在现实世界中明明才刚吃过披萨,这种空腹感到底是哪来的?
而这个形而上的疑问,也在Sky Raker一声「请用」之下立刻烟消云散,春雪迅速抓起了木汤匙。
接着又再次不知所措。
「啊、可、可是,我、没有嘴。」
Silver Crow的脸上盖着一面镜子般的银色面罩,眼睛、鼻子跟嘴巴都不存在。然而Sky Raker却挥挥手要他快吃,春雪只好战战兢兢地舀起浓汤,送到嘴边。没想到这么一送——
立刻就听到一阵嗡嗡轻响,面罩下方的部分微微往上滑开。他在大吃一惊之下用左手摸摸看,就发现里面确实摸得到一张嘴。春雪已经搞不清楚东南西北,只喃喃说了声:「那我开动了。」就张嘴含住了汤匙。
——浓汤非常美味。
一种比任何一家厂商的VR味觉重现引擎都来得更加自然而且精细的滋味,在口中扩散开来,让春雪接连舀起马钤薯、小洋葱跟鸡肉等各式各样的料来吃。吃得正过瘾时,坐在对面以优雅的动作用着木汤匙的Sky Raker就笑嘻嘻地说了:
「很高兴看到你这么爱吃,鸦先生。请你吃的时候要尝清楚滋味,让这些味道可以在你记忆里撑久一点。」
「……嗯?」
间不容缓地吃得碗底朝天,春雪才总算开始思考刚刚那句话的含意。可是还来不及反问,Sky Raker就把盘子扔到厨房的架上,让他也只能低头说声谢谢招待。
不知不觉间,朝南窗外的天色都已经黑了。远方可以看见一片想来多半是台场一带的灯光,反射在黑色的海面上频频摇曳。
也不知道是住家原有的功能还是用「心念」在控制,只听得Sky Raker弹响手指,接着所有窗帘就应声放了下来。轮椅唧唧作响地栘到小小的床边,失去双脚的虚拟角色用一只右手当作支点,身体轻飘飘地翻到床上。
「那么虽然时间还早了点,不过我们就先睡了吧。」
咦!
睡觉?
床只有一张,虚拟角色却有两个。这也就表示——表示什么情形?
春雪这个一瞬间产生的超高速思绪,被随手扔来的枕头一刀两断。春雪抱住枕头,一边痛骂自己说思当然是这样我在胡思乱想什么东西啊笨蛋笨蛋,一边让银色的虚拟身体躺到地板上。反正全身都披着硬梆梆的金属装甲,管他底下是床还是地板,都不会有多少差别。
Sky Raker将帽子挂到墙上的挂勾上,脱下整件连身洋装,在床上躺平之后又弹响一次手指。天花板的油灯跟烧柴的火炉都立刻熄灭,让整栋住家笼罩在淡青色的黑暗中。
「晚安了,鸦先生。」
——不愧是那个Ash Roller的上辈,这个人也不是小角色啊。
春雪佩服之余回答:
「晚、晚安……」
同时并在内心大喊「这种状况睡得着才有鬼!」然而——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才刚在餐桌旁的地板躺下,两眼一闭,脑海中立刻开始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白色雾霭之中。看来Sky Raker说得没错,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自己在精神上似乎已经十分疲倦了。
当然这并不表示春雪忘记了能美带给他的屈辱与绝望,但他却觉得现在就只有在这个家里,他可以远离那些黑色的事物。当然这或许只是因为肚子里装着相当于一碗美味浓汤的幸福感,这种很唯物而且贪吃的理由。
接近暴力的沉重想逼迫眼皮就范,春雪跟这种睡意对抗了好一会儿后,以很小的声音喃喃说道:
「对了,Sky Raker小姐,我可以问你几件事吗?」
「请说。」
听到她的回答,春雪朝床上瞥了一眼,朝着划出优美曲线的轮廓问道:
「呃……Ash Roller兄他已经学会『心念系统』了吗?」
「还没有正式学过。不过我有先给过他一些提示,看样子他已经有动脑筋去运用了。」
听到这个回答,春雪心里就有了底。先前春雪一直觉得他直挺挺站在机车上操纵机车的那些新招再怎么说也太乱来了,但现在想想就觉得多半是采用了想像控制的技术。春雪先在地板上微微点头,接着问出下一个问题:
「既然你是他的『上辈』,那你现在也是参加绿之王的军团……?」
这次的回答则有先经过短短的停顿。
「……不是。无论过去还是将来,我都只属于一个军团。」
「那么……这个军团就是……」
春雪忍不住抬起头来,下定决心问出了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你所属的军团……该不会就是『黑暗星云』?而帮你砍下双脚的人,也就是……」
「『Black Lotus』,她比谁都更强悍、更有志气,也更善良,是我唯一的朋友。」
听到这个声音极小却像歌唱般优美的回答,春雪微微点了点头:
「我就觉得……一定是这样。你……跟她有点……」
「那已经是往事了。」
这句短短的话语从床上洒下,彷佛是要打断春雪的话头。
「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了。好了……你该睡了,鸦先生。明天可是要早起的。」
接着就传来翻身的声音,彷佛在拒绝继续谈下去。
——我还想多问一下她以前的事情。
尽管心中有着这样的想法,但春雪的眼皮也开始面对沉重的负担。
春雪委身于温暖的黑暗,往深邃的睡眠深渊中不断下沉。
下一瞬间,脑袋猛力在地板上一撞,让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眼。
春雪坐起身,心中嘀咕着是谁在自己睡得正熟时抽走枕头,结果就在拉开的窗帘彼端,看到天空染成了漂亮的橘色与紫色,不禁瞪大了眼睛。
「咦……已经早上了……!」
「就是啊。早安,Silver Crow。」
脸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转,就看到Sky Raker正在将疑似从春雪脑袋底下抽走的枕头放回床上,一身白色帽子跟连身洋装都已经穿戴好。
「早、早安……请问现在几点了?」
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发问,天空色的虚拟角色就默默指了指厨房的方向。装在墙上的壁柜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黄铜色时钟,指针显示现在是上午五点。考虑到昨天是天黑没多久就躺了下来,这一觉已经足足睡了十个小时,但春雪却觉得连作梦的时间都没有。
然而脑袋里确实像用冷水冲洗过似的十分清爽,醒来的过程几乎可以说畅快得有些莫名其妙,而现实世界中还只过了三十秒。
「……原来如此,在这边睡觉也许还真是一种挺不错的点数用法啊……」
春雪忍不住喃喃沉吟,Sky Raker立刻微微一笑说道:
「只是得冒着睡觉时被人做掉的风险就是了。」
「……咦!」
「现在才按住脖子也太迟了吧,我叫了你五次,你就是不醒。」
——所以她才会用出抽人枕头这种强硬的招数啊?春雪想通之余,忍不住缩起肩膀:
「对、对不起,下次我会乖乖起床的。」
但对此Sky Raker则只回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控制轮椅往门外前进。
无限制中立空间的早晨,闪耀着一种跟傍晚时又不太一样的美。属性仍然是「荒野」,但红褐色的岩山在朝阳的照耀下,简直就像巨大的红宝石原石般闪耀。
轮椅栘到被露水濡湿的草地上,在昨天他们坐下来谈话的北侧长椅旁停了下来。春雪也走到她身旁,但这次是站着等候Sky Raker发话。
这位从前是「黑暗星云」成员,如今则在加速世界中成了个隐士的8级超频连线者深吸一口气,以梢为严厉的语气说道:
「Silver Crow,那我们就从现在开始进行『心念』的修练。」
「好……好的,请多多指教!」
春雪用力地深深一鞠躬。
学会只靠想像来控制虚拟角色的「心念系统」,是自己所剩的唯一希望。管他要花上几天、几个礼拜,都一定要学会。
春雪心中燃烧着烈火般的决心,脑中还播放着类似香港功夫电影修行场面的背景音乐,等着她下达第一个指示。
——然而。
「……说是修练,其实心念的要诀只要一句话就能说完。只要领会这句话,任谁都能运用自如。」
「……你、你说什么?」
听到这句Sky RakcT说得再自然不过的台词,春雪不禁膝盖一软。
「……只、只要一句话……?懂了这个就可以出师了?」
「没有错。」
「请你告诉我。」
春雪当然这么说。
「好啊,不过这得等你下次见得到我,我才会告诉你。」
听到这样的回答,春雪赶忙踏上一步:
「不……不行,在你告诉我以前,我都不会回到现实世界。」
「我说的不是等下次见面,而是等你下次见得到我,对吧?也就是说……」
她说到这里就先住了口,朝春雪招了招手,春雪于是又往前走近一步。
有着流线外型的虚拟角色甩动天空色的头发,右手轻轻放上春雪的背部——
「就是这么回事。」
接着往旁用力一推。
「咦……啊……哇哇……」
春雪踉舱地在草地上走了两步。
第三步只踏到了空气。
「……咦。」
「祝你顺利,鸦先生。」
Sky Raker满脸微笑的模样,一下子就往上方远去。严格说来其实是春雪的身体从高达三百公尺的塔顶,往空中翻了下去。
「咦……等……哇……」
他赶忙胡乱挥动双手,但当然没有任何效果。Silver Crow就这么受到虚拟重力的牵引,进入笔直的自由落体轨道——
「哇……啊……啊——」
春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