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胜率百分之百?”
隔天,也就是十八日星期四的午休时间。
春雪在梅乡国中屋顶的长椅上,发出了惊愕的喊声:
“这话……不是比喻,是真的一次都没输过……?”
身旁的拓武点点头,他从餐厅买来的三明治还放在膝盖上没动。
“对,我是从新宿区的朋友那边听来的。他似乎从能美跟小千第一次对战起,就开始观战到最后,想来应该是真的……他说等Dusk Taker的计量表集够,开始飞行之后,任何对战虚拟角色遇到他都是束手无策。”
“……”
春雪茫然地盯着正要咬的汉堡好一会儿,才慢慢点头说:
“……想来也是啊……近战型根本就接近不了,远战型就算跟他用火力对轰,多半也打不下有治愈术士帮忙的Dusk Taker。”
“嗯——这么说对小春你很不好意思,不过‘飞行能力’本来应该是种强大到必须舍弃其他所有潜能才能体现的力量,可是能美却透过夺取的方式,让飞行能力跟远攻能力并存。现在的他已经远远摆脱了‘等级潜能比例守恒’原则,在战术上也没有死角……”
拓武半机械式地撕开三明治包装膜,以沉重的嗓音补充说明:
“听说昨天7、8级的高等级玩家都还只是观望,要是他们出场,情形也许会很难说……不过如果连这样的对手能美都打得赢,那事态就远比我们想像中还要严重了。”
“这、这话怎么说……?”
“……小春,我们内心深处应该多多少少都有这样的想法:认为不管能美多强,只要军团长……只要Black Lotus回来,一切就能解决;认为凭学姐的本事,必然可以将这种状况一刀两断。可是……”
听到拓武这么说,春雪手中的汉堡差点掉了下去。他反射性地猛力一抓,也没注意到挤出来的酱汁沾到手上,以沙哑的嗓音喊说:
“阿、阿拓,你是说她会输?学姐会输给能美?”
“我也不想考虑这种事!但能美是这么打算,我们非得认清这点不可啊!”
春雪留意到拓武的手在微微颤抖。好友白皙的脸变得更加苍白,挣扎着说道:
“没错……能美多半一开始就打这种主意,要趁军团长不在的这一个礼拜逼得我们走投无路,掌握我们的把柄,凑齐足以对抗军团长的牌。不,他要的不是对抗这么简单,那小子……打算拿下黑之王Black Lotus的人头。”
“人……人头……?”
“对——过去的我是因为黑之王只以伪装用虚拟角色现身,不具有战斗力,才敢打这种主意。就连当时那种情形,我也只想多少拿到一些点数就好。可是能美不同。他肯定是想打倒以真面目现身的Black Lotus,统治这间学校……不,搞不好想抢下黑之王的宝座……”
春雪用力摇摇头,仿佛想要甩开背脊上的寒意。
“不可能……学姐怎么可能输给那种、那种家伙……”
对春雪来说,那个美丽的漆黑虚拟角色,是整个加速世界中唯一绝对性的存在。他一直相信无论对上什么样的超频连线者,哪怕对手是其他“王”,她都不可能会输。
要说这样的“黑之王”会败给能美那种犯规的“加速利用者”,根本就不可能。虽然不可能——
……要是我扯她后腿……
要是我这个被人放了病毒、偷拍影片,连翅膀都被抢走的笨蛋,害得她出手迟疑……
最糟糕的事态也许就会成真……
“——小春。”
拓武忽然用力抓住春雪肩膀。
“小春,不管能美到底有什么意图,我们该做的事都只有一件,那就是在星期六以前,竭尽我们一切所能。”
“你说竭尽我们所能……我们又能做什么?只要那小子继续阻隔对战名单的搜寻,我们根本就束手无策啊。”
春雪无神地咕哝完这句话,脸用力皱成一团继续说下去:
“不然你是说我们也该去新宿?我们两个去挑战能美,连小百一起干掉吗……?”
这次换拓武沉默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手从春雪肩膀上拿开,闭起镜片后的双眼悄悄回答:
“——不要让我……说这句话。”
“……抱歉。”
春雪同样垂下头,叹口气之后出声道歉:
“实在不能把学姐跟小百放到天秤两端去衡量啊……现在我们要有信心,相信秋叶原BG的人跟Blood Leopard会揭穿阻隔名单搜寻的秘密……”
这话已经不像是期待,比较接近抱佛脚,但他们已经无计可施也是事实。即使再跑一趟秋叶原,也只能在路上瞎撞而已。
春雪咬了一大口压扁的汉堡,动着塞满的嘴,抬头凝视有些阴沉的天空。
撑完下午的两堂课以后,春雪逃命似的快速离开气氛冰冷的教室,接着换上外出鞋,全力冲出校外。
他以祈祷的心情将神经连结装置连上全球网路,看看告诉Blood Leopard的匿名邮件信箱里有没有信……
“……还没啊……”
尽管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春雪仍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失望,变得垂头丧气。
后天,也就是星期六晚上,黑雪公主就要从冲绳回来。他明明衷心盼望这一瞬间快点来临,然而希望她在安全的冲绳哪怕多留一天都好的心情也同样强烈。
还剩四十八小时。他非得在这段时间里看穿能美的秘密、删除影片,同时夺回千百合不可。然而现在除了等待情报之外,他完全无能为力。
春雪忍受着灼热的焦躁感,头低得不能再低,就这么独自踏上回家的路。拓武终究不方便连续三天请假,所以今天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在阴郁的天空下,春雪踩着沉重脚步回到所住的公寓。进到大楼入口时他抬头一看……
远处一条通道尽头的墙壁前,有个同样穿着梅乡国中制服的女生,站在电梯前面。
这个女生留着及肩短发,斜背着运动提包。即使只看到背影,春雪仍然立刻认出了她——可是、为什么、会在这种时间碰到?
千百合参加田径社,每天都在操场上跑到学校快关门才回家。照理说她回家的时间,应该与一放学就回家的春雪差了两小时以上,而从今天她在教室的模样看来,也不像是感冒了。
等这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电梯中,门也关上之后,春雪才总算恍然大悟。
能美不让她去参加社团活动。这是为了跟昨天一样,从傍晚就到新宿去“对战”;也为了用她的虚拟角色当诱饵去吸引敌人,并持续治疗躲在空中应战的Dusk Taker。
“……小百。”
春雪喃喃自语之余,无意识地用力握紧双拳,丹田深处涌起一股有如液态金属般高温高密度的情绪。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就在这股火热情绪的驱使下冲到电梯前,门一打开就跳了上去。接着他任凭冲动驱使,一拳打在比自己家低了两层的楼层——也就是二十一楼的按钮。
他一出电梯,就飞奔至仓鸣家门前,接着毫不犹豫地按下眼前的门铃,音效轻快地响起。
相信千百合也已经透过家用伺服器,知道来访的人是春雪。
春雪就这么坚决地等待,过了一会儿,锁喀嚓一声解除,大门应声而开。
或许是伯母出去买东西了,站在玄关口垫高地板上的就是千百合本人。她已经脱下制服外套,松开的蓝色丝带从上衣领口垂下,看样子衣服才换到一半。
千百合乍看之下颇为平静的脸孔微微一歪,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事?”
“我来找你谈谈。”
春雪立刻回答。其实他完全没有演练过自己该说什么话,但嘴却全自动地发出声音。
“……是吗。”
千百合再次简短地回答,转身回到走廊。春雪吸了口气走进玄关,脱下鞋子从后跟上。
半年前春雪就曾经在一股类似的冲动驱使下,来到千百合的房间。
当时,他是想透过直连,查清楚千百合是不是袭击梅乡国中校内网路的神秘超频连线者“Cyan Pile” 。
这次也同样跟BRAIN BURST有关,但状况看似相近,情势却大不相同。如今千百合确定是超频连线者“Lime Bell”,而且至少在表面上是自愿跟春雪他们敌对。
她咚一声坐到床上,从房间里无数大布偶型坐垫中捡起一个——多半是某种海洋生物——抱在膝盖上,又说了一次:
“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春雪仍然站在房门附近,任凭一张嘴自顾自地说话:
“……你社团请假了吗?”
“嗯。”
春雪鼓起勇气,牢牢盯住只做最低限度回答的千百合双眼,继续追问:
“是能美要你这么做?”
“……如果我说是呢?”
“是的话就别再这样了,让BRAIN BURST比现实还优先是不对的。”
一说到这里,千百合的表情首次有了改变。她微微皱起眉头,以尖锐的声音回答:
“你在说你自己吧?小春你不管什么时候,都只想着BRAIN BURST不是吗?”
“才……才没有。我又没参加社团,而且也不曾为了它忘记做功课。”
“只是除此之外的时间全都砸了进去……”
千百合顿时住了口。
突然嘻嘻一笑:
“别说了,只不过是个游戏,别那么认真嘛。”
千百合的笑容看似开朗,但看在对她的脸远比对自己的脸更熟的春雪眼里,藏在表情下的些许生硬却再明显不过。然而千百合却笑得更加开朗,用右手比了个V字形说:
“……我很厉害吧?光昨天一天我就连升了两级。观众里有人说像我这样一天内从1级升到3级的例子,搞不好是BRAIN BURST史上最快,邀我进他们军团的更是多到数不清呢。”
“……小百。”
春雪往前踏并喊了她一声,那声音听起来仿佛有东西卡在喉咙里。
“我也只有这阵子会请假不参加社团,别在意。等练到单打表现也稳定下来,我就会放慢步调了。现在就连对战的诀窍,我也已经……”
“小百!”
春雪半叫喊出声,满腔话语从他的喉咙源源不绝涌出:
“小百,你会听能美的话,都是因为那段影片对吧?他是不是说他会对学校提出那段偷拍到我的影片?如果是这样,你根本不用理会!能美不敢动用那段影片,因为他也知道一旦动用那张牌,我就会把他的个人资料散布给其他超频连线者知道。那张牌……那段影片对我不管用,只能用来威胁你啊,所以你千万别再理他了!”
——理智告诉春雪,这番话说了也是白搭。
一旦能美公开那段影片,春雪几乎肯定会被退学,而且还会遭到逮捕。少年法庭审理后,甚至有可能判他进少年观护所。
只要这个可能性确实存在,千百合多半就会一直听命于能美。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是千百合,是从小就随时都想保护春雪的儿时玩伴。
“……”
千百合双眼低垂,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再次微笑说道:
“不是这样的,小春。我只是想要多赚点数赶快升级而已,之前我不也说过吗?”
“这样……这样一点都不像你啊!”
不知不觉间,春雪已经双目含泪地大喊:
“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是我被能美要得团团转,还被他抓住这么多把柄,要是连……连你都被他抢走,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春雪无力地蹲在地板上,垂头丧气——
耳里却听到了千百合同样带泪的说话声。
春雪抬起头一看,发现儿时玩伴晒黑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却流出了两行细细的泪水。
“……小春,你不懂,你根本不了解我。”
“咦……”
“你明明……你明明什么都不懂!”
千百合突然哭喊,做出了春雪意想不到的行动。
她以颤抖的手指,开始接连解开白色上衣的钮扣。
就在看得倒吸一口气,全身僵住不能动弹的春雪眼前,千百合犹豫了一瞬间,接着一口气脱掉上衣。只穿着简单款式内衣的上半身毫无遮掩,暴露在春雪的视野中。
几天前,春雪被视野标记程式所骗而冲进女子淋浴室时,就曾经看过千百合一丝不挂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眼前的身影却有着远比当时更巨大的意义,击溃了春雪的意识。
“……我这样,你总该懂了吧?”
千百合以颤抖的嗓音轻声说道:
“就算加速世界的虚拟角色对能美唯命是从,现实世界的我就待在这里……待在小春你想碰就碰得到的地方。这样你还不懂?不懂我根本没有被他抢走?”
千百合含泪却闪耀着强烈意志的双眼注视着春雪,一字一句仿佛恨不得刻下来似的说道:
“我是照自己的意志行动,以前是,以后也是。”
春雪——
还是不懂。
千百合是照千百合自己的意思在行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该照字面解释,认为她是从超频连线者的角度出发,认为投靠能美会比投靠春雪他们有利,所以为了拿到更多点数,才会跟那小子联手?
这一刻,春雪体会到那股从大楼入口驱策自己来此的情绪,就叫做嫉妒。自己明明喜欢黑雪公主,希望拓武跟千百合的感情顺利,但光想到千百合待在能美身边,一股丑恶的情感便无穷无尽地从内心深处上涌。
但春雪抛开这些感情,只是深深低头开口说道:
“……抱歉,请你穿上衣服。”
他不懂千百合的用意。
但春雪决定相信她。千百合多半也在努力抗战,想凭自己的力量克服逆境,唯有这点他非相信不可。要是听她这么说,却还不肯相信她,那自己就再也没有资格当她的朋友。
千百合始终不动,春雪刻意不看她,起身走向房门,最后以有力的声音说:
“……我相信你,所以也请你相信我。我不会输给能美那种人,被抢走的东西我绝对会全部夺回来。”
接着他打开门,大步走回自己的家。
春雪从自家客厅来到阳台,双手放上栏杆,看着轮廓浮现在东方天空中的新宿副都心。
以高度超过五百公尺的东京都厅为首的高楼群,在斜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照理说就连现在这一瞬间,都有许多人忙着以那栋摩天大楼为舞台进行“对战”。
Dusk Taker一步步增强战力,威名远播,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但这时绝对不能放弃,春雪用力握紧栏杆喃喃说道:
“……我还有事可以做。”
那就是思考。
针对所有情报仔细审核、评估跟推测。
无论掠夺者的能耐有多大,这种武器他绝对抢不走。春雪连制服也不脱,便吹着二十三楼呼啸的冷风,开始仔细回想事情的开端——也就是从八天前能美征二入学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这一天,Dusk Taker出现在涩谷而非新宿,这件事春雪一直到了深夜,才从拓武口中得知。
然而即使区域不同,进行的事情却跟昨天一模一样。能美凑齐了“飞行”、“治愈”、“超火力”这几张已知范围内最强的牌,中等级的超频连线者根本没有人能在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敌手时,就找出有效的对策。
这对双人搭档接连两天写下全胜记录,再度取得大量的点数,结果Dusk Taker升上6级,Lime Bell也达到了4级。
这已经超脱了“对战”的范畴。
而是一种对既有加速世界的“侵略”。
当涩谷的天空被战火染红的当下,春雪仍然靠在阳台的栏杆上不动,不断地思考。
记忆已经重播完星期二跟能美的死斗,正要进展到昨天在秋叶原发生的那一幕。
神秘超频连线者“Rust Jigsaw”的所作所为,同样是一种对既有系统的侵略。这人运用阻隔名单搜寻的特权,在区域网路秋叶原BG之内赚取点数上的暴利。
既然如此,认为Rust Jigsaw跟Dusk Taker之间有某种关连,也不能说是牵强附会,至少他们阻隔名单搜寻的机制很可能一样,因此跟丢Rust Jigsaw让春雪怎么想怎么懊恼。
他再次品尝这份从昨天以来就不知咀嚼了多少次的苦涩,从脑中唤出曾闪过自己眼前的那个背影。
对方身穿灰色的棒球外套,脖子上清楚地留下白色的神经连结装置晒痕。一副十分疼痛的模样,一边用左手揉着右肩,一边快步离去。
即将从春雪视野中消失之际,少年仿佛嫌面前的行人挡路,右手很快地往旁边一拨——
记忆的重播在这个场面暂停了。
接着倒转几格。
少年右手手指伸直,在大约跟自己胸部同高的空间迅速地往右一划。
为什么这个场面如此令人在意?
春雪双手握紧阳台的栏杆,绞尽所有的思考力。玩解谜游戏找到通往解答的线索时,脑中那种微微的触电感,正断断续续地涌起。
想清楚、想清楚啊!
春雪一次又一次地播放少年的背影,自己也无意识中开始做起同样的动作。
举起右手,迅速往右一划。
神奇的是,他觉得自己的手臂也很熟悉这个动作。
右手迅速一划。右手划过去。划过去。
这——这恐怕不是用来赶开前面的人而做的手势……
而是用来消除虚拟桌面上视窗的动作?
当时少年并没有配戴神经连结装置。那他是配挂了某种视网膜投射型的可穿戴装置吗?不,根据记忆里的画面,他身上并不存在任何这类器材。
没有神经连结装置,也没有其他替代装置,却在看投影视窗?
……不可能。据春雪所知,现在还没有开发出隐形眼镜型极小荧幕这类的科技产品,应该也不存在可以植入眼球的装置。
正当他心想也许是误会,准备放弃这条思考路线时,过去能美征二说过的台词却忽然在脑海中苏醒。
‘……学长是不是以为这世上除了神经连结装置以外,就没有其他携带型的电子废品了?’
这句话是指他设置在梅乡国中更衣室前那台用来偷拍春雪的小型数位相机,仅此而已。那为何自己现在却这么在意这句话?
“装置……神经连结装置以外的装置……”
春雪一边摸着戴在自己脖子上的铝银色神经连结装置,一边喃喃自语。
神经连结装置以外的虚拟实境器材的确存在。在春雪出生以前的二○二○年代,应该是在头上配戴一顶巨大的头盔。但当时的这种器材专供全感觉沉潜用,最早实际配备扩增实境功能,让使用者能一边在现实世界活动,一边操作虚拟桌面的器材应该是神经连结装置……
“……不对。”
春雪忽然皱起眉头。
“不对,好像不是。记得最先实现AR的应该是……”
他停止自言自语,让视线在空中乱飘。模糊的记忆中有个东西让他觉得耿耿于怀。初期的头盔型器材跟现在的神经连结装置之间,应该还存在着另一种不同的装置。
犹豫了一会儿后,春雪轻动手指,敲下虚拟桌面上的储存装置区图示。
他在神经连结装置本机记忆区里无数的资料夹中不断下潜,最后在一个极深极深的层级,看到了一个只写着【F】字样的资料夹。
F是父亲(father)的F。里头储存着从多年前离家以来就不曾联络家里的父亲留下的所有相关资讯……不,应该说是回忆。里面有少少几张照片、几个录音档、一些纯文字备忘录,gl退有一个在母亲正准备从家用伺服器里完全删除之前复制过来的资料夹。那是父亲工作相关的资料。
父亲过去在一家中型的网路相关企业担任业务员,几乎完全不回家。即使偶尔放假在家,也只会将工作资料摊满整个视野,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去看。
春雪想起了父亲在伺服器里留下的资料中,应该有类似虚拟实境装置开发史之类的文件,于是抛开一股稍稍刺痛胸口的情绪,拼命地翻找资料夹。没多久,他找到了想找的资料夹,于是打开来查看,并以手指卷动整理成年表形式的文字列。
最先实现全感觉沉潜技术的头盔型虚拟实境器材,是在二○二三年五月登场。
现行的神经连结装置第一世代机种,则是在二○三一年上市。
当视线被吸引到写在这两行之间的一行小字,看到装置名称的那一瞬间——
春雪心脏猛然一跳,呼吸跟着停住。他感觉全身皮肤急速变冷,猛力以双手握住栏杆。
——怎么会?怎么可能?太离谱了。可是……
——有可能。只要用了这种器材,就可以不靠神经连结装置而操作虚拟桌面,同时也可以不透过神经连结装置而连上区域网路。
春雪嘴唇发颤,以沙哑到了极点的声音,将这个字眼吐到空气之中。
“……脑内……植入式晶片……”
Brain Implant Chip,缩写BIC。
它在可穿戴式虚拟实境器材发展史上只存在过一段短暂的时间,可说是种异类。
装置本身就是种植入大脑表层跟硬膜之中的小型神经电子晶片。它透过将自我成长型的端子遍布于大脑表面的知觉领域,让使用者不需要配戴任何体外装置,就可以显示虚拟桌面等扩增实境资讯,甚至进行全感觉沉潜。从某些角度来看,可以说超越了神经连结装置,乃是一种最极致的虚拟实境器材。
这种器材于二○三九年上市,但短短数年之后,就被禁止在日本国内使用。
理由是BIC跟神经连结装置不一样,不但不能取下,甚至不能切断电源。一旦受到恶意入侵,将会非常难以处置。
反之,一旦使用者怀抱恶意使用,就可以进行各式各样的非法行为。最明显的例子就是高中、大学的入学考,或是各种证照考试。当时还没有神经连结装置存在,原则上考试都禁止携带虚拟实境器材,但只要植入BIC,背诵类的科目都可以轻松拿到满分,毕竟这无异于带了所有的辞典跟参考书应考。
因此全国各地都发生了多起双亲让考生子女植入BIC的案例,后来就连司法考试与国家公务员考试也都发生同样的情形,逼得政府非得立法禁止BIC的制造与使用不可。
没错——二○四七年的现在,BIC这种虚拟实境器材是违法的。
所以春雪在能美入学时,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现在他却觉得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其他结论。BIC虽然受到立法限制,禁止一般民众使用,但仍然有继续制造,以供专门用途使用,甚至还听说过有医院会帮忙植入非法买卖的黑市晶片。虽然他完全想不出国中生怎么有办法植入晶片,但能美的言行举止确实让人觉得他也许有办法走后门。
能美征二/Dusk Taker——想来Rust Jigsaw多半也是如此——在大脑表层拥有第二具虚拟实境装置。
能美并不是在连上梅乡国中校内网路的同时,却还阻隔住对战名单的搜寻,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安装了BRAIN BURST程式的神经连结装置连上网路。
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他的神经连结装置平常是以离线方式运作,这样一来就可以规避超频连线者获得“加速能力”这项特权而须背负的“不能避开对战”的风险,却又能透过BIC来连上网路。
举例来说,在剑道比赛跟拓武对打的时候,能美就用头盖骨内的BIC连上校内网路,同时使用离线状态的神经连结装置来进行物理加速,不断躲过拓武的竹刀。对战名单上找不到他的名字也是理所当然。
只有一次例外,就是能美为了使用“加速”在社会科考试中获得高分,因此以神经连结装置来连上考试用程式的那一瞬间——
“原来……是这样啊……”
春雪先挥手消掉占满整个视野的无数视窗,才挤出沙哑的声音。
终于——终于找到了唯一的答案。
而且这项情报对能美征二来说非常致命。脑内是否植入BIC,可以透过X光扫瞄来辨识。一旦在能美脑中发现晶片,他在梅乡国中的学籍肯定会被开除。
只要打出这张牌,就可以将能美拖到跟自己平等的地方——没有特权的战场。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只剩下一件,也就是跟他“对战”,使尽全力跟他打——并且取胜。
春雪凝视着黄昏时的东京都心天空,此刻Dusk Taker应该正在其中飞翔吧?他吐出一句话,声音有如扣下步枪扳机似的简短有力:
“能美……这次真的该做个了断了。”